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纨绔他有点乖[穿书] 作者:林不欢 内容简介 人设:漂亮纨绔受腹黑冷厉大佬攻 容灼死后穿到了一本书里,原主因德才兼备被太子引为知己,没想到最后惨遭背叛,成了太子登基的踏脚石。 他穿过去的时候,和太子还不熟识。 为了避开原书结局,他决定做个纨绔把名声搞臭,这样就不会招惹太子了。 没想到,容灼做纨绔的第一天就翻车了。 他学着别的纨绔去花楼喝酒,却不防酒里不干净 他仓惶之下胡乱找了个房间进去,却在里头见到了一位冷峻出尘的男子。 容灼误会了男子的身份,义正词严地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借你的地方用一用! --- 宴王于景渡约了人密谈,没想到约的人没到,倒是来了个醉酒的漂亮纨绔,对方不仅误将他当成了小倌,还对他一脸严防死守的神情。 于景渡: 这辈子就没这么无语过。 更离谱的是,那漂亮纨绔借完他的地方从屏风后出来之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慷慨地道:相逢是缘,我看你也是个可怜人,要不替你赎个身? 于景渡:??? 后来容灼才知道,被他当成小倌的这位,实际上是太子的死对头。只因对方常年不在京城,偶尔回来也深居简出,容灼才未曾见过他。 再后来,太子被废,于景渡登上了皇位。 容灼被困在龙椅上,吓得瑟瑟发抖。 于景渡:当初可是你上赶着要替朕赎身的现在又后悔了? 容灼:弱小可怜又无助.jpg 阅读提示:双初恋,1v1,he,攻宠受,架空勿考据,不喜点叉各自安好么么哒~ 第1章 “咚咚咚……” 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将趴在书案边打盹的容灼吵醒了。 他揉了揉还有些钝痛的脑袋,朝着门口的方向说了句“进来。” 随后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端着药推门走了进来,这人名叫金豆子,是容灼的贴身小厮。 “公子,喝药了。”金豆子端着一碗药放到书案边上。 容灼拧了拧眉,看起来很不想喝的样子。 他不想喝药,一是因为这药太难喝,二是因为他没有病。 这两日他头痛,旁人都以为他是整理书稿太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穿书造成的后果。 两日前,容灼在现代社会遭遇车祸惨死,死后穿到了一本书里,在这个世界里,他也叫容灼,连长相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容灼生前没有看过这本书,但穿过来之后这本书的内容却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在书里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之一,如今在国子学读书,因颇得大儒季修年看中,所以是明年春闱最受关注的学子之一。依着书中的内容,他在明年的春闱中会大放异彩,不仅在会试中拔得头筹,在殿试中还被皇帝点中了探花。 当朝太子则因春闱前便与他交好,还落了个慧眼识珠的好名声。 可容灼知道,这一切短暂的风光背后,暗藏着的是他悲惨结局的开端。 因为这位表面光风霁月的太子,实则是个卑鄙小人,结交容灼全为利益,在达到目的之后,便会将他当成踏脚石踩在脚下。而原主因为识人不清,不仅自己结局悲惨,还连累全家都遭遇不幸…… 容灼如果想改变自己和全家人的命运,就要在一切开始之前早做打算。 好在命运待他不算太坏,让他穿到了和太子正式结交之前,一切还都来得及。 原书里他和太子是在永安侯世子的诗会上认识的。 他穿过来的时候,刚接到诗会邀请…… 时至今日,他还未给永安侯世子回复。 也就是说,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推掉这次的邀请。 容灼最初也的确是这么想的,只要他不去,就可以避开太子。 但太子是谁? 他若有意结交,有人能逃得过吗?躲开了这一次,却躲不了一辈子。 这次诗会至少是原书里有的内容,他可以提前做点准备应付太子。若是此番他拒绝了,下次会被太子怎么安排就不好说了。 所以,拒绝参加诗会明显不是上策。 他该做的是,想办法让太子失去结交他的想法。 “今天初几了?”容灼朝金豆子问。 “今天初三,离着初九的诗会还有六日。”金豆子答道。 容灼想了想,让对方找了封空白的帖子,提笔给永安侯世子回了一封。 这两日他翻看过书房里的帖子,大概学习了一下格式,所以回个帖子倒也勉强能应付。 而且得益于现代社会从娃娃卷起的风潮,容灼幼时是在各种兴趣班里泡大的,书法学得还不错,一手小楷写得隽秀工整,和原主笔迹相差并不大。 “公子是不打算去?”金豆子问。 “去。”容灼将写好的帖子递给金豆子,“送到永安侯府吧。” 金豆子忙接过帖子一溜烟跑了。 容灼待他走后,悄悄端起药碗,将里头的药倒进了门口的花丛里。 “哟,表弟这是干什么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自小院门口传来。 容灼听着动静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忙抬头朝对方灿然一笑,乖顺地叫了句“表哥。” 这人是容灼舅舅家的表兄,名叫段峥,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 段家世代行商,家底丰厚,将段峥这个独子宠成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原书里的容灼与此人话不投机,很少主动来往,再加上读书人和纨绔子弟天生有壁,所以两人关系并不亲厚。 段峥偶尔来容府做客,见着自己这个温文尔雅的漂亮表弟,都会阴阳怪气地讽刺几句,换来的也多半是对方的冷淡相待。 但是今天,容灼难得对他态度这么好,倒是让他有些惊讶。 段峥目光落在容灼面上,见少年五官如白瓷雕出来的一般精致漂亮,尤其那双眼睛生得明亮清澈,长睫一缀显得无辜又单纯。 “我方才看到你的小厮拿着给永安侯世子的回帖,你要去参加诗会?”段峥问他。 “嗯,世子的帖子前两日就到了,今日才想起来回复。” “这劳什子诗会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跟我去打马球呢!”段峥道。 “表哥又不曾去过诗会,怎知诗会没意思呢?”容灼笑问。 “你们读书人的场合,本公子可不去自讨没趣!”段峥语气不屑地道,“我早已听说了,诗会去的都是你这样的小白脸,一个好玩的人都没有,没劲!” 容灼知道,此次诗会去的并不只有他,还有不少青年才俊,估摸着都是太子想招揽的候选人。 可像段峥这样的纨绔子弟,无论是读过书的还是未读过书的,一律不在邀请之列。 按理说,段峥这样的公子哥虽然学识不好,但家底丰厚,并非没有招揽的价值。 太子那么聪明的人,之所以不沾染他们,为的是什么呢? 自然是个清正爱才的好名声。 所以无论太子真实的喜好是什么,至少表面上他不会喜欢段峥这样的纨绔。 这也正是容灼现在打的主意…… 他的师承改变不了,才学一时半会儿也推翻不了,但他的名声却可以动点手脚。 只要他的人设从温文儒雅的才子变成了段峥这样的纨绔,太子便会主动放弃他这枚棋子。 更重要的是,目前太子尚未正式朝他伸出橄榄枝,只是对他有那么点意思,若非他知晓原书的内容,压根就不会知道太子会去诗会。所以他故意搞坏自己的名声,并不会让太子起疑,对方只会认为是手下人失职,没摸清容灼的底细,误将一个小纨绔当成了正人君子。 届时太子虽会对容灼失望,却也不至于为难,顶多就是在将来提拔年轻才俊时给容灼使使绊子,而这正是容灼想要的结果。 想通了此节之后,容灼朝段峥道:“表哥说得极是,我也觉得诗会没劲。” “啊?”段峥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素来一本正经的表弟竟会发表这样的言论,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整日关在房里读书早就厌了。”容灼瘪了瘪嘴,摆出一副乖弟弟的姿态,“表哥定然知道很多有趣的玩意儿吧?得空能不能带我也见识见识?” 显然,要学着做纨绔,找他这位表哥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段峥闻言眼睛一亮,登时来了兴致。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纨绔,带着不少人疯玩过,唯独自己这表弟,从不正眼看他。没想到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这端方守礼的小表弟,竟然主动要跟他长长见识。 “你这可问着我了!”段峥大咧咧地进屋坐下,掰着手指头朝他细数那些好玩的东西,“花楼,赌场,打马球,斗蛐蛐……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全京城能玩的地方,就没有我不熟的,你想去哪儿吧你说?” 容灼冲他一笑,“能不能都去一遍?” 反正他还有六日的工夫,他可一天都不想浪费。 段峥:…… 他家这个浓眉大眼的漂亮表弟,这是突然开了窍了? “今天要不就从逛花楼开始?”容灼朝他问道。 段峥盯着容灼,见少年双眸清澈,一张脸看着单纯又乖顺,实在是看不出半点淫邪之相,他甚至怀疑自家这漂亮表弟去了花楼,只有被人占便宜的份儿,吃亏的指不定是谁呢! “你知道花楼是什么地方吗?”段峥问道。 “我知道啊,喝酒听曲看美人……”容灼道:“至于别的,我还小,不想沾。” 容灼知道,花楼这地方严格来说就是古代版的夜总会,里边鱼龙混杂,干什么的都有。明面上是喝花酒听曲子的地方,实际上吃喝嫖赌都少不了,也正是因为这种地方的复杂性,导致洁身自好之辈,是绝对不会踏足的。 毕竟你就算进去只是喝了个酒,出来后在外人眼里也和嫖了没两样。 容灼对违法乱纪的事情是绝对没兴趣的,但是他不介意去污染一下自己的名声。 “喝酒,好说。”段峥当即朝他打了包票,“你等我回府换件衣裳,黄昏前我让人来接你。” 容灼忙应是,还亲自将段峥送出了容府。 当日黄昏前,段府的马车特意来接了一趟容灼。 容灼为了配合自己即将到来的纨绔身份,还特意从衣柜里翻出了一袭红色的外袍。 原来的容灼平日里素净惯了,身上穿的大都是月白、淡青这样的颜色。尤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学,那里的学子们穿的都是统一制式的灰色长袍,若是有谁穿成这样,定要落个不庄重的名头。 而今日他穿的这袍子颜色艳丽惹眼,导致他在花楼门口下了马车之后,立刻吸引了无数道目光。就连早已等在花楼外头的段峥,在看到自家这位红彤彤的表弟时都看得怔住了。 在花楼三层的某个窗口,一道凌厉的目光不经意落下,在一身红袍的漂亮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夕阳西下,柔和明丽的霞光慷慨地洒在少年身上,将他这一身红映衬得越发夺目。 少年似是有所觉,抬头朝这边扫了一眼,猝不及防对上了男人的目光。 “今天可真热闹。”男人收回视线,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淡。 “公子常年不在京城有所不知,这寻欢楼一年到头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男人身后的人开口道:“要不然江公子也不敢贸然来这里见您。” 这种鱼龙混杂的所在,看似破绽最多,却也是最容易隐藏自己的地方。 不管是什么人进了这里头,都像鱼入了水,很容易就会失去踪迹。 “你方才要说什么?”男人问道。 “属下拿到了诗会的邀请名单,不出意外的话,四公子应该会在这些人里挑选中意的收为己用。”另一人说着将一份名单递到了男人手里。当今太子排行第四,这人口中的四公子是谁不言而喻。 男人接过名单低头一看,见名单首位写着容灼的名字。 “这位容公子是季修年的得意门生,为人端方,极有才学。”方才那人又道:“公子若是对他有兴趣,属下也可以安排将他提前招揽了,免得届时他被四公子收了。” 男人目光在容灼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淡淡开口: “没什么兴趣,给四弟留着吧。” 第2章 容灼怀着一半紧张一半好奇的心情,跟着段峥一道进了花楼。 相对于容灼的生涩,段峥显然早已轻车熟路,他脚还没踏进门,就有一堆人段公子长段公子短地凑过来奉承,俨然将他当成了一颗活的摇钱树一般。 段峥也没让人失望,抓了一把金叶子让人分了,而后拿出了半个“东道主”的架势揽着容灼进了门。若非知道他的底细,容灼都要忍不住怀疑这花楼是段家开的。 “你在这里吃喝嫖赌都随意,甭管吩咐什么,只要朝他们提你表哥我的名字,没人敢怠慢你。”段峥一手揽着容灼肩膀朝里走,一边慷慨地朝容灼道:“这里的头牌我也熟……” “表哥。”容灼无奈道:“我只喝酒,不干别的,我还小呢。” 严格来说容灼也不算小了,十八岁在本朝都到了可以做父亲的年龄了,只不过京城的勋贵子弟大多都因为出身的缘故,在婚姻一事上并不仓促,所以容灼和段峥这个年纪才未曾婚配。 但容灼顶着一张漂亮无辜的脸说出自己还小这样的话,听起来竟丝毫没有违和感,段峥甚至不由自主生出了些许保护欲来,想着今日可不能让自家表弟被人占了便宜去,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他得好好提防着才行。 容灼听段峥朝他介绍了一番,约莫也了解了这里的情况。 这处花楼名曰寻欢楼,乃是京城最大的花楼,能来这里消费的人家境都不会太差。 这里除了吃喝表演等基础项目之外,还有一些儿童不宜的内容,而且据容灼所见,这楼里养着的不仅有姑娘还有少年,只不过客人大多数都是男性。 “表哥,这里的酒菜贵不贵?”容灼朝段峥问道。 “跟我出来你还操心这个?”段峥一拍胸脯道:“放心吧,你就算把这儿买下来,表哥也保你一个铜板不用自己掏。”段峥大手大脚惯了,带着那帮狐朋狗友出来都是自己付账,今日和容灼一起自然不可能让对方掏银子。 容灼一脸感动地看向段峥,眼神都比方才亮了几分。 说起他这位表哥,人其实并不坏,身上是有不少坏毛病,却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在原书里,因着他的牵连,段家最后下场也不怎么好,所以这一次容灼不仅要改写自己的命运,也要顺带把段家拉出火坑。 念及此,容灼也不和他客气了,当场让段峥给他在寻欢楼办了张贵宾年卡。 “什么是贵宾年卡?”楼里管事的花姐一脸茫然。 “年卡就是包年会员。”容灼耐心朝他解释,“你们开个价,我一次把银子付清,往后的一年里我就是你们这里最尊贵的客人,随时来了都要享受贵宾待遇。作为尊贵的年卡会员,你们还要给我预留这里最好的一处雅间,我不在的时候旁人也不能用。” 一旁的段峥闻言眼睛一亮,忙道:“这个好,听着就很有面子。” 他说着又提议道:“三楼的客房也留一间最好的。” 楼里管事的花姐脑子十分活泛,听容灼这么一说,很快就领会了中心思想,当场开了个价。 容灼刚来这地方,对这里的物价还不大了解,但他见段峥面不改色地同意了,甚至还要求给自己也办了一个,所以并未太担心银子的事儿。 “小灼,你可真有想法啊。”段峥带着他一边往他们的高级贵宾包年雅间里走,一边道:“看来你们读书人确实脑子好使,我就没想过还能这样,那从今日起咱们俩岂不是全京城在寻欢楼里最有面子的人了?” “嗯!”容灼点了点头。 不过他今日这举动倒不是为了坑表哥的钱,而是想借机弄出点动静来。 他光是来花楼喝个酒,只怕没人会认识他,同行的段峥又是他表哥,应该不会故意出去败坏他的名声吧?但是他今日搞了这么一出,想来很快就会成为寻欢楼众人议论的焦点。 而以段峥这样的性子,主动败坏他名声的事情或许不会干,但拿他出去吹嘘却是有可能的。 届时在段峥和寻欢楼里这些客人的助力下,容灼逛花楼还办了年卡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 太子若是当真对他那么上心,应该会时刻留意着他的传闻。 说不定等不到初九,他的坏名声就能让太子直接把他弃了。 这么一盘算,容灼心情轻松了不少。 段峥带着他去了雅间,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容灼趴在雅间镂空的窗边,看着天井高台上跳舞的姑娘和少年,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哎?”段峥走到他跟前,意味深长地问他,“你喜欢姑娘还是小相公?” 不等容灼开口,他又抢先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聊聊天。” 从前,段峥一直觉得自己和容灼不可能成为朋友。 两人虽是表兄弟,可一个财大气粗胸无点墨,另一个满腹诗书…… 从前的容灼在面对段峥时多少会流露出些许文人的傲气,这种傲气并没有恶意,但落在段峥眼里便难免会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年少的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自卑,在面对容灼时便会显得有些刻薄。 可一旦容灼对他的态度转变了,段峥的尖酸刻薄便也收了起来,有了点兄长的派头。 “你呢?”容灼问他。 “嘿嘿。”段峥不大好意思地一笑,“自然是喜欢姑娘。” 他长得并不差,虽然五官不像容灼这么漂亮,却也称得上周正。 只是他平日里厮混惯了,身上带着点流里流气的感觉,便生生将他的气质压低了三分。 “那个……”段峥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难为情地朝他道:“你自己先吃点东西,我去办点事情,稍后就来找你,行不?” 容灼闻言乖顺地点了点头。 段峥怕他不安,又道:“放心,我叮嘱花伙计多照应着点,有事儿你找她便是。” 见容灼应了,段峥这才一溜烟跑没了影。 他刚走没一会儿,酒菜便上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姑娘和一个与容灼一般大的少年。 “我不用人陪着的。”容灼忙朝两人摆了摆手,还从荷包里取出了段峥给他的金叶子,一人给发了两枚做赏钱。 “公子不要多想,我们过来就是侍奉公子用饭而已。”那少年忙道。 容灼见他态度不卑不亢,丝毫没有不该有的媚态,便只当自己想多了,还怪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将那个姑娘打发走了,只留了少年一人。 少年颇为规矩,自始至终只给他布菜斟酒,多余的动作一概没有。 “公子,咱们这楼里最好的酒当属梨花白和桃夭,您是想试试哪个?”少年朝他问道。 容灼看着眼前的两杯酒,凑上去闻了闻,发觉那梨花白还挺冲,于是果断选择了另一种。 “这桃夭味儿甜,不冲,很多客人喜欢拿来助兴,段公子方才还点了一壶呢。”少年道。 “嗯,确实好喝。”容灼尝了一杯,发觉这酒几乎没有什么辛辣的味道,入口柔和,带着桃花特有的香甜,味道确实不错。 少年见他喝完,便给他重新斟了一杯。 “你在这里,是专门侍酒吗?”容灼问道。 “小人什么都可以做,只要公子需要。”少年坦然道。 容灼本意只是跟他闲聊,被他这么一说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你……”容灼轻咳了一声,试图缓解尴尬,“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青玉。”少年道:“公子若是喜欢,随意叫什么都行。” 青玉语气虽然平淡,说出的话却十足卑微,容灼身为一个现代社会长大的人,面对这种境况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不知从哪儿看过的一句话,说很多男人心里都有一个劝风尘之人从良的执念。 当然有机会劝风尘之人从良的人,除了执法人员,就只有犯法人员了。 所以当时容灼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特别讽刺,那讽刺感不亚于屠夫劝人吃素。 不过今天他心中还真生出了这个念头。 但是他知道,在古代社会,很多人的命运比他想象中要更艰难。 所以他不会轻飘飘地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我……”容灼下意识扯了扯领口,“我再给你点银子,你帮我个忙行吗?” “公子是尊贵的年卡贵客,不必多加银子的。”青玉道。 容灼还是又取出了几片金叶子递给他,“我今天来楼里的事情,你得空朝别的客人说一说,尤其是后头几天来的人,让他们尽可能地了解一下我。” “公子这是为何?”青玉不解道。 “我想借机多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容灼大言不惭道。 “公子放心便是。”青玉忙应了。 “咳!”容灼又清了清嗓子,觉得身上有点不大舒服,好像有点热,又有点刺挠,于是他扯了扯衣领朝青玉问道:“这屋里是不是有点热啊?” “公子觉得热吗?”青玉道:“是不是桃夭起了作用?” “什么作用?”容灼一脸不解。 “助兴的作用啊。”青玉道。 容灼:!!! 大意了! 原来助兴是这个助兴? 他还以为是看个表演喝酒助兴的那个助兴! 其实青玉前头说得非常清楚了,还询问了他要喝哪种酒,问题就出在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生活经验不足,压根没想到会有这茬,所以没听出青玉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么一不小心,竟是喝了加料的酒! 偏偏这酒是他自己喝的,还怪不得别人,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阅历不足,失了防备。 大概是药效真的出来了,容灼只觉身上越来越热,连带着呼吸都开始有些不稳。 青玉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起身走到容灼身边单膝跪下,“小人来帮公子吧。” 容灼吓得从凳子上弹起来,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他一手挡在身前,严肃地道:“你别乱来,我不用你帮!” “可是公子这样憋着,容易伤了身子。”青玉忙道。 容灼简直要崩溃了,他当然知道这样不行,且不说会不会伤身体,这药效一上来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哪里承受得住这种刺激? 但他做人还是有原则的,让他真借着药效胡来,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于是容灼丝毫不敢逗留,趁着自己还能控制理智时,匆匆从雅间逃了出来。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段峥给他的年卡贵宾争取了一项客房权益,所以他打算先去客房解决一下。 与此同时。 三楼某间客房内。 先前立在窗边的男人此刻已经坐到了桌前,正在慢条斯理地煮茶。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修长有力,乍一看像是养尊处优之人,但若是仔细去看他握着瓷盏的手指,便能发觉上头带着常年习武落下的薄茧。 “公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旁边立着的人朝男人行了个礼便打算退出去,“还是说等江公子到了,属下再走?”这人名叫黎锋,是当朝三皇子宴王身边的人。 而桌边坐着正煮茶的这位,便是宴王于景渡。 于景渡常年不在京城,但京城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传言,有人说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在边关会拿敌人的脑袋当酒碗,也有人说他打仗时伤了脑袋,有疯病,发起疯来会滥杀无辜。 传言众说纷纭,总之是没什么好话。 但任何一条传言,都很难让人和眼前这个长相英俊的男人联系起来。 “走吧。”于景渡开口道:“顺便把你安排在外头的门神一并带走。” “这……”黎锋正想开口反驳,但对上男人冷淡的目光后,忙老老实实应了声。 他家主子提到的门神是他带来的护卫,想着能保护对方。 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于景渡自幼习武,武艺只怕比外头的护卫高了不是一星半点,更何况身边还有暗卫跟着,安全的问题压根不用他操心。 尤其于景渡此番本就是为了和江公子密谈,真安排了护卫在外头反倒惹眼。 念及此,黎锋忙依着对方的吩咐,将带来的护卫都原封不动地带走了。 出了房门后他还不放心地在走廊上四处看了看,这三楼虽是客房,但住宿价钱极高,且楼里的姑娘和少年们一般都在二楼接客,不会随意上来,所以平日里来楼上的人不多。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哪个不开眼的闯了上来,还恰好进了不该进的那间房,那倒霉的也一定是误闯之人。将这些都想明白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黎锋匆忙下楼时,在走廊的拐角和一身红袍的少年险些撞上。 他警惕地在少年身上打量了一眼,见对方气息紊乱,脚步虚浮,一看就是个没功夫在身的人,便也放下了戒心。 在他匆匆离开之后,少年便跌跌撞撞沿着楼梯上了三楼。 容灼像个怕被狼叼走的小猎物似的,脚下动作极快,在楼梯上甚至不小心磕了两下腿。 他生怕自己自控能力太差,万一中途遇到哪个人纠缠他,那就麻烦了。 带着这样的担心,容灼快步上了三楼,然后拿着先前伙计给他的客房钥匙,找到了那间属于自己的包年客房。 可钥匙插进锁孔后,他左右拧了好几下,门锁却不为所动。 容灼急得上火,在门上使劲儿推了几下,引起了一个上来送茶的伙计的注意。 “这位公子,您需要帮忙吗?”伙计朝他问道。 “不不不……”容灼下意识拒绝,这才认出是打杂的伙计,转而道:“我的钥匙打不开门!” 伙计上前接过钥匙看了一眼,而后亲自试了试,果然打不开门。 “可能是他们拿错了,公子您稍后,我去帮您换一把试试。”伙计说着拿走了容灼的钥匙。 容灼立在门口等了半晌,只觉得体内一股邪火越烧越旺,烧得他口干舌燥,浑身难受。 在药力的作用下,他只觉得时间都被拖慢了。 明明那个伙计刚走下楼梯,他就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容灼感觉若是再耽搁一会儿,他说不定要在走廊上直接做出什么尴尬的举动来。 念及此,他在走廊上焦急地踱了几步,抬手试探性地在别的门上推了推。 今日大概是真没什么客人,几乎所有客房的门都是锁着的。 直到他走到靠近走廊尽头那扇门时,伸手在上头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容灼吓了一跳,转头看向门内,见里头的桌前坐着一个男子。 男子一袭靛蓝衣衫,气质冷峻出尘,一张脸更是生得极为英俊,此刻手里拈着茶杯,似乎是在品茶,看向容灼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此人正是于景渡。 “我走错了……”容灼开口想解释,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已经哑了。 大概是药力更甚了,容灼只觉体内那股渴望越发强烈,身体难受得像是要爆开一般。 他强迫着自己想提步离开,却发觉腿也开始发软。 容灼不知道的是,在他推开门的刹那,躲着的暗卫手里就捏住了暗器,随时等着取他性命。 万幸他立在门口没有妄动,这才堪堪保住了一条小命。 “我……”容灼一手扶着门支撑住身体,有些无措地看向桌边坐着的男人,“能不能借你的地方用一下……我绝对不会冒犯你……只是……”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失控了,根本等不到那伙计回来,可他不想在走廊上被人看到这副狼狈样子。 由于药力的作用,他原本白瓷似的脸颊和脖颈都染上了红意,一双眼睛更是泛着水光,也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难受委屈得要哭出来。 于景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光自少年精致的脸一路向下,最后停留在了他微微发着抖的腿上。 “被人下药了?”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冷淡。 “嗯……不小心自己喝了酒……”容灼的声音几乎有些哽咽,他难堪地试图稳住呼吸和声线,那副样子看起来可怜又无措。 “求你了……”容灼声音和身体都在发着抖,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于景渡大概是见少年这副样子太可怜了,又或许是怕对方赖在门口不走耽误了自己一会儿和约好的人见面,于是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开口道:“给你一炷香的工夫。” 容灼如蒙大赦,弓着身体艰难地朝着屋内的屏风后走去。 暗卫们一直留意着于景渡的举动,知道容灼是得了对方首肯才进去的,所以并未擅动,只警惕地盯着容灼的一举一动。然而屋门很快被人合上,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桌上水壶里的水大概是烧开了,开始咕嘟咕嘟冒泡。 屏风后传来一阵窸窣声,而后便是少年极力压抑后的声音。 于景渡目不斜视地坐回桌前,表情看不出丝毫异样。 但他耳力极好,尽管尽力不让自己去听,却依旧将屏风后的声音尽数收入了耳中。 直到一炷香之后,屏风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时,容灼微颤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能不能……借我一条巾帕?” 于景渡微微拧了拧眉,耐着性子取出一块方巾。 却闻少年又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递过来?” 于景渡的耐心似乎快要告罄了,但他略一思忖,知道少年这会儿确实有点不方便,于是纡尊降贵地起身,将自己的巾帕递到了屏风后。 一只白皙漂亮的手怯怯地伸出来,接过了他的巾帕。 然而不过片刻,屏风后竟再次传来了窸窣声,而且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久。 于景渡有些烦躁,偏偏又不好在这个时候将人扔出去,只能气闷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没想到茶水太烫,烫得他舌头都麻了。 容灼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张比先前更冷了几分的脸。 他识人的功力不大够,看不出于景渡不形于色的怒意,只能大概判断出这人不大高兴。 “今日多谢你了!”容灼郑重其事地朝他行了个礼。 少年身上的药力差不多散了,但脸颊和脖颈的红意尚未来得及褪去,尤其是那双泛着红的眼睛,被濡湿的长睫一笼,显得无辜又乖顺,令人很难与他方才做过的事情联想到一起。 大概是他身上的矛盾感太重了,于景渡难得耐下了性子,又多打量了他一眼。 他这一身红衣初看有些扎眼,但仔细再看却觉得热烈明艳,倒是挺适合他这张精致漂亮的脸。 偏偏容灼的气质看着乖顺无辜,与这份热烈碰到一处,就像是白雪落在了红梅上,相得益彰。 容灼见对方不理会自己,一时显得有些局促。 他手里攥着手帕下意识想还给对方,但想到里头沾着的东西,便尴尬地收了回去。 “帕子……就不还你了。”容灼说着在荷包里取出了一小把金叶子,放到了桌上。 于景渡看着眼前的金叶子,表情十分复杂,而且他注意到,容灼取金叶子时还特意换了左手。 “那个……”容灼又偷偷看了一眼,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才发觉眼前这人不仅长得好看,气质也非常独特,身上丝毫没有沾染风尘之气。 若容灼没有饮酒也没有被方才那药力搞得心烦意乱,这会儿或许会对此人的身份生出几分怀疑,毕竟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风尘之人。可他初来乍到,脑子里心里都乱哄哄的,再加上酒力和药力作祟,压根就没多余的思考能力,这才下意识将人的身份想岔了。 他不仅想岔了,还觉得此人沦落风尘怪可怜的,于是一脸惋惜地道:“今日承蒙你帮我解围,咱俩也算是有缘。这样吧,我出钱,替你赎个身吧!” 容灼说着便将一荷包的金叶子都放到了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一直克制着的表情,这会儿终于绷不住了。 他拧眉看向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小纨绔竟是将他当成了花楼里的小倌? -------------------- 第3章 容灼察言观色的本事是真的不怎么好。 于景渡那副气极的表情落在他眼里,被他解读成了感动。 他大概这辈子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好人好事”,见于景渡被“感动”成这样,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也不用太感激我,这些钱都是我表哥给我的,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容灼指了指桌上的荷包,又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这里赎身要多少银子,不过你放心,一会儿我下去问问花姐,若是银子不够我再找我表哥借一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好人做到底。” 于景渡被他一通抢白,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把自己憋晕过去。 容灼见他一直不说话,猜测他性子应该不大活泛,便又自顾自开口道:“你安心候着吧,我这就走了,赎身的事情我说到做到,绝不哄你。” 容灼说罢便开门出去了,走廊上候着的伙计见他出来,忙匆匆迎了上来。 “公子,您的钥匙我帮您取过来了。”伙计说着往容灼身后的房门看了一眼,语带试探地道:“您方才……与里头的……” “无事,已经解决了。”容灼让他帮自己开了房门,又拜托他去帮自己弄了盆清水。 这伙计做事倒也利索,见容灼右手攥着一方被揉皱了的巾帕,大概也猜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没敢多说什么,依言去帮容灼打了水来。 容灼净了手,又将方才自己从于景渡那里借来的帕子洗干净。 毕竟这帕子上沾着他的东西,就这么丢了总感觉怪怪的。 方才太投入,他没仔细看,这会儿再看,却发觉这帕子质地柔软做工精细,尤其上头绣着的三道水纹,虽然样式简约,却是用金线绣的,看着还挺高级的样子。 容灼本想着把帕子洗干净了就扔掉,这会儿见帕子漂亮,又不舍得丢,便拧干了水随手揣了起来。 与此同时。 一名暗卫趁着无人注意,闪身进了于景渡房中。 “公子,方才那人可要处置?”暗卫躬身问道。 于景渡面色难看地盯着桌上那包金叶子,“怎么处置?光天化日之下将人打杀了?” 他想杀个人倒不是难事,但那小纨绔若是莫名其妙死了,定然会惹人注意,届时搞不好就会牵扯到寻欢楼。于景渡是个聪明人,只要确定容那小纨绔没起疑,他不会做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 暗卫觉察到自家主子气儿不顺,当即闭了嘴,只立在不远处候着,等于景渡吩咐。 今日这事,他们其实也挺冤枉的。 若是换了别的主子,在需要隐藏身份的时候被陌生人误闯了房间,他们几乎不用多想,直接将人出手了结了便是。但他们这位殿下行事风格比较特立独行,不喜欢自己的属下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当着自己的面动手。 于景渡没有朝别人解释过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喜好,暗卫们只能猜测他或许是喜欢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不希望被人打扰;又或许是比较喜欢自己动手,不愿错过任何杀人的机会。 这些猜测他们无从去得到答案,但听起来倒是很符合外界对于景渡的传言: 心狠手辣,疯得厉害! 正因如此,暗卫们在面对他时,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擅动的。 像今日这情况,除非容灼朝于景渡动手,否则暗卫不敢轻易动他。 换句话说,真要取他性命,那也得是宴王殿下亲自出手。 “去一个人盯着他,看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于景渡冷声吩咐道:“再去找花姐知会一声,让她随机应变,最好是别让他起了疑,否则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此番回京并不是奉召,也不是述职,而是悄悄回来的,行踪不能暴露。 所以接下来他还要在寻欢楼住一些日子,不能太引人注意。 方才那小纨绔看着不是很聪明的样子,以花姐的能力,应该很容易糊弄过去。 暗卫听了他的吩咐,忙应是,而后悄无声息地闪身出去了。 于景渡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那包金叶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他想到容灼那张漂亮的脸,心道这小纨绔最好是蠢一点,别太聪明了…… 不然那么一张漂亮的脸就这么没了生息,多少有些可惜。 另一边,段峥总算是忙完了自己的事情。 他被人匆匆带着过来,一见到容灼之后,先是将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见他安然无恙也不像被人欺负了的样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忙完了事情一出来,就听伙计说你喝了桃夭,可把我急坏了。”段峥有些自责地道:“都怪我忘了你是第一回 来,也没顾上叮嘱你什么酒该喝什么酒不该喝。” “我没事,表哥不必担心。”容灼有些尴尬地道。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虽然已经解决了,可当着别人的面提起来难免觉得不好意思。 “都怪那个青玉,自作主张哄你喝酒,你放心,我已经给你出气了,让人狠狠把他罚了。”段峥道。 容灼一惊,忙道:“不关他的事,他已经告诉我那酒是助兴的,怪我自己想岔了。” “那也是他的责任,幸亏你知道往客房里跑,万一你被那药力影响让人欺负了去,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段峥怒道。 容灼要装纨绔,可毕竟不是个真纨绔。 他是现代人,一时之间没法接受这种把人当奴才随意处置的举动,于是劝道:“表哥,此事真的不赖他,况且我这不也好好的吗?能不能别罚他了。” 段峥见他这般坚持,这才叫来伙计吩咐了几句。 “还有件事情我想求你帮个忙。”容灼道。 “你说。”段峥道。 “方才我的钥匙打不开门,多亏了一个人帮忙,借了我地方让我纾解。”容灼说到此处脸又不由一红,“我见他可怜,想替他赎个身……” “你不会是……”段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把人给那个了吧?” “没有没有!”容灼忙摆手道:“我自己解决的。” “都不知道帮帮你,只是借了个地方,你就要替人赎身?”段峥不悦道。 “我已经……跟他说好了,表哥你帮帮我吧。”容灼道。 段峥闻言叹了口气,朝他解释道:“寻欢楼里的姑娘和小相公,都是幼时家中因为各种变故落了奴籍的,没有官府的文书,哪怕有银子也没法把人赎出来。” 他没告诉容灼,自己在寻欢楼里也有看中的姑娘,若是能赎出去,他早就将人赎走安置了。这文书按理说也不难弄,可这种事情本就不光彩,哪怕段家和容家都有能说上话的人,他也没那个胆子去求家里长辈给他弄文书来赎人。 段峥纨绔归纨绔,却也不是个傻子。 他知道家里虽然纵着他,但并非毫无底线。 所以这些年来他不管怎么胡来,始终不敢去触碰那条线。 而在他看来,若是他去求文书赎人,一定会越过那条线,后果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这是白朝人吹牛了?”容灼道。 “我倒是有个法子。”段峥道:“你现在不是包年贵宾吗?你索性把那个姑娘……还是小相公的也给包了,这样一来人虽然出不去,但是也不用伺候旁人。等将来有了法子,弄到了官府的文书,若你还想赎人就再把人赎出来。” 容灼一听这法子倒也可行,当即便答应了。 “那人男的女的?”段峥朝他问道。 “男的。”容灼道。 段峥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揶揄。 容灼想朝他解释,又忍住了。 他帮于景渡赎身,除了怜悯对方处境之外,也有另一层考虑。 他既然要营造自己的纨绔人设,还在花楼里办了包年贵宾,若是再赎个人出去,岂不是对搞坏他的名声更有利? 如今虽然赎人不成,借机把人包下来,效果也是一样的。 往后他闲了就来花楼找人喝喝酒聊聊天,这不就坐实他纨绔的名声了吗? 两人一同从客房出来,去找花姐。 容灼突然想起来什么,朝段峥问道:“表哥,你方才去忙什么了?” “没什么。”段峥脸一红,嘿嘿笑了笑。 容灼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你不会是去找姑娘了吧?” “嗯。”段峥也不否认。 “表哥,你这样可不行,男人还是得管好自己的身体,不然将来你脏了……” “你自己都要给小倌儿赎身了,怎么还教训起我了?”段峥打断他道。 容灼被他一噎,只能将后头规劝的话咽了回去,“我也是担心你的身体。” “放心吧,你表哥我也不是那么乱来……”段峥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个姑娘,而且我已经将她包了,只是现在弄不到官府的文书,没法将她赎出来。” 容灼有些意外,问道:“她也喜欢你吗?” “嗯。”段峥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温柔。 容灼看惯了他流里流气的样子,一见他这副神情倒是有些意外。 与此同时。 花姐早已得了暗卫的吩咐,见了容灼却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段峥简明扼要地朝她说了来意,花姐才意识到事情远比暗卫传达的更为离谱。 外人不知道,她早年得过于景渡的恩惠,两人表面看起来毫无交集,实际上却是过命的交情。 否则于景渡私自回京,也不会选择在她这里落脚。 她没想到的是,那位号称杀人不眨眼的宴王殿下,今日竟会被眼前这少年当成了小倌。 偏偏她得了暗卫的吩咐,为了不将事情闹大,还得替对方圆这个谎。 “哈哈,容公子好眼光啊。”花姐笑道。 “也不是……”容灼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闭了嘴。 “你开个价吧,我表弟先包他一年,这一年里别让他再接客了,只能伺候我表弟。”段峥道。 容灼被他说得面红耳赤,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还不能反驳。 “呵呵。”花姐干笑两声,真怕躲在暗处的暗卫会直接把段峥的脖子扭断。 “那个……他在楼里本也不大应酬,容公子不必多付银子了,就当是您的包年贵宾附赠的吧。”花姐道。 她这么说,是为了不让两人起疑。尤其是段峥,他经常来花楼,很多小倌儿他都认识,只有说于景渡不常露面,才不会引起段峥的怀疑。 “这样啊……”容灼恍然道:“我看他那性子,估计在花楼里就不怎么吃得开。” 花姐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你可赶紧闭嘴吧,把人气急了你小命不保,我还得替你善后。 可容灼偏偏不知收敛,又道:“劳烦您知会他一句,就说往后得了空我会经常来看他的。” “呵呵。”花姐露出一个毫无破绽地笑容,心里却暗暗叫苦。 两人见事情说定了,便也没再继续逗留。 今日出了这档子事,谁也没了喝酒的心思。 “对了。”容灼刚跟着段峥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朝花姐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花姐刚收起的笑容立刻又堆了起来,硬着头皮道:“叫……青那个……石。” 他们这里的小倌儿名字都是青打头,她一时之间想不出别的名字,目光落在地砖上便随口说了个青石。 “这名字……有意思。”容灼说罢便跟着段峥走了。 花姐一直将他送出了门,这才松了口气。 楼上。 于景渡已经等来了他要等的那位江公子,但他此刻没什么心情理人。 所以江继岩只能立在旁边候着,不敢轻易出声去触这位的霉头。 今日他临时有事耽搁了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谁能想到竟发生了这么多意外? 江继岩这会儿可谓是有苦说不出,生怕于景渡将一肚子邪火冲着他。 没一会儿工夫,暗卫便上来了,说花姐那边已经处理妥当。 “人呢?”于景渡问道。 “已经离开了寻欢楼,有人继续盯着呢。”暗卫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了门口一袭红袍的少年身上。 这会儿夜深了,街边的灯笼照出暖色的光晕,将少年的脸衬得有些红,一眼看去像是先前的药力尚未褪去一般。 但此刻他的举止早已恢复如常,再也没了先前那副委屈又无措的模样。 “说吧。”于景渡淡淡开口。 暗卫当即把在楼下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于景渡。甚至还不忘将容灼的举止神态,都一并朝于景渡描述了一番。 于景渡在听到暗卫说对方往后会常来看他时,表情十分复杂。 一旁的江继岩则险些笑出来,被于景渡一个眼刀硬生生将笑憋了回去。 “他是哪家的纨绔?”于景渡冷声问道。 “容家的,叫容灼。”暗卫答道。 于景渡一怔,看向暗卫,“他就是容灼?” “是。”暗卫答道:“跟着他同来的是他母舅家的表兄,叫段峥,是京城有名的浪荡子弟。” “容灼?”一旁的江继岩插嘴道,“黎锋今日弄来的那份名单里,是不是就有他的名字?这少年是大儒季修年的得意门生,他不是……四公子要笼络的人吗?” 朝中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自诩清正高洁,交朋友都只选有才学,品性好的人。 怎么这次选中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物,不仅来逛花楼,还要替人赎身呢! 赎的还是…… 于景渡将目光再次转向桌上那装着金叶子的荷包上,面上现出一抹冷笑。 他这次回京城还真是收获不小,看来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会变得很有趣。 “公子,要不要我着人去查一查他?”江继岩道。 “不必。”于景渡将那袋金叶子拎起来掂了掂,笑道:“他不是说要常来找我吗?我近日左右闲得慌,等着他来便是。” 江继岩闻言深吸了口气,莫名从于景渡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他想,这位小纨绔也是够倒霉的,还没入仕呢,先把朝中两位最不好惹的人都沾上了…… 太子那边先不说,于景渡这边,是被对方得罪得透透的了。 -------------------- 第4章 容灼今天在于景渡房中时没少劳累,当时太紧张没顾上,这会儿上了马车之后,却觉得满身疲惫,倚在车身上闭着眼睛就快要睡过去了。 “你呀!”段峥无奈道:“今晚都没怎么折腾呢,就累成这样,身子骨太弱了。” 他说着伸手在容灼胳膊上捏了捏,摇头道:“我回头必须带着你练练才行。” 容灼闻言睁开眼睛看向他,发觉段峥如今面对自己时,已经丝毫没有了先前的敌意,俨然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目光中甚至带着点慈爱。 严格说起来,段峥比容灼大不了两岁,但在段峥眼里,却是将他当成了小孩子一般,这令容灼心中颇为熨帖。 “表哥,今日还要多谢你。”容灼开口道。 “自家兄弟说这些做什么?”段峥难得与他这么相对,倒是有点不自在了,“要是早知道你这么乖,表哥早就带你出来玩儿了,谁让你从前总拿鼻孔对着我?” 容灼心道,更早一些他还没来呢,怎么可能愿意跟着段峥出来玩儿? 在原来的容灼心里,大概永远没有将段峥划入自己会结交的那类人里。 偏偏段峥这种人吃软不吃硬,不可能主动走出那一步,所以他注定和原来的容灼无法了解彼此,两人之间有的只有偏见和隔阂。更何况本朝的文人大都在意名声,和段峥走得进了,属于对名声有损的行为,换了原来的容灼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明日带你做什么去?”段峥问道:“打马球,去赌场?还是你有想去的地方?” “今日花了那么多银子,赌场就先别去了。“容灼道:“咱们去打马球吧!” 马球这运动在本朝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运动,相反很多有身份的人也会打马球。只不过同一项运动,在不同的圈子里和不同的人玩儿,格调就截然不同。 和王公贵族打马球,那属于高端活动。 和段峥那些狐朋狗友打马球,那就属于纨绔之间的小团体聚会。 反正这帮人凑在一起,哪怕是读书,传出去也不会好听到哪儿去。 所以容灼并不在意去做什么,反正只要跟着段峥混就行了。 马车一路到了容府。 这会儿天黑了,段峥下了马车还细心地从门房处取了盏灯笼将容灼送回了住处。 容灼如今住的这个小院,是十四岁时搬过来的。这边安静适合读书,平日里除了家里的下人过来打扫之外,没什么人会来打扰他,只有他的贴身小厮金豆子会整日陪着他。 “那我明日一早来接你吧。”段峥将人送进去就打算走了。 这会儿天已经晚了,他也没打算再去主屋打招呼,免得扰了容父容母休息。 金豆子听到动静出来,见到段峥把自家公子送进来,忍不住一脸狐疑地盯着对方看了半晌。 “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段峥不悦道。 “表哥你别吓唬他,他胆子小。”容灼笑道。 段峥闻言这才没继续找金豆子不痛快。 他平日里在人前跋扈惯了,今日若非和容灼冰释前嫌,态度也不会转变。 所以他一见到金豆子,下意识带入了从前和容灼不对付时的状态。 经容灼一提醒,他忙从荷包里取出了好几枚金叶子赏给了金豆子。 金豆子一脸莫名其妙,连着朝他道了好几句谢。 “公子,季先生让人送了口信来,说让你明日去国子学一趟。”金豆子这才想起来正事。 容灼一怔,“捎信的人还说别的了吗?” “没有。”金豆子道。 容灼想了想,叫住正准备离开的段峥道:“表哥,明日我要去国子学,可能没法跟你打马球了。” 段峥目光一黯,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借着手中灯笼微弱的光看向容灼,不由有些失落。 他想,自己这表弟终究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一个纨绔,也不好老耽误人家读书。 没想到他这念头一落下,便闻容灼又道:“等国子学这边的事情忙完了,我去段府找你吧。” “真的吗?”段峥闻言眼睛一亮,登时又有了精神。 “嗯。”容灼点头应是。 他倒也不全是为了装纨绔,今日相处之后,他觉得这个表哥人还是不错的。除了金豆子之外,段峥应该是他到了这个世界之后,第二个比较亲近的人了。 送走了段峥之后,容灼去书房整理了一下书稿。 这些书稿都是原来的容灼誊抄整理的,看得出颇费了一番工夫,整理得很认真。 依着容灼如今的计划,他往后是不可能再干这种有好名声的事情了。 不过他也不愿意将书稿弄乱,白费了曾经那个容灼的付出。 所以思忖良久,他决定将已经整理好的书稿装进了书箱里,打算明日带到国子学交给季先生,然后借机将整理书稿的事情推掉。 这样既不会枉费原来的容灼所做的努力,也不会耽误书稿后续的整理质量和进度。 次日一早,金豆子便帮容灼准备好了去国子学要穿的衣服。 容灼穿好衣服,让对方帮着束好发之后,便对着铜镜发了一会儿怔。 眼看离初九越来越近了。 他这一去国子学也不知道要耽误多久,不知道会不会耽误他的纨绔计划。 但在国子学里,他也不好太折腾。 一来国子学都是统一的制服,发簪都是统一的木簪,他也不能穿得花里胡哨。二来人家都好好读书呢,他没事儿也好去打扰人家。 去国子学的路上,他让车夫中途停车,带着金豆子去路边的香粉铺子买了一盒香粉。 然后他弄了些香粉倒进了自己衣服里,搞得浑身香喷喷的。 “公子你这是什么新爱好?”金豆子十分不解,“人家都是弄熏香,你这弄了一身香粉,到时候旁人说不定以为你这是在哪个姑娘那里沾上的呢!” 容灼挑眉一笑,他们要是这么想那最好了。 反正就算不这么想,他这一身香粉味儿,也够让人侧目的。 届时传到太子耳朵里,就会变成容灼一身脂粉气。 堂堂一国太子,怎么可能会结交一身脂粉气的人呢? 容灼越想越得意,又忍不住往怀里多倒了些。 他进了国子学之后,周围很多同窗朝他打招呼。 有人闻到了他身上的香粉味道,但大多都是表情疑惑,倒是没人露出厌恶的神色。 容灼拎着书箱直接去见了季修年。 这位季先生虽然是当朝有名的大儒,但年纪并没有容灼想象中那么大,约莫也就五十多岁的样子,看着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 季修年翻开容灼带过来的书稿看了看,眼中满是赞赏,显然对书稿很是满意。 “做得很好。”季修年朝容灼夸奖道。 “不是我做的。”容灼开口。 季修年一怔,眼中有些疑惑。 “先生曾经不是讲过吗?人生如什么朝露……暮死朝生,今日的我已非昨日的我。先生若是愿意,就当这些书稿是昨日的我整理的,往后学生只怕要让先生失望了。”容灼也说不出来为何,面对季修年时不由生出了某种莫名的敬畏感。 大概是这位大儒的气质太独特,虽然德高望重,却并不给人压迫感。 容灼总觉得这人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种老古板,有些话是可以朝他说的。 果然,季修年闻言只是微微一怔,并未流露出责备或者茫然的神色。 相反,他望着容灼时,眼底甚至染上了一丝慈爱的笑意。 “为师一直同你们说,这世上的路有千万条,读书做学问是为了让你们懂更多的道理,学会做更正确的选择,你这失望一说又从何而来?”季修年道:“我的学生,将来不管是入将拜相,还是做一介布衣,只要堂堂正正问心无愧,我便不会失望。” 容灼一怔,没想到季修年竟会朝他说这样话。 他还以为对方会将他痛骂一顿,嫌他误入歧途,不务正业。 “先生……可有听说学生的事情?”容灼小声问道。 “年轻人,对这花花世界好奇乃是人之常情,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做过不少荒唐事。”季修年目光中闪过一丝恍惚,“不过你需得牢记,君子要守住本心,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容灼听到这句话险些当场感动哭,季先生这样的当朝大儒,给他讲的道理竟然是他上学的时候背过的,简直对他这个现代人太友好了。 “多谢先生,学生记住了。”容灼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个礼。 季修年淡淡一笑,伸手帮他掸去了领口沾上的一点香粉。 容灼一进屋他就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粉味儿,但他一看对方领口沾着的粉迹,就知道这是临时洒的,并非是在哪里蹭来的。 其实听到容灼那些传闻时,他不是没有惊讶过。 他这个学生素来勤勉,在外人人夸赞,算是个端方君子。 不过只有他知道,作为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容灼身上总是少了点少年人该有的活力和天真,行为举止总是过于严谨,像是生怕出错似的。所以得知容灼的胡闹,他倒也不惊讶,只当是对方的性子压抑久了,忽而露出了少年人的本性。 他少年时也有过这么一段,整日读书读得起了逆反心思,胡闹了好一阵子。 所以后来他去评判自己的学生时,从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先入为主,他不止看重学生的课业和言行举止,更在意学生的本性和潜质。 方才容灼面对他时,目光清澈明亮,绝不是个迷失本心的人该有的目光。 所以他并不担心容灼如今这些看似胡闹的举动…… “下次可以去买点香薰一薰,你这法子可太笨了些。”季修年道。 容灼闻言忙点了点头,又朝对方道了谢,这才起身离开。 这一日,容灼终究也没好意思在学堂里胡闹。 这地方氛围太正经,他不好意思扰了别人学习的雅兴。 直到中午休息时,他拿出昨日在于景渡那里借来的帕子把玩,被眼尖的同窗看到询问了一句。容灼总算有了机会,随口就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他说帕子是寻欢楼的小倌儿送他的。 听到这话的同窗眼观鼻鼻观心,并未继续追问。 只有一个叫林远的同窗,趁着无人时规劝了容灼几句。 容灼面对自己这些同窗,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 想到原书中,所有和他走得近的人,几乎都因着他的缘故和太子搅和到了一起,最后无一落得好下场。 这一次,他虽然没办法阻止所有人和太子结交。 但至少能努力让原本和他走得近的学子们避免重蹈原书的覆辙。 “容灼。”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容灼转头看去,认出是国子学的刘主簿,忙朝他行了个礼。 刘主簿目光在容灼身上打量了一圈,敏锐地觉察到了少年的变化。 “初九永安侯世子的诗会,也邀了你吧?”刘主簿问道。 “是,学生有幸接到了邀请。”容灼道。 “这机会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可要好好把握,莫要辜负了世子的美意。”刘主簿语重心长地道:“自古高洁之辈最看不起的就是沉溺酒色之徒,你可莫要一时冲动走岔了路。” 他这话明显就是在提点容灼了。 容灼忽然意识到,或许就是此人将自己推荐给太子的。 毕竟他们都在国子学,这人对自己肯定是经过了一系列的考察,最终才选中了他。说不定这人昨日就听说了容灼去花楼的事,所以着急了,今日不惜亲自过来提点。 容灼忙点头应是,但是转脸就离开了国子学。 他逃课了! 因为刘主簿的话提醒了他,离初九没几天了。 他若是日日被困在国子学,就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届时太子只会以为他那日去花楼是一时冲动,后头就悔改了。 要是这样,那他可真是白费功夫了。 所以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把握住这几日的机会,一定要让太子对他彻底失望才行。 容灼原本是想着要不要去找段峥,但他很快想起了刘主簿的话。 对方说高洁之辈最看不上沉迷酒色之徒,那意思逛花楼这事儿算是戳中要害了。 既然如此,他还去什么赌场啊,直接在花楼里多泡几日得了,彻底将他沉溺酒色的污名坐实。 于是,容灼离开国子学之后,直接就去了寻欢楼。 他甚至都没回府换衣服,直接穿着国子学那身灰色长袍就去了。 今日的容灼,颇有点穿着校服去夜总会那意思,所以一进门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哎呀,容公子来啦。”花姐正好在厅内,一见到容灼便迎了上来。 容灼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个礼,坦然道:“我来找青石。” 花姐闻言险些失态,努力控制住表情,吩咐人带他上楼。 她看着容灼的背影,琢磨着要不要做点什么准备? 万一那位沉不住气把人杀了,她得善后啊! 于景渡想过容灼会来,但他没想过对方来得这么快。 外头的伙计敲门说容公子来了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直到打开门的那一刻,他才发现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这小纨绔竟然穿着国子学的制服就来了。 少年一身灰扑扑的长袍,没了昨日的明艳张扬,看着竟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寡淡,反倒更多了几分乖顺。尤其那双眼睛,明亮又清澈,不像是来逛花楼的,倒像是来见朋友的。 “青石!”容灼冲于景渡灿然一笑,从背后拿出了一样东西送到了于景渡面前,“给你的。” 于景渡拧了拧眉,看着自己眼前的东西,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小纨绔送了他一枝——红色的月季花。 -------------------- 第5章 见于景渡拧眉看着他手里的花也没接,容灼略有些尴尬。 “我在楼下的花盆里折的。”容灼自顾自道:“第一回 来看你,也没带什么东西……见这月季开得正好,我就朝伙计打了个招呼折了一枝。”他没好意思告诉于景渡,自己昨天把荷包留下了,身上一文钱都没了。 否则他怎么也得买点水果什么的带过来。 “那个……我能进去吗?”容灼试探着问道。 于景渡收回打量他的视线,稍稍往旁边让了让,依旧一言不发。 容灼在他屋里扫了一圈,走到一边的柜子旁,将月季插了进去。 随后他又将花拿出来,抱着花瓶去招呼伙计给他装了半瓶水,这才再次把月季放进去。 孤零零的月季装在那半大不小的花瓶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容灼挠了挠眉心,尴尬一笑,“下次多折几枝吧。” 于景渡一脸迷惑,心道还有下次呢? 容灼大概也没遇到过这么尴尬的场面,作为这屋子的主人,于景渡一直立在门口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招呼他,那意思似乎是在等着他主动告辞。 可容灼是带着目的来的,他要是这么快就走了,事情传不出去倒还好,真要传出去了他面子上也挂不住啊。身为一个男人,在某些快慢的问题上他多少还是有点自尊心的。 “对了,还没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呢?”容灼假装没感受到气氛的尴尬,径直走到桌边坐下了。 于景渡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就在容灼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他说了句“红色”。 “红色好!那我今天选对颜色了。”容灼笑道。 少年一张脸长得本就无辜,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显得毫不设防。 于景渡自认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可他第二次面对这漂亮小纨绔,也依旧没猜出来对方究竟是装出来的无辜,还是真的不大聪明? “你怎么不坐?”容灼讪笑道。 “你到底想做什么?”于景渡开门见山地道。 他声音冷冽,略有些低沉,听起来便给人一种天生的疏离感。 容灼庆幸自己脸皮还算挺厚的,不然早就坐不住了。 “我来跟你说说话。”容灼认真朝他解释道,“你别误会,虽然我花银子把你包了,但我对你并没有那样的心思,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于景渡拧了拧眉,似乎又被他气到了。 容灼则以为他不信自己这话,忙又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不是介意你的身份,你挺好的,只是我不喜欢男人。” 他说着脸颊又有些发红,“而且我年纪还小呢,沉溺酒色伤身。” 话到此处于景渡算是听明白了,这小纨绔看来确实没骗他。 毕竟,那日对方被药力影响成那样,腿都软得快站不住了,也没打他的主意。 所以小纨绔说不喜欢他,那应该就是真的不喜欢。 那对方费这番工夫,又是花银子,又是连名声都不顾了,图什么呢? 若是昨日,于景渡多少还有点怀疑他这举动会不会和太子有关,可据跟着容灼的暗卫回报,容灼自始至终没有露出过丝毫破绽。 这十八岁的少年,心思当真能深沉到这样的程度吗? 还是说……一切确实只是巧合? “你过来坐着说话啊。”容灼又朝他招呼道,“你别怕,我真的什么都不做。” 于景渡被他气得冷笑一声,反问道:“我这样的身份,你就算真想做什么,我有什么怕的?” 他这话本是想挖苦容灼,但容灼却从中解读出了另一层意思。 容灼觉得“青石”这是自卑了,在自嘲自己的小倌身份。 “你莫要妄自菲薄,我既然已经说了会替你赎身,你就不再是小倌儿了。”容灼认真道:“往后你不必再像从前那般伺候人,也不用再觉得羞愧。我知道沦落至此并非你所愿,我表哥都跟我说了,你们花楼里这些姑娘和少年都挺不容易的……” 少年说着叹了口气,神情丝毫不见作伪。 于景渡不知为何,心里那被少年硬认成小倌儿而生出的怒气,竟不由消了三分。 最终,他还是妥协般地走到桌边坐下了。 两人四目相对,氛围又开始有些尴尬。 容灼不算是内向的性子,可奈何他遇上的这人就跟个哑巴似的,这天能聊起来才怪了。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也能理解,“青石”这种自幼沦落花楼的经历,必然对其成长造成了很大的创伤,所以才养成了今日这样的清冷性子。 念及此,他又主动开口道:“要不,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于景渡目光微微一凛,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警惕。 “反正我都将你包了,依着规矩我把你带回自己家都行,当然我不能这么干……因为我爹可能会被我气死。”容灼道:“但是我可以带你去外头转转,你平时应该没什么机会出去吧?”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声道:“我不习惯见陌生人。” “这倒是。”容灼忙点了点头。 他想,青石既然是落了难来的花楼,说不定此前家里是有点身份的,就这么出去万一遇到老熟人思及往事,岂不图惹悲伤? “那咱们可以蒙着面。”容灼提议道。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枚手帕,然后拿着就要往于景渡脸上比划。 于景渡目光落在上头的三道水纹上,认出这手帕昨天沾过什么,忙嫌弃地往后避了避。 “哎呀,我差点忘了……”容灼看他那表情就回过神来了,忙解释道:“昨天我洗干净了的,在这里洗过一回,回去又用皂角重新洗过,很干净了。” 于景渡拧着眉道:“这种东西用过了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我是看着手帕质地好,比我家里的软和。”容灼说着下意识想拿着手帕往脸上蹭,待觉察到于景渡嫌弃的目光时,忙将手帕收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容灼突然起身,“你等我一会儿。” 他说罢不待于景渡反应过来,便一溜烟跑没了影。 于景渡一脸迷惑,心想这小纨绔的脑子应该确实是有点问题。 聪明如他,自问就没有看不透的人,可这会儿他不得不承认,他始终没弄清楚对方想做什么。 就在于景渡暗自思忖着容灼的来意时,对方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不过这一次他手里多了样东西,那是一只……兔子头的面具,看款式是街上那种卖给小孩子戴着玩儿的东西。 “你戴着这个试试。”容灼一脸兴奋地将面具递给了于景渡。 于景渡一脸抗拒地看着对方,但他那表情又被容灼自动解读成了别的意思。 “那行,我帮你。”容灼说着走到于景渡身边,抬手将那个兔子头面具扣在了于景渡脸上。 于景渡一只手在身侧抬起又放下,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拧断这小纨绔的脖子。 但对方身上那过于浓重的香粉味儿,却令他一晃神,忍不住想起了那枝插在花瓶里的红色月季。他这么一犹豫,面具已经扣在了他脸上。 “还挺可爱的。”容灼后退了两步,由衷地夸赞道。 不等于景渡开口,他又有些难为情地问道:“你能不能借我三文钱?” 于景渡不知他的心思,但还是取了三文钱给他。 便见容灼拿着三个铜板走到窗边,朝下头喊了一句,然后将三枚铜板扔了下去。 “我今日忘了带荷包,呵呵。”容灼尴尬解释道。 方才下去买面具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没带银子,好说歹说才让摊主先赊给了他。 于景渡闻言想起了昨日那一荷包金叶子,约莫也猜到了他没带荷包的缘由。 荷包连皮带瓤都给了自己,一夜之间去买个新的也来不及啊。 “走吧,这下不怕被人认出来了。”容灼笑道。 于景渡闻言一怔,目光不由染上了一抹凌厉。 对方为什么知道他怕被认出来? 难道小纨绔真的知道他的身份,不小心说漏了嘴? “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你被发配到这里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吧?”容灼又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曾经的故人,也未必能认出你来。” 于景渡这才明白,小纨绔这是将事情想岔了。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替他先找好了不露面的由头。 大概是因为这滑稽可笑的兔子面具让于景渡可以暂时出去透口气,又或许是容灼身上的疑点太多,让他产生了某种好奇心,于景渡犹豫了片刻,竟是答应了容灼的提议,当真就那么跟着人出了寻欢楼。 花姐和隐藏着的暗卫们,见于景渡出来险些当场失态。他们这位三殿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这种时候若是在外头被人认出来,上头一个私自进京的罪名扣上,一切可就全完了! “那个……”花姐开口想阻止。 容灼却先一步开口,将比他还高了小半个头的于景渡护在了身后,“我就带他出去走一圈,天黑前还将人送回来,这不至于坏了什么规矩吧?” 花姐看了一眼被容灼护在身后带着兔子面具的于景渡,表情十分复杂。 但于景渡一直没有开口,且带着面具也看不出情绪,这让她也无从猜测对方的意图。 无奈之下,她只得妥协。 在容家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公子带着于景渡出去的时候,花姐还听到对方朝带着兔子头面具的三殿下说,“往后你在这里,她要是敢难为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花姐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祈祷他们殿下可千万别沉不住气,在外头就将人弄死了。 如今入了八月,京城的天气已经有了点秋日的凉爽。 街上人来车往,显得略有些嘈杂。 “你有什么特别想看看的吗?”容灼贴心朝于景渡问道。 “没有。” “那咱们去前边的坊市上看看好不好,那边好玩儿的东西可多了。”容灼提议。 “随便。” 容灼大概也习惯了他这套惜字如金的作派,拉着人便朝前头的坊市行去。 于景渡一个身形挺拔的大男人,头上带着个幼稚的兔子头,走在街上时特别引人注目。但他身边的容灼也好不到哪儿去,一身国子学的制服,却在该读书的时辰在大街上闲逛,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容灼此番带着于景渡出来,本意有二,一是同情于景渡,想带他出来散散心,二是想借机再炒作一下自己的纨绔名声。 可他带着人在坊市上转了一会儿,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因为这里的稀罕的小物件太多了,街边还有各类他见都没见过的小吃。 “你……想吃那个吗?”容灼指着一个小摊上的东西朝于景渡问道。 那小摊上支着油锅,旁边的竹筐里放着刚炸好的丸子,那丸子看着外皮酥脆,想想味道应该就不错。 于景渡瞥了一眼,冷声道:“不想吃。” “我想吃。”容灼不好意思地道:“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于景渡迎着少年期待的目光看去,半晌后终于还是妥协了,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取了一锭银子给他。容灼当即眼睛一亮,转身就在小摊上买了两份炸丸子。 “我不吃。”于景渡好心提醒他。 “我知道,你刚才说过了。”容灼冲他一笑,“两份都是我的。” 于景渡:…… 越来越确信,这小纨绔脑子可能真的不大聪明。 容灼付完了炸丸子的钱,将剩下的找零都揣进了自己口袋里,还不忘朝于景渡说明天还他一锭整的。于景渡带着兔子头面具,看不见表情,但那面具还挺可爱的,所以容灼每次都会下意识将兔子面具的表情等同于于景渡的表情。 这么一来,清冷的“青石”就莫名其妙成了可爱的“青石”。 幸亏于景渡不知道他这些心思,否则又要生气了。 容灼陪着于景渡在街上溜达了一个来回,于景渡什么都没买,倒是容灼自己吃了个饱,还顺手买了好几样小物件。 “累了吗?”容灼抱着一堆东西朝他问道。 于景渡目光瞥见他额上渗出的细汗,故意开口道:“不累。” “可是我累了。”容灼有些可怜地道:“你能不能帮我拿着一会儿。” 于景渡沉默半晌,手却垂在一边没动。他好歹是个皇子,被这小纨绔误当成小倌儿就够憋屈了,今日是脑子抽了答应跟着对方出来透气,结果小半日的工夫他透气没怎么透,倒是被对方气得够呛。 也不知道他这副看着弱不禁风的身子骨,胃口怎么就那么好? 一个下午小嘴吧唧吧唧就没停下,搞得于景渡不爱口腹之欲的人,也被勾得肚子里直叫唤。 偏偏于景渡好面子说了不吃又不好意思改口,就这么跟着容灼闻了一下午的味儿,换了谁脾气也好不了!还想让他帮忙拿东西,真把他当成小厮使唤了? “没事,我自己抱着吧。”容灼见他不动,便找了个台阶下。 于景渡寻思这会儿他应该决定要回去了吧? 这时却闻容灼又道:“还有最后一件事……” 于景渡面色一沉,心道这还没完没了了? “带你去吃点好的,等你吃饱了咱们就回去。”容灼丝毫不知于景渡的心理活动,只当他是不爱吃这些乱七八糟地,想着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于景渡闻言却不由一怔,一肚子火登时消了大半。 片刻后,容灼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尽数到了于景渡怀里。 他盯着身边笑意灿然地少年,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于景渡心想,看在小纨绔脑子不大好使的份儿上,勉强先饶他一回吧。 容灼说带他去吃点好的,便当真带他去吃了好的,选的是这条街上最有排面的一家酒楼。 这酒楼好到什么程度呢?结账的时候容灼又朝于景渡借了一锭银子,这才把账付了。 “明日一并都还你。”从酒楼出来之后,容灼有些尴尬地道。 他今日实在是有点丢人,带着人家青石出来,结果银子全是对方付的。 “明日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容灼大概是想挽回一下颜面。 于景渡看向他,面具后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不得不承认,又过了半日,他依旧没弄清这小纨绔的心思。 “你到底为什么要对我如此?”于景渡再次开门见山问道。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稍稍踮起脚凑近于景渡耳边。 于景渡心中一跳,下意识想避开,却闻少年清越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不为什么,你就放心吧,我对你确实没有所图,也没有半点不好的心思,我真的不喜欢男人。” 于景渡:…… 倒也不必反复强调这一句! -------------------- 第6章 当晚,于景渡回到寻欢楼之后,对着一桌子小物件表情复杂。 小纨绔逛了一下午买了一堆稀罕物件,到头来只拿走了一只风车,剩下的一股脑全留给了于景渡,理由是于景渡自己待在这里闷,留下这些东西给他解闷。 他看着桌上这些超过十岁就不该再感兴趣的小物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无奈。 “你别说,他还挺会玩儿!”一旁的江继岩拿起一个小物件把玩,在觉察到于景渡带着冷意的目光后,又赶紧将东西放回了桌上。 “要不,我还是让人再查查他的底细?”江继岩提醒道。 昨天他便有过这个提议,被于景渡拒绝了。 今日看来于景渡依旧没有答应的意思,只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花瓶里孤零零插着的那枝月季上。 “不必。”于景渡不容置喙地道:“明日他还会再来。” 江继岩看向于景渡,心中暗忖他们殿下这是转了性子,还是不想把动静闹得太大? 怎么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个身份可疑的人,他非但不提防,还任由那小纨绔靠近? 若非他昨日刚提醒过,他都要怀疑自家殿下不知道这小纨绔是太子选中的人…… “你再帮我办一件事。”于景渡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兔子头面具,声音不辩喜怒地道:“帮我弄一副像样一点的面具,别太扎眼就行。” 江继岩一怔,“公子还打算跟他出去?” “我自己也要出去的。”于景渡道。 “可是眼下太危险了,京城到处都是四公子的眼线,若是让他察觉了……”江继岩劝道。 “若我怕他,此番就不会冒险提前回来。”于景渡道:“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尽管去做便是,别的我心中有数。” 江继岩知道这位三殿下的脾气,便也没再置喙。 另一边,容灼回府之后就没这么轻松了。 他手里拿着一只风车刚进了府门,就被人带到了容父面前。 容父铁青着脸,手里拎着一截戒尺,一副打算教训儿子的姿态。 容灼这几日已经和容父打过几次交道了,对这一顿教训早有准备。 别说是容父这种对儿子颇有期望的父亲,容灼这几日的举动,换了京城任何一个稍有点身份的人家,只怕都得动动家法。 “跪下!”容父怒道。 容灼乖乖跪到了对方面前,心中祈祷对方下手可别太重。 “一身香粉味儿,你这是刚从花楼里出来?”容父问他。 “爹,我去逛街了。”容灼朝他摇了摇手里的风车。 容父冷笑一声,“是啊,放着国子学的课业不顾,带着花楼里的小倌儿去逛街,还穿着这身衣裳……”他越说越来气,扬起戒尺便在容灼胳膊上抽了一下,疼得容灼痛呼出声。 “老爷别打了!”容母大概是早有准备,一直躲在暗处,见容父一出手,哭着就跑了出来,将容灼护在了怀里,“灼儿还小呢,一时走岔了路也是在所难免,你差不多教训几句便罢了,怎好真动手打他?” “我还没怎么动手呢!”容父道。 “我都看见了。”容母说着就要哭,“咱们就这一个儿子,打坏了你让我这个做娘的怎么办?” 容父看起来是个惧内的,被容母这么一哭,当即叹了口气,改打为骂。 容灼老老实实听着,也不辩驳,态度倒是很软。 容父骂完一顿后,气儿也消了不少。 “明日起好好回去国子学读书,为父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容父道。 “爹。”容灼小心翼翼看着他,问道:“您这么生气,可是听说了什么?” “何止是我听说了,今日衙门里好几个同僚都来问我,如今京城谁不知道季先生的得意门生沉溺酒色?你爹我这张脸要不要也不打紧了,你先生的脸还要不要了?”容父恨铁不成钢地道。 容灼想了想,“我与先生谈过,他说只要我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支持我。” “你放屁!”容父说着又要打他,却被容母拦住了。 最终,容灼只挨了那么一下,外加晚上不许吃饭。 好在他今日吃了不少,并不觉得饿。 今日容父能知道他的事情,说明他的计划奏效了。 朝中那么多人都听说了这件事,那太子肯定也听说了。 念及此,容灼觉得这顿打也值了。 虽然如今容父不理解他,但将来等得知太子卸磨杀驴的本性之后,只会庆幸他躲过了这一劫,没成为太子的人。 “公子您别怪老爷,他也是关心则乱。”金豆子找了伤药给容灼伤了的胳膊上药。 “我当然不怪他,是我没出息。”容灼无奈道。 金豆子看了容灼一眼,似乎想再劝劝他,却忍住了。 他家公子最近就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他心中还是挺着急的。 可他劝也劝了,求也求了,没用。 “今日表哥来过吗?”容灼问道。 “没有。”金豆子道:“公子还要跟他来往吗?” 容灼看向金豆子,耐心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回头你自然就明白了。” 太子的事情他不敢朝任何人说,免得事情传出去惹祸上身。 “你给我找两锭银子,不……多找一些吧。”容灼想了想又道:“明日一早我去一趟段府,你不必跟着我,届时我爹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 金豆子叹了口气,只能一脸惆怅地应了。 次日一早,容灼便径直去了段府。 段峥见到他果真来找自己,高兴不已。 “今天想去哪儿玩儿?”段峥朝他问道。 “表哥你陪我置办些新衣裳吧。”容灼道:“我之前的衣裳都太素了,我不喜欢。” “这好办,咱们家不就有成衣铺子和裁缝铺子吗?今日就给你把一年四季的都置办了。”他说罢又改口道:“不行,太早了回头过季了不时兴,还是先置办如今要穿的吧,回头入了冬咱们再去便是。” 于是,容灼便跟着他在段家的各个铺子里串了一圈。 段峥的眼光并不怎么好,给容灼挑得衣服都是花里胡哨的款式,穿在身上跟个花孔雀一般。但容灼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所以全程任由对方做主。 好在容灼底子好,再艳俗的衣裳到了他身上,都能撑得住,丝毫不显俗气。 段峥一口气给他买了好几套成衣,还让人给他量了尺寸,订了好几套新的。 这些衣服从里到外,从广袖的文士袍,到修身的武袍,一件不落全都有。 除了衣服之外,段峥还给他挑了几双新靴子。 “你不是想打马球吗?这种靴子穿着骑马最适合了。”段峥朝他介绍道。 容灼忽然想到了什么,朝他问道:“表哥,咱们打马球,我能不能带个人啊?” “不会吧?”段峥拧眉道:“你对那个小倌儿已经这么上心了?打马球都要带着?”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吗,表哥?” “随你吧,拿你没办法。”段峥无奈地在他脑袋上戳了一下,“不过我可警告你,分清人家对你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可别最后被人伤了心。” 容灼干笑两声,忙点头应是。 其实他之所以想带着于景渡,完全是因为先前带着对方下馆子时,见对方吃得挺香,那架势像是好几年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容灼心软,一看对方那样子觉得怪可怜的,想着“青石”在花楼肯定过得不好,吃的喝的没少被怠慢。他既然与人有缘,两人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再加上他为了装纨绔还得利用一下对方…… 所以他想尽量对“青石”好点,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吃得香,是因为看着他吧嗒吧嗒吃了一下午的东西,被生生勾起了食欲。 次日,容灼一早就溜出了容府。 这次他没敢让段峥到家门口接他,而是让段府的马车停在了巷子里。 “我昨日置办的那些东西都在吧?”容灼问道。 “放心,都在另一辆马车上呢,我让人直接送到京郊马球场了。”段峥道。 容灼闻言这才放心。 两人一道去了寻欢楼,容灼直接上楼去找了于景渡。 不过他倒是有心,这次折了一小把月季。 花楼的伙计提前得了他的吩咐,专门搞了几盆红月季让他折。 于是,于景渡打开房门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袭红色劲装的容灼,手里攥着一把红月季,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少年身形本就单薄,穿着修身的劲装,纤细的腰身被勾勒得分明,让人忍不住总想打量。 “说好昨日要来,后来有事耽误了。”容灼一边去将月季插上,一边朝于景渡解释道:“今日带你去打马球。”他说着还将先前借的两锭银子放到了于景渡面前的桌上。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脸狐疑道:“你还会打马球?” 小纨绔这身板,怎么看也不像会打马球的样子。 他甚至怀疑对方会不会骑马。 “嘿嘿。”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的面具呢?快戴上,咱们这就出发了。” 于景渡略一思忖,打马球这项运动是需要组队的,也就意味着会有很多别的人出现。 而能和这个小纨绔混到一起的,不用想也能知道都是些什么人。 按理说他如今的处境不该去凑热闹,但于景渡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离开京城太久了,虽说一直有人帮他收集情报,也有人朝他介绍京城局势。 可很多事情听旁人转述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直观。 此番于他而言,正好是个机会。 毕竟,纨绔们之间互通的某些信息,他的人都未必能掌握。 “你有新面具了?”容灼看着于景渡取出的新面具,表情颇为惊讶。 这面具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颜色与肤色相近,能遮住上半张脸,将人最容易被辨认的眉眼和鼻梁脸颊都遮住了,却露出了下半张脸,所以并不显得累赘,也不像那兔子面具一般引人注意。 更重要的是,这面具的样式还挺好看。 戴在于景渡脸上,让容灼总忍不住想起自己看过的某些电影中蒙面舞会的场景。 于景渡看着就像舞会中的男主人公,气质优雅,身份高贵。 容灼不由感叹,“青石”真是气质好,在寻欢楼待了这么久,丝毫没沾染风尘气。 容灼带着于景渡出了寻欢楼。 花姐今日已经好多了,不像昨天那么惊讶。 倒是段峥,看到于景渡后不由怔了一下。 “你这小倌儿我怎么看着面生啊?”段峥问道。 “他不大受欢迎,不怎么出来,你自然见不着。”容灼解释道。 于景渡如今已经习惯了自己这“小倌儿”的身份,连气都生不起来了。 三人一路坐着马车去了京郊的马球场。 下了马车后,段峥带着容灼和于景渡去了场边临时撘出来的一个棚子里。 那棚子与现代社会的太阳伞有些相似,也是遮阳挡风的作用。 棚子里铺了地毯,上头摆着小桌和一应吃食。 “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去看看他们来齐了没有,一会儿再介绍你们认识。”段峥说罢便留了个小厮在旁照应着,自己先去找人了。 于景渡看着伸手在盘子里捏零嘴吃的容灼,问道:“你不会打马球?” “嗯,我连马都不会骑呢。”容灼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表哥说将来会教我。” 于景渡目光在他那身劲装上打量了一遍,“不会打你还穿成这样?” “我穿成这样是觉得这身衣裳好看。”容灼说着在于景渡面前转了个圈,像极了显摆自己羽毛的小红鸟,“你不觉得好看吗?” 于景渡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白,暗道: 这小纨绔脸皮可真厚…… -------------------- 第7章 容灼见于景渡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眼,并未夸赞自己,也不失望。 他对于景渡并没有特殊的想法,自然不会在意对方的态度问题。 “你要是喜欢马球,回头我表哥教我的时候,我可以让他也教教你。”容灼盘膝坐在地毯上,手里拈着小桌上的果脯往嘴里送。 “我身子弱,学不了这些。”于景渡淡淡地道。 “你身子不好啊?”容灼伸手在他胳膊上捏了捏,“挺硬的啊,比我硬。” 他一边说着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发觉自己胳膊和于景渡相比只能用软乎乎来形容了。 于景渡被他捏了这一下,僵着身体半晌没动,堪堪忍住了动手的冲动。 要知道,他这些年在边关待得太久,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养成了习惯。有一回江继岩手贱去戳他肩膀,险些让他出于本能把对方胳膊给卸了。 “往后能不能不要碰我?”于景渡开口道。 他倒是好心,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朝人动了手,况且小纨绔这身子骨只怕连他一招都受不住。 容灼却误以为是自己方才太唐突了,毕竟古人的社交距离和现代人不一样,所以他忙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坐在了离于景渡最远的角落。 于景渡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没一会儿工夫段峥便带着一帮纨绔过来了,容灼打眼一看来得各个都穿的花里胡哨,倒是和段峥的审美如出一辙。 众人第一次见段峥带着这位漂亮表弟出来,都颇为好奇,纷纷盯着容灼看,看向于景渡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揶揄。 里头有个穿着一身紫袍的青年似乎很喜欢容灼,硬要留下陪容灼说话,奈何场上人数都是正好的,缺了一个不好分组,所以只能将他硬拉走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他们?”容灼见于景渡一直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你喜欢?”于景渡反问道。 “还行吧,他们都是表哥的朋友,能带着我一起玩儿就不错了。”容灼道。 于景渡闻言看向容灼,带着几分审视,“你自己没有朋友吗?” “你算吗?”容灼问他。 于景渡怔了一下,随即冷声道:“我没有朋友。” 容灼稍稍挑了挑眉,无奈道:“那我还真是没什么朋友,只有我表哥和我的小厮。” 于景渡闻言有些惊讶,心道这小纨绔长得漂亮,脾气也好,在国子学成绩也不错,怎么可能没有朋友? “小心!”容灼余光瞥见马球朝着于景渡飞来,突然起身似乎是想推开对方。 但临了他又想起对方不喜欢让自己碰,便想收势,奈何身体实在不够灵活,人直接磕到了小桌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更可气的是,马球势头在距离于景渡约有一两尺的地方就收住了,有惊无险落了地,并未打到人。于景渡拧了拧眉,朝着马球场的方向瞥了一眼,确认方才这一球是先前那个紫袍青年击出来的。 不过此刻他并未过多理会对方,而是很快将目光转向了容灼身上。 “嘶……”容灼捂着手臂,疼得眼睛都红了。 方才这一下,好巧不巧撞到了他被容父打了的伤口上。 “我看看。”于景渡上前慢慢攥住了他手腕,而后一边留意着他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自他的手腕一路向上慢慢捏了捏,像是在确认他的骨头是否有恙。 “啊!”容灼被他捏到伤处的时候,疼得痛呼出声。 于景渡拧眉看着他,开口道:“骨头一点事儿都没有,那么疼?” “当然疼了!”容灼本就疼得厉害,听他这语气登时委屈得不行,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于景渡被刀捅了都没这么叫过,一时间自然没法理解容灼怎么能疼成这样。 不过他转念一想,小纨绔看着细皮嫩肉,怕疼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衣服脱了我帮你看看。”于景渡道。 容灼今日穿了窄袖的劲装,衣袖翻不上去,若是想看伤势,只能把上身的外袍脱了。 “没事,我缓一缓就好了。”容灼抱着胳膊坐下,抬手擦了擦眼睛。 方才撞到那一下确实挺疼,但这种钝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么一耽搁就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于景渡见他如此,也没再勉强,只目光忍不住一直看他。 尤其觉察对方长睫有些微湿后,心情更是十分复杂。 三皇子殿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男人被疼哭。 但不知为何,这事儿发生在眼前的容灼身上,他又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和于景渡相比,段峥的反应就大多了。 他听到捡马球的小厮说容灼受了伤,马球都顾不上打,直接就奔过来了。 这会儿容灼睫毛还没干透,段峥一见火气蹭得一下就上来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回去揪着那紫袍青年就要动手。 众人忙上前劝架,争吵间容灼倒是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 似乎是那个紫袍青年想捉弄于景渡,故意将球打了过来。 “他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捉弄你?”容灼不解道。 “大概因为我是你带过来的吧,让我在你面前出个丑,会让他觉得有趣。”于景渡难得耐心了一回,朝容灼解释道。 容灼听他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心道紫袍青年应该是有点中二病在身上,喜欢捉弄人。但是容灼有段峥撑腰,所以他不敢捉弄容灼,只能打起了于景渡的主意。 “真幼稚!”容灼起身走向马球场,拉住了还在张牙舞爪的段峥。 段峥不知道他胳膊伤得如何,不敢再挣扎,只能老老实实停下了。 “表哥,都是误会,别伤了和气。”容灼开口道。 众人没想到段峥这小表弟竟这么识大体,纷纷转头看向他。 “我胳膊是我爹之前动了家法打伤的,方才不小心磕了一下而已。”容灼道。 “当真没事?”段峥一脸担心地问道。 “真没事,表哥,别生气。”容灼一手扯着他的衣袖,看起来像是生怕兄长不高兴。 倒不是容灼怕事,只是眼下他的计划是要和这帮纨绔处好关系,若是段峥因为自己和这些人翻了脸,事情传出去说不定就变了味儿了。万一传成“容灼苦劝段峥改邪归正和纨绔们绝了交”那就麻烦了。 所以容灼这会儿还是希望能小事化了,他还不至于跟一个中二病纨绔较劲。 果然,他话音一落,氛围登时缓和了不少。 那紫袍青年倒也识趣,主动朝容灼和段峥道了歉。 众人这会儿也玩儿累了,都跑到那棚子里坐下,打算休息一会儿。 容灼走到于景渡身边坐下,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宋兄方才只是在开玩笑,他不是故意的。” 他这话等于是替那紫袍青年朝于景渡道了歉,毕竟对方本意是想捉弄于景渡来着。 那个叫宋明安的纨绔倒也给容灼面子,朝于景渡一笑,开口道:“对不住了。” 这么一来,方才的小摩擦算是彻底说开了。 于景渡有些惊讶地看向容灼,似乎没想到这小纨绔在为人处世上,竟还挺有两下子。 只不过他这两下子并非那种于景渡见惯了的世故圆滑,更像是这少年天生就有的某种特质,可以让人在面对他时不自觉地想放松警惕,等反应过来之后,就已经跟他混到一处了。 于景渡就是这样,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这小纨绔的贼船。 而眼下这个叫宋明安的显然比他警惕性更低,不过片刻工夫就和容灼称兄道弟了。 “你没去过赌场啊?哪天有空了哥哥带你去。”宋明安拍着胸脯道:“京城这些勋贵子弟里头,论赌可没人比我更在行了,找我你可算是找对人了。” 宋明安其实并不算是个好相与的人,今日但凡换个不讨人喜欢的来,他都不可能轻易服软。 但容灼那气质实在是太乖了,他平日里混惯了的圈子里,就没见过这样的,漂亮又乖顺,可太讨人喜欢了。 他们这帮纨绔平日里提到文人总要踩上一下,真见着了,又会忍不住好奇心想靠近。 尤其容灼身上丝毫不见傲慢之气,与他们以前见过的文人都不大一样。 “那宋兄明日带我去可以吗?”容灼问道。 “过几天行不行?”宋明安忙道,“我爹不是在礼部当差吗?说是下个月宴王殿下要回京行冠礼,他要跟着忙走不开,让我明日跟着母亲去京郊上香。” 众人闻言哄笑出声,都忍不住笑他这么大个人还要跟着母亲去上香。 容灼却忍不住好奇道:“宴王殿下要回京?” “对,应该就是下个月了。”宋明安道。 容灼眼睛一亮,心里顿时打起了算盘。 这位宴王殿下可了不得,他虽然出场没什么太大的光环,是皇帝众多儿子中很不起眼的一个,甚至不受宠到常年在边关不得回京。 可就是这样一个开局,硬是被他打成了升级流,最后一路逆袭干掉太子登上了皇位。 换句话说,这位宴王不仅是未来的皇帝,眼下还是太子的死对头。 “你年纪小,不怎么认识这位宴王殿下吧?”宋明安问道。 “没怎么听说过……”容灼笑道。 他这么说,是想从这些人嘴里多套点有用的信息,多了解了解这位未来的皇帝。 果然,宋明安见他好奇,便主动介绍道:“宴王殿下有个绰号,你知道叫什么吗?” “什么?”容灼问道。 “阎王!”宋明安道:“谐音,哈哈哈。” 容灼:…… 于景渡:…… “因为谐音,所以才这么叫吗?”容灼问。 “不不不,是因为他在边关就有个活阎王的名头。”宋明安道:“他可是我朝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这活阎王可不是白叫的。” 容灼被他这么一说,好奇心更甚,“为什么他是活阎王?” “传说他喜欢拿敌人脑袋当酒壶,还喜欢割了人耳朵挂在裤腰带上,说有一次他一场仗杀了几百人,耳朵挂了一串在地上拖了好几米。”宋明安道。 容灼脑补了一下那画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众人都以为他八成要害怕,没想到他竟会笑了,都有些不解。 于景渡则不动声色地看着容灼,被面具掩着的一张脸看不出情绪。 “他要真是这么厉害,杀敌无数,敌国的人怕他倒是理所应当。”容灼道:“我朝的人应该将他当成英雄才是啊!他杀敌,不是为我朝百姓杀的吗?” 众人不禁一怔,显然从未想过这一层。 “要我说定是有歹人不想宴王殿下成了英雄,这才在民间散布这活阎王的名声,想让百姓都怕他。”容灼摇了摇头道:“也不知是谁心思这么歹毒。” 于景渡怔怔看着少年,显然十分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替他辩白。 长久以来,他在京城名声一直不好,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但他没想到,容灼小小年纪,竟能将事情看得这么透彻,一针见血。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只不过是知道结局罢了。 既然宴王的死对头是太子,太子又是个小人,那么所有的龌龊事儿都扣在太子头上,肯定没跑。要不是怕惹是生非,方才他几乎就要忍不住报出太子大名了! “你当真这么想的?”趁着众人不注意时,于景渡低声朝容灼问道。 “我瞎说的。”容灼冲他一笑,自然不敢把话说死,于是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说不定是因为他长得吓人,所以才凶名在外呢!” 于景渡:…… 差点就要感动了。 -------------------- 第8章 容灼猜测宴王殿下长得吓人,也不是毫无根据。 因为原书里对于这位宴王的描写,多是用气质冷冽这样的词汇。 大概原书的作者是想要通过某种特殊的描述方法来制造人物的反差感,所以在描写大反派太子时,一直用温文尔雅、面如冠玉这样的美好形容,反倒是描写宴王时,很少用太过正面的词汇。 而书里的结局,温文尔雅的太子几乎杀疯了,传说中暴戾狠辣的宴王,反倒在登基后将牢里那些太子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人都放了出来,还顺手替某些像容灼这样冤死的人平了反。 虽然宴王这举动也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但相对于太子而言,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容灼见于景渡冷着个脸不说话,只当他也在惧怕宴王,便开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指不定是什么样的龌龊小人。而有的人可能长得不好看,气质也骇人,却未必真是阎王。” 他这话算是在变相夸于景渡了,可对方当面听着却实在高兴不起来。 当日,容灼虽然没有下场打马球,却和一帮纨绔轻轻松松就打成了一片。 不止是宋明安,另外几个纨绔对他也颇为喜爱。 但容灼心思很细腻,他与纨绔们打成一片时,并没有冷落于景渡,时不时就给于景渡递点吃的喝的,还会偶尔和他耳语几句。 小半日的工夫,少年就像个花蝴蝶似的在众纨绔之间飞来飞去。 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大概天生就有讨人喜欢的能力,不像于景渡,天生让人不敢靠近。 下午,众人乘马车返回京城。 容灼累了一天,在马车上累得直打瞌睡,脑袋一直忍不住往于景渡肩膀上磕。 于景渡一开始还会伸出手在他身上拨一下,将人拨到另一边。 到了后来,他便放弃了,任由小纨绔半个身子都快钻到了自己怀里。 马车进了京城之后,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容灼迷迷糊糊从于景渡身上起来,这才发觉自己睡着了。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眼睛,朝于景渡道:“你怎么不把我推开?” “太重了,推不动。”于景渡道。 “到了吗?”同车的段峥在睡梦中惊醒,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是谁的轿子?” 他们所乘的马车如今停在了路边,正在给路过的轿子让路。 容灼闻言也凑到车帘边往外看了一眼,这时轿子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轿帘被人从里头挑开了一半,露出了轿中人的半张脸。 里头的人不经意与马车里的容灼对视了一瞬,惹得容灼忍不住心头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我天,这是太子殿下的轿子啊!”段峥道。 “你说他是……”容灼面色一变,“他是太子?” “对啊,我见过他的轿子!”段峥笃定地道。 容灼想起方才对方那个眼神,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明明他和对方还不认识,明明原书里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可他就是忍不住害怕那个人。 那种畏惧就像是面对毒虫时的感觉,哪怕对方没张口咬他,哪怕对方外表长得还挺赏心悦目,可他心里依旧止不住警惕和恐惧,仿佛稍有不慎自己小命就没了。 于景渡觉察到了身边这人的异样,他目光落在容灼手上,见对方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攥着衣服,骨节都因为太用力而有些泛白。 这是害怕的表现,明明方才往外看的时候还挺放松好奇,为什么在得知轿子里是太子时就开始不安?小纨绔为什么会害怕太子? 于景渡意味深长地盯着容灼看了一眼,心中百般疑惑,却什么都没说。 后头这一路上,容灼就没再说过话,一直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马车到了寻欢楼将于景渡放下,容灼也跟着下来了。 “你还非得把人送上去?”段峥趴在车窗旁边揶揄道。 “表哥,你回去吧,我今晚住在这里。”容灼道。 “哟!”段峥下意识瞥了一眼于景渡,显然将事情想岔了,“你在这里住,就不怕你爹拿着家法过来逮你?” 容灼心说,我巴不得他来呢,最好闹得难看一点,让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要是他爹够狠,把他揍一顿让他在家里躺上十天半个月更好! 但他转念一想揍一顿挺疼的,要不还是骂一顿好了,反正他不怕丢人。 容灼不得不承认,方才和太子擦肩而过时,他被刺激到了。 先前他也怕太子,但那种怕是想象出来的,并未正面感受过。 方才见面的那一瞬间,容灼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位太子有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被吓到了,吓得有些焦虑,所以迫不及待想让自己的计划推进地更快一些。 既然都到了这一步,索性住在寻欢楼里好了。 他爹说不定真的会找上门,到时候闹得人尽皆知,反倒遂了他的意。 “没事的,表哥放心吧。”容灼朝段峥道。 段峥见容灼这幅神情,只当他是为了和于景渡亲近,也没再阻拦。 他自己也是过来人,知道少年人动了心思之后八头牛都拉不住,所以也不费这个工夫,叮嘱了对方几句便回府了。 容灼送走了段峥,便跟着于景渡上了楼。 于景渡忍不住打量了他几眼,欲言又止。 容灼大概是怕他多想,小声解释道:“我在这里有包年的客房,不会打扰你的,放心吧。” “你都说了不喜欢男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景渡道。 “我这不是怕你多想吗?”容灼道。 于景渡闻言没再吱声,只目光看起来有些复杂。 容灼说到做到,上楼后直接去了自己的住处。 他今日是真的累了,回房倒头就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他叫了伙计给他弄些吃的喝的,还特意叮嘱别给他加料。 不等伙计离开,他又叫住人吩咐给于景渡也准备了一份。 于景渡正在房里和江继岩议事,收到容灼吩咐人送来的东西时有些惊讶。 送饭菜的伙计是花姐的人,知道于景渡的底细,见了对方之后略一点头,那意思饭菜是干净的,让他放心吃。 “这位容小公子挺有意思啊。”江继岩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 “你今日是没看到。”于景渡目光落在丰盛的饭菜上,“他哄人高兴的本事可不小,那帮纨绔都挺喜欢他的。” “这我倒是真没看出来。”江继岩道:“这位容小公子看着不是世故的人啊。” “他不世故……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于景渡道。 江继岩虽不知容灼究竟如何,但他知道于景渡看人的眼光素来毒辣,对方能给容灼这样的评价,乍一听虽然不像是好话,但至少说明在对方眼里,容灼是不同的。 容灼既能入得了于景渡的眼,多少是有点本事的。 “到底是被四公子选中的人,差不了。”江继岩道。 于景渡想到少年见到太子时的样子,又忍不住拧了拧眉。 到了今日,于景渡多少对容灼有了些判断。 小纨绔似乎不大喜欢太子,甚至有点怕他。 但这其中的原因,于景渡就不得而知了。 他只知道,小纨绔身上一定藏着很多秘密。 另一边,容灼吃饱喝足之后,让伙计帮他弄了些热水,在房中沐了浴。 他刚沐浴完从浴桶里出来,就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谁啊?”容灼开口问道。 “我。”于景渡冷淡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容灼闻言忙打算去拿布巾先遮住身体,没想到脚下沾了水一滑,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脑袋还咣当一下磕到了木桶上,疼得他痛呼出声。 于景渡听到里头的动静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哎呦……”容灼捂着脑袋想要爬起来,却险些再次滑倒。 于景渡不知里头的状况,略一犹豫便一脚踹开了房门。 随后他便看到了一丝不挂趴在地上的容灼。 容灼:…… 于景渡:…… 片刻后,于景渡叫了伙计来把屋里的水渍清理了一番。 容灼已经穿上了寝衣,正坐在矮榻边龇牙咧嘴地任由于景渡帮他上药。 于景渡原本只是临睡前想起他今日手臂受了伤,一念之差没忍住想过来给他送个药,没想到却害得小纨绔伤上加伤,如今不止胳膊,膝盖和额头都磕破了。 “嘶……疼!”容灼疼得几乎要哭出来似的。 于景渡目光在他泛红的眼睛上扫了一眼,“你怎么能这么笨?” 洗个澡能给自己摔成这样! “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笨?”容灼有些委屈地道:“要不是你来敲门,我能摔了吗?” 他说着想起先前那一幕,忍不住紧了紧寝衣,又小声嘟囔道:“还让你看了……” “你以为我想看?”于景渡一边给他抹药一边道:“你要觉得吃亏大不了我给你看回来!” 容灼撇了撇嘴,嫌弃地道:“我又不喜欢男人,我看你做什么?” 于景渡:…… -------------------- 第9章 见于景渡敛着神情不说话,容灼只当自己这话惹人不高兴了。 他说自己不喜欢男人,那意思不就是影射对方喜欢男人吗? 可“青石”这小倌儿身份乃是被逼无奈,他骨子里未必就真的喜欢男人。 所以容灼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过分,忙试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于景渡闻言抬眼看他,见小纨绔红着的眼尾都尚未恢复呢,竟还有心思哄他。 他暗道,少年这性子实在是好得过分,平日里当真是一句惹人不高兴的话都不会说出口。哪怕今日被疼狠了,忍不住朝他抱怨了两句,语气也没有多生气,软乎乎的倒像是在撒娇。 “我知道。”于景渡帮他涂完了额头上的伤口,又示意他挽起了裤腿。 容灼忙小心翼翼将受伤的那条腿的裤脚挽起来,露出了匀称白皙的小腿和磕伤了的膝盖。 他方才倒地时磕了一下,膝盖稍稍有些破皮。 那伤口本身并不算太严重,但落在容灼白瓷似的腿上,便显得尤为扎眼。 于景渡知道他怕疼,这次放轻了力道。容灼大概有些不好意思了,紧紧抿着唇没再做声,只是双手紧张地攥着身侧的床单,像是在极力克制一般。 “还疼?”于景渡抬眼看他。 容灼忙摇了摇头,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看着有些可怜。 于景渡一边腹诽这小纨绔着实娇气,却忍不住凑在少年膝边的伤口上吹了吹。 伤口传来麻痒的感觉,令容灼忍不住身体一僵,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不必这样的。”容灼道。 “不必哪样?”于景渡佯装不解地问他。 容灼避开他的视线,“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吹的。” “不是小孩子还能疼哭……”于景渡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我没哭!”容灼反驳。 于景渡冲他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容灼还想分辩几句,说自己眼睛湿了只是因为身体的疼痛引起的某种生理反应,这和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然而他尚未开口,外头便有伙计来了。 伙计手里拿着工具,是来给他修门的。 方才于景渡那一脚,将里头的门栓踹坏了…… “哎……”容灼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看向于景渡,“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啊!” 他说着又下意识想去捏一捏于景渡的胳膊,但想起对方先前说不让他碰,便将手又收了回去。 “青石,你平日里会锻炼是吗?”容灼问他。 “呃。”于景渡面色如常地扯谎,“干我们这行的,身体不好可不行。” 容灼闻言顺着他话一联想,顿时明白了这话里的意思。 他听说某些常来花楼里的客人,都挺能折腾人的,有时候用了药会折腾一整宿…… 想到这里,容灼自己倒是先红了脸。 “放心吧,有我在,你往后不必再应付那些人了。”容灼一边说着,一边在于景渡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那触感带着些许微热,一触即分,令于景渡手背有些微痒。 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目光又回到了小纨绔脸上。 “你很喜欢这个地方吗?”于景渡问他。 “不是很喜欢。”容灼答道,“就当是个客栈吧。” 不喜欢还非要来…… 于景渡略一挑眉,却没顺着这话问下去,转而道:“这就不打算再回国子学读书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国子学读书?”容灼不解。 “那日你自己穿着国子学的衣服来的。” “哦哦,我差点忘了。”容灼失笑道。 “不喜欢读书?”于景渡又问。 “读书有什么好呢?”容灼叹气。 “读书能入仕。”于景渡目光一直落在容灼脸上,观察着他的表情,“若是顺利,说不定将来能成为肱骨之臣,光耀门楣。你不想当官?” “当官可以为民请命,但是我不够聪明,不是当官的料,还是把这种机会留给更合适的人吧。”容灼叹了口气,“你不懂,这世道当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能前途光明的毕竟是少数。” 他说着往后一仰,上半身躺在了榻上,腿却还耷拉在榻边,“当个衣食无忧的纨绔多好,我就想好吃好喝平平安安的,不想出人头地,也不想飞黄腾达。” 于景渡微微拧了拧眉,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对了,明天初几了?”容灼突然翻身坐起来,问道。 “初七了吧。”于景渡道。 “初七,初八……还有两天了。”容灼有些烦躁地再次躺下,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还有两天不就是初九吗? 永安侯世子张罗的那场诗会的日子。 小纨绔看起来很不想去参加的样子。 “你在烦恼什么?”于景渡问道。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容灼叹了口气道。 这时伙计将门修好了,打了个招呼便将门合上出去了。 “我跟你说你别告诉旁人好不好?”容灼终于是没忍住,又坐起身一本正经地看向于景渡。 见对方点了头,他才继续道:“我有个认识的人要请我吃饭,但是饭局上会出现一个我讨厌的人,那个人可能还会想跟我做朋友,可我不想见他……” 他这话连段峥他们都不敢提,生怕那些人从中猜出什么来,毕竟众人很快就会知道他参加诗会并结识了太子的事情。 可在容灼看来,“青石”一个整日关在寻欢楼的小倌,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 所以他朝对方倾诉,便笃定了“青石”一定没法从他话里推测出别的信息。 他哪里知道于景渡早已摸清了自己的底细? “那你可以找个借口,将饭局推了。”于景渡提议道。 “不行啊。”容灼朝他分析,“你想想,那个人如果铁了心要和我交朋友,这次我若是不去,他说不定会安排下次。将来我岂不是和任何人吃饭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会遇到他?” 于景渡心中失笑不已,没想到这小纨绔想问题还挺透彻。 太子若是真想结交他,确实有的是办法,错过了诗会还会有茶会、酒会、宴会……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容灼这选择倒也算聪明。 “你为什么讨厌那个人呢?是怕他伤害你?”于景渡又问。 “我是怕他看上我。”容灼道。 于景渡:……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意思是……算了,说多了你也不懂。”容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漂亮的眉眼因为即将到来的诗会,而染上了浓重的惆怅。 “我倒是有个法子,说不定能帮到你。”于景渡道。 容灼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从前我若是遇到不想应酬的人,就会装醉,让自己不省人事。”于景渡看着他,“你也知道,来这种地方的人都是想被人伺候的,哪有人会喜欢不省人事的?” “有道理啊,我要是醉倒了,事后就可以一问三不知!”容灼笑道。 这法子听着离谱,却也很符合他现在的人设,所谓的沉溺酒色,色这一条他已经做足了,回头当着太子的面再来个嗜酒如命,届时他想让太子喜欢他,恐怕也不可能了。 当晚,于景渡并未继续在容灼房中多逗留。 次日,他便将自己从容灼那里套来的话,告诉了江继岩。 “我有一点不大明白,他是如何得知太子会去诗会的呢?”江继岩不解道:“按理说,京中知道此事的人应该不多。” “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但眼下他明摆着不想和太子结交。”于景渡道。 “公子想做点什么呢?要不要把他招揽了?”江继岩问道。 于景渡摇了摇头,否定了江继岩这个提议。 一来小纨绔那性子并不适合收为己用,二来对方说得很清楚,不想走这条路。 毕竟这也不是条好路,容灼千方百计想从太子那个坑里跳出来,他反手又把人按在自己坑里,实在是有点不地道。 “初九的诗会你安排一下,我想去看看热闹。”于景渡道。 “这太冒险了,万一四公子认出了您怎么办?”江继岩道。 “你上回送来的不是还有人皮面具吗?” “可是……诗会那么多人,万一出了纰漏呢?” 于景渡不以为意地道:“你只管去安排便是,在参加诗会的人里,找个知根知底的,我扮成小厮跟着混进去。”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好四弟,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当然,他不否认,自己也挺想看看小纨绔会怎么应付太子。 容灼在寻欢楼又待了一日,直到初八才回府。 令他意外的是,容父竟然不在家,倒是让他躲过了一劫。 到了初九这日,容灼一早就起来换好行头,带着金豆子去了永安侯府位于京郊的园子。 这日他又穿了红袍,束了镶金的束带,腰间也挂了装饰。只不过人家腰间通常都是坠玉佩,他却坠了两个金环,走起来叮当作响,当真是把纨绔的派头摆足了。 最离谱的是,他强迫金豆子穿了身绿袍子。 来参加诗会的文人,大都穿的比较素雅柔和,鲜少有大红大绿的。 只有他们主仆二人一红一绿,一下了马车就成了全场的焦点。 远远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刚从染缸里被捞出来。 容灼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因为他皮肤白皙,所以看着很明显。 两人下了马车进了园子之后,迎面而来的永安侯世子赵识君,一眼就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伤。 “容小公子这是受伤了?”赵识君关切问道。 “嗨。”容灼故意扬声道:“我这不是最近在寻欢楼包了个小倌儿吗?小美人喜欢和我闹着玩儿,那天晚上玩儿得太高兴,不小心就在床头磕了一下。” 容灼清越的声音在前厅门口响起,让周围的宾客听了个清清楚楚。 乔装后的于景渡混在人群里,不仅将这番话尽数听了去,还将小纨绔那一脸得意的样子尽收眼底。 于景渡:…… 所以……自己成了喜欢闹人的小美人? -------------------- 第10章 容灼说这话时神情不见半点羞愧,仿佛自己在说的是一件极平常之事。 但他知道,今日来参加诗会的可不是段峥那样的纨绔,而是自诩高洁的读书人。 在这些人看来,年轻人沉溺酒色,实属枉读圣贤书。 因此容灼话音一落,便很自觉得做好了被众人讥讽挖苦的准备。 然而事情却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不仅丝毫没听到任何讥讽的声音,甚至眼前正与他打招呼的永安侯世子赵识君,在听到他的话后脸上的笑意都未淡去。 不对啊? 容灼心念急转,暗道是不是这些读书人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挖苦他? “容小公子。”立在于景渡身边那人突然开口道。 这人名叫周丰,名义上是个家世清白的文人,实际上早已投靠了于景渡。 容灼回身看向他,心中既紧张又期待,他心道这是终于有人要讥讽自己了吗? 然而周丰看着他的目光并不带丝毫嘲讽,而是半开玩笑地道:“容小公子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就算是再忘情下回也定要爱惜自己,破了相未免可惜。” 他话音一落,周围顿时有几人跟着失笑。 容灼被对方一通揶揄,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说好的对他嫌恶至极呢? 说好的群起而嘲讽呢? 容灼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准备,却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 他有些挫败地垂下脑袋,视线不经意扫过周丰身边那小厮的手,在对方修长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他略一走神,暗道这小厮的手真好看,跟“青石”有得一拼了,却不知那小厮的人皮面具之下,藏着的正是于景渡的脸。 于景渡看向垂头丧气的小纨绔,感觉对方似乎有些委屈。 想来也是,少年今日特意穿成这样,还不惜在人多的时候提到花楼里的事情,明摆着就是想给众人留个不好的印象,可惜天不遂人愿。 “林兄!”容灼一眼在人群众看到了自己的同窗林远,忙带着金豆子凑了过去。 他记得这个林远挺爱教训人的,那日在国子学时,对方就曾拿花楼的事情规劝过他,还碰了一鼻子灰。今日林远要是能再骂他一通,说不定能带带节奏,让众人跟风一起嫌弃他。 念及此,容灼主动朝他搭话道:“没想到今日也能见到林兄。”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国子学好诗文的来了也不止我一个。”林远道。 他今日面对容灼时,态度倒是谦和了不少,眼底甚至带着点笑意。 容灼见他不主动开口,便摆出一副自责的表情,主动开口道:“这几日我回去之后,时常想起林兄那日的规劝。我既是季先生的学生,如今这般放荡,着实让他老人家蒙羞。” 他想着先自我检讨一番,然后再来个转折,说自己改不了。 届时林远一激动,应该就会借机教训他了。 “你这话我可不认同。”林远收敛了笑意道:“容灼,我且问你,季先生身为我朝大儒,是靠着什么被人敬仰?是靠渊博的学识人品?还是靠自己的学生?” 他这话一出,容灼不禁有些茫然,“是靠着什么?” “自然是靠着他自己的学识人品。”林远又道,“虽说教不严师之过,但季先生这么多优秀的学生呢,倒不必靠着你一个纨绔来给先生撑门面。所以你再怎么放荡,顶多是教他失望,倒也不至于令他蒙羞。” “那我……没错?”容灼问道。 林远这番话给他搞得不知该如何接茬了。 容灼那张脸生得本就无辜,这会儿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显得越发乖顺。 林远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道:“你也莫要太过自责,年轻人行差踏错是常有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容灼吸了吸鼻子,硬着头皮继续凹纨绔人设,“我已然朝那小倌儿许了诺要好好疼他,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我只怕是改不了了!” 林远闻言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懒得继续理他,在他肩膀上又拍了拍,便大步走了。 一旁的于景渡则在听到那句“要好好疼他”的话时,险些被自己的呼吸呛到。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觉小纨绔这张嘴这么猖狂? 偏偏少年长得那么漂亮乖顺,这种唐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仅不显得猥琐,倒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朝心上人表白一般,语气中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炙热和清纯。 大概也正因如此,容灼闹了这么些天,也只在头两日掀起了点小风波。 到了后头,就连容父都没再搭理过他…… 这事儿说起来,众人多少有些以貌取人的嫌疑。 但理由并非是因为容灼长得漂亮就觉得他没错,而是因为容小公子这副长相和气质,往那儿一站说自己是淫邪之辈,实在毫无说服力。 他这一身尚未褪干净的稚气,加上那双明亮如清潭的眸子,任谁看了也不会相信他去花楼里是折腾人去了,反倒要怀疑他是被哪个花言巧语的小倌儿给骗心骗身了。 而容灼急于朝旁人“显摆”的举动,恰恰又证实了这一点。 除了热恋中被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谁会放着前途和名声都不要了,在外头动不动就提自己的房中人? 此前于景渡身处其中,倒是没往这处想。 直到今日他从旁人看着容灼的目光中,捕捉到了零星的惋惜和同情,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容灼这些日子的努力,用岔了劲儿。 纨绔的人设没怎么立住,倒是将痴情人设立得死死的了。 可怜容灼一无所知,到了诗会开始的时候,都还在苦思冥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还安慰自己,说不定是文人好面子,不愿将对他的嫌恶表现出来。 这么一想,他顿觉十分有道理。 就像他自己讨厌太子,也不可能见了对方就甩脸子吧? “容小公子,今日的第一个题目是情,你是不是应该来一首?”永安侯世子朝容灼道。 容灼正走神呢,突然被点了名,表情有些茫然。 他哪里会对诗啊,别说对了,背他都背不出来。 好在他如今是个纨绔,不必在意面子的事情。 于是容灼坦然地拒绝道:“我不会,让别人对吧。” 在诗会上公然承认自己不会,且是这样简单的一个题目,落在谁身上都够丢人的。 但这人是容灼,众人便难得多了几分包容。 毕竟他如今正被人同情着呢…… 容灼整场诗会一直在走神。 直到后来终于到了喝酒的环节,他才稍稍有了点精神。 他估摸着今日的事情差不多快结束了,若是不出意外,太子应该就快出场了。 念及此,容灼想到了昨晚于景渡给他出过的主意,他决定什么都不管了,先喝酒再说。 容灼上一辈子成年后和同学喝过酒,他知道自己酒品不错,喝多了顶多就是爱傻笑或者睡觉,不会瞎说大实话,所以也不必担心酒后吐真言得罪了太子。 立在不远处的于景渡,在看着容灼连喝了三杯之后,忍不住拧了拧眉。 他有点后悔自己给容灼出的这个馊主意了…… “容小公子,酒可不能这么喝啊。”坐在他不远处的周丰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容灼看了他一眼,“没事儿,我酒量好着呢。” “容小公子。”于景渡不动声色地靠近容灼,在他再次执起酒杯的时候,伸手按在了他肩膀上,“嗜酒伤身。” 容灼酒量应该是不怎么好,三杯酒下肚目光已经开始游离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这身量挺拔的“小厮”,觉得对方声音有点熟悉,却没多想,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周丰。 “周兄,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容灼一脸认真。 “容小公子请说。”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容灼怕他不明白似的,又暗示道:“我这种纨绔,你们背地里是不是挺瞧不上的?” 周丰快速看了一眼于景渡,而后答道:“容小公子不过是一时兴起胡闹一番,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周某可没见过容小公子这么讨人喜欢的纨绔。” “什么意思?”容灼酒意上头,舌头也开始有些大了。 “意思就是……周某不觉得你是个纨绔,容小公子不必多想。”周丰道。 容灼一怔,顿时急了,眼睛都忍不住有些发红。 “我哪里不像纨绔了?你知道我多努力吗?”容灼忍不住起身摇摇晃晃转了一圈,牵动腰间挂着的金环传来叮当一阵响动,“我不像吗?” 他喝了酒,这会儿变得有些执拗。 他急于在旁人口中得到一个肯定,让他证实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那我问你。”周丰压低了声音,朝他问道:“你和你包的那个小倌儿,谁居上?” “什么……居上?”容灼一脸茫然问道:“我们都住三楼的客房……” 周丰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容小公子,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容灼闻言脸唰得一下红了,他结结巴巴盯着周丰道:“怎么可能……我第一回 去那小倌儿屋里,折腾了两次呢!不信你去问他!” “我们每天……每天晚上都……”容灼还想狡辩。 但一想到自己编排的人是于景渡,顿时觉得有些心虚,耳尖也跟着迅速染上了红意。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因为害羞而微颤的长睫上,忍不住有点犯愁。 这小纨绔喝了酒都能乖成这样,该怎么应付他那位四弟? 第11章 容灼在周丰那里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还被对方打击到了,显然心情很不好。 他垂着脑袋,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酒杯,也不知是不是在生闷气。 他没想到这帮文人竟也会与人聊这么直白的话题。 早知道会被问到这个,他该提前做点准备,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容灼一边懊恼自己的反应太失败了,一边又忍不住琢磨要怎么找补一下。 可这种话题往往要的就是第一反应,他事后再去找补,反倒会越描越黑。 容灼越想越气闷,一仰头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原本就有个四五分醉了,这么接连几杯酒下肚,醉意便更深了几分。 于景渡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在金豆子要给他续杯时使了个眼色。 金豆子倒也机灵,会意后悄悄将手里的酒壶换成了茶壶。 容灼也不知是喝酒喝糊涂了,还是心不在焉,竟也没喝出酒被换成了茶,就那么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大半壶茶。 “我去方便一下。”容灼扶着桌子起身,但因为醉酒的缘故,身体有些摇晃。 于景渡眼疾手快在他腰上扶了一把,容灼鼻尖蹭过他颈侧,忍不住嗅了嗅。 “你这熏香的味儿怎么有点熟悉?”容灼自顾自地道。 于景渡眉头微微一拧,没想到容灼鼻子这么尖。 其实他身上熏香的味道并不浓烈,只是他在寻欢楼住着,哪怕不用香,衣服也总会沾染一些。这种程度的香味离得远了很难闻到,但还是被醉醺醺的容灼捕捉到了。 少年醉眼朦胧地抬眼看向于景渡,目光在他那张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逗留了片刻,实在看不出半点端倪。 “公子,您不是要去方便吗?”金豆子不解道。 “哦对。”容灼忙放开了于景渡,被金豆子搀着去了厅外。 周丰看着那一红一绿主仆二人的背影,和于景渡对视了一眼,那意思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方便一下?于景渡摇了摇头,大概是怕跟得太紧被容灼看出什么来。 容灼去方便完,洗手的时候顺便也洗了把脸。 被冷水一激,他的酒意便散了几分。 他叹了口气想起今日的经历,不由又有些挫败。 为什么大家对他没有丝毫的嫌恶之意? 他这个纨绔真的做得这么失败吗? 如果这些文人都不怎么讨厌他,那太子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并不在意这些? “公子为什么唉声叹气的?”金豆子不解道。 “你觉得大家讨厌我吗?”容灼问他。 “没觉得,我看他们都挺喜欢公子的,大概是觉得公子生得好看吧。”金豆子道。 容灼听他这么说,心情更郁闷了,连厅内都不想回去了。 “你陪我在花园里待一会儿吧,我想静静。”容灼道。 金豆子闻言便搀着他穿过小径,想着去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一会儿。 没想到主仆二人绕过花丛,拐过弯来才看到亭子里坐着个人。 那人一袭白衣,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气质也不错,还挺顺眼。 “哎呀,有人。”金豆子搀着容灼便要回去。 这时亭子里坐着的人也看到了他们,笑道:“二位来都来了,何不尝一尝在下煮的茶再走?” “那就打扰公子了。”金豆子朝他行了个礼道:“我家公子饮多了酒,出来透透气。” “二位请便。”那白衣人指了指茶桌对面的座位,示意他们随意。 容灼朝他行了个礼,而后走到他对面坐下了。 那人随手捻起一只茶盏,在里头注入刚煮好的茶,递到了容灼面前。 “多谢,但是我在里头喝得有点顶了。”容灼朝他无奈一笑,解释道:“要是我喝不下去可不是因为你煮的不好。” 对方闻言略有些惊讶,抬眼仔细打量了容灼半晌。 他知道今日来这园子的都是些文人,但他没想到里头会有一个容灼这样的。少年人生得漂亮精致,一袭红袍穿得张扬恣意,但落在眼中却不让人觉得突兀,反倒带着一种文人身上罕有的活力。 容灼见他盯着自己看,并不知他在打量自己,只当是自己不喝茶对方不高兴。 “要不……我尝一块您的点心吧!”容灼伸手拈了一块茶桌上的点心,“正好去一去酒气。” 他将点心拿起来,又有些犹豫地看向对方,似乎在等对方的同意。 男人朝他做了个随意的手势,失笑道:“你喝不下茶,倒是吃得下点心?” “这有什么奇怪的?”容灼笑道,“你没听说过吗?人的胃是分区的,吃饭吃饱了,不耽误吃零嘴,喝酒喝饱了,自然也不耽误吃点心。” “这是什么歪理?”那人问道。 “不是歪理,下回你试试就知道了。”容灼说着又拈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还顺手拿了一块给身边的金豆子。 “你是永安侯府煮茶的师傅?”容灼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跟他搭话。 “算是吧。”对方笑了笑,没给容灼继续掌握话题的机会,“在下方才看小公子愁眉苦脸,可是有什么心事?” “哎……”容灼叹了口气,“不说也罢。” “能让小公子放着厅内的宴会不顾的,必然是很恼人的心事吧?” 这人长得温文尔雅,说话时语气也让人觉得很舒服,是属于很容易获得信任的那种人。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若是容灼不加防备,估计很容易就会被套出话来。 可容灼这人有个好习惯,喝醉了之后不喜欢说心里话,很少有酒后失言的情况。 倒不是他自制力好,而是他喝多了之后思维会变得很奇怪,让人难以引导…… 简而言之就是,人家问东他答西,人家说狗他聊鸡。 这不,对方问了他的心事,他恍惚了一瞬,忽然起身道:“多亏了你提醒,我得回去了,不然离开太久很失礼……” “对了……”容灼扶着金豆子刚要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荷包里取出了两枚金叶子放到了茶桌上,“不能白吃您的点心。”他说罢又朝男人行了个礼,这才被金豆子搀着离开。 那人表情复杂地看着容灼的背影,随后将目光落在了那两枚金叶子上。 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拿金子打发,心情十分微妙。 “豆子!”容灼离开那凉亭之后,朝金豆子问道:“你觉不觉得方才那个煮茶的师傅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咱们是第一回 来这园子,怎么可能见过呢?”金豆子道。 “说得也是。”容灼摇了摇尚有些昏沉的脑袋,没再多想,很快将这人抛到了脑后。 主仆二人回去之后,宴会就接近尾声了。 依着容灼提前了解到的流程,今日诗会之后这个宴会,就是最后一个项目了。 宴会结束后,永安侯世子会出于礼貌再邀请众人品茶。 但这个品茶实际上就是客套话,懂礼数的就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告辞了。 但容灼却没急着走,而是又耐心等了一会儿。 他没猜错的话,太子会在这个时候让人将自己想招揽的都留下。 果然,容灼看到侯府的亲随将好几个人都留下,并带着去了偏厅。 想来这些人就是太子挑中的人选了。 容灼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儿,直到那些亲随都离开,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这些人没有留他,说明太子真的不打算招揽他了? 容灼不敢高兴得太早,生怕自己乐极生悲。 直到他朝赵识君告别之后,才确定今日自己的确是躲过了一劫。 太子确实没有打算留他,否则他要告辞的时候,永安侯世子一定会挽留。 他成功了! 太子真的放弃招揽他了! 容灼高兴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脸上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天知道今天得知众人都不嫌恶他的时候,他有多忐忑。 他生怕太子也和这些人一样,对他的所作所为太过包容。 还好太子这人的确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竟真的将他弃了! “容小公子,遇到什么开心事儿了,这么高兴?”周丰远远过来朝他打了个招呼。 “今日有幸与周兄见面,自然高兴。”容灼笑道。 容灼高兴得有些上头,说着还主动凑上前和周丰抱了抱。 他抱了周丰还不过瘾,索性连周丰身边的“小厮”都抱了抱。 于景渡僵着身体一动不动,表情十分复杂。 他从前倒是不知道小纨绔高兴起来竟还有这爱好。 幸好对方不是在宴会上高兴,否则岂不是要将今日来的人都抱一遍? “改日再会,告辞了。”容灼说着便上了马车。 “公子,咱们直接回府吗?”金豆子问道。 “回什么府?去寻欢楼!”容灼迫不及待地道。 随后,容府的马车绝尘而去,像是在昭示着容小公子的迫切。 周丰看着远去的马车,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厮”,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于景渡则在听到容灼说出“去寻欢楼”这几个字时,明显怔了一下。 小纨绔这是迫不及待要去找自己分享吗? 实际上,容灼不止想去找于景渡分享,还想和对方庆祝一下。 在他看来,事情能这么顺利,至少有一半的功劳都是“青石”的。 毕竟他一个人做不了纨绔,而且为了在外头立人设,他平日里没少提对方。 “青石!”容灼手里拿着月季花,在于景渡房门外敲了半晌。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在的时候,门从里头打开了。 “青石!”容灼兴高采烈地进了门,先是把花瓶里的花换了新的,这才朝于景渡道:“今晚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于景渡看着他,佯装随意地问道:“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遇到好事儿了,当然高兴。”容灼道:“你的面具呢?快戴上,我已经让豆子去订好了位子,咱们今晚去江月斋吃饭。” 于景渡什么都没说,却依着他的话找来面具戴上,跟着走路都恨不得蹦高的容灼出了寻欢楼。 花姐倚在门边看着自家殿下的背影,心里都替对方觉得累。 明明前脚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扭脸就若无其事又跟着容小公子走了…… 啧! “第一次见你这么高兴。”于景渡朝容灼道。 “我来这里之后,也是第一次这么高兴。”容灼朝伙计吩咐完之后,走到桌边坐下,压低了声音朝于景渡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朝你说要去和一个熟人吃饭的事儿?” “记得,饭吃好了?”于景渡问他。 “吃好了,而且我讨厌的那个人,没看上我!”容灼说着又忍不住快乐起来,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往后我应该都不必再怕他了。” 于景渡看着他快乐的样子,面上也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笑的时候就更少了。 容灼见他一笑,险些看得呆住,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容灼傻乎乎地道。 于景渡收敛了笑意,问道:“那个人没看上你,是因为你喝醉了吗?” “我也没喝得太醉。”容灼又走到桌边坐下,“他们的酒不知道为什么,喝到最后没什么味道了,我喝了得有一壶多吧,都没醉。” 于景渡顿时有些想笑,心道这人竟真的没尝出来自己后来喝的是茶? 就算味道分不清,可酒是冷的,茶是热的……他竟也能分不清,看来多少是有些醉的。 “那他为什么没看上你呢?”于景渡问。 依着今日所见,他还以为太子并不会舍弃招揽容灼呢。 在他看来,太子是否介意容灼的名声,全看舆论的走向。 既然这些文人对容灼都没有什么嫌恶,按理说太子应该也不会介意才是。 可为什么最后对方没将容灼留下呢? “大概是嫌我太纨绔了吧。”容灼扬着下巴,看起来还挺骄傲。 但于景渡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事情还有蹊跷。 “你今日出……你和熟人吃饭的时候,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于景渡问他。 “也没有吧。”容灼想了想,“我中途喝多了酒去方便了一次,回来在他们家花园吃了块点心……” 于景渡一怔,“花园里怎么会有点心?” “是他们家的煮茶师傅在煮茶,我不想喝茶就吃了块点心。”容灼道。 于景渡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煮茶师傅?” “对啊,还挺年轻的,长得也不错,温文尔雅的。”容灼道。 “是不是穿着一身白?”于景渡问。 “对啊。”容灼道:“是不是煮茶的都喜欢那么穿?” 于景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容灼,欲言又止。 他很想提醒这小纨绔,一般的富贵人家就算找人煮茶,也多半会找个姑娘,谁家会找个男人煮茶? 而且那人一身白,温文尔雅…… 于景渡有些怀疑,容灼所说的那人没看上他,是真的没看上吗? 还是那人另有别的打算? 可他现在的身份没法朝容灼多说什么。 这顿饭于景渡吃得没滋没味,倒是容灼浑然不觉自己的处境,吃得无忧无虑。 于景渡目光落在少年笑意始终没褪的脸上,心里稍稍有些堵得慌。 “我之前是不是一直没正式跟你说过?其实我来寻欢楼搞了这么多动作,就是为了今日。”容灼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边朝于景渡道:“我讨厌的那个人他不喜欢纨绔,我就想着我只要沉溺酒色,他就会看不上我了。” 容灼说的这些,于景渡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闻言并不惊讶。 “你不会不高兴吧?我这么利用你。”容灼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对我来说又不吃亏。”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又道:“不过我跟你交朋友是真心的,带你出去玩儿也好,带你吃东西也好,都是真心实意的把你当朋友。” “嗯,我知道。”于景渡点了点头。 容灼见状眼底便又染上了笑意,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 “往后还来寻欢楼吗?”两人吃完了晚饭出来之后,于景渡朝容灼问道。 “当然要来啦。”容灼喝了点酒,醉醺醺地朝他道:“不仅要来,还要变本加利的来。” 所谓做戏要做全套,太子如今将他弃了,只是他成功的第一步。 若他突然改邪归正,难保对方不会又接纳了他。 所以最稳妥的法子是,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他继续做他的纨绔,直到明年春闱落榜,他就会成为一个没有功名,品性又不端的人。 届时无论如何太子都不可能再给他眼神了。 “青石……”容灼伸手扯了扯于景渡的衣袖,红着脸笑了笑,“有个事儿挺难为情的,但是我找不到旁人来问,只能问你。” “什么?” “就是那个……”容灼四处看了看,拉着他走到了僻静一些的地方,“你也知道,我虽然常去花楼,但是我一直洁身自好的。” 于景渡见他这幅别别扭扭的样子,就猜到了他要问什么。 小纨绔今日被周丰揶揄,戳破了他未经人事的事实,所以沉不住气了。 “然后呢?”于景渡挑眉看着他。 “我想问问你,就是这个情况……我这个情况,你懂吧?”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凑到于景渡耳边问道:“别人是能看出来的吗?” “看出来什么?”于景渡继续装傻。 容灼只当自己说得不够明白,不得不继续解释道:“就是我和你没有……那个什么……旁人能看出来吗?” 他似乎是怕于景渡还没明白,两只手的食指勾到一起示意了一下。 “这个啊。”于景渡轻咳了一声道:“当然能看出来了。” “啊?”容灼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都不信,难道都看出来我还是个……”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么,本就因为喝了酒而发红的脸上,比方才更红了几分。 “怎么看出来的呢?”容灼虚心朝于景渡请教,“还有……怎么样才能让人看不出来呢?” 于景渡垂眸看着求知若渴的小纨绔,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法子我倒是知道一些。”于景渡凑到容灼耳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但是你确定你想学吗?” 容灼耳朵有些微痒,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然后一脸凝重地思考了片刻。 他往后还得继续装纨绔,总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让人看出破绽才好。 否则他无论走到哪里,估计都有人会像周丰那样揶揄他。 纨绔也是要面子的好吧? 不然事情传开了,别人说不定以为他那方面不行。 “想学。”容灼一本正经地看向于景渡,“你教教我吧!” 于景渡:…… -------------------- 第12章 容灼仰着脸看向于景渡,清澈的双眸里倒映着街边的一点灯火。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于景渡能清晰地闻到少年身上的淡香。 “容小公子……”于景渡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人,而后慢慢垂首靠近对方。 容灼不知他要做什么,莫名有些紧张,一直下意识想往后躲。 就在两人近到呼吸交错之时,于景渡突然开口道:“你太乖了。” “太乖了是什么意思?”容灼小心翼翼问道。 于景渡盯着他半晌没有做声,末了轻笑一声,转身朝着寻欢楼的方向行去。 “青石,你等等我!”容灼追上去,一手拽住他衣袖,“我太乖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难学会的意思。”于景渡态度冷淡,脚步却迁就着对方放慢了些许。 “我估摸着也不简单。”容灼道。 他从前上学的时候,偶尔会听到班里的男同学聊天时会聊到这样的话题,说某某一看就跟人那个过了。当时的容灼很不理解,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看出来呢? 但他觉得背后讨论这样的问题有点猥琐,也不礼貌,况且他也不感兴趣,所以从不会参与这样的话题。 他从前看过一个视频,说有的人一眼就能辨别渣男,也有警务人员一眼就能辨别出人群中的犯罪分子,据说还有医生能看一眼病人的脸色就诊出这人的身体状况…… 可见,万事万物只要找到了规律,多半都有迹可循。 可是这种事情……要怎么看出来呢?他真是越想越不明白…… “青石。”容灼显然没打算放弃,他跟着于景渡回了寻欢楼,不依不饶地拉着对方道:“你先跟我说说有多难,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学会呢?” 他今日饮了酒,虽然醉得不厉害,但脸颊却红扑扑的,显得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稚气。 于景渡一看他这副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连逗他几句都觉得有种罪恶感。 “不教。”于景渡摘了面具,露出了那副冷淡的表情。 但容灼丝毫没有收敛,黏黏糊糊拉着他央求道:“你都答应我了,好青石,教教我吧。” 于景渡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容灼吃痛立马撒了手,表情看着有些委屈。 “你喝多了,回去睡吧。”于景渡道。 容灼瘪了瘪嘴,好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于景渡的屋子。 随后,门被于景渡从里头合上了。 两人相识这么久,于景渡虽然对他一直不算特别热情,但像今日这般还是头一遭。 容灼不理解在街上时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对方的情绪突然就变了,好像有些烦躁。 “青石……”容灼隔着门又朝他问道:“你当真不教我?” “不教。” “不教算了!”容灼转身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他想,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青石”一个人会,对方不教他,他大不了去问旁人。 容灼有些气闷地从楼上下来,在二楼的拐角处,险些撞上了一个人。 “抱歉,公子没事儿吧?”对方忙朝他赔不是。 “青玉?”容灼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自己头一天来时给他斟酒的那个小倌儿。 当时因为容灼没理解他的提醒误饮了桃夭,段峥还险些让人将他教训了一顿,幸亏容灼拦着才作罢,事后青玉还特意去感谢过容灼,两人也算是点头之交了。 虽然第一次见面时不算太愉快,但容灼还挺喜欢这小倌儿的。 只因他特别有分寸,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谄媚,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容公子?这么晚了您是打算回去?”青玉问道。 “呃……”容灼心念一转,朝他问道:“你这会儿有事儿吗?若是无事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他想问的这个问题还挺尴尬的,真找旁人他多半有些不好意思。 但青玉这人不会给人压力感,相处起来会让人觉得很轻松,所以容灼面对他时还挺自在。 “无事,容公子吩咐便是。”青玉道。 “太好了。”容灼忙道:“你来我房里吧。” 他说罢又转身上了楼,青玉忙依言跟在了他身后。 与此同时,于景渡房中。 “公子,这些便是今日在诗会上与四公子一起饮过茶的人。”亲随黎锋将一份名单呈给于景渡。 于景渡接过名单扫了一眼,上头并没有容灼的名字。 “不知是何缘故,四公子此番并未与容小公子见面。”黎锋道。 他虽然知道于景渡今日也去了诗会,却并不知道诗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因为安排于景渡进入诗会的人是江继岩,黎锋此番只负责盯着太子那边。 “他们见过。”于景渡道。 黎锋一怔,有些不解,于景渡却未多解释。 “四弟这些日子似乎挺清闲的。”于景渡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你这些日子不是收集了不少线索吗?挑一桩不大不小的事,让四弟忙活几日,省得他没事儿瞎琢磨。” “是。”黎锋忙道。 “还有……”于景渡略一沉吟,“去帮我寻一些春宫图来。” “啊?”黎锋一怔,表情十分精彩。 “啊什么?”于景渡面色丝毫不改,“有问题吗?” “没有!”黎锋忙道。 “别找太离谱的,最好内容正经一些。”于景渡又道。 太离谱的内容,他怕吓着小纨绔。 今日于景渡虽然把人撵走了,但他事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弥补一下。 小纨绔看着也得十八了,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只怕回头容易让人给骗了。 于景渡目光落在花瓶里的红色月季上,心道就当是回报对方的赠花之谊吧。 “公子。”黎锋硬着头皮又问道:“是找叙述男女之事的,还是找……” “男女之事。”于景渡道,他记得小纨绔说过不喜欢男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道:“都找一些吧。” 黎锋这才应了声,朝他行了个礼打算告辞。 “公子……”临走前黎锋略一犹豫,“方才属下过来的时候,在走廊上似乎看到那位容小公子带着一个小倌儿进了房间。” 于景渡目光一凛,脸色当即就变了。 “为何不早说?”于景渡冷声道。 “属下以为……”黎锋心口一跳,额头登时渗出了冷汗。 他这些日子来得少,对于景渡和容灼的事情知道的就更少了。 若非江继岩提醒他留意着点容灼,他方才可能都不会多那一句嘴。 如今看于景渡这反应,他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要不要属下过去……”黎锋开口。 “不必。”于景渡深吸了口气,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去办你的差吧。” 黎锋闻言如蒙大赦,忙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于景渡待人走后,在房中呆立了片刻,心中说不出的烦躁。 他起身推开门出去,隔着走廊看向了容灼的房门口,不禁有些懊恼。 他今日语气大概是不太好,将人赶走了。 他哪里能想到一向乖顺的小纨绔,竟会找了个小倌儿! 小纨绔想干什么? 是因为他说不教,所以对方要换个人来教? 可这种事情…… 于景渡一想到容灼那副单纯无辜的模样,心中便越发烦躁。 这楼里的小倌儿各个身经百战,小纨绔遇到他们还不跟羊入了虎口一般? 只怕该教的教完,对方连骨头都让人吃没了! 念及此,于景渡快步出了门,径直朝着容灼的住处行去。 然而走到门口时,他抬起想要推门的手却停住了。 这种时候,他以什么立场去推这扇门? 将人撵走的是他,说了不教的人也是他。 于景渡苦笑一声,暗道自己是不是在花楼里住久了,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快要忘了? 他收回手转身想离开,却又不禁想起了容灼那副乖顺的模样。 罢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啪!”地一声。 容灼的房门被于景渡一把推开了。 屋内,青玉正趴在桌边打盹,被他推门的动静吵醒了,表情有些茫然。 “公子,您是不是走错了?”青玉问道。 于景渡虽住在这花楼里,可见过他样子的人却不多,所以青玉并不认识他。 “容灼呢?”于景渡冷声问道。 “容小公子睡着了。”青玉指了指里头的床榻,“他似乎是晚饭饮了酒,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了。” 容灼叫了他来房里,说是要问他什么问题。 可他人跟着上来之后,容灼正事没说几句,人就先迷糊了。 容灼这酒劲儿上来的实在是有些延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喝了假酒。 于景渡大步走到榻边,见容灼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一颗脑袋,睡得正酣。 他稍稍掀开被角,见容灼身上衣服还穿着,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没事了,你可以走了。”于景渡朝青玉道。 青玉见状打量了他一眼,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待人走后,于景渡伸手在容灼手腕上搭了一下,好在对方脉象平稳没有任何异样。 他立在榻边待了一会儿,而后伸手将正睡着的人打横抱起来往里挪了挪,自己和衣躺在了榻边。 容灼一大早起来之后,看到身边躺了个人险些被吓死。 直到认出这人是于景渡,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怎么在这儿?”容灼一脸茫然。 “来教你。” “你不是说不教吗?”容灼问他。 “我不知道你转脸就会去找别人。”于景渡冷声道。 容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不愿意教我,我不能去找别人吗?” 于景渡被他一句话噎得够呛,半晌后才沉声道:“你到底学不学?” “我学。”容灼忙乖顺地点头。 于景渡起身拿了两本图册往他怀里一塞,“自己看吧,看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容灼一脸狐疑地翻开手里的图册,很快又将图册合上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于景渡,又将手里的图册翻开看了一眼,这回基本确定里头画的是什么了。 “就这?”容灼一脸失望。 他还以为于景渡要教他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竟然只是给他看春宫图? 作为一个在互联网时代生活过的年轻人,容灼没吃过猪肉,可没少见过猪跑。 他成年后出于好奇,找过各种各样的动作片观摩过,那形象程度不比这春宫图来得高清? “有什么问题吗?”于景渡见他一脸嫌弃,当即有些不解。 “这我又不是没看过。”容灼道:“看了这个也没用啊,别人照样能看出来我没经验。” 于景渡:…… 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预料。 但他很快收敛了心神,表情几乎看不出一丝漏洞。 他今日若是说自己教不了,小纨绔转脸不知道又要去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学。 “这只是开始。”于景渡挑了挑眉,朝容灼道:“你要想让人相信你与我真的有过什么,首先得让人相信你喜欢男人,其次得让人相信你喜欢我。” 容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怎么才能让人相信呢?” “你可以先假装让自己相信试试。”于景渡道。 “这个我懂,代入感,真听真看真感受!”容灼道:“那你……要不借一只手给我做做道具?” 于景渡略一犹豫,依言朝容灼伸出了一只手,容灼毫不犹豫就将他的手握住了。 少年的手温热柔软,带着陌生又令人悸动的触感。 于景渡暗暗深吸了口气,勉强摒除了心中的杂念。 “什么感觉?”于景渡朝他问道。 “你的手好大。”容灼认真描述道:“还有点硬,” 容灼说着又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在于景渡的手上摸来摸去。 他面上不见一丝异样,倒是于景渡稍稍有些不自在,抽回了自己的手。 “还有呢?”于景渡问道。 “没了。”容灼无辜地道。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半晌,表情十分复杂。 “要不你让我抱一下试试?”容灼小心翼翼地道:“我……还没抱过男人呢。” 于景渡一脸无奈,两手一摊,做出了一个任君施为的姿势。 容灼走上前两步,慢慢伸手揽住了他,将人抱住了。 但他身量比于景渡小了不少,哪怕主动抱着人时,也像是窝在于景渡怀里一般。 容灼换了好几个姿势,惹得于景渡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几乎是被于景渡从怀里摘出来的。 “什么感觉?”于景渡问他。 “你好结实。”容灼有些羡慕地道:“身材真好。” 于景渡:…… -------------------- 第13章 容灼对着人又是搂又是捏,像遇到了好玩的事情,好奇又新鲜。 于景渡沉着脸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目光,容灼这才老实了。 “我没有别的心思!”容灼忙朝他解释,“而且我不喜欢男人,你知道的。” “你恨不得每日都要说一遍,我当然知道。”于景渡语气有些不快。 容灼一笑,走到一旁坐下,“我觉得这法子不是很管用,而且我要是真相信了自己喜欢你,那不就麻烦了吗?”他可没这种把自己掰弯的爱好。 “你整日装着沉溺酒色,也没见你真的沉溺过。”于景渡道。 “好像也有点道理。”容灼很快又被他说服了。 他既然可以装纨绔,自然可以装别的。 他觉得先前旁人从他身上看出了漏洞,多半就是因为他演技太差。 若是这些日子他好好练习练习,说不定就能瞒天过海了。 “那我要不再试试?”容灼说罢又要朝于景渡身边凑。 于景渡却伸手在他身上一抵,迫使对方和自己保持了一臂的距离,“不急,这些事情,我可以慢慢教你。” “行!”容灼闻言顿时有了冲劲儿。 他想“青石”在花楼这么多年,估计没少面对那些自己讨厌的人。 而在假装喜欢别人这件事情上,“青石”应该是很有发言权的。 当日容灼匆忙洗漱完,又吃了早饭,便拿着纸笔做好了准备听于景渡给他“上课”。 于景渡这会儿有些骑虎难下。 他答应教容灼,根本就是随口一说。 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是没法教的,只能亲自实践。 可小纨绔又不喜欢男人,他们没法实践。 不对,就算小纨绔喜欢男人,他们也不能来真的,他又不是真的小倌儿。 于景渡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和容灼混在一起久了,脑子都有点不好使了。 可他若是不教,对方说不定又要去找什么青玉。 届时这小糊涂蛋还不知道让人占多少便宜呢! 于景渡想到容灼早晨对他那搂搂抱抱的样子,心中不由又生出了些许烦躁。 “青石,你脸好红!”容灼开口道。 于景渡轻咳了一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灌下,这才坐下。 “首先……”于景渡看向容灼,对上少年那双求知若渴的眸子,心中不由一动。 “首先……”容灼在纸上落笔,“然后呢?”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开口道:“你越是想让人相信一件事情,就越是不能反复强调。有些事情说得越多,反倒显得越心虚,越不可信。” 他这架势不像是在教容灼怎么瞒天过海,倒像是在教他为人处世的学问。 “有道理有道理!”容灼忙道:“说多了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对吧?” “嗯。”于景渡顿了顿,反客为主地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会显得更可信呢?” 容灼想了想,“用实际行动证明?” “怎么用实际行动?”于景渡又问。 “不是要真听真看真感受吗?”容灼举一反三道:“就像昨晚那样,你跟我睡一张床,我与你朝夕相处不分彼此,这样日子久了习惯成自然,我看起来就会真的像一个沉溺酒色之人一般。” 于景渡:…… 这小纨绔倒是真豁得出去。 “对,就该这样!”容灼一拍桌子,自作聪明地道:“之前我还是太收着了,徒有纨绔的表,没有纨绔的里,所以他们看着我便不大相信。” 容灼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不等于景渡开口,他倒是先把自己说服了。 反正如今他都住在寻欢楼里了,倒不如一口气把戏做足。 “青石,我说的对吗?”容灼还不忘虚心朝他问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显然也有点接不住话了。 容灼对于这件事情的执念,显然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少年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个纨绔装到底,且还做好了准备将他拉到一条船上。 有了章程之后,容灼便回了趟家。 他原是想回去收拾点行头带到寻欢楼,以便在那里长住。 可没想到一进容府大门,就被容父堵在了院子里。 这几日他忙着操心别的事情,倒是将他这个爹给忘了。 “爹。”容灼规规矩矩朝容父行了个礼。 “还知道回来?”容父语气不善,目光落在了他怀里抱着的两册书上,“还算知道点分寸,出去瞎混没忘了读书。” 他说着就去拿容灼怀里的书,容灼手一滑没抢过,书便到了容父手里。 那是于景渡一早送他的图册,容灼虽不大稀罕,但念及在这个世界生活,以后的消遣也就只能是这种图册了,便随手拿了回来,想着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谁曾想能被容父给撞了个正着! “混账!哪里弄来的这些污糟东西?”容父看到图册的内容之后,脸色当即就变了。 “爹……”容灼尴尬一笑,“我都十八了,也到了该看这个的年纪了,这种事情我自己不学,您早晚不也得想法子教我吗?总不能让我将来两眼一抹黑的成亲吧?” “你……”容父被他一句话噎住,却又无从反驳。 本朝规矩,一般男子成年后家中父兄便会在这些事情上有所教导。 但一来容灼虽十八了,却看着稚气未脱,容父便下意识还将他当成孩子对待,二来容父并不急着让容灼成婚,是以在这些事情上并未教导过。 但他自己也是男子,知道到了容灼这个年纪的少年,对这些事情好奇是正常的。 更何况他家这个逆子连花楼都逛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看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稀奇的? “没出息!”容父怒斥了一句,将手里的图册又扔到了他怀里,“回去把东西放下,来我书房一趟。” “是。”容灼忙乖顺地应了,抱着怀里的图册一溜小跑回了小院。 金豆子一见他回来忙高兴地迎了上来,在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之后,表情很是复杂。 “先借你看看吧,我暂时用不着。”容灼大方地将图册给了金豆子,“我换身衣服去找我爹一趟,你帮我收拾几身衣裳,再准备点银子。” “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金豆子不解道。 “我出去住几天。”容灼一边换了身素净些的衣服,一边又朝金豆子问道:“我爹这几日没念叨我吧?” 金豆子道:“老爷这些天似乎挺忙的,都没顾上问公子的事情。” 容灼这才松了口气,但心中依旧不免忐忑,怕自己会再挨一顿揍。 “你去书房外头听着点,我爹要是打我我就叫,你听到我叫就去后院叫我娘来救我。”容灼道。 “行!”金豆子闻言忙应了,而后跟着容灼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内,容父立在窗边,看上去有些严肃。 容灼进去后略一犹豫,直接撩起衣袍主动跪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容父一脸不解。 “啊……爹您让我过来,不是要打我吗?”容灼问道。 容父快被他气笑了,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 “昨日去诗会了?”容父问道。 “嗯。” “没发生什么事情吧?”容父又问。 “没有。” “也好。”容父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自幼懂事,没让为父操过什么心。这些日子为父也想了很多,有些事你若是想清楚了,便依着自己的想法去办吧。” 容灼闻言有些惊讶,没想到容父今日的态度竟会如此。 这没道理啊,才不足半月的工夫,对方就接受自家儿子从一个翩翩公子变成了纨绔的事实?这也太开明了点! “上回教训过你之后,我见到了季先生。”容父道:“你是他的学生,他比为父更了解你,既然他都相信你,我这个做爹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好自为之吧。” 原来他竟去找过季先生? 容灼想起穿来后仅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大儒,一时之间也有些惊讶。 难道对方看透了他的心思,所以才会帮他在容父面前说话? 容灼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只能先将心底的疑问压下。 但容父态度的转变,某种程度上算是帮了容灼一个忙。 至少他不用再提心吊胆整日担心回府被揍。 寻欢楼。 于景渡正和江继岩议事呢,突然抬手朝对方示意了一下。 江继岩不明所以,直到片刻后听到门外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紧跟着于景渡的门被人敲响了。 “青石,我回来了。”容灼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于景渡看了江继岩一眼,对方一脸茫然,显然没领会到他是什么意思。 直到于景渡走到门口作势要开门,江继岩才如梦初醒,匆忙躲到了屏风后头。 “我以为你在休息呢?”门外的少年见到于景渡后一脸笑意,毫不避讳地进屋便坐下了,“我方才回家让金豆子给我收拾了些行头,往后这些日子,我就可以安心住着了。”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腰间新挂上的荷包,里头看着也鼓鼓囊囊,显然刚装满。 “他也来了?”于景渡问道。 “没有。”容灼忙道:“我怕他整天跟着我不方便,东西送到就让他回去了。” 于景渡闻言不置可否。 “咱们今天是睡你这屋还是睡我那屋?”容灼朝他问道。 屏风后的江继岩听到这话当即一怔,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明明也就一日没见,怎么事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你那边吧。”于景渡随口道。 “好,都听你的。”容灼朝他一笑。 方才容灼回家之后,换了身月白外袍,看着没了平日里那副花里胡哨的劲儿,倒是多了几分书卷气,显得比平日里更乖顺。 于景渡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半晌,问道:“累吗?” “有点。”容灼起身道:“要不我借你的地方睡一会儿?” 他觉得自己如今既然要和于景渡无分彼此,那就不能太客气。 可他刚起身,却被于景渡一把握住了手腕。 “你都睡我的床了,我不能睡你的吗?”容灼问道。 “不是……”于景渡瞥了一眼屏风的方向,表情有些复杂,“我的床,不干净。” 容灼一怔,心中登时忍不住有些发酸。 “青石”是因为那张床上睡过太多人,所以才会这么说吗? “你别这么说,我不介意的。”容灼安慰道。 “我介意。”于景渡道。 容灼不想惹他伤心事,忙道:“我其实也有点认床,那我回去睡吧,一会儿你过去找我。” “嗯。”于景渡应了一声,这才松开了他的手腕。 待容灼走后,屏风后的江继岩才一脸讳莫如深地走出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的床我的床还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话。 于景渡倒是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唯独方才握住少年手腕的那只手,食指和拇指不经意摩挲着,像是在回味什么。 “公子。”江继岩斟酌着开口,“您和这位容小公子不会是来真的吧?”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冷意。 “他原是四弟看中的人,如今他自己想摆脱四弟,我闲着无事帮他一把罢了,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于景渡解释道。 “公子思虑周全,季先生的爱徒与四公子保持距离,对公子来说确实是好事。”江继岩道。 只不过,他们殿下这牺牲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为了不让太子殿下如愿,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容小公子那模样,又觉得他们殿下好像也不算吃亏…… “咳!”于景渡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江继岩的脑补。 “对了,无云师父想见您一面。”江继岩转移话题道。 于景渡闻言目光微动,问道:“他还好吧?” “一切都好,就是很记挂公子。”江继岩道:“他倒是没让你现在去,只是朝我提了一句,公子可以等能在京城自由走动的时候再去看他也不迟。” “他现在何处?”于景渡问道。 “还是在清音寺。” 于景渡沉吟半晌,“我知道了。” 随后,江继岩又朝他交代了一些琐碎之事,这才离开。 当日中午,于景渡去了容灼的房中用饭。 容灼心情似乎不错,还吩咐伙计上了一壶梨花白。 “今天外头天气特别好,其实咱们应该出去转转的。”容灼尝了一口酒,被辣得直皱眉,“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咱们可以一起去,省得老待在寻欢楼里憋得慌。” 容灼性子不比于景渡这般沉稳,在屋里待太久他就会觉得闷。 而依着他的计划,接下来的数月他都要和于景渡一起度过,直到春闱结束。 要是不找点乐子,他岂不是要在这寻欢楼里憋出毛病来了! “这几日我睡得不太踏实,想去寺中求个平安符。”于景渡道。 “你还信这个呢?”容灼道,“那明日我去打听一下,看看哪个寺庙的平安符灵验。” 于景渡想了想,“城东和城南都有一间寺庙,不过一个是求姻缘比较灵验,一个是求子比较灵验……若是求平安符,京西的清音寺应该是最灵验的,就是有点远了。” “我记得表哥说过,京西好像景色不错。”容灼道:“你要是想去,咱们可以在那边多住几日,就当是散心了。” 于景渡闻言点了点头。 “要不咱们今日就去吧。”容灼又道。 少年是个活泛性子,若是他不知道目的地还好,一旦知道便待不住了。 于景渡料到他会这么说,因此毫不意外。 于是当日午后,容灼就让人备好了马车,和于景渡一起去了京西。 京西的清音寺路途略有些远,待马车到了寺中时,天色都暗了,寺中也没什么香客了。 “天色已晚,两位施主今夜不如就在寺中暂歇吧。”寺中的小师父朝两人提议道。 “那就有劳了。”于景渡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容灼见状也跟着有样学样。 小师父帮两人安排了一间有两张榻的房间。 容灼还是第一次在寺庙中留宿,看起来颇为兴奋。 这个点已经过了寺中用饭的时辰,但引路的小师父还是帮他们备了一些简单的斋饭。 斋饭做得粗糙质朴,花样也几乎没有,但容灼是第一次吃,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青石,你以前来过这里是吗?”容灼朝于景渡问道。 “嗯。”于景渡道:“有个旧识,常来这里。” 容灼听他说是旧识,下意识就将对方定义成了寻欢楼里的客人,毕竟在他看来青石一直在那里生活,根本就没有寻欢楼之外的朋友。 大概是怕于景渡尴尬,容灼当晚便没再提起过这个话题。 两人简单用过了斋饭,于景渡带着他在寺中转了一会儿。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两人便回房歇息了。 为了践行同床共枕的计划,容灼让于景渡将两张床拼到了一起。 不过寺中的床原本就不大,两张拼起来也不怎么宽敞。 更棘手的是,寺中的床铺太硬,这让睡惯了软床的容灼很是不习惯。 他躺下后翻来覆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睡着。 于景渡就等着他睡了好去见人,哪里能想到对方会闹这么一出。 黑暗中,于景渡伸出手,慢慢搭在了容灼后颈上。 容灼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问道:“你干什么?” “我帮你捏一捏,放松了说不定就能睡着了。”于景渡道。 “那行。”容灼老老实实翻身趴下,将后背留给了对方。 不过于景渡并没有碰别的地方,只一手按在少年后颈上慢慢推拿了几下。 些许温热自后颈传来,带着于景渡手上粗粝薄茧的触感,捏得还挺舒服。 容灼想夸他捏得不错,但一想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便作罢了。 “睡吧。”于景渡低声在少年耳边哄道。 “嗯。”少年应了一声,很快呼吸便渐渐平稳,没一会儿工夫竟真的睡着了。 于景渡帮容灼盖好被子,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他轻车熟路在寺院里穿行,很快便到了一间禅房外。 房门并没有关紧,透过门缝能看到里头透出来的烛光。 “怎么不进来?”屋内一个声音传来。 于景渡闻言也没逗留,提步进了房门。 屋内的香案前摆着几只蒲团,方才说话那人正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打坐。 这人看着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虽然已经剃度,但眉宇间依旧能看到隐约的贵气。 这人便是先前江继岩口中提到的那位无云师父。 “六叔。”于景渡朝着对方行了个礼。 “说过多少次了,还是忘不了这些虚礼。”无云指了指面前的蒲团,示意于景渡坐下。 于景渡盘膝坐下,双目稍稍有些泛红。 无云见状失笑道:“要及冠了,看着比上回又老成了不少。” “六叔可好?”于景渡问道。 “一切都好,我见你似乎也很好。”无云道:“身边带了个眼生的小施主,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于景渡略一点头,没有否认。 “那位小施主看着就是有善缘的。”无云看着眼前的于景渡,感慨道:“不知是不是这位小施主的缘故,你这次看着比上次倒是让人放心多了。” “六叔在取笑我。”于景渡道。 “非也。”无云道:“你身上的确比上次多了点红尘之气。” 于景渡无奈道:“六叔确定是红尘之气,而不是风尘之气?” “倒是听江继岩说了你的住处。”无云道:“可还习惯?” “这么多年什么地方没住过,没什么不习惯的。”于景渡道。 “有那位小施主陪着,想来也不会太寂寞吧?” 于景渡表情稍稍有些不自在地道:“六叔一个出家人,怎么还拿这种事情揶揄侄儿?” “并非是要揶揄你,是怕你心思太重,辜负了小施主的缘分。”无云道。 “我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有缘也只能是点头之交。” “你总是有那么多顾忌。” 于景渡苦笑,“六叔,我不能没有顾忌,这些年若是少了顾忌,我身边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无云一脸慈和地看着眼前的于景渡,最终只淡淡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佛家讲究缘法,而这缘之一字,玄之又玄。 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好了,倒也不必他庸人自扰。 容灼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 直到寺院的钟声响起,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醒了?”于景渡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 容灼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八爪鱼似的扒在于景渡身上。 “对不住了,我睡觉不老实。”容灼忙道。 于景渡倒也没追究什么,开口道:“起来穿好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容灼匆匆穿好衣服,又简单洗漱了一番,便跟着于景渡出去了。 外头天色尚未大亮,有些寒凉,容灼身上即便裹着披风,也依旧被冻得直打颤。 容灼跟着他出了寺庙,这才发觉于景渡竟然要带着他爬山。 好在这清音寺离山顶并不远,要不然这黑乎乎的,他还真有些犯怵。 两人行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就到了山顶。 于景渡找了块较为平坦的石头,拉着容灼坐下。 容灼缩着脖子看向前方,见迷蒙的远山尽头隐约透出一线天光,在浓云的遮挡后,火红的照霞正慢慢冲破遮挡,将半边天际都快染红了。 “日出!”容灼兴奋开口,声音由于寒冷有些发抖。 于景渡犹豫了一下,敞开披风将人裹在了自己怀里。 容灼只觉后背的凉意骤然被驱散殆尽,便忍不住往后靠了靠。 于景渡目光落在怀中少年的侧脸上,不由便想起了两人初见的那个黄昏。 那日漂亮的小纨绔穿着一身红从马车里出来,夕阳笼在他身上,将人勾勒得有些不真实。恰如此刻的容灼,侧脸的轮廓被朝霞包裹着,带着一种让人看不真切的美感。 “真漂亮!”容灼看着远处的日出惊叹道。 此刻的太阳冲破云层跃入天际,将整个世界顷刻间照亮了。 远山的轮廓和近在咫尺的薄雾,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嗯。”于景渡应了一声。 但容灼不知道,对方此刻的目光并未分给这瑰丽的景象,而是始终落在了他精致的侧脸上。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日出。”容灼说着转头看向于景渡,猝不及防迎上了对方不加掩饰地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青石”眼里闪过了一丝他不大懂的情绪。 “咱们多住些日子吧?”容灼提议道:“这样每天都能来看日出,多看几次。” “容小公子,不要那么贪心。”于景渡道:“这么好的东西,省着点看。”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那好吧。” “你怎么这么听话?”于景渡一笑,眼底带着些许无奈。 他想告诉小纨绔,只要对方坚持一下说自己还想看,明天早晨他就可以陪着对方再来一次。可容灼却没有丝毫的坚持,听他那么说,立刻便妥协了。 太乖了,乖到于景渡甚至有些后悔太早拒绝了对方。 “我觉得你说得对,自然就听话了。”容灼灿然一笑,“你要是说得不对,我可就不听了。” 于景渡伸手抹去他长睫上沾着的露水,开口道:“我有个旧识住在附近,你若是不想急着回去,我们可以去他家中暂住两日,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旧识?”容灼想了想,“介绍我们认识会不会有点尴尬?” 容灼自动将旧识理解成了寻欢楼的客人…… “为什么会尴尬?”于景渡问他。 “对方是你的旧识,而我如今名义上包了你……”容灼小声道:“不尴尬吗?” 于景渡一看他这副神情就知道这小纨绔又想岔了。 他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心思登时散了大半,气得恨不得将人拎着后勃颈子丢下去。 -------------------- 第14章 “走了!”于景渡一脸气闷。 他说罢放开容灼起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行去。 “你等等我!”容灼起身追上去,缩着脖子就往于景渡的披风里钻。 于景渡闪身避开,容灼索性掀起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 “能不能好好走路?”于景渡嘴上不饶人,却没再避让。 “山顶上真的好冷啊!”容灼被冻得直打哆嗦,“下回再出来,最好披着被子。” 两人勾肩搭背地回了清音寺,正赶上用早饭的时间。 容灼捧着热乎的粥喝了大半碗,这才稍稍缓过来了些。 用过早饭之后,于景渡带着他去求了平安符。 两人一人一枚平安符,容灼小心翼翼将他那枚收在了贴身的衣袋里。 这会儿天色尚早,香客们都还没来,寺中十分清净。 于景渡趁着无人的时候带着容灼下了山。 “咱们真要去你那个……朋友家里?”容灼问道。 “你不想去?”于景渡问他。 “也不是……”容灼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怕你带着我不方便吗?” 他这一句不方便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于景渡稍一思忖便忍不住又有些气闷。 这小纨绔气人的本事真的越来越见长了。 “要不见了他你就说我是你的同僚,这样会不会好一点?”容灼出了个馊主意。 于景渡被他气得想笑,“同僚?你怎么想的,是觉得这身份挺说得出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容灼忙朝他解释,“我就是想着怎么才能让大家都舒服一点。” “你闭上嘴别再出馊主意就行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忙乖乖闭了嘴,一路上再也没说过话。 马车一路行驶,最后停在了一处庄子门口。 于景渡下了马车去朝门房说了两句话,门房当即便一溜小跑进去通报了。 片刻后庄子的大门打开,从里头迎出来一个青年,竟是江继岩。 江继岩看到于景渡带着容灼出现时,那表情十分精彩。 容灼站在旁边偷偷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心道果然是有点尴尬啊。 这人看着一表人才,年纪估计也就二十来岁,气质也挺好的。“青石”既然会带他来叨扰,说明与对方的交情应该匪浅。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如今是哪一种交情? 如果是单纯的朋友倒还好,否则他可真是多余了。 “怎么?不欢迎?”于景渡开口问道。 他如今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目光却一如往常那般冷冽。 “欢迎之至”江继岩忙收敛了情绪,赔着笑道:“青石兄今日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于景渡看了容灼一眼,“这位是江少卿,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容灼闻言忙朝江继岩行了个礼,满脸都写着尴尬。 “容小公子。”于景渡又朝江继岩道。 他并未过多介绍容灼的身份,只因江继岩早已认识对方。 但容灼却松了口气,心道于景渡幸亏没把他的身份展开朝对方说。 “原来是季先生的得意门生容小公子,幸会幸会。”江继岩朝他寒暄道。 容灼只得又朝他还礼,心道这人竟然在大理寺任职,“青石”人脉还挺广的。 “江少卿查案子很在行,将来你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去大理寺找他帮忙。”于景渡朝容灼道。 江继岩闻言挑了挑眉,“找我多半没什么好事情,容小公子还是别有这种需要比较好。” 于景渡闻言瞪了江继岩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警告。 容灼见这二人见了面起就一直“眉来眼去”,当真是没眼看。 江继岩引着两人进了门,便吩咐了家仆去备些茶点。 容灼趁着对方不注意时,朝于景渡咬耳朵。 “江少卿是不是对你还有想法?”容灼小声问道。 于景渡拧了拧眉,看向容灼的目光带着几分无奈。 “我看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就很奇怪,不像是老朋友该有的。”容灼道:“你要是对他没那种想法了,最好防着点,别让人误会了。” 两人说话间,便有家仆端着茶点进来了。 江继岩朝于景渡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要跟他单独聊聊。 “你先吃点东西,等我片刻。”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乖乖坐在厅内吃起了点心。 他觉得自己纯属瞎操心,看“青石”那态度,说不定也对这位江少卿有什么心思呢,要不然怎么一见面就这么迫不及待把自己支开了? 不过这个人看着倒也不错,长相气质都没得挑,“青石”真的有点心思也算情理之中吧。 就在容灼吃着点心瞎脑补两人旧情复燃的大戏时,江继岩带着于景渡去了书房。 “公子!您今日这是哪一出啊?”江继岩道:“您带着容小公子来这里见我,万一事情传出去让人起了疑心,您的行踪就危险了!” 于景渡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慢条斯理地道:“放心吧,此行没人盯着我们。” “太冒险了。”江继岩惊魂未定地道:“那……容小公子不会起疑吗?” “他以为你是我的老相好。”于景渡道。 江继岩闻言差点惊得岔了气,半晌没说出话来。 “下个月我就要正式进京了,不可能一直在寻欢楼住着。”于景渡道:“那地方暂时还要保着,所以不能让人觉察到我和花姐的联系。” “是,但这和您今日之行有什么关系?”江继岩不解道。 “我离开寻欢楼之后,你可想过该如何善后?”于景渡问他。 江继岩一怔,“在寻欢楼见到过您的脸,又知道您这个假身份的人,只有容小公子一人。若是稳妥起见,将他除掉自然是最简单的法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于景渡目光中透出的冷意。 “当然,容小公子是无辜的,这法子自然不合适。”江继岩忙找补道,“既然要留着他,那就只能朝他编个谎,说您有了别的去处。” 不过这法子也有点问题,容灼这人虽然不算太聪明,却也不笨。 于景渡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消失了,无论编个什么样的理由,只怕容灼都会起疑。 哪怕他当时信了,事后也难保不会再想起来其中的漏洞。 此事事关于景渡的安危,千万马虎不得。 “或者一劳永逸……设个局让您当着他的面……”江继岩看了一眼于景渡的面色,“只有让他相信青石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情才能永无后患。” 让一个人消失,死遁是最好的办法。 往后世上没有了这个人,就算将来再有人提起来,也是死无对证的事情。 江继岩自认这法子天衣无缝。 但于景渡却一直沉默不语,既不认同也不反驳。 “公子?”江继岩试探道:“您不会是想……朝容小公子摊牌吧?”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这太冒险了!”江继岩道:“除非他愿意跟着您,成为咱们的自己人,否则让他知道您的身份,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于景渡垂眸沉思,似乎是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江继岩见状便急了,“公子,此事非但对您不利,对容小公子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他那样的性子,让他守住这样一个秘密,太难了!” “万一他不慎走漏了风声,且不说会不会危及到您的安危,只怕他自己也会惹来麻烦。”江继岩道:“您别忘了,四公子先前可是一直盯着他呢,万一明年春闱他高中……” 江继岩说的这些,于景渡岂有不知的道理。 他显然也没有打定主意,否则压根就不会来江府。 “我再想想吧。”于景渡说罢便起身,没再给江继岩说话的机会。 江继岩立在原地沉默良久,稍稍冷静了下来。 方才他问的是于景渡带着容灼来见他的原因。 于景渡并未正面回答,而是扯到了别的话题上。 但这会儿江继岩略一思忖便懂了。 于景渡这是在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 以他的身份,一旦离开寻欢楼,便会与青石再无半点关系。 届时青石消失了,容灼和于景渡的联系也会随之消失。 但于景渡在这个时候将容灼带到了江府,认识了江继岩。 这样一来,容灼和于景渡之间,便无形中多了江继岩这么一个中间人。 换句话说,这是于景渡给自己和容灼之间,留了一条后路。 无论接下来他怎么选,是死遁,还是消失,将来他都还有一条能重新出现在容灼面前的路。 在江继岩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简直就是多此一举,甚至还会有后患。 可于景渡已经这么做了,根本不给他置喙的余地。 江继岩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若是放在从前,他压根就不会担心他们殿下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举动来。 但那位容小公子的出现,显然改变了很多事情…… 也不知这种改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另一边,容灼吃过了点心就被家仆带着去客房安顿了。 他刚在客房溜达了一圈,于景渡就回来了。 “这么快?”容灼惊讶道。 于景渡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瞎想了,当即很是无奈。 “累不累?”于景渡朝他问道。 “还行。”容灼笑道:“我只是吃了个点心,能有什么累的?” 于景渡假装不知道这小纨绔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转而道:“江少卿家的庄子后头有个马场,里头养了不少好马,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他们家这么厉害,还有马场?”容灼一脸惊讶。 “他自己俸禄自然是不够的,庄子和马都是他父亲的。”于景渡道。 “你跟他是不是关系特别熟啊?”容灼问道。 “还行吧,认识的时间久了,知道的自然就多一些。” 容灼一边跟着于景渡去了马场,还忍不住好奇两人的关系,“我怎么没在寻欢楼见过江少卿啊?”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心道你没见过他,他可没少见你。 “你不是把我包了吗?旁人自然见不着我。”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这么一揶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忍不住想问,既然江少卿这么有钱,又在朝中任职,怎么没给青石赎身呢? 但转念一想,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挑拨离间的意思,他便又咽了回去。 江家这马场不算太大,但作为私人马场来说,规模却也绝不寒碜。 容灼打眼一看,马厩里估计得有十几匹马,这要是放在现代社会,差不多就类似于车库里停着十几辆车。哪怕不是名车,这种家底也挺厉害了。 况且容灼看这些马,品相都不错,估计也挺名贵。 “你选一匹吧。”于景渡朝容灼道。 “可以骑?”容灼问道:“但是我不会啊。” “不会可以学。”于景渡又道。 容灼闻言忙在马厩里挑了一匹个头最小的马。 于景渡瞥了一眼那头小马,显然没看上。 随后他拉着容灼到了一匹棕黑色的高头大马前,“这匹好。” “这也太高了!”容灼仰头看着这匹马,一脸的抗拒。 见于景渡挑好了马,养马的马倌忙将马牵出来,检查了一番,才将缰绳交给于景渡。 “上马。”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一脸“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这马太高了,他根本不敢上。 但于景渡却没跟他废话,直接上手将人抱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不等容灼害怕,他一脚踩着马镫,翻身跃上了马背。 容灼坐在于景渡身前,对方手握缰绳时,那姿势像是将他圈在怀里一般,这给了他不少安全感。 “你上回不是说不会骑马吗?”容灼朝他问道。 “是吗?”于景渡一挑眉,“那我可能是在骗你吧。” 容灼转头看向他,大概没想到他能将骗人说得这么轻松。 “很惊讶吗?”于景渡轻笑一声,“往后你会发现,我骗你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等容灼反应过来,于景渡一夹马腹,带着容灼便冲了出去。 容灼身体随着惯性往后一仰,结结实实撞在了于景渡怀里。 “你慢点行不行?”容灼坐在马上,紧张得浑身僵硬。 直到于景渡稍稍放慢了速度,他才放松下来。 “你跟谁学的骑马?”容灼朝他问道,“江少卿吗?” “你如果再偷偷编排我和江继岩的事情,我就把你扔下马。”于景渡警告道。 容灼闻言只得乖乖闭了嘴,不敢再多问了。 于景渡带着他在马场转了几圈,容灼渐渐适应了坐在马上的感觉,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不像一开始那么害怕了。 “学骑马一是要了解马的性情,知道该如何和马交流,二就是要学会适应马奔跑的节奏。”于景渡朝他耐心解释道:“它奔跑的时候,你的身体要去感受它摆动的幅度,让自己去适应它。” 于景渡说着加快了速度,这一次容灼没再像先前那么紧张。 跑了几圈之后,少年似乎找到了骑马的乐趣,甚至还催着于景渡快一些。 “还可以再快点!”容灼开口道。 于景渡眼看这马场太小,跑不起来,索性调转马头出了马场。 庄子外头不远处是一片草场,宽阔平坦,特别适合跑马。 于景渡带着容灼在草场上纵马狂奔,速度越来越快。 容灼初时还有些怕,后来便觉耳畔风声呼啸,不由越来越兴奋。 “还能再快吗?”容灼笑道。 “再快了怕你受不住。”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受不住?”容灼道。 于景渡闻言一扬马鞭,催得马像离弦的箭一般。 容灼兴奋得像个得了大玩具的小孩子,笑声随着风传出了老远。 “怕吗?”于景渡问他。 “这不是还有你吗?怕什么?” 于景渡闻言眼底顿时染上了笑意,一手虚揽着容灼,将马缰递到他手里,“你来控马试试。” “我不行,我不会!”容灼忙道,“这么快掉下来会摔死的。” “有我呢。”于景渡在他耳边道。 容灼闻言心中一热,下意识便抓住了马缰。 身侧是带着凉意的秋风,身后是于景渡宽阔坚实的胸膛,这一刻容灼心中的畏惧登时被压了下去。于景渡一手揽着他,一手覆在了他握着马缰的手上,像个可靠又强大的守护者。 容灼胆子不算太大,但是疯起来却十分放肆。 他仗着有于景渡在侧,越到后来越放肆,恨不得能纵马飞起来。 直到于景渡强行勒停了马,容灼才不情不愿地从马上下来。 “嘶!”少年活动了一下双腿,先前不觉得难受,下了马才感觉两条腿都有些发麻。 “不知节制的后果。”于景渡开口道。 他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疯的容灼,少年在马上时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热烈又张扬,可疯过了头之后,便迅速蔫儿了,这会儿坐在草地上揉着腿,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你也不拦着我。”容灼瘪嘴道。 “我哪儿知道你这么经不起折腾,这才骑了多久,腿就累得站不稳了。”于景渡无奈道。 容灼将四肢摊开往草地上一躺,像被榨干了精力一般。 于景渡将马拴好,走过来坐到了他身边。 “青石。”容灼枕着自己的胳膊朝他问道:“你将来想做什么?” “我这种人是没有将来的,我要做的事情,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扭头看向他,认真地道:“不会的,我一定会替你赎身,不让你再做以前做的那些事,你会有你自己的将来,相信我。” 于景渡看着容灼,少年的额发被汗水浸湿些许,凌乱地散着,将人衬得格外生动。大概是因为方才刚疯玩过的缘故,容灼这会儿眼神略有些慵懒,但他眸中的清亮却丝毫不减。 这样的一双的眼睛看着于景渡,朝他说出“你一定会有将来”这样的话,令他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悸动。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于景渡问他。 “因为咱们是朋友啊。”少年理所当然地道。 “我都想好了,将来我肯定不会去当官,反正至少不会做正经的官。”容灼又道:“明年春闱落榜之后,看看我爹能不能给我走后门寻个小差事,要是不行我就跟着舅舅去做生意。” 容灼上一世家中就是经商的,父母都有自己的生意。 彼时的容灼因为缺少父母的陪伴,没少抱怨这样的出身。 虽然他的家庭很不幸福,亲情疏离,但容灼身上多少遗传了一些父母这方面的天赋。做生意这样的事情哪怕朝代不同,但很多门道是相通的,所以容灼穿过来之后暗自琢磨过,兴许自己还真能在这方面做点努力。 别的不说,至少养活自己是够了。 不过这都是他对未来的规划,眼下他还不需要太着急。 等明年春闱过了,彻底摆脱了太子再想也不迟。 “青石你放心。”容灼又道:“虽然我不像我表哥那么有钱,也不像江少卿这么有本事,但是我既然拿你当朋友,将来有我一口热乎饭,就定不会叫你饿着。” “反正你也识字,回头我真做了生意,你就给我当个秘书……就是帮手。”容灼翻了个身又道:“你会骑马,力气也大,到时候随便干点什么都能糊口。” 于景渡看着眼前替自己筹谋将来的小纨绔,只觉心口微微有些发热。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羡慕这个并不存在的,叫“青石”的小倌儿。 因为对方虽在风尘之地蹉跎了半生,却能有幸被小纨绔安排这么一个妥妥帖帖的将来。 而他却注定要背负着生来就缚在他身上的枷锁,去走另一条路。 “如果那日在寻欢楼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你也会这般待他吗?”于景渡开口问道。 “哪儿来的如果啊?”容灼道:“我遇到的要是别人,说不定早就清白不保了!” 容灼脑补了一下,自己那日被药力折磨成那样,若遇到的是个比较主动的人,对他稍加撩拨…… “嘶!”容灼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幸亏我遇到的是你。” 于景渡看着少年半晌,目光微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饿了。”容灼撑着胳膊坐起来,肚子适时跟着叫了一声。 “回去吧。”于景渡起身,见他坐在原地不动,便朝他伸了只手过去。 容灼攥住他的手却不使力,就那么等着人把他拉起来。 于景渡难得好脾气了一回,俯身将人拽了起来。 “走回去行吗?腿还难受着呢,不想骑马了。”容灼可怜巴巴地道。 于景渡估算了一下距离,先前容灼跑得太疯,这会儿他们离庄子已经很远了。 他走过去将马解下来,翻身上了马。 容灼以为他要骑马走,把自己丢下,当即变了脸色。 这时却闻于景渡纵马走到他身边道:“靠过来一点。” 容灼不明所以,依言靠近了些。 随后他只觉身体一轻,竟是被于景渡直接拎到了马上。 而且于景渡估计是顾忌着他腿疼,将人拎上来之后就让他侧坐在马背上。 “这个姿势好奇怪呀!”容灼侧身坐着没办法抓马缰,只能抱着于景渡的腰,将脑袋靠在他肩窝上,“要不我还是正常坐着吧?” 他说着就像换个姿势,然而这是在马背上,他一动险些跌下去。 “别乱动。”于景渡一手箍住他,沉声道:“再蹭来蹭去把你丢下去了。” 容灼这才反应过来了什么,老老实实坐着不动了。 只是眼下这情况,他还抱着于景渡的腰呢,那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 “你刚才把我拎上来的时候也太厉害了。”容灼没话找话,“换了我,估计人都得从马上栽下来。” “为什么?”于景渡大概也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顺着他的话问道。 “因为我核心不行,劲儿不够。”容灼道:“你坐在马上俯身把我弄上来,靠的都是腰腹的力量,这说明你腰好。” 他说着在于景渡身上戳了戳,不由啧了一声。 暗道“青石”这腰肌和腹肌真是绝了。 第15章 回去的路上,于景渡将马控得很慢。 容灼侧身倚在他胸前,起先还有点别扭,到了后来竟贴着他颈窝就那么睡着了。 少年均匀绵长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于景渡身上,偶有零星的气流辗转滑过他颈侧,引得他思绪翻飞,一颗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就这样,于景渡控马围着江家的庄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怀中的少年被肚子里的咕噜声吵醒,他才调转马头回了马场。 “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没想到才刚到。”容灼揉了揉眼睛,那神情看着像个刚睡醒的小猫,仿佛下一刻就会拿脑袋在人身上蹭一蹭似的。 “下马。”于景渡开口,语气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容灼试了试想侧身跳下去,又不大敢,便伸脚想去踩马镫。 可于景渡的脚正踏在马镫上呢,他这一下正好踩在了对方脚上,就那么借力跳下了马。 于景渡:…… “我就觉得踩着有点软,原来是你的脚。”容灼讪笑着上前帮于景渡擦了擦被自己踩脏的鞋面。 于景渡将人拉起来,“上下马靠得是巧劲儿,可是也得练一练,若是你的腿没有力气,将来上来下去的时候很容易扭到。” “你说得对,我一定好好锻炼。”容灼忙道。 于景渡在他腿上扫了一眼,“不过你坐马车也挺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容灼不乐意了。 于景渡也不解释,转身朝着庄子里行去。 容灼跟在他后头试图挽尊,“我年纪还小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顾不上锻炼也是人之常情啊,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说不定比你还结实呢。” 于景渡脚步一顿,转头盯着小纨绔看了一眼。 以他有限的想象力,实在无法想象出眼前这又白又软的小纨绔会怎么变结实。 容灼被他这么一看,自己先心虚了,垂着脑袋有些挫败。 “你这样就很好,为什么要和我比?”于景渡安慰道:“我身体结实,都是这些年慢慢练出来的,你养尊处优自然和我不一样。” 容灼听他说“这些年慢慢练出来”不由便想歪了。 他暗道,原来做小倌还能把身体练结实? 于景渡:…… 完了,一看小纨绔这表情就知道他又在瞎想了。 两人回去的时候,江继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饭菜。 容灼饿得够呛,洗了洗手便狼吞虎咽地塞了一肚子东西。 因为他们骑马耽误了太多时间,再加上回来的时候容灼又在马背上睡了一觉,所以他们吃过午饭后,已经到了下午。 “我骑马出了一身汗,想沐浴。”容灼朝江继岩道:“能不能麻烦……” “不麻烦。”江继岩忙道:“你们住的那个小院里就有浴房,吩咐他们烧水便是。花园后头还有一处温泉,里头是活水,很干净,你们若是想泡也可以泡一泡。” 容灼一听温泉,眼睛登时就亮了。 江继岩见状忙吩咐了人给他们带路。 于景渡起先是不大想去的,硬被容灼拉了过去。 少年觉得一个人泡温泉没意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才硬要他陪着。 于景渡无奈,只得取了衣裳和布巾,跟着容灼去了后头。 “江少卿家里不愧是豪宅啊!”容灼经过江家花园时就忍不住惊叹道,“京城的月季花都开败了,他们这儿还有呢。” 他说着看向带路的家仆问道,“我回头能不能摘一朵啊?就摘一朵,放屋里头好看。” “小公子尽管摘便是,您若是喜欢,小的让人帮您剪几枝也行。”家仆忙道。 “不必不必,回头我自己来吧。”容灼说着看向于景渡,“这估计就是最后一茬月季了,摘一枝放你屋里。”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花园后头的温泉池边。 他们家的温泉池应该是人工修建的,但是因为设计很巧妙,看着很自然。 池水清澈干净,池壁也被打磨得光滑无比,一看就是很会享受的人弄的。 “太豪华了!”容灼毫不避讳地将衣服一除,便抬脚踏进了池中,“要是能花钱在江少卿家里也办个年卡就好了,温泉山庄贵宾年卡,想想就安逸。” 于景渡目光稍稍避开些许,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外衫脱了。 但他磨磨蹭蹭半晌,身上的里衣却没脱。 “你就这么泡啊?”容灼看着他问道:“会难受的。” “我喜欢穿着衣服。”于景渡道。 “你不会是怕我偷看你吧?”容灼拧眉道:“我都跟你说过了,我……” “你不喜欢男人,我知道,说了快一百遍了。”于景渡看了他一眼,视线却没在他身上逗留。 容灼早就惦记着想看看他了,毕竟作为一个软乎乎的少年人,对于景渡这样结实有力量感的男人,总会有点向往和羡慕。 但于景渡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不打算给他机会。 “那你怕什么?”容灼问道。 “我不怕什么,我是怕你怕。”于景渡语气淡淡,这令容灼越发好奇。 他慢慢挪着于景渡身边,抬手在于景渡衣服上扯了扯,“沾着水不难受吗?” “还行。” “我真不偷看,你这样我看着替你难受。”容灼说着在他里衣的衣带上一扯,于景渡只看着他,并未制止。容灼只当他默许了,慢慢用手指勾住他的衣襟往旁边一拨。 里衣被水一冲,衣襟自动散开,露出了于景渡的身体。 容灼目光一滞,表情立刻僵住了。 只见于景渡藏在里衣下的皮肤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大小不一的伤口,有的已经快淡得看不到了,有的则像是新伤,估摸着就是近几个月留下的。 “怎么会这样……”容灼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伸手想帮他掩上衣服,却又有些不敢碰他。 “说了你会害怕,非要看。”于景渡伸手将衣带系好,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十三岁便去了军中,这些年受过的伤自然是不计其数。 在军中时大伙身上都这样,倒也不必避讳什么。 但小纨绔一看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张小脸吓得苍白,眼睛都红了。 其实,容灼并不是害怕,他只是想岔了,这会儿正在心疼“青石”呢。 他想过做小倌儿会受不少苦,可能会遇到不好伺候的客人,或者下手比较重的客人。可他没想过“青石”竟遭受过这样非人的折磨,一个人身上落下这么多伤疤,那得是什么样的变态? 难怪对方会把身体练得这么结实,若是他身子稍弱一些,恐怕早就没命了。 “你要是介意,我先回去吧。”于景渡说着便要起身。 “我不是害怕。”容灼拉住他的手道:“我是心疼你。” 容灼仰头看着他,漂亮的双眸泛着红意,“我不知道他们对你这么坏,青石,我要是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绝不会让他们这么折磨你。” 于景渡心中一动,暗道小纨绔这是又把事情想到了那上头。 可这一次,望着眼前这人泛红的眼角,他却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了。 “你放心,从今往后没人能再这样对你了。”容灼道。 这一刻,于景渡一颗心像是被小猫爪子挠了似的,又热又痒。 他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身边不是没有过在意他,与他同生共死的人。 那些同袍,那些儿郎,各个与他都是过命的交情。 可没有一个人像小纨绔这样,心疼过他。 他是本朝的宴王,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修罗…… 人们只会敬他,怕他,却无人会心疼他。 谁会想到去心疼这样一个人呢? 曾经,于景渡也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些。 他孤家寡人,无所畏惧,心硬得像石头一般。 可今日突然有人心疼他,竟让他那副铁石心肠里,骤然冒出了一点生机。 “当真不怕吗?”于景渡又问他。 “不怕。”容灼摇了摇头。 随后,于景渡便当着他的面,将衣服脱了,露出了一身的伤。 “是谁这么对你?不能让江少卿抓他吗?”容灼义愤填膺地道。 “弄伤我的人,都已经死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这才神色稍缓。 “还疼吗?”他问。 “一开始是疼的,后来就不觉得疼了。”于景渡倚在石壁上,语气淡淡地道:“在很多时候,其实能感觉到疼反而是好事,这会让你确信自己还活着。” 容灼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一脸沮丧地倚着石壁不说话了。 于景渡看着他精致的侧脸,忍不住抬手凑过去,似乎是想摸摸容灼的脸。 但他那只手犹豫半晌,最后却只将对方一缕被水汽沾湿的碎发拂到了耳后。 当日泡完了温泉出来之后,容灼一直闷闷不乐的。 于景渡自打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这么沮丧。 直到当晚家仆过来叫他们用晚饭,容灼看到满桌子饭菜,心情才稍稍好转了一点。 “中午你们在外头骑马,没能好好陪你们吃个饭,今晚怎么说也该补上。”江继岩朝容灼道,“尤其是容小公子,第一次来寒舍做客,江某若是招待不周的地方,容小公子可千万莫要见怪。” “江少卿太客气了。”容灼忙道。 于景渡目光一直打量江继岩,似乎预感到他有话想说。 果然一番寒暄之后,他突然开口道:“容小公子此前去过永安侯世子张罗的诗会吧?” 容灼一怔,没想到这个江继岩不止认识他,还知道他参加诗会的事情。 不过这也不是秘密,京城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 “是啊。”容灼道。 “江某听闻那日太子也去了诗会。”江继岩道。 容灼抬眼看向他,感觉江继岩似乎是话里有话。 “太子借着诗会想笼络人,老把戏了。”江继岩笑道:“好在容小公子幸运,躲过了一劫。” 他这短短两句话里,信息量太大了,容灼听完之后整个人都蒙了。 要知道自己讨厌太子的事情可谁都没敢提过,就连于景渡都没说,就是怕祸从口出。 这江少卿倒好,第一次见面就在自己面前说太子坏话,还拉着自己一起。 “容小公子应该也不喜欢太子吧?”江继岩问道。 “我……”容灼根本不敢接茬,求助似的看向于景渡。 于景渡早在江继岩问出第一个问题时,脸色就沉了下来。 若非不想当着容灼的面发脾气,这会儿江继岩就要倒霉了。 但理智上,于景渡却也能猜到江继岩为什么会这么做。 对方在大理寺当值,最擅长的就是盘问,而且极会察言观色。 旁人问话要的是答案,他则完全是通过观察人的神色,来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 容灼这样没什么心眼的少年,在他江继岩面前就跟一张白纸一般,什么都藏不住。 “容小公子,你我都是青石兄的挚友,咱们之间不必避讳这么多。”江继岩道:“江某说话比较直,不爱藏着掖着,容小公子莫要介意啊。” “无妨。”容灼忙道。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已七上八下忐忑得不行了。 “我……”容灼斟酌了半晌,“只是不想掺和朝中的事情,毕竟伴君如伴虎……” “不想掺和他的事情就对了。”江继岩道:“容小公子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 容灼干笑两声,也没接话。 谁知江继岩话锋一转,直接问道:“其实朝中除了那位,也不是没有值得倚仗的人。容小公子既然不喜欢太子,就没考虑过另外一位?” “另外一位?”容灼不解道:“江少卿是指……” 他心念急转,很快反应了过来,对方说的另外一位是宴王殿下。 按照原书的走向看来,抱宴王大腿肯定是没错的。 可是容灼并不认识对方,也实在是真的不想掺和这里头的事儿,自然不会考虑这个。 更何况太子喜欢他是因为他符合太子的人设,宴王可未必将他放在眼里。 那位杀伐果决的宴王殿下,说不定最讨厌他这样的文人。 “江某听闻另外一位虽名声凶了些,但为人还是实在的。”江继岩避开于景渡冷厉的目光,继续开口道:“容小公子当真没考虑过?” 他话音一落,于景渡也看向了容灼,似乎对这个答案颇为好奇。 “江少卿有所不知。”容灼尴尬地笑了笑,“说出来不怕江少卿笑话,我这辈子没什么宏图大志,只想当个平头百姓,平平淡淡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话音一落,江继岩便和于景渡对视了一眼,换来的自然是于景渡带着警告的目光。 这顿饭做得着实丰盛,可容灼却没怎么吃进去。 江继岩也不知道是发的哪门子疯,竟然跟他聊这么敏感的话题。 饭后,容灼便先回了客房。 于景渡显然有话要朝江继岩说,便没跟着容灼回去。 待容灼一走,江继岩便单膝朝着于景渡跪下了。 于景渡冷冷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冷厉。 “你眼里还有本王?”于景渡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令江继岩不由一凛。 这些日子因为要隐藏身份,于景渡从未在他面前自称过本王。 今日,他是真的动了怒。 “公子!”江继岩开口道:“我知道您其实早就有了选择,只是下不了决心而已。您不想伤害容小公子,想找个万全的法子,可容小公子自己早已给了您答案了啊。” 他既只想过自己平平淡淡的小日子,不想和朝中的任何人牵扯,那么于景渡能选的只有一条路,以青石的身份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于景渡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就是太清楚了,才会犹豫不决。 “公子,长痛不如短痛啊!”江继岩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吗?”于景渡冷声道。 他知道该怎么做,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在心底生出那么一丝贪念,想着若是能让小纨绔陪着自己走这条路就好了。 小纨绔或许不够聪明,不会玩弄权术,甚至都不愿意入朝。 可于景渡所求的并非这些,他只是想着,若是将来身边能一直有一个这样明亮清澈的人,那这条注定漫长黑暗的道路,或许不会那么难熬。 “公子……”江继岩开口道。 “不必废话了,今日之事且给你记着,若有下次,你便不必跟着我了。”于景渡看了他一眼,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江继岩叹了口气,一脸惆怅。 他现在是真怕他家殿下发疯,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来。 于景渡离开饭厅之后,便径直回了客房。 可令他意外的是,房中并没有容灼的身影。 于景渡在屋里坐了片刻,只觉眼皮一直在跳,心中也不由有些烦躁。 随后,他起身出了房间,想去找人问问容灼的踪迹。 然而他刚出了小院,便听到前头传来了一阵嘈杂。 于景渡快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在半路遇到了匆忙赶来的一队护卫。 “出什么事了?”于景渡问道。 “青石公子,庄子里有刺客,我们家公子让属下赶来保护您和容小公子。”护卫道。 于景渡面色一变,呼吸险些窒住。 庄子里来了刺客,偏偏这个时候容灼不见了。 他几乎不敢往下想…… 若是遇到刺客,小纨绔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身板,该如何应付? “找人……”于景渡开口,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哑了。 护卫们反应倒是快,当即派人去找家仆询问了几句,得知容灼在用过饭之后便去了花园。 于景渡这才想起来,小纨绔下午说过要去摘一枝月季给他。 “糟了,刺客好像就是从花园那边翻墙进来的。”一个护卫忙道。 花园那边夜里没人,从那处进来不容易被察觉。 于景渡闻言朝着花园的方向急奔而去。 他还记得今日路过时看到的那几簇红色月季,于是毫不犹豫直奔那处。 借着不远处挂着的灯笼透出的火光,于景渡一眼就能判断出这里没人。 只有青砖扑成的小径上,一朵被人踩坏了的月季,看着格外刺眼。 于景渡慢慢走上前,俯身拾起了那朵花,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小纨绔来过,可他不会将好不容易征得家仆同意才摘来的花就这么随意丢在地上。 于景渡转头看向周围的花丛,莫名觉得鼻腔里都充斥了一股血腥味。 他不敢去想,却还是抑制不住在脑海中想象出了手中这枝花是如何落到了地上。 “容灼……”于景渡开口,声音带着不自知的惶恐。 就在铺天盖地的绝望涌上心头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回应。 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的声音,将于景渡从无边的绝望中一把拽了出来。 随后,于景渡看到身旁的一丛月季花被人扒拉开,紧接着小纨绔的脑袋探了出来。 “救命!”容灼气若游丝地道。 于景渡刚松了的那口气登时又提了起来。 却闻小纨绔带着哭腔道: “我快被花刺扎死了!” -------------------- 第16章 于景渡乍惊乍喜,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似的,窒得他后心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下意识伸手想把人从花丛里拖出来,却闻花丛里的容灼痛呼一声,“你别拽我,疼!” “伤着哪儿了?”于景渡蹲下身问道。 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这会儿还有些沙哑。 “浑身上下都伤着了……”容灼可怜巴巴地道:“快救救我!” 于景渡深吸了口气,探手握住少年手腕,感受到对方有力的脉搏,这才慢慢恢复理智。 “有没有别的伤?”于景渡问他。 “花丛里没有虫子咬我的话,应该就没有别的伤吧。”容灼大概是真的疼,说话时还忍不住哼哼唧唧,身体一动口中就连连喊疼。 他这会儿躲在花丛里,周身都是花枝,只要稍一乱动就容易被花刺戳中。 “去弄两根火把过来,再找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快一些。”于景渡朝身后的护卫吩咐道。 对方闻言忙匆匆去了,不多时便有人拿了火把来。 于景渡拿着火把凑近一看,才发觉容灼脸上都被花刺划伤了,其中一道伤痕自眉骨而下划过了眼皮,若是劲儿再寸一些,说不定直接就扎进眼睛里了。 少年皮肤本就白皙,一张小脸挂着几道伤,看着就让人心疼。 “别动,我这就把你弄出来。”于景渡让人擎着火把,先是将花枝一茎一茎地扯离容灼的身体,而后才一一剪断。 江府这花园打理得极好,月季涨势也旺,花枝又粗又结实,上头的刺儿若是不留意,各个都能把人身上戳出伤口来。于景渡都不敢想象,这又软又乖的小纨绔是怎么把自己硬塞进了月季丛中。 “嘶……疼!” 尽管于景渡动作极小心,但还是难免牵动别的花枝刺到容灼,惹得对方一直忍不住喊疼。 当然,容灼这会儿喊疼多半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先前他太害怕了,顾不上疼,如今见了于景渡一颗心终于放下,自然就委屈上了。 “说说怎么回事。”于景渡开口,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我……”容灼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我晚上回去后,想起了要来摘花,就过来了。” 当时江府的家仆说要陪着他,容灼不想麻烦人家,就说要自己来,连灯笼都没打。 因为江府家大业大,院子里隔不远就会挂一盏灯笼,所以他一路走到花园倒也不觉得黑。 “我当时摘了一朵原本想走,又觉得一枝花孤零零插在瓶里不好看,想着反正他们家的伙计都说了可以多摘几枝……我就把花放在地上,打算再折两枝。”容灼这会儿想起了那情形都还有些后怕。 当时他刚蹲下身,就听到不远处一声响动。 那动静明明不算大,但在寂静的花园里,就显得格外明显。 容灼大概是电视剧看得多,一听到那动静就想到了不好的东西。 他难得聪明了一回,没起身查看,而是蹲在地上竖着耳朵偷听了片刻。 这么一听不要紧,他接着又听到了第二声动静,那像是有人翻墙进来时,双脚落地的声音。 有小偷! 容灼第一反应是想跑,然后一边跑着一边大叫。 不过不等他反应,便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一个护卫来花园里巡视,好巧不巧碰到了刺客,他当即便厉喝出声,想着震慑一下贼人。可他没料到今夜造访的不是普通盗贼,而是一帮身怀武艺的刺客。 于是护卫没跑两步,就被一枚暗器打中了。 护卫应声倒地便没了动静,容灼却躲在暗处,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他们有好几个人,拖着那个护卫的尸体扔到了花丛里。”容灼这会儿说起来当时的情形,依旧惊魂未定,“我怕他们会过来查看,趁着他们拖尸体的时候,钻进了这里。” 万幸刺客拖尸体的动静,给容灼做了很好的掩护。 刺客们也不妨暗处竟还藏着个人,便让容灼躲过了一劫。 容灼钻进花丛里时,被花刺扎得遍体鳞伤,但他当时大概是太害怕,求生的欲望占据了上风,竟也没顾上疼,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躲了起来。 刺客们手脚利索地处理完了尸体,其中有个心细的果真在花园里四处看了看。当时容灼躲在花丛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他透过花枝的缝隙,看到一只穿着黑靴的脚踩过了他折的那枝月季。 有那么一刻,容灼几乎要怀疑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好在他足够幸运,夜色以及先前那个横死的护卫为他做了很好的掩护。 “没事了,把手给我。”于景渡温声道。 容灼抓住他的手借力起身,看着地上的残枝愣怔了半晌,直到肩膀传来刺痛,他才痛呼出声。 “你别碰我!”容灼颤声道,“有刺可能断在里头了。” 于景渡忙收回了手,只虚揽着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容灼一瘸一拐地从花丛里出来,目光落在了某个黑暗的角落。 “那个人……”容灼指了指不远处的花丛,“被扔到了那里。”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再加上先前的情况太危急,浑身又疼得厉害,这会儿整个人都还是蒙的。 于景渡朝身边的护卫做了个手势,护卫们打着火把上前,果真在里头找到了什么。 容灼看着护卫从里头将那具尸体拖出来,这才慢慢反应过来,俯身哇得一声吐了。 于景渡想去帮他拍拍背,又怕弄疼了他,只能拧眉守在一旁。 “去朝江少卿知会一声,再去找些伤药来,送到客房。”于景渡吩咐道。 护卫们忙依着他的话去办,于景渡这才带着容灼回去。 少年被于景渡攥着手腕,一路上一言不发。 回房之后,于景渡才发觉他面色苍白得厉害,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浸湿了。 “别怕,已经没事了。江少卿很有手段,今晚的刺客一个都跑不了。”于景渡一边安慰他,一边解开了他的外衫,慢慢帮他将衣服脱了下来。 有几根刺断了,这会儿还扎在他身上呢,被衣服带下来时疼得容灼又忍不住哼唧了几声。 好在这会儿天气不那么热了,容灼身上穿得还算厚实。 若是换成夏天,他这么往月季丛里钻,身上只会伤得更重。 但尽管如此,他将里衣脱了之后,身上看着也有些触目惊心。 他皮肤白皙,身上除了后背和颈窝各有一颗小痣,原本该是干干净净的。 可此时上头却布满了许多红色的伤痕。 伤痕有深有浅,浅的不过一道红印,深的则像是在皮肤上刻出了小小沟壑一般,虽然没流太多血,但一道一道看着就疼。 于景渡看着容灼身上的伤,一言不发。 他的表情被面具遮住了大半,但露出的一双眼睛里,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凌厉。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了伤药过来。 于景渡取回伤药走到容灼身边,开始帮他身上的伤口涂药。 “嘶!”容灼疼得眼睛泛红,小声问道:“这是什么药?会留疤吗?” 于景渡将药凑到鼻间闻了闻,“不知道。” “算了,你抹吧。”容灼妥协地摊开手,任由于景渡帮他涂药,“留疤就留疤吧,这样咱们也算是有了一个共同之处。” 于景渡手上动作一滞,握着药瓶的手力道一紧,目光中的冷意比方才更甚了几分。 经历了这样的事儿,他原以为小纨绔会吓得大哭一场,或者直接病一场,可对方只是吐了那么一会儿,又疼得掉了一两滴眼泪,这会儿就能拿这样的事情同他说笑了。 尽管这个时候没人能笑得出来。 “还在怕吗?”于景渡问他。 “还行。”容灼想了想,又道:“我命真大。” 到了这会儿,容灼想起方才的经历,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是捡回了一条命。 于景渡仔仔细细帮他把所有伤口都涂抹了一遍。 大概是江继岩这药好,容灼伤口涂了药之后便舒服多了,倒是不怎么疼了。 于景渡检查过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在他后肩那处极深的伤口上又涂了一次药。大概是怕少年觉得疼,他涂完了药又轻轻吹了吹伤口。 “你别吹我!”容灼缩了缩脖子,往旁边避了避。 于景渡将用剩下的伤药放到桌上,依旧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能自己待一会儿吗?”于景渡问他,“外头有护卫看着,很安全,我得去前院看一眼。” “你去吧,我没事。”容灼怕他不信,还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慰,“也找个人陪着你一起,别自己瞎走,万一有漏网之鱼呢?” 于景渡目光落在少年手背上,那里被划了好几道伤口,有一道自虎口一直延伸到手腕,又深又长。 “今晚别穿衣服了,小心蹭到伤口。”于景渡道。 “好。”容灼忙点了点头,模样十分乖顺。 于景渡大概也没想到容灼这么听话,只觉心里像是堵了一口气似的,又酸又涩。 前院,江继岩的人已经将所有刺客都拿住了。 他府中的护卫并非草包,除了一开始那个遭遇不幸,剩下的一个都没死。 倒是刺客一共来了五个,当场就死了仨,剩下的两个则被捆成了粽子,嘴里也塞了破布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容小公子没事吧?”江继岩见到于景渡后忙问道。 “盘问过了吗?”于景渡不答反问。 “还没来得及。”江继岩道。 “我亲自来吧,不想浪费时间。”于景渡冷声道。 江继岩当即便吩咐了手下几句,亲自带着于景渡去了关押刺客的地方。 两个刺客这会儿都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扔在临时的囚室里,他们大概没想到今日会这么出师不利,有些不大服气,看向江继岩和于景渡的神情则带着戒备和愤恨。 于景渡进门之后,话都没问,直接从一旁的护卫腰间抽出匕首,上前利利索索扎进了其中一个刺客的肩窝处。半臂长的匕首齐根没入,顷刻间贯穿了刺客的肩膀。 于景渡几乎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匕首在对方的血肉里转了几圈,不像是在刺人,倒像是想在对方肩膀上挖个洞出来。 江继岩身边的护卫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场脸就白了。 而被刺的那个刺客,则痛得直接昏了过去。 于景渡一挥手,江继岩会意,弄了一瓢冷水泼到了昏迷的刺客脸上。 那人刚醒,于景渡便抽出匕首,朝着对方另一侧肩窝扎了进去。 他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半点犹豫,看上去也不费丝毫力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刺的不是人,而是块豆腐。 于景渡如法炮制,在这人另一侧肩窝也挖了个洞出来。 “给他止血。”于景渡起身将匕首还给了护卫。 护卫面色苍白的接过匕首,这才发觉于景渡手上干干净净,竟连一滴血都未曾沾上。 “拿绳子从他肩膀穿过去,将人挂起来,让大夫用药给他吊着命,别让他轻易死了。”于景渡冷声吩咐道。 江继岩忙吩咐人去办,随后便有护卫进来,当着另一个刺客的面,就把受伤这个刺客像穿肉似的穿上了绳子。其间这人疼得昏死了好几次,都被江继岩命人弄醒了。 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另外那人,面色苍白如纸,再也没了先前的愤恨和戒备。 他望着眼前这个带着半边面具的男人,试图从对方身上看出点端倪,却徒劳无功。 作为一个专业刺客,京城里能叫得上名字的人,他多少都是听说过的。 可他实在想不出江继岩的人脉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 “问他吧。”于景渡言简意赅地道。 他说罢便径直出了那间屋子,一刻也没多逗留。 江继岩看着于景渡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殿下这不是来审问的,倒像是来泄愤的。他甚至怀疑,若非对方怕把衣服弄脏了,指不定还有什么样的手段呢。 不过于景渡这一手倒是颇有效果。 后头的审问,江继岩几乎就没怎么再费工夫了。 于景渡回到客房的时候,容灼已经睡了。 不知是怕压到身上的伤口,还是因为受了惊吓害怕,小纨绔睡着时是侧躺着的,身体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那姿势像是把自己抱住了,在寻求某种依靠。 于景渡伸手在对方额头探了一下,摸到了一手冷汗。 容灼也在被他触到的一瞬间,陡然惊醒了。 “你回来了?”容灼惊魂未定地看着他,像是还没彻底清醒。 “饿不饿?”于景渡帮他拭去了额上的冷汗,问道:“要不要让人弄点吃的给你?” 容灼摇了摇头,“我不饿,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都是江少卿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于景渡说这话时眼底不见丝毫戾气,仿佛刚才朝人用刑的人并不是他。 “那我继续睡了。”容灼道。 于景渡点了点头,帮他盖好被子,没再多说什么。 他以为容灼至少会问问他刺客有没有抓到,或者打听一下今晚来行刺的人是为了什么。 可容灼自始至终都没多问半句,不止没问,还像是特意在避嫌似的。 于景渡是个聪明人,略一思忖便猜到了容灼的心思。 江继岩今日在他面前提了太子的事情,今晚江府又来了刺客…… 不管刺客是谁派来的,至少说明江继岩有仇家,而且对方手段不低。 容灼这是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了惹祸上身,所以索性装起了哑巴,不看不听不问。 小纨绔说他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这话是真的。 他不想沾染这些,太子也好,宴王也罢……他一概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青石兄。”外头传来了江继岩的声音。 于景渡帮容灼盖好被子,便起身出了房门。 “审完了。”江继岩道。 于景渡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带着江继岩退到了院子外头。 “不是太子的人,是六殿下那边动的手。”江继岩道。 起先得知府里来了刺客,他第一反应猜测对方是冲着于景渡来的。 毕竟于景渡的身份太特殊,会被人盯上的可能性太大了。 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念头,于景渡这些日子伪装的极好,除非有身边人出卖,否则不大可能暴露。 这些年来的经历,让于景渡的直觉十分敏锐。 再加上他身边有暗卫跟着,所以但凡有可疑之人,都很难逃过他们的眼睛。 于景渡之所以敢带着容灼来找他,必然是确信没有尾巴跟着。 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将容灼陷入这样危险的境地。 正因如此,审出来刺客不是太子的人时,江继岩丝毫不意外。 “老六?”于景渡拧了拧眉问道。 “六殿下在宫外有一些不能拿到明面上的私产,他这人自幼顽劣惯了,也不懂得约束手底下的人,所以时常惹事。”江继岩道:“前些日子他有一家赌坊出了事情,是我办的案子,大概是因为这个对我怀恨在心吧,想教训我一下。” 于景渡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为了一家赌坊的案子,他找人来谋杀朝廷命官?” “刺客交待,六殿下只是说让人把我的手脚打断。”江继岩失笑道:“这帮人,严格来说不是来杀我的。” 于景渡表情十分难看,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蠢货!”于景渡道。 “好在是冲着我来的,如今人都处置了,至少没将你的事情捅出去。”江继岩道。 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情还要不要再做点文章?刺客虽然死了,但是想让死人说话,我还是有些办法的。” “他办出这样的蠢事,必然是自作主张,没朝他那位好四哥知会过。”于景渡道:“太子不是向来爱护他这个幼弟吗?此事暂且放着吧,找个机会让老六给他的太子哥哥送份大礼。” 当朝太子排行第四,与六皇子乃一母所出。 太子为人虚伪狡猾,而他这个六弟则蠢笨顽劣,不堪大用。 偏偏太子为了维护自己好兄长的人设,对这个弟弟一直颇为照拂。 可惜六皇子烂泥扶不上墙,不仅经常干蠢事,还常常自作主张,瞒着对方。 今日这事儿算是蠢到家了,若是让太子知道估计能气得七窍生烟。 “公子是有什么打算?”江继岩问道。 “此事你不要声张,佯装不知。”于景渡道:“老六派出的人没回去复命,够他提心吊胆一阵子了,他等不到答复,后头定然还会有后招,你提防着些。” “是。”江继岩道。 于景渡没再与他多说什么,转身回了住处。 榻上,容灼乖乖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但他微颤的长睫和不大平稳的呼吸,却出卖了他。 于景渡脱了外袍走到榻边坐下,容灼便自觉地往里挪了挪身体,只是眼睛依旧闭着。 “江少卿前段时间得罪了人,仇家雇了人说是要来打他一顿,事情已经处置好了。”于景渡朝他解释道。容灼闻言便睁开了眼睛,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可是 ……”容灼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你放心,他的仇家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知道你和江少卿认识,事情不会牵连到你。”于景渡又道。 容灼听他这么说,稍稍松了口气,但情绪依旧有些不安。 于景渡靠着榻边侧身躺下,一手隔着被子在少年身上轻轻拍了拍。 “在想什么,告诉我。”于景渡道。 “我在想,江少卿得罪的人很危险。”容灼道。 少年眼巴巴看着他,明显是有话想说,却又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 “你不信任我吗?”于景渡问他。 “不是……但是你和江少卿认识更久,肯定更向着他,对吧?”容灼道。 于景渡被他这话逗得想笑,目光也不由柔和了许多。 “我向你保证,你不管说了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他。”于景渡道。 “那行吧。”容灼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放低了声音:“他今日朝我说太子坏话,又问我愿不愿意跟着那位……你知道他说的是谁,对吧?” 于景渡略一挑眉,点了点头。 “他是宴王殿下的人?”容灼小声问道。 “或许吧。”于景渡道。 “宴王殿下倒是比太子靠谱一些。”容灼喃喃道。 于景渡一怔,显然没想到小纨绔竟会这么评价他。 “说不定今晚的刺客就是太子派来的人。”容灼道:“他跟着宴王殿下,就得罪了太子,将来太子肯定还会报复他,咱们若是跟他走得近了也会被牵连。” “你真的很讨厌太子?”于景渡问他。 “我原本不想同你说这些,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了。”容灼道:“先前我说有个熟人要介绍一个讨厌的人给我认识,那个人就是太子。我不想和他有交集,才千方百计地做了这么多事。” 这些事情于景渡早就猜到了,亏容灼还觉得自己隐瞒得很好。 “我知道我这样想显得很胆小懦弱,可是青石……”容灼认真地看着他道:“咱们这种像蝼蚁一般的小角色,真的不适合跟着他们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事情败了是杀身之祸,事情成了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你答应我,少和江继岩来往,行不行?”容灼问他。 于景渡看着容灼,半晌没有答话。 小纨绔一心都在为他着想,却不知他根本就无路可退。 “你要是不答应……”容灼抿了抿唇,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你会如何?”于景渡好奇地问道。 容灼瘪了瘪嘴,一本正经地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包了你一年!” 他眼看道理说不通,索性拿出了金主的派头来。 “青石。” 容灼努力摆出了一副纨绔的嘴脸,“想想你现在是谁的人。” -------------------- 第17章 容灼微微扬着下巴,自认为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 可他忘了自己脸上还带着伤,再加上他浑身上下当真半点威慑力也没有,瞪着眼睛看人时不像是在耍横,倒像是在撒娇。 于景渡被容灼这副样子惹得心都软成了一片,忙配合地开口道:“我记住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他这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儿似的,倒是哄得容灼先不好意思了。 小纨绔埋着脑袋就往被子里缩,不小心蹭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毛毛躁躁!”于景渡帮他把被子弄好,温声哄道:“睡吧。” 容灼乖乖闭上眼睛,又忍不住确认道:“你不是骗我的吧?” 于景渡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擦过,指腹的薄茧在那处带起一阵微痒的触感。 容灼捉住他那只手,一脸认真,“你朝我保证。” “你不怕我又骗你?”于景渡问他。 容灼闻言顿时有些沮丧,瘪着嘴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觉得自从来了江府之后,于景渡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具体是哪里变了他也不知道,可那种变化却很清晰。 尤其是于景渡看着他时的目光,总带着一种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其实在见到江继岩之后,容灼对于景渡的看法也改变了不少。 从前他只一厢情愿地将于景渡当成一个沦落风尘的普通小倌儿,想替他赎身,甚至想为他筹谋将来。 可在见到江继岩之后,容灼才意识到,“青石”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他不知道对方认识多少像江继岩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 想到于景渡身上那些伤,容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好休息,我去隔壁睡。”于景渡说罢便准备起身。 容灼转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为什么要去隔壁,不是说好了一起的吗?” “你身上有伤……”于景渡提醒道:“而且你连寝衣都没穿,我这么跟你一起睡,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容灼这才想起来自己因为受伤的缘故,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 “我可以把寝衣穿上。”容灼道。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面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在害怕?”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死人……”容灼可怜巴巴地道:“他还是当着我的面死的,我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吧?” 更何况他今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心中自然会觉得不安。 先前他只顾着担心自己和于景渡会卷入麻烦里,才没顾上这些,如今夜深人静了,留他一个人睡,他就有些犯怵了。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于景渡自然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往里挪一点。”于景渡说罢掀开被子一角,勉勉强强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江府的床比寻欢楼里的要宽敞很多,他贴着床边时,和容灼还隔着好远的距离,被子自然有些不够。 容灼见状匀了些被子给他,然后不动声色地在被子里攥住了他的袖角。 于景渡知道小纨绔这是真的在害怕,不拽着点活物恐怕是不敢睡觉,于是便往里挪了挪,将自己的手背贴到了容灼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自手背上的皮肤传来,令他心中登时踏实了不少。 或许是被于景渡这一举动安抚到了,容灼很快就睡着了。 但这一夜他睡得并不踏实,惊醒了好几回,还说了不少梦话。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之后,于景渡就带着容灼离开了江府。 “我还以为你会想多留几日呢。”容灼道。 “他家里刚死了人,你住着不踏实,给你换个踏实的地方静静心。”于景渡道。 “去哪儿?”容灼问他。 “清音寺。” 容灼没想到时隔一天,自己竟又回到了清音寺。 但不得不说,于景渡这安排于他而言真的很合适。 人在经历巨大的恐惧之后,那种不安全感会留在心里,若不能找到合适的途径纾解,这种恐惧就有可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挥之不去,严重的甚至会伴随一生。 而清音寺这种地方乃是佛门圣地,正适合清心养性。 “我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时候,也在这里住过几日。”于景渡道。 “那个时候你多大?”容灼好奇问他。 “七八岁。”于景渡道。 “这么小!”容灼有些心疼。 于景渡拧了拧眉,回忆道:“我记得当时那个人应该是犯了什么错,被人活活打死了。当时我年纪小贪玩儿,身边也没有得力的人照看,所以就在瞎跑的时候撞到了那一幕。” 活活将人打死,这种画面的冲击力别说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就是容灼这个年纪看了也要做噩梦,他无法想象彼时的于景渡会有多么无助和害怕。 “后来我似乎是吓得发了烧,病了好几日都没见好,家里人就把我送到了清音寺。”于景渡道。 “那你在这里住过以后,还害怕吗?” “一开始还是有些怕的,后来慢慢就好了。”于景渡说着带他走到了后院的一处石台边。 他伸手在石台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质方盒,但那个方盒打开后却是空的。 “我幼时没有什么朋友,有心事便会写在纸上,然后跑来放进这个木盒里。”于景渡道:“每隔一段时间,我会自己查看自己放进去的信,然后再给自己回信。”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容灼听了却觉十分心酸。 彼时的于景渡明明正是需要陪伴的年纪,却只能用这种方式倾诉心事。 这个小木盒对于景渡来说,应该就是一种类似于“树洞”的存在吧? “木盒的事情,除了我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于景渡将木盒重新放回去,又道:“将来万一咱们因为什么事情分开了,到时候你若是想和我说话找不到我,就可以给我写信。” “我给你写信还不如直接送到寻欢楼呢。”容灼笑道。 他只顾着关心这个木盒,倒是完全忽略了于景渡话里的玄机。 随后的几日,两人一直宿在寺中。 容灼每日都会跟着僧人们一起打坐,闲暇时则跟着于景渡去后山的菜地里帮忙干活。 初来那几日,容灼夜里依旧会做噩梦。 但渐渐的,他夜里做噩梦的次数就少了。 与此同时,容灼身上的伤也都好得差不多了。 在决定回京城的头一天下午,于景渡带着容灼去山顶看了日落。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山石草木,以及并肩坐在山顶的两人。 于景渡看着远处的太阳一点点没入地平线,忍不住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少年。 对方侧脸上那道伤口已经看不大出来了,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 但他还是忍不住抬手在那道伤痕上轻轻一触,问道:“还疼吗?” “这都好透了,当然不疼了。”容灼笑道。 于景渡指腹擦过他的侧脸,然后又在他眉眼处那道伤痕上轻轻抚过。 用不了多久,这些痕迹就会彻底褪去。 少年那张脸依旧会像从前那般精致漂亮。 “回去吗?”容灼看着太阳彻底消失,这才朝于景渡问道。 “再待一会儿吧,累了就靠在我身上。”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便将脑袋往他肩膀上一靠,然后打了个哈欠。 于景渡沉默地看着渐渐陷入黑暗的远山,直到身旁少年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才起身将人背在了身上。 容灼被他这么一折腾早已醒了,但还是心安理得地像没了骨头一般趴在他背上。 “你这样背着我,感觉好像我哥啊!”容灼在他耳边道。 “你有兄长?”于景渡问道,“还是说的段峥?” “都不是。”容灼道:“就是一种感觉,不是一个具体的人。我小时候很寂寞,看到别的孩子有哥哥就会很羡慕,想着我要是有个哥哥陪伴就好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我就算盼也应该盼个弟弟或者妹妹,怎么可能盼来一个哥哥呢?” 于景渡闻言不由脑补出了还是小团子的容灼,傻乎乎坐在门口盼哥哥的场景。 “兄弟少了会觉得寂寞,但兄弟多了也未必是好事。”于景渡开口道。 这么多年,他没少在亲兄弟手里栽跟头,若是让他选,他自然想做个独生子,这样起码不需要日夜提防着有兄弟来害他。 “青石,你比我大几岁啊?”容灼朝他问道。 “问这个做什么?” “咱们拜把子吧?”容灼灵机一动,自顾自高兴道:“拜了把子你就做我哥哥,我做你弟弟,这样等明年春闱我落了榜之后,咱们就不必再保持现在这种关系了,以兄弟相称!” 于景渡:…… 这小纨绔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容灼对于拜把子这件事的热情,一直持续到入睡都没结束。 于景渡想不通对方好端端为什么突然想和自己拜把子,而容灼的想法其实特别简单,他只是想实现一下自己小学时候的“拜把子梦”。 试问哪个中二少年不懂事的时候没想过找人磕头拜把子呢? 于景渡待容灼睡着之后,又去见了无云一面。 无云这几日在寺中没少和容灼打交道,早已混成了老熟人。 “要走了?”无云朝他问道。 “嗯,明日一早回京城。” “回去吧,这清音寺虽好,却也不是能让你避世的地方。”无云打量了他一眼,又道:“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不要再患得患失了。” “六叔,侄儿只是不知道,这决定到底是对是错。”于景渡道。 “你想想你最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对错自然就清楚了。” “万事万物都有定数,你年纪轻轻的,切莫执着。”无云又道:“还是那句话,该是你的躲不掉,不该是你的也留不住。” 于景渡闻言沉默了半晌,也不知是否想通了。 他回到住处之后,便见容灼正趴在床上说梦话呢。 少年在梦中沉着声音叫了句“哥哥”,那声音洪亮粗犷,把于景渡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容灼竟还想着这茬呢,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 半晌后,便闻少年换了语气,又叫了一声。 不过这次的语气就比较正常了,是平日说话时的语气。 于景渡脱了外袍,轻手轻脚地躺到床上。 睡梦中的容灼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自知地钻到了于景渡的怀里。 于景渡轻轻将人推开,这时却闻少年又叫了一声。 而且这一句“哥哥”容灼是软着声音叫的,落在于景渡耳中,惹得他呼吸登时就乱了。 -------------------- 第18章 于景渡排行第三,是当朝三皇子。 在他后头,皇帝还有五个儿子,也就是说他有五个弟弟。 但这么多年来,于景渡在宫中从不知何谓兄友弟恭。 都说皇家薄情,却也有太子和六皇子那样的兄弟情深,只不过这样的感情从来不属于于景渡。 他的兄弟们不想弄死他,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 今日容灼突发奇想说要与他拜把子,于景渡只觉得小纨绔胡闹。 但方才対方在梦中朝他叫哥哥时,他却忍不住想到,若他的兄弟们也能如容灼这般,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他不需要去走那条路,也不需要整日如履薄冰。 可天不遂人愿,他没有这样的兄弟,就连唯一待他真心实意的小纨绔,也只能陪他走到这里了…… 于景渡知道,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注定是血肉横飞的。 没有阳光和花,只有剑戟和荆棘。 那是容灼唯恐而避之不及的东西。 甚至就连于景渡自己,都是小纨绔最不愿沾染的人之一。 时至今日,他唯一能为容灼做的,就是彻底离开対方,不让容灼和宴王沾上半点关系。 次日一早,于景渡便带着容灼离开了清音寺。 回去的路上,容灼一直很活跃,掰着指头细数着自己回京后要去吃的东西。 这几日在清音寺天天吃斋饭,可是把他憋狠了。 虽然那斋饭的味道也不赖,但禁不住天天吃啊! “从前也没觉得多想吃肉,但是吃不着了又想得厉害。”容灼道:“等到了京城,咱们直接就奔着江月斋去,点一桌子大鱼大肉!” 他说这话时,目光里满是憧憬,仿佛此刻吃一顿肉就是他毕生最大的追求。 容灼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这样的人很容易获得快乐。 于景渡回想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点滴,记住最多的就是他的笑。 小纨绔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永远都带着笑意,说话时的声音也总是轻快清越的,有时候高兴起来,走路的步伐也会跟着雀跃起来。 “你怎么了?”容灼见他不说话,伸手在他胳膊上戳了戳。 “我在想,一会儿到了江月斋要拦着你,别吃坏了肚子。”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至于真点一桌子,吃不完多浪费啊。而且我现在在心里都把菜点了一遍,就跟自己吃过了差不多。”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浑身都写满了迫不及待。 两人进了京城之后,便直奔江月斋。 容灼点了自己最喜欢吃的几道菜,还要了一壶淡酒。 于景渡今日话不多,吃饭的时候也一直忍不住看他。 容灼一直专心吃饭,并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 直到两人吃过东西之后,一起回了寻欢楼。 容灼如今和于景渡同吃同住数日,早已习惯了,也没回自己的住处,直接进了于景渡的房间就大咧咧的坐下了。 “明日我回家一趟,午饭前就回来。”容灼朝于景渡道:“你想想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这几日天气也好,我带你到处转转,别老闷在屋子里。” 于景渡立在窗边,背対着少年,眸中带着一抹怅然。 “这两日你先别来找我了。”于景渡开口道。 “为什么?”容灼不解,“我不来找你,我去找谁?” “两日后我有个旧识过生辰,我想去给他贺个寿。”于景渡道。 “怎么又有旧识?”容灼拧了拧眉,目光顿时一黯。 “你认识我之前,我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年,旧识自然不会少。”于景渡道。 “也是江继岩那样的吗?”容灼问他,“你都答应我了,不和这么复杂的人来往。” “我何时答应过你?”于景渡转头看向他。 容灼一怔,这才意识到那日于景渡并没有给他任何承诺。 他虽然可以大言不惭地宣告于景渡是他包了的人,可这是建立在于景渡配合的基础之上。若対方不给他这个面子,容灼不可能真因为这个,拿出金主的架势去跟他理论。 一来他不是这样的性子,干不出这样的事情;二来他从未将于景渡当成过自己的人…… 那一刻容灼突然发现,原来一直以来,他和于景渡的关系能发展的这么顺畅,并非是因为他花了银子,而是因为于景渡愿意配合他。 一旦対方不买他的账了,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吗?”容灼问道。 “嗯。” “你想去就去吧,只要别惹不该惹的人就行,保护好自己。”容灼道。 小纨绔明显就是不高兴了,却还是没朝他发脾气,甚至还惦记着他的安危,怕他惹上麻烦。 容灼越是这样,于景渡心中就越是发闷,但他还是忍着情绪道:“容小公子,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其实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什么意思?”容灼问他。 “我知道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也感激你替我筹谋良多。”于景渡看向他,目光疏离又冷淡,“可那是你一厢情愿做的决定,我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容灼眼底满是不解和震惊。 “你不想攀附权贵,视他们如猛虎,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于景渡道:“可我不同,我贪慕虚荣,又渴望功名利禄,注定和你走不到一条路上。” “你胡说!”容灼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两人虽然相识不久,但容灼知道“青石”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骨子里都透着清冷的人,整个人看着就没什么世俗的欲望,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些东西? “你并不了解我。”于景渡道。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容灼道:“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自己,就是为了气我吗?” “我只是想让你早一些看清事实。”于景渡道。 “你不就是想去给你那个旧识过生辰吗?你去便是,我又不拦着你。”容灼有些不高兴地道:“但你也不必朝我说这些让人不高兴的话。” 小纨绔瘪着嘴,气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于景渡不动神色地深吸了口气,忍住了上前安慰人的念头。 他走到内室,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了容灼面前。 容灼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第一天见面时,他给于景渡赎身的那包金叶子。 不过后来他得知暂时没法替対方赎身,便将赎身改了包年。 而花姐将包年的银子算在了他的贵宾待遇中,这包金叶子就没用上。 “这里头的东西,我没有动过。”于景渡道:“你拿回去吧。” “我给了你的东西,怎么会拿回去?”容灼道。 “你给了我的东西,我也可以不要。”于景渡将那包金叶子推到了少年手边。 容灼看着他,表情有些委屈,“你这几天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回来突然就这样了?” “这几天好好的,是因为想最后再哄哄你。”于景渡道。 容灼一听他这话,心里顿时有些难受,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那日我劝你不要和江继岩来往的时候,你就决定要这样做了?”容灼问他。 虽然容灼问的事情和于景渡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可这个答案却是肯定的。 于景渡就是那日彻底下定的决心。 那晚当他在花园里看到地上那枝被踩过的月季时,心中曾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若是小纨绔有个万一,就是他害的。 他那点想把人留在身边的贪念,险些害死了容灼。 虽然事后容灼有惊无险,且证实了刺客不是冲着他来的。 可于景渡却知道,一旦容灼和他扯上关系,将来面临的危险只会比这更多。 更重要的是,容灼不止一次明确地拒绝了他。 小纨绔不喜欢太子,対他亦是如此。 所以那日于景渡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寻个由头,彻底离开容灼。 江继岩说的法子虽然不算高明,却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这几日我看你也挺高兴的,就当我还了你的赠花之谊吧。” 他执起容灼的手,将那包金叶子放到了他手里。 “容小公子,这花楼里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露水情缘,你往后可莫要再这么当真了。”于景渡道。 “谁当真了?”容灼也有些动了气,起身道:“都跟你说了,本公子不喜欢男人,什么当真不当真的?” 见于景渡没有要和好的意思,容灼也不想继续跟他争执,转身便走了。 于景渡下意识伸手,指尖擦过少年的衣袖,却生生忍住了将人拉住的冲动。 江继岩说的没错…… 有些事情,拖得越久就越麻烦。 若是他早些时候就下定决心,事情应该会更容易一些吧? 容灼气呼呼地离开了寻欢楼,直接回了容府。 金豆子见他回来忙迎了上去,随即便发现他面色不大好看。 “公子这是怎么了?”金豆子问道。 “生气了!”容灼将荷包往桌子上一扔,然后便径直走到榻边躺下了。 “这金叶子不是说给了那个小倌儿吗?怎么又拿回来了?”金豆子不解道。 “人家不稀罕!”容灼哼了一声,“不要拉倒!” 金豆子鲜少见自家公子生气,也不敢多问,便先退了出去。 直到下午,他估摸着容灼气应该消了,这才凑上去。 “公子……” “别提那个人,莫名其妙!”容灼一脸委屈地道:“我也没不让他交朋友,就是劝了几句,不想听可以不听嘛,干嘛要发那么大的脾气?” “啊?”金豆子一怔,“那个小倌儿竟然敢冲公子发脾气?” “也没发脾气……”容灼忙道:“但是和发脾气差不多,金子都不要了!” 事后容灼再想起于景渡的话,也没觉得特别过分,対方的语气态度都还算和缓。 但容灼就是忍不住委屈,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这么委屈。 他想,大概是“青石”以前待他太好了吧? 如今稍有不顺着他的地方,他就觉得不舒服。 最让他难受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于景渡为什么会这样…… 容灼掂了掂那袋金豆子,“不要算了,改天见了表哥还给他吧,我也使不上。” “対了公子。”金豆子见他提起段峥,忙顺着话茬道:“表公子在您不在的这几日,来了两趟,说让您回来之后一定要去段府寻他。” 容灼这会儿气已经消了大半,闻言便道:“明日再去找他吧。” 金豆子闻言忙应声,也没再多说什么。 当日容灼住在自己家里,身边没了于景渡,觉都没睡好。 这几日他们在清音寺一直同吃同住,他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対方的陪伴,如今自己一个人睡,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次日容灼起来之后,面色便有些不大好。 他皮肤本就白皙,眼底稍有些青黑便掩不住。 “公子您脸上的伤是哪儿来的?”金豆子伺候他洗脸时忍不住问道。 容灼脸上的伤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血痂都掉了,只是伤口的位置还稍稍有些印痕。 昨日金豆子只顾着关心他的心情,没来得及问,今早才忍不住提起。 “磕了一下,早就好了。”容灼随口道。 他不想将于景渡认识江继岩的事情说出去,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金豆子闻言不疑有他,也没再追问。 吃过早饭后,容灼便带着金豆子去了段府。 段峥数日没见他,一见到人之后高兴得不得了。 “你可真行,我差点以为你带着那个小倌儿私奔了!”段峥揽着他将人带进屋,“快跟我说说,你这几天都去干什么了?” 容灼叹了口气,“别提了,一提我就来气。” “怎么就来气了?”段峥忙问道:“那个小倌儿欺负你了?” 容灼将那袋金叶子丢给段峥,“我见面时送他的东西,还给我了。” 段峥拿着那袋金叶子,意味深长地道:“金子他都不要,这人能处啊!” “啊?”容灼被他说蒙了。 “你想想,花楼里的小倌他们速来是最爱钱的,这人不图你的金子,那说明什么啊?”段峥循循善诱道。 “图我什么?”容灼一脸茫然。 “他是不是対你动了真心?”段峥分析道。 “不可能,怎么会?”容灼连连否认。 “你年纪太小,不懂人心。”段峥拉了椅子坐到他身边,“你先朝我说说,他还给你金子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容灼想了想,便隐去了关于江继岩那部分话题的讨论,将于景渡要去给一个旧识过生辰的事情朝他说了。 “他说要给旧识过生辰,你怎么说的?”段峥问道。 “我说让他想去就去吧。”容灼道:“没想到我说完他更来劲了,叭啦叭啦跟我说了一堆,说他跟我不是一路人之类的。”容灼想起于景渡那态度,又忍不住有些委屈。 “还有吗?”段峥问道。 “还说了些妄自菲薄的话,说他就是攀附权贵什么的,还说花楼里都是露水情缘,叫我别认真。”容灼道。 “这不就対了吗?”段峥一拍大腿,“你想想啊,他若是攀附权贵,喜欢钱,为什么要把金子还给你呢?” “対啊。”容灼道:“我也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说那些话伤我的心。” “你真的不懂这种男人。”段峥一本正经朝他解释,“有时候你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容灼想了想,于景渡只还了他金子,没做什么啊。 “我来给你捋捋啊!”段峥掰着手指头道:“首先他说要去见朋友,你同意了,他就生气了……一边说着自己攀附权贵,一边把金子还给了你……” 容灼一脸茫然,没听出什么问题来。 “他这是说的反话。”段峥笃定地道:“说不定他并不想去见什么朋友,这话就是在试探你的态度,你同意了让他去,说明不在乎他,他生气了呀!所以才说后头那些话。你应该跟他闹,死活不让他去,他知道你在乎他了,或许就不会再这样了。” “不可能吧!”容灼道:“我跟他说了我不……” 容灼刚要说自己不喜欢男人,又想起来这事儿段峥不知道。 “我跟你说,我那个也爱这么闹。”段峥说着眼底染了几分笑意,“每回跟我闹脾气就会说什么她配不上我,说我跟她就是露水情缘,你看词儿都一样。” 容灼一脸狐疑地看着段峥,显然不大相信他的分析。 “青石”怎么可能会対他有那种心思? 他都朝対方说过了,自己不喜欢男人啊! 但是话说回来,容灼也的确想不明白“青石”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虽然迟钝,但好赖总分得清吧? 在清音寺那几日,“青石”明明対他很好,看不出半点敷衍和虚情假意,没道理一回来就变了脸,而且连个由头都没有。 再说了,容灼感觉自己还挺讨人喜欢的。 “青石”没道理不喜欢他这个朋友啊! “小灼,不是表哥朝你显摆,你呀确实是年纪小。”段峥一脸老成地朝他解释道:“这花楼里的人本就心思敏感,偶尔自卑也是常有的,你得理解。” “再说了,他金子都还了你,这样的人可不好找了。”段峥又道。 段峥这人有钱又大方,但他却不是个冤大头,越是不图他钱的人,他越喜欢,越要给人塞钱。 所以听说于景渡把金叶子还了,他対这个小倌儿的好感度蹭得一下就上来了。 其实容灼対于景渡的人品还是相信的。 不管対方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青石”是个贪图富贵的庸俗之人。 而且两人相识以来,他是真的把対方当朋友处的。 他内心深处觉得,“青石”也是在乎他的。 在清音寺里住着的时候,好几次他半夜惊醒,都是靠着対方的安抚重新入睡的。 有时候他迷迷糊糊中能觉察到対方帮他盖被子,甚至还会在他背上轻拍,像是在哄小孩子入睡一般。 这样的耐心和温柔,容灼记事后就没再经历过了。 他不相信这样的“青石”,対他们之间的友谊会毫不在乎。 “两个人之间啊,没有不吵架的。”段峥语重心长地道:“别置气,该说开的还是说开了更好。” 容灼本就不是个爱生隔夜气的人,今日气就消了大半了,被段峥这么一开解,心情好多了。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和青石之间还是第一次吵架,这说明他们已经有点像正常的朋友了。 人和人之间,有情绪的涌动才会有感情的推进嘛! “上回在马场宋明安不是说要带你去赌坊吗?”段峥道:“前几日他还问我呢,今天就带你去玩一玩。” 容灼原本听了段峥的话想去看看于景渡来着,闻言只得点了点头。 段峥带着容灼去了宋府,时隔许久,宋明安见了容灼还是颇为热情。 他身边的朋友不少,却没有像容灼这么漂亮乖顺的,所以他対段峥这位小表弟,表现出了独有的耐心和喜爱。 “进去以后你就跟着我,想玩儿哪个告诉我,我教你。”宋明安朝他道:“今日说好了,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不必,我带了银子的。”容灼忙道。 “别客气,不然就是不给我面子。”宋明安道。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赌场。 这赌场和容灼想象中差不多,嘈杂又热闹。 宋明安是这里的常客,再加上他家里有钱,所以一进门就有伙计迎了上来打招呼。 容灼跟在他后头,看得眼花缭乱。 他没进过赌坊,対这里头的东西该怎么玩儿完全不了解。 宋明安十分有耐心,挨个把赌场里的东西都试了一遍,让容灼选自己喜欢的。 容灼対赌有些犯怵,怕自己沾上有了瘾,所以不大想尝试。 “不想玩儿也没事儿,你就在旁边看着。”宋明安也不勉强他。 随后,宋明安和段峥各自玩儿了几局,两人都手气平平。 “今天不适合赌。”宋明安朝容灼道:“帮我押个大小,不论输赢这局开了咱们就走。” 容灼闻言便随口说了个“小。” 没想到这局果然开出了小。 宋明安高兴不已,非要把这局赢来的银子送给容灼。 容灼再三推辞,他才作罢。 “行吧,你不要银子,那明日我带你们去个更好玩儿的地方吧。”宋明安道。 容灼刚想说明天他打算去找于景渡去把话说开,一旁的段峥却先一步答应了。 当日众人从赌坊出来,宋明安又张罗着去吃了饭。 纨绔们吃饭自然又要喝酒,这么一折腾容灼回去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这么晚了,显然不是聊天的时机,他自然也没法再去找于景渡。 临睡前容灼还忍不住自嘲,觉得自己老这么惦记着“青石”,还挺没出息的。 但他朋友不多,总算遇到一个一见如故的,自然不想轻易失去。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段峥朝他分析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万一于景渡说的不是真心话而是反话呢? 他们就此分道扬镳,那也太冤枉了。 次日,宋家的马车来接了容灼一趟。 容灼上了车才发现段峥也在里头。 马车一路兜兜转转,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里。 容灼下了马车四处看了看,总觉得这地方不大対劲。 “这不会是什么违法乱纪的地方吧?”容灼小声问道。 “什么违法乱纪?”段峥失笑,“咱们可是正经人。” “这地方外头看着简单,里头可大有乾坤。”宋明安一边带着人朝里走,一边朝他们解释,“这地方在京城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不但要有熟悉可靠的人引荐,还対身份有要求。” “什么意思?”段峥问他。 “你知道我为了能进来这地方,花了多少银子吗?”宋明安问道。 “多少?”容灼问。 “一千两。”宋明安,“这一千两只是能进门的钱。” 一两,按本朝的物价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一千块左右。 一千两那可就是一百万啊! 宋明安花了一百万就为了来这种地方? 容灼这回是越发好奇了,想知道里头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们不用交钱吧?”容灼问他。 “不必。”宋明安道:“咱们三算是一起的。” 容灼拧了拧眉,心道这是干什么事儿,还能三个人算一个人? 待他跟着引路的伙计进了包间,才明白过来,他们这里可能是按包间算名额。 这地方的包间和寻欢楼的格局略有些相似,也是类似环形的包间,中间的天井里架了个高台,只不过这高台并不大,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三人坐在包间等了一会儿,伙计只上了茶点,就退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人端着个盖了东西的托盘出来,将托盘放到了高台上。 “今日的第一个物件,是象牙雕。”那人开口道。 容灼看着这架势不由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了,这是古代版的拍卖会啊! 入场券极高,搞得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拍的会是些什么东西。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这样的场面,还挺好奇的。 那人介绍完了象牙雕,便让各个包房里的人出价。 那流程和现代社会的拍卖有些相似,都是价高者得。 “这有什么好玩儿的?”段峥忍不住道:“这里头的物件我看着也一般啊,还死贵!” 段峥虽然人傻钱多,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个砸银子找刺激的。 要是东西好他倒是不介意玩一回,但至今为止拿出来的东西他觉得都挺一般的。 “前几天我听说他们拍了个西域美少年,上个月好像还拍了一窝没满月的虎崽。”宋明安道:“而且他们这里有很多贡品,平时你有银子也买不到。” 段峥一怔,“私卖贡品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民不举官不究。”宋明安道:“而且这地方上头的人不是一般的身份,真捅出来也有人兜着。” 段峥闻言这才明白过来。 好些东西看着虽然一般,但有了贡品的名头那可就不一样了。 本朝规矩,只有宫里能用贡品,民间非赏无人能用,哪怕官再大,再有钱,也不能僭越。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一旦拥有了权利和金钱,就会忍不住奢望更多自己没有的东西。 哪怕明明知道这东西很危险,但依旧有人会存着侥幸心理。 “琉璃花瓶……”上头那人再次开口。 容灼抬眼一看,见那琉璃花瓶看着还挺漂亮的。 “喜欢?”宋明安问他。 “想起来我有个朋友喜欢花,这花瓶要是摆在他屋里,应该挺好看的。”容灼道。 “买了!”宋明安当即叫了价。 “你干什么?”容灼吓了一跳,“我没打算买,这是贡品!” “这不是贡品,就是一西域琉璃花瓶,没什么稀罕的。”段峥忙道:“你看都没人抢。” 容灼闻言这才发现,这琉璃花瓶竟然真的没人抢着出价。 后来他一问之下才得知,本朝百姓的审美还是更喜欢瓷器,対琉璃的东西不大欣赏得来。 容灼暗道幸亏这个时代没有炒作,否则这西域来的花瓶加点关键词包装一下,肯定能炒成天价。 就这样,容灼花了五十两银子的底价,就将这琉璃花瓶拍下了。 当然,他觉得五十两也挺贵的。 当日拍卖的物件中倒是没有什么太稀奇的。 但容灼还是长了不少见识,意识到京城里花钱如流水的人竟然这么多。 “我今日得早些回去,不陪你们吃饭了。”宋明安道,“宴王殿下两日后进京,我爹这几日太紧张,气儿不顺,我回去表现表现。” 容灼听到宴王回京的事情,忍不住眉头一跳,又想起了江继岩…… 寻欢楼内。 江继岩正和于景渡议事呢。 “明日实在是有些迟了。”江继岩道。 依着他的想法,于景渡就不该带着容小公子又去清音寺耽搁这几日。 这回可好,事情生生拖到了最后一日。 “事情办好了让花姐知会他一声就是,你别再去见他了,免得盯着你的人注意到他。”于景渡道。 “不当着容小公子的面吗?”江继岩问。 于景渡眸色一冷,没有说话,江继岩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家殿下什么时候心肠变得这么软了? 江继岩当真是无奈又犯愁。 “容小公子不亲眼看着,万一不信呢?”江继岩问道。 “他没那么聪明。”于景渡道。 话音一落,于景渡便眸色微动。 廊上,熟悉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最后停在了他的门口。 “青石。”外头响起了少年的声音。 江继岩无奈,只能又躲到了屏风后头。 于景渡走过去打开门,便见容灼怀里抱着个琉璃花瓶立在门口。 “街边路过买的,想着你喜欢花,送你吧。”容灼说着将花瓶塞到了他手里。 于景渡手里拿着琉璃花瓶,一颗心又酸又涩,目光都不敢去看容灼。 小纨绔不记得,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花。 是対方自作主张每次都要给他送,在江府那次甚至因为摘花险些丢了命。 可他自己不喜欢花,却还是将小纨绔送来的花一直在瓶里养着,还会时不时给花瓶换水,或让里头的花晒晒太阳。 容灼见他不说话,一肚子话也有些说不出来了。 “那我走了。”容灼看着他,表情还有点委屈。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漂亮的脸上,见他眉眼处的伤痕更淡了一些,稍稍有了些安慰。 “路上小心。”于景渡道。 见他没有挽留,容灼失落地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转身走了。 于景渡张了张嘴,险些就要忍不住叫住他了,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他知道,自己的一念之差会给小纨绔的人生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尽管他很想那么做,可是他不敢。 因为他能给容灼的,是和容灼憧憬的一切截然相反的生活…… “西域琉璃花瓶,这是贡品。”江继岩从屏风后走出来,目光落在了于景渡手里的花瓶上。 “想查就去查吧。”于景渡看着手里的琉璃花瓶,“只一点,别把他裹进去。” 江继岩忙点了点头。 “这东西不可能是在路边买的,你让人去查一查,是谁带着他买的。”于景渡道:“他身边这帮纨绔也要留意着些,别犯浑把他拖下了水。” 于景渡忍不住又有些犯愁。 小纨绔口口声声说要过太平日子,可他身边结交的尽是些这样的人,这日子能太平得了? “过了后天等我能露面了,去找一趟季修年吧。”于景渡叹了口气,“再让他跟着这帮纨绔混,早晚要出事。” “公子是打算……”江继岩问道。 “让他回国子学读书。”于景渡道:“小小年纪,学人家当什么纨绔?” 容灼:…… -------------------- 第19章 容灼并不知道,于景渡已经把他接下来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他这会儿只知道自己心里很不痛快,明明是“青石”主动朝他闹别扭的,他都给了台阶对方还不下来,这是想干什么? 难道真要无缘无故跟他绝交不成? 容灼一方面有些生于景渡的气,一方面又觉得此事怎么看怎么蹊跷。 他虽然不是个多聪明的人,但在很多事情上,却有着自己独特的洞察力。 这次于景渡的表现太反常,这令他心中一直萦绕着一个疑团。 当夜,容灼躺在床上睡不着,将这些日子和于景渡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回顾了一遍。 在他的印象中,“青石”一直是个清冷的性子,不怎么说话,也很少主动表达情绪。 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容灼来主导。 吃什么做什么,几乎都是由容灼说了算的。 唯独有几件事情,是例外: 一是去清音寺求平安符。此事最早就是于景渡提出来的,当时他朝容灼说自己最近睡不好,想去求个平安符,容灼不疑有他,便答应了。 二是去江继岩家拜访。这件事情也是于景渡提出来的,容灼当时甚至下意识拒绝过,说见着对方的旧识怕尴尬,但于景渡还是带着他去了。 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于景渡让他这几日不要去寻欢楼,两人也是因此闹了不愉快。 此前容灼还没觉出问题在哪儿,这会儿他仔仔细细将事情串联起来,便感觉越琢磨越不对劲。尤其这几件事情之间,还存在着一定的因果关系…… 如果两人不去清音寺,也就不会去江府。 这么想来,“青石”是故意想带着他去江府的? 为什么呢? 去江府又和回来之后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容灼仅有的智商,只能将事情推到这一步了。 有蹊跷,可蹊跷究竟是什么,他就想不出来了。 次日一早,容灼尚未用完早饭,段峥便来了容府。 他见容灼满腹心事,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便拉着他出了府。 “昨日去找他没说开?”马车上,段峥朝他问道。 “没怎么说话,他也不让我进屋。”容灼瘪了瘪嘴委屈道。 “你要进去他拦着你了?”段峥问。 “没有。”容灼道:“他没让我进去,我就走了。” 段峥闻言摇了摇头,“你这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薄了?” “不说他了,表哥。”容灼想了想,朝他问道:“你知道今天有哪家的公子哥过生辰吗?” “这个我还真知道。”段峥道:“你还记得上回咱们打马球的时候,有个叫苏昀的吗?我昨晚遇到他了,他朝我提了一句,今日他也要去给人贺生辰。” 容灼闻言忙道:“过生辰的是谁?” “前任左相的嫡孙,尤承骏。”段峥道。 “前任左相的嫡孙?身份是不是挺厉害?”容灼问道。 “还行吧,左相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了,但毕竟身份在那儿,陛下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的嫡孙在京城自然有派头。”段峥朝他解释道:“不过这个尤承骏自幼被宠坏了,比我还不着调呢。” 容灼被他这话逗得想笑,心道自己这个表哥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你和他认识吗?”容灼问道。 “不大认识。”段峥道:“他们家高门大户的,瞧不上我们这种做生意的人家,不愿与我们结交。我们这些人里,也就苏昀家世好点,跟他能说上话,这不今天就去给他送贺礼去了吗?” 容灼听他这么说便明白了,他们京中这些纨绔也不是都混在一块,也分高低贵贱。当官的家世好的,看不起经商的,两拨人瞎胡闹还搞出了鄙视链。 “这个尤承骏喜欢逛花楼?”容灼问道。 毕竟这人是于景渡的旧识,若是他不逛花楼,两人应该没机会认识吧? “花楼应该是不怎么逛,但他好男色我倒是听说过。只不过他这种都是直接把人买回去找个宅子养着,没必要去花楼里跟咱们凑热闹。”段峥道。 不逛花楼,那怎么认识的于景渡呢? 容灼百思不得其解,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段峥今日带着容灼去了一家茶楼。 两人到了地方之后,宋明安已经和另外两个纨绔等在那里了。 容灼以为他们今日有什么大事要办,一问之下才得知他们就是要喝个茶而已。 一帮纨绔好东西吃腻了,竟还有闲情雅致喝茶解解腻。 容灼心里装着事儿,大半日都心不在焉的。 直到午后茶楼里又来了个人,正是今日去给尤承骏送贺礼的苏昀。 “你不是去给尤小公子贺生辰去了吗?怎么这就回来了?”段峥笑问。 “别提了,出大事了!”苏昀神秘兮兮地凑到桌前坐下,喝了一大口茶,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尤小公子不是在他家的别苑里设宴吗?他们这帮人有几个好那口的,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好几个小倌儿,几个人喝了酒瞎胡闹,结果闹出了人命。” “什么?”众人当即都大惊。 这里可是京城,光天化日之下闹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况且连苏昀都知道了,整个京城说不定不出半日就能传遍。 “不知道谁报了大理寺,衙门里当时就来了人,把尸体抬走了。”苏昀道。 “你没参与吧?”宋明安忙问。 “我不好这个!”苏昀忙道:“当时我们都在院里逗他们家的狗呢,他们几个在屋里胡闹。后来出了人命,在场的小倌儿都吓得不轻,直接就跑了出来大喊大叫。” 小倌儿们一嚷嚷,全别苑的人都知道死了人,没多会儿大理寺的人就来了。 若是换成心思深沉些的,当初将几个小倌看管住,或许还能将事情瞒下来。 但尤承骏他们估计也没闹出过这样的乱子,当时也慌了,这才任由事情发展成了这个局面。 “那个……”容灼努力保持着冷静,朝他问道:“出事的小倌儿是谁?” “这就不知道了。”苏昀道:“人是尤承骏的朋友带过去的,直接带到了后院,我们都没见着。后来跑出来的几个倒是见着了,死了的那个就不知道了……大理寺的人抬走时,人身上盖了裹尸的东西,是圆是扁都看不清。” 段峥觉察到了容灼的紧张,安慰道:“放心吧,不会那么巧的。” 容灼点了点头,但面色却不怎么好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大概是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都太过反常,所以出了这种事情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青石”,就好像电影里演的一般,某个角色要领盒饭之前,都会铺垫很多反常的细节。 这太戏剧化了,由不得容灼不多想。 众人见容灼这副样子,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他们都听说容灼在寻欢楼包了小倌的事情…… “你那个小倌儿不是被你包了吗?今天肯定不会出现在那里啊!”宋明安安慰道。 “他去了。”容灼开口,声音都忍不住有些发颤。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帮纨绔浪荡惯了,最不擅长的就是这种事儿。 毕竟他们之前身边也没有容灼这样的朋友,出了事儿大家也都是插科打诨居多。可面对容灼,他们那套做事方法就有点使不出来了。 “要不我陪你去寻欢楼看看吧。”段峥道。 “那个……剩下的小倌儿也让大理寺的人带走了,说是要问询,不过他们说不定会去给寻欢楼报信。”苏昀忙道:“要不我也陪你去看看。” “我去吧,又不是什么需要撑场面的事情,去那么多人做什么?”段峥当机立断。 众人闻言都觉得有道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在去寻欢楼的路上,容灼坐在马车里一直胡思乱想。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想起了于景渡身上那些伤。 他暗道,莫非尤承骏他们那帮人有虐待人的毛病? “青石”身上的伤,会不会是这么来的? 但他随即想起来,对方朝他说过,弄伤自己的人都死了。 容灼一路上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总算是熬到了寻欢楼。 段峥扶着他下了马车,带着他去找了花姐。 花姐一见容灼,表情十分复杂。 容灼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某种类似于“抱歉”的情绪,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听说了什么吧?”花姐叹了口气,“我也是刚接到了大理寺的人传的话,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什么意思?”容灼问他。 “容小公子,你……”花姐一脸唏嘘地道:“你也别太难受,咱们花楼里长得好看的小倌儿多得是,赶明儿你心情好了,过来随便挑,别说包一个,包十个都行。” 容灼看着花姐,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他能看到对方嘴巴一直在动,却听不清对方说什么。 随后,他被段峥拉着去了雅间,屋门一关,外头的嘈杂都隔绝了,但他脑袋里还是嗡嗡直响。 “小灼,你别太难受……”段峥拉着他的手安慰道。 “表哥,花姐是什么意思?”容灼有些茫然地问道。 “你……”段峥叹了口气,狠心道:“你还没听明白吗?被大理寺抬走的,就是青石。” 容灼闻言愣怔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这种事情,谁会骗你?”段峥道。 “我不信,除非让我看到尸体。” 段峥以为容灼这性子,知道真相后定会大哭一场。 可这会儿他见容灼只是有些懵,既不哭也不闹,这倒是让他没辙了。 “行,你等着我去帮你问。”段峥说罢出了门。 花姐正在门口立着呢,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容小公子,念在你对青石情深义重,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花姐道:“这件事情很复杂,你最好别掺和,也别搅进来。” 容灼看着她,问道:“我不是要搅进来,我就是想看看他。” “人都没了,看一具躯体有什么意义?”花姐问道。 “我都没见着他,我怎么知道人是不是没了。”容灼道。 他说着便起了身,似乎不想继续和花姐理论,径直上了楼。 楼上于景渡的房间没有锁门,他推开门,提步走了进去。 里头的桌椅板凳,甚至熏香的味道,都与从前一模一样。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他许久前送给于景渡的月季,因为时隔太久,月季已经干透了。 容灼慢慢走进内室,见桌上摆着于景渡的面具。 一个是于景渡后来找人制的那个,另一个则是容灼很久前在楼下花三文钱买的那个兔子头。 容灼拿着那个兔子头走到旁边坐下,只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但是他并没有哭,就好像依旧没接受自己的好朋友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小灼。”段峥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走到他身边开口道:“别难受了。” “表哥,我不信,我得见着了才信。”容灼也不知哪儿来的倔强劲儿,手里拿着那个兔头面具,依旧没有哭,只是目光略有些失神。 段峥见他如此,便知道他这是较上劲了。 “我再去帮你问问吧。”段峥说着又出了门。 没一会儿,花姐进来了。 她大概也没想到容灼会是这样的反应,多少也有些无措。 “容小公子,事情闹成这样,你若是要看尸体,就要去大理寺,但是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花姐问道。 容灼不答,一旁的段峥便问,“什么后果?” “事情是在尤家的别苑发生的,涉事的是尤小公子。”花姐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这位尤小公子的胞妹已经和当朝六殿下定了亲,这位尤小公子就是六殿下未来的大舅哥。” “这又如何?”段峥不解道。 “六殿下不如何,可他是太子殿下嫡亲的弟弟,如今他的大舅哥出了事情,事情肯定都传到太子耳朵里了。”花姐语重心长地道:“此事闹到最后,必定牵扯甚多。容小公子这个时候跑去大理寺找青石,万一传出去,只怕会惹来麻烦呀!” 段峥一想觉得很有道理。 虽然这关系挺绕的,但归根结底也算是牵扯了太子。 太子与六殿下手足情深,万一要关注了此事,势必会牵连甚广。 届时容灼与青石的事情再闹出来,容灼要如何自处? “容小公子请放心,外头知道你和青石关系的人不算太多,只要咱们不提这茬,不会有人知道你们的事儿。”花姐又道:“你也不用担心因为此事,沾染到太子。” 容灼垂着脑袋不说话,看起来像是被说服了。 花姐总算稍稍松了口气,生怕容灼控制不住情绪胡闹。 但是如今看来,这容小公子对青石的情谊似乎也就那样? 见面这么半天,连半滴眼泪都没掉…… 另一边,大理寺。 江继岩带着人去看了一眼停尸房里新拉来的尸体,表情十分平静。 因为这具尸体并非于景渡,从身形到长相,都和于景渡没有半点相似。 这人名义上是寻欢楼的小倌儿,实际上是于景渡的人。 确切的说,这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具尸体。 这是一个吃了假死药的活人,天黑之后,这人就能恢复心跳,重新活过来。 今日名义上被送去别苑的人中有“青石”,可实际上尤承骏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青石的长相如何,所以找个人冒名顶替是很容易的事情。 于景渡的长相很多人都见过,哪怕现在没见过的,将来也难免会见到,他不能亲自参与这件事情。哪怕他戴了人皮面具易容,待仵作验明正身时也会露馅,所以只能找人代替。 这样一来,他们悄无声息就让“青石”这个人死了。 只要容灼不来戳穿,没人知道这里躺着的青石是假的。 “今晚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江继岩身边跟着的亲随开口问道。 这人长相看着平平无奇,但说话时的声音却能听出来是于景渡。 “放心吧。”江继岩朝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人一起出了停尸房,“这次保准借着这个机会,给咱们的六……公子一个大礼。” “花姐那边呢?”于景渡问道。 “放心吧,重点都嘱咐过了,容小公子最不想沾上的人就是四公子,他得知此事背后的利害关系之后,一定不会往里掺和的,只会躲得远远的。”江继岩道。 只要容灼不来,过了今晚事情就彻底解决了。 于景渡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他就要正式进京了,届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季修年,安排容灼再回国子学读书。 第二件事就是要在太子那边做点手脚,别给他机会再去招惹容灼。 于景渡费了这么大的工夫,就是想让小纨绔远离这些,自然不会让太子再有机会接近对方。 “江少卿!”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外头有个人说要见您。” “谁啊?” “他没说,他只说是死了的这个小倌儿的旧识。”来人忙道。 于景渡听到“旧识”这个字眼,神情一凛,快速和江继岩交换了一个眼神。 青石的旧识还能有谁? “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于景渡低声问道。 “是啊,他怎么敢来趟这个浑水?”江继岩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一向对太子避如蛇蝎,如今已经知道此事会牵扯到太子,为何还要前来? 难道他就不怕…… 两人快步出来,见到乖乖立在门口候着的人时,同时怔住了。 怪不得小纨绔这么有恃无恐! 原来是易了容来的! 而他易容的方式就是——戴了从于景渡屋里顺手拿来的兔子头。 于景渡看着眼前熟悉的兔子头面具,一颗心像是被人戳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酸,还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柔软。 -------------------- 第20章 “你怎么……”江继岩下意识开口,被旁边的于景渡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又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应该知道容灼要来,也不该一眼就认出戴了面具的容灼。 尽管容小公子这易容跟掩耳盗铃似的,但江继岩还是得配合着点,假装不知道来的是谁。 “你找我?”江继岩问道。 “我来看今日送来的那个人。”容灼道。 “你是他什么人?”江继岩问。 “我没见到他之前,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容灼带着兔子头面具,说起话来那模样比平日里显得更乖,“别人告诉我他是我朋友,可是我不信。” 于景渡藏在面具后的脸看不出情绪,只眼底带着些许复杂神色。 江继岩显然没提前准备好应对容灼的准备,这会儿也有点乱了方寸。 “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该让人认尸的时候,我们自然会通知你。”江继岩道。 “我不认尸,我就看一眼他是谁。”容灼道。 “不行。”江继岩故意冷下了脸,语气也比方才更重了些。 他在大理寺待久了,摆谱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威慑力的。 戴着兔子头的容灼略垂下脑袋思考了半晌,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般。 随后,他又抬起头,朝江继岩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江继岩轻咳了一声,看了一眼于景渡。 于景渡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给他任何提示。 无奈,江继岩只能让人进了屋。 “说吧。”江继岩道。 容灼看了一眼于景渡,那意思这屋里还有外人。 “他是我的亲随,你有话直说便是。”江继岩道。 容灼闻言这才深吸了口气,摘下了他的兔子头面具。 江继岩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终于将见面时那句没说完的话问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江少卿,能不能给我走个后门,让我看一眼?”容灼道。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倒是让江继岩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人我都看过了,确实是他。”江继岩道:“你莫要再掺和此事,赶紧回去吧。”江继岩道。 “让我看了我就走。”容灼道。 少年说出的话明明十分倔强,但神情却依旧是那副乖顺的样子。 江继岩面对着他,连句重话都不忍心说,“你连我都信不过吗?” “嗯。”容灼点了点头。 他谁也信不过,他必须自己看一眼才信。 江继岩没想到他这么实在,只能狠下心道:“我没法帮你,你回去吧,若你想看他,等案子结了再说。” “你之前不是答应了青石,说我有事情就会帮我吗?”容灼问道。 “容小公子。”江继岩沉声道:“我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说的吧?你说你想平平安安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那你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你一旦沾上,对你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要是够聪明就老老实实回去,当做不认识里头这个人。” “没人知道我来。”容灼说着又将他那兔子面具戴上了。 江继岩就没见过他这样的,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偏偏于景渡就站在他旁边,所以他面对容灼当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可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带着容灼进去看尸体。 且不说漏不漏馅儿的问题,大理寺这么多人,他带着容灼进去被人看见,难保不会将容灼牵扯进来,若是那样,于景渡的努力就全都枉费了。 “你等我一会儿,别到处乱走。”江继岩道。 他说罢便带着于景渡出去了。 容灼找了张椅子坐下,转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 那张纸上列出了他这几日总结的异样之处,下头还有一些他临时添加的标注…… 其实来找对方之前,容灼心里并没有底。 他在接到“青石”的死讯时,第一反应便是不相信。 这是大部分人类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人去世的消息时,都会有的自然反应,会想要否认,或者找到反驳的依据,来推翻自己不想接受的事实。 但在经过最初的怀疑之后,容灼依旧不太能接受这个消息。 如果没有先前那些蹊跷,或许他就信了。 可他事前发现的那些端倪,让他早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因此对方的死讯不像是个意外,倒像是在朝他印证什么一般。 容灼那颗不算特别聪明的小脑袋瓜,很艰难地得出了一个猜测:青石的死讯,会不会另有隐情? 抱着这样的怀疑,他甚至都没顾得上难过。 他急于想要找一些线索来佐证自己的猜测。 而要印证他这个猜测的最直接的途径,就是来确认里头的尸体到底是不是青石。 在见到江继岩之前,容灼其实是有点害怕的。 他怕自己的怀疑是无中生有,怕江继岩会毫无犹豫地带着他进去认尸。 若真是那样,就意味着一切都没有转机了。 所以当江继岩面对他的要求支支吾吾百般推脱的时候,容灼心里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松了口气。 江继岩不想让他去认尸,为什么呢? 无非就是两个原因,要么是不想帮他,要么是尸体有问题。 容灼更希望是后者。 而且看江继岩对他的态度,并不冷漠,这说明江继岩是念了点青石的旧情,所以没理由这点小忙都不帮。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尸体有问题。 不等容灼多想,门便被推开了。 江继岩带着于景渡再次走了进来。 面对着倔强的容灼,于景渡不敢采用任何过激的手段。 此时他不止是要瞒过容灼,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容灼继续沾上这件事。 所以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安抚住对方。 等过了今晚,太子和六皇子那边都开始忙着善后,估计也就没工夫盯着这边了。 届时再想办法让江继岩去朝容灼交待。 两人很快就商定好了对策。 因此谁也没留意到,小纨绔匆忙藏起来的那张纸,自然也不会留意到他心里此时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呢。 “容小公子,念着你和青石的旧情,我可以帮你见他一面。”江继岩道。 容灼闻言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当即就变了。 然而很快,他又听江继岩说,“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今天老老实实回去,不要打听也不要朝任何人提起此事,明日我带你进去见他。” “为什么要明日?”容灼问他。 “你别问那么多,现在听话,立刻回家。”江继岩道。 容灼盯着他半晌,兔子头后露出的眼睛明亮又清澈。 “你不敢让我见他,是因为里头躺着的尸体根本不是他。”容灼道。 “你……”江继岩一惊,显然没料到容灼竟会猜到。 “我说了,明日可以带你见他。”江继岩掩去眼底的惊讶道。 “你别想骗我了,他根本就没死。”容灼道。 小纨绔说着扬了扬下巴,又朝江继岩道:“若他真的死了,你见我时为何不安慰我?” 他可记着段峥和那帮纨绔在不确定死的人是不是青石时,就对他百般安慰了,花姐见到他时也是那种带着歉意和同情的表情,但江继岩见了他却没有那样的情绪,反倒在努力说服他不要掺和进来。 “你想试探我?”江继岩问道。 “是你先骗我的。”容灼不甘示弱。 江继岩一直以为这小纨绔挺乖顺的,没想到今日自己竟能被他摆了一道,心情十分复杂。 他这些年在大理寺任职,最擅长的就是应付诡计多端的人,可面对容灼那无辜单纯的长相,实在太难心生防备了。 再加上容灼一见面就表现得太淡定,既不伤心也不难过,成功带偏了江继岩的关注点。 “你不止没安慰我,自己也不伤心。”容灼继续道:“我表哥听说他出事,都还有点难过呢?你作为他的旧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难过?除非你知道他没死。” 于景渡在一旁看着容灼,心中的惊讶丝毫不亚于江继岩。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小纨绔性子乖顺迟钝,可他从未见过对方咄咄逼人的一面,而且还是为了他,这让于景渡心里某个地方不由微微有些发烫。 “容小公子……”江继岩想找补一下。 “我不听你解释,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容灼这会儿又摆出了他那副小纨绔的姿态,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江继岩被他堵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做好了对方要揪着这个问题寻根究底的准备。 然而容灼却只是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青石”还活着的这个信息。 半晌后,他情绪慢慢恢复平静,朝江继岩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 “这就……走了?”江继岩难以置信地道。 他原以为容灼会追着他刨根问底,不揪出青石的下落不罢休。 可对方竟然在占据了上风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了他,什么都没再问。 “不然呢?”容灼转头看向他,理所当然地道:“他都死遁了还瞒着我,说明也没将我当朋友,他的事儿以后我不会再关心了。” 容灼这会儿知道青石还活着,松了口气的同时,脾气也上来了。 他知道青石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可这不妨碍他生对方的气。 “我又不是没朋友,我朋友多着呢。”容灼看向江继岩,“江少卿,麻烦你转告他,别以为金叶子还了就两清了,那琉璃花瓶我还花了五十两呢,让他记得还我钱。” 容灼说罢便气呼呼地走了,留下江继岩大气都不敢出地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去看自家殿下的表情。 -------------------- 第21章 容灼走后,屋内一片沉默。 良久,江继岩才转头看了一眼于景渡。 “要不要……”江继岩试探着问道:“我去将那五十两银……” 他话说到一半,觉察于景渡带着冷意的目光后,忙憋了回去。 今日这事儿发生的太突然,完全超乎了江继岩的预料。 他但凡早做点心理准备,也不至于被容灼给套路了。 “办得不错。”于景渡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些许挖苦。 江继岩一脸尴尬,试图挣扎道:“是您说他没那么聪明的……” 要不是于景渡告诉江继岩容灼不聪明,江继岩还真不至于放松了警惕。 “不是他聪明,是你太笨。”于景渡道。 江继岩也不敢再狡辩,“如今他已经猜到了,我要不要去找他一趟,说服他不要掺和进来。” 于景渡摇了摇头,那意思不必多此一举。 小纨绔走得时候已经亮明了态度,从此与他桥归桥路归路。 两人之间除了他欠容灼的那五十两银子,明面上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那至少要警告他别乱说吧?”江继岩道:“他万一把事情传出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传?”于景渡瞥了他一眼,“你还是想想自己该操心的事情吧,他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江继岩今日办砸了差事,在于景渡面前多少有些抬不起头来。 偏偏于景渡这会儿心情不好,眼神都不想多给他一个。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江继岩觉得容灼离开之后,他们殿下的情绪就有点不大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毕竟对方戴着人皮面具呢,也看不出神情。 另一边,容灼离开大理寺之后,便又回了寻欢楼。 他今日心情大起大落,这会儿只觉得身心俱疲,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他回去后倒头睡了一觉,醒来才觉得情绪纷杂。 一方面,得知青石活着他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两人朋友一场。 但另一方面,青石的死遁让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他一直把对方当成朋友处着,可对方要走的时候却连招呼都不打,还是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 他当然知道,青石选择死遁,是有苦衷的,不告诉他多半是怕他泄露出去。 对方不信任他,这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 但是他连自己故意避着太子的事情都告诉对方了,这也算是交心了吧? 可青石还是只将他当成了不值得信任的朋友,这让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容灼起来后去于景渡的房间看了一眼。 之前因为不能确定对方是否还活着,他没看太仔细,如今再进去才发现那个琉璃花瓶果然不见了。之前他说让对方还钱只是气话,那会儿他并不知道这个花瓶还在不在,如今看来这钱是要对了。 青石把他送的琉璃花瓶带走了…… 他目光在屋里逡巡了一圈,落在了桌上的那束干了的月季上。 月季还插在原来的花瓶里,但是里头的花少了一朵。 容灼记得很清楚,当初他凑整数折了十朵,可这会儿花瓶里却只剩九朵了。 所以……青石带走了他送的琉璃花瓶,和一朵风干了的月季? 容灼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这人八成是有点毛病。 他立在窗边叹了口气,心道就这样吧。 他又不缺朋友,少了一个便少了一个吧。 反正今日起,他不会再想起这个人了。 除非……除非青石回来朝他认错,求他原谅,否则他容灼往后再也不会理这个人,见了面也不会给对方半个眼神! 这么想着,容灼抬脚在于景渡经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踢了一脚,将椅子踢翻在地。 半晌后,他气消了不少,又将椅子扶了起来,这才出了房门。 以后这屋他也不会进来了,路过都要绕道! 花姐今日特意安排了伙计照应着容灼,这会儿得知他起来了,便亲自找了过来。 容灼并不知花姐和于景渡的关系,因此在花姐面前并未露出端倪。 “容小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们去做便是,千万别客气。”花姐道。 ”我记得你说过,可以让我重新挑一个人对吧?”容灼问道。 “是是是。”花姐忙道。 他虽然没料到容灼这么快就提出这个要求,但还是百般配合。 “我也不用挑了,之前那个叫青玉的人就不错,你让他跟着我吧。”容灼道。 “啊?”花姐一怔,显然有些意外。 青玉在他们这里还算出挑的,但是显然和于景渡完全是两个类型。 他还以为容灼的审美是偏好于景渡那种呢,没想到对方竟挑了青玉。 她并不知道,容灼只是为了继续完成他的纨绔“事业”而已。 反正青石不在了,他找谁都是一样,倒不如找个相对熟悉的人。 青玉这人还算规矩,相处起来也舒服,选他肯定最合适。 花姐当即便让人将青玉叫了来,朝他简单说明了情况。 青玉大概没想到这么好的事情能落在自己头上,还有些懵。 “今日你就搬到我房里来住吧,我在的时候你陪着我,我不在的时候你也住这儿。”容灼说着带着他进了屋,将花姐他们都打发了。 青玉虽然已经见过容灼几次,但今日再面对他时,却稍稍有了些拘谨。 毕竟今日起他等于是被容灼包了,两人的关系不一样了。 没想到他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便闻容灼一本正经地朝他道:“咱们事先得说好了,我要约法三章,你不能违背,否则我就要换人。” “容公子请说。”青玉忙道。 “第一,不许对我动手动脚,第二,也不许对我动别的心思。”容灼想了想又道:“第三,不许对我撒谎,能做到吗?” “能倒是能,可是容公子您这是图什么?”青玉不解道。 “我图自己高兴,钱多没地儿花。”容灼说着又朝他道:“咱们之间约法三章的事情出去别乱说,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和别的客人一样,咱们该干的都干了,明白吗?” “行,我记住了。”青玉道:“那……咱们谁居上?” “啊?”容灼一怔,表情当即有些复杂。 “您不是说外人问起就说咱们该干的都干了吗?”青玉道。 “这个啊……”容灼有些不自在地道:“不必说得那么细,省得他们瞎脑补。” 青玉闻言忙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青玉这性子不大活泛,好在容灼性子好,与他还算聊得来。 两人当晚一起吃了晚饭,还小酌了一杯。 临睡前,容灼沐浴,青玉记得他的约法三章,便避开了没上前伺候。 “我在这里的时候,你睡外间的矮榻行吗?”容灼问道:“要是嫌小,咱们换着睡也行。” “不嫌小。”青玉忙道。 他说着自己去找了床被子,在外间的矮榻上躺下了。 容灼叹了口气,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当初他为了培养和于景渡之间的默契,特意决定了和对方同吃同住。 两人同榻而眠时,他没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甚至睡得还挺好。 但是今夜面对青玉时,他便不大想和对方睡在一起。 和青玉的身份没有关系,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不自在。 而且容灼现在也想明白了,先前说的什么同吃同住培养感情,全都是屁话,往后他可不会再信这一套了! 当夜。 于景渡和江继岩离开大理寺之后,并没有回去,而是去了不远处自己人开的一家茶楼。 茶楼里如今已经打烊,只点了两盏烛火照明。 两人上了二楼的天台,也没点蜡烛,只要了一壶茶不紧不慢地喝着。 不多时,有人来报,说是寻欢楼的探子回来了。 “楼里没什么异样,花姐都打点得很好。”探子道。 今日寻欢楼名义上死了个人,楼里得有个官方说法,因此花姐今日也挺忙活的。 “就是花姐吩咐,说还有另外一件事,不知公子是否要听。”探子又道。 “何事?”于景渡问。 “关于容小公子的事情。”探子道。 于景渡沉默了一会儿,“说吧。” “容小公子今日回去后睡了一觉,然后去了公子先前住的那屋待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踢翻了一把椅子,后来又扶起来了。” 江继岩闻言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暗道这个容小公子还挺有趣的,生气了拿椅子撒气,撒完气还记得扶起来,想想那画面就觉得有意思,也难怪他们殿下喜欢和那小纨绔相处。 “还有吗?”于景渡问。 “还有,他出来之后便让花姐重新找了个小倌,将人包了。”探子道。 于景渡:…… 江继岩:…… 江继岩敏锐得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大好了,但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打断对方,只能小心翼翼看向于景渡,心里祈祷着探子千万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还有吗?”于景渡又问,但语气已经比方才冷了几分。 “容小公子新包的小倌儿叫青玉。”探子道:“今晚青玉就去容小公子房中伺候了。” 他话音一落,天台上的氛围登时降到了冰点。 江继岩一口茶呛住,险些没把自己咳死。 但他这一通猛咳,也没能让气氛有所缓解。 江继岩对于景渡和容灼之间的事情,大概知道个八九不离十。 他们殿下明面上什么都没表示过,但江继岩对他多少有点了解,能感觉到他们殿下对那位容小公子的态度很不寻常。 他说不好于景渡对容灼是什么心思,但有一点他可以确信,他们殿下很在意这位小纨绔。 “还有吗?”于景渡又问。 这一次,江继岩怀疑他是咬着牙问的。 “没了。”探子道。 江继岩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将探子打发走了。 于景渡看着夜色,一言不发。 江继岩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忍住了。 他能感觉到他们殿下这会儿心情非常不好。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直到两人的茶都凉了,于景渡才开口。 “无妨。”江继岩听他们殿下用冷得能结冰的声音说:“他不喜欢男人。” 江继岩:…… 谁不喜欢男人?什么无妨? 他琢磨了半晌才明白他们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小公子不喜欢男人,所以包了青玉还和青玉共处一室这事……无妨? 可是为什么他们殿下明明说着无妨,给人的感觉却不那么“无妨”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他家殿下这话不像是说给他听的,倒像是在自我安慰。 -------------------- 第22章 夜半时分,偶有虫鸣响起。 容灼翻了个身,一手在身边胡乱摸了摸,摸到了一个人。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登时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于景渡双目紧闭,浑身是血,正躺在他身边,不知死活。 容灼抬手看了一眼,发觉上头也沾满了对方的血。 巨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笼罩,容灼只觉得耳边轰然作响,像是什么东西要爆开了一般。 “啊!”他猛地坐起身,这才发觉身边空空如也,榻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方才是做了个噩梦,梦到了浑身是血的于景渡! 梦中那场景太过真实,令他一时之间几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将他的神智慢慢拉回了现实…… 容灼穿上鞋起身走向外间,耳边呼噜声比方才更清晰了些。 青玉看着白白净净一个青年,没想到睡觉竟然打呼噜,而且是震山响的那种。 容灼拧着眉走到矮榻边,心情十分复杂。 虽然他这么想感觉有点不礼貌,但他还是忍不住猜测,青玉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在寻欢楼却一直混得不怎么样,有可能就是这呼噜闹的。 当真是……听上一回,能清醒一整夜。 “青玉。”容灼戳了戳对方。 青玉翻了个身,呼噜声变了调,比方才更刺耳了。 “青玉,着火了!”容灼在他耳边道。 青玉又翻了个身,依旧没醒。 容灼叹了口气,只得披上外袍出去了。 这会儿夜深了,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青玉的呼噜声清晰可闻。 他怕打扰到别人,回身将门关上,将呼噜声隔绝了大半。 随后,他沿着走廊踱了几步,来到了于景渡的房门口。 不知道是因为这屋子暂时没人住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伙计一直没锁这屋的房门。 容灼白天还暗自发誓死也不再进这屋,这会儿就打了自己的脸。 反正房间在这儿空着,不睡白不睡。 而且这屋离他的屋子也不算特别近,关上门八成就听不到呼噜声了。 容灼推门进了屋,径直上了榻躺下。 可不知为何,他翻来覆去半晌,始终睡不着。 尽管没了青玉的呼噜声,他还是毫无睡意。 最后,他不得不再次起身出了门,想着先透口气。 他抬眼望向夜空,随后发觉某个方向似有隐隐红光,看着像是……着火了? 容灼本就不困,这下更精神了,直接小跑着下楼去了街上。 寻欢楼夜里是不关门的,只不过大部分人无暇他顾,所以门口没人。 容灼到了街上顺着红光传来的方向看去,发觉是大理寺的方向传来的。 在意识到着火的地方可能是大理寺之后,容灼下示意便朝着火光的方向奔去。 然而他刚奔出两步,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那里头放着的并不是青石的尸体。 况且就算是,那个不讲义气的人也跟他没关系了。 容灼有些懊恼地在路边的石墩子上踢了一脚,疼得险些没站稳。 当晚,火光并没有持续太久。 容灼立在街看了一会儿,待火光渐渐弱了便回去了。 这么一折腾,他倒是有了点睡意,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次日,段峥一早便来了寻欢楼。 容灼是被他从榻上拽起来的。 “我没睡醒呢……”容灼略有些起床气,迷瞪着眼睛抱怨道。 “别睡了,今天有事。”段峥道。 他已经知道了容灼包了青玉的事情,今日又见容灼睡得这么香,便猜测对方应该是从青石的死中缓过来了一些。 在他看来,容灼和青石虽然投缘,但毕竟认识的时间不长,感情应该不会特别深,所以容灼哭一场,难过一阵子,应该很快就能放下。 今日容灼这状态正好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毕竟,他家表弟眼睛都没肿,说明没怎么哭过。 “这就对了,做人别太执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段峥安慰道。 容灼心道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没必要非勉强自己给人找不痛快。 “以后好好待青玉,我看他比那个谁好。”段峥道。 容灼无奈叹了口气,知道段峥这话是在安慰他,便也没搭茬。 “好好好,咱们不提那谁了。”段峥拉着他道:“花姐都叮嘱我了,说此事牵扯到太子殿下,万万不能将你搅进去,所以让咱们不要声张。宋明安他们我也叮嘱过了,你只管放心便是。” 容灼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就行。”段峥道:“先吃口东西,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容灼好奇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段峥说罢去吩咐伙计弄了些早点过来。 容灼洗漱了一番,又陪段峥吃了早餐,便跟着对方出了寻欢楼。 不仅如此,临走前他还把青玉也一并带上了。 虽然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但容灼既然把人包了,自然不想亏待和冷落了对方。 青玉这些年没怎么离开过寻欢楼,容灼正好借机带着他四处看看。 段峥带着两人去了一家茶楼。 这茶楼开在京城的主街上,门脸正对着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看着挺气派。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宋明安和苏昀等人已经到了。 众纨绔都在二楼外头的天台山待着,看上去也不像是专程来喝茶的,倒像是来看戏的。 “小灼过来坐我旁边。”宋明安朝他招了招手。 容灼闻言便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还在旁边给青玉安排了一个位子。 众人都得了段峥的叮嘱,在他面前表现得一切如常,也没人提起青石的事情。 “咱们今天是要做什么?就喝茶?”容灼问道。 “你看看周围,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吗?”一旁的苏昀问道。 容灼抬眼四处看了看,发觉这里人挺多,不止这家茶楼,附近茶楼的天台都围满了人,甚至街边的人都比平时看着要多。 没一会儿工夫,便有一队官兵过来,在两侧开道。 “今天是有什么大事?”容灼看着街上密密麻麻的人问道。 “今天是宴王殿下回京的日子。”宋明安道:“上回我提过,你忘了?” 容灼闻言才想起来,忙道:“他今日回京啊?” “对,一会儿他就会经过咱们面前这条路。”段峥道:“宴王回京礼部安排了仪仗去城门口接的人,因为有仪仗所以他们速度不快,这些人都等着看他的。” 容灼心道,不是听说这宴王殿下长得挺吓人吗? 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想看他? 不过他转念一想,宴王和太子是兄弟,太子据说长得面如冠玉,英俊潇洒,那这个宴王殿下按理说也丑不了。 念及此,容灼心里不由生出了点好奇心来。 就在众人等着宴王到来的空档,容灼听到隔壁的人在议论昨晚的火灾。 原来那场火果真是大理寺着的,只不过大理寺损失不大,只烧了停尸房。 停尸房…… 容灼一听这话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青石要死遁,尸体总是要处理的吧? 把尸体烧了,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看来这个江继岩对青石还是挺上心的,连烧停尸房这样的事情都敢做。 也怪不得青石对江少卿也死心塌地的,俩人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开口说了一句,话音一落天台上的众人便纷纷看向远处。 只见一队人马正缓缓朝着这边靠近,然而待众人在看清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宴王殿下时,顿时发出了有些失望的叹息声。 不为别的,这位宴王殿下竟然戴了个面具。 而且这面具是黑色的,造型也不怎么好看,戴在脸上显得有点丑。 “怎么戴了个面具啊?”有人不满道。 “等了半天就想看看宴王殿下的真面目,这倒好,挡得真严实。”另一人道。 宋明安啧啧两声,压低了声音道:“我估计他可能是真的长得吓人,这才戴着面具,不然好端端谁戴这个啊?” “也说不定是打仗的时候毁了容?”苏钰在一旁道。 容灼目光在恰好路过的宴王身上逡巡了一圈,便见这位宴王殿下身形挺拔,气质冷冽,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倒是十分符合原书里的描述。 就是这个黑色面具太丑了些,很影响人的心情。 容灼略一失神,想到了青石戴着那个白色面具时的样子,不禁暗道那才叫赏心悦目。 这宴王殿下戴面具的审美,要是能有青石一半……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马上坐着的人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容灼被吓得一个激灵,将手边的一盏茶直接带翻,洒了自己一身。 “没烫着吧?”坐在一旁的宋明安忙问道。 “没有,就是衣服湿了。”容灼拧眉道。 一旁的青玉见状忙取出手帕帮他擦身上的水。 马上的宴王殿下目光在殷勤的青玉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了拧着眉的容灼。 便见小纨绔笑着朝青玉说了句什么,青玉也笑着点头,两人你来我往,态度十分亲昵。 他收回视线一夹马腹,纵马而去,将接他回宫的仪仗都丢下不管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当即快步追着宴王而去,可他们那速度哪里能及得上那一人一马? 容灼看着马上那个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道这人可真够疯的。 他默默打开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黑名单,将宴王殿下和太子放到了同一页。 果然宫里的家伙就没一个好惹的! 往后一定要离他们越远越好! 而且这人方才还瞪他,简直莫名其妙! -------------------- 第23章 宴王殿下纵马而去,留下了一群未尽兴的看客。 尤其是特意订了临街好位置的人,一壶茶都没喝完,走了不甘心,留着没意思。 “哎,今天真是白折腾这么久。”宋明安不满道:“啥也没看着。” “没看着脸,不也看着人了吗?”一旁的段峥笑道:“也不算白来吧,至少咱们知道这位宴王殿下脾气不怎么好,好端端地突然就纵马跑了,把仪仗都扔在后头不管了。” 众人想起后头那些狼狈追着宴王而去的人,不由哄堂大笑。 笑到一半段峥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宋明安道:“你爹不是礼部的吗?今日迎接宴王殿下的人闹了这么一出,不会牵连到他吧?” “那倒不至于,顶多是惹一肚子气。”宋明安道。 毕竟错在宴王殿下自己,又不是迎接的人出了纰漏,皇帝还不至于是非不分。 都说知子莫若父,虽说传言皇帝与宴王关系疏离,但对方多少也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性情。以这位皇帝赏罚分明的做派,说不定非但不会苛责礼部的人,还会稍加安抚。 “这位宴王殿下说起来也挺不容易的。”宋明安道:“我从前只听说他凶名在外,心狠手辣,但是近来听我爹的说法,宴王殿下走到今天,多少是有点本事的。” 这帮纨绔平日里都不怎么理会朝中政事,只喜欢听些八卦秘闻,所以对宴王知之甚少。 今日恰逢刚见识过那位宴王,听宋明安这么一说,便来了兴致。 “陛下这么多儿子,他好像出身最差吧?”苏昀问道。 “可不是,宴王生母是祁妃,好像还是死后晋的位份。”宋明安道:“朝中年纪相仿的殿下,虽说也都能文能武,可像他这样少年时就被送去军中历练的,可不多,而且在边关一待就是数年。” 宫中皇子各个都是金尊玉贵,哪个有人疼有人爱的,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而这位宴王,既不得皇帝宠爱,也没有母舅家可依仗,这么被扔出京城,几乎就跟自生自灭差不多了。 偏偏他自己争气,在边关数年不仅没被磋磨死,还在刀光剑影中被雕琢成了一柄利器。 如今的宴王早已不是一颗弃子,而是战功赫赫的人物了。 “要我说,打仗这种事情就跟做文章一样,都需要天赋。”段峥道:“要是被送到边关的是别人,够呛能囫囵个儿的回来。” 容灼暗自点头,心道这位可是将来的皇帝,自然非等闲之辈可比。 “你们说,陛下将他送到边关,会不会就是为了历练他?”段峥问道,“若是想让他自生自灭,为什么不扔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对这种问题发表不出什么高见。 他们这帮对朝中之事一问三不知的纨绔,哪里能懂得帝王心术? “反正不管陛下曾经是什么心思,如今对宴王殿下肯定不会太怠慢,那么多军功在身呢,边关又不太平,真要冷了宴王的心,边关的将士只怕都要跟着寒心。”苏昀道。 容灼暗道,这回宴王回来,应该就要正式和太子明争暗斗了。 他只希望这位宴王殿下努努力,最好打得太子无暇他顾,这样他就彻底安全了。 容灼这期待倒也合时宜。 此刻,太子确实即将面临焦头烂额的境况。 今日宴王回京,依着礼数他贵为太子原是不必去迎接的。 但皇帝那日随口提了一句,说宴王在边关护国有功,再加上是太子的兄长,便让太子带着众皇子前去宫门口迎一迎对方。 太子尽管百般不愿,但他对外素来谦和温润,自然不会拒绝。 这会儿他正换好了衣服,准备去宫门口呢,便被匆匆而来的六皇子堵在了东宫。 “四哥……”六皇子与他素来亲厚,见了面也没那么多虚礼。 “有什么事情回来再说,孤这会儿要去宫门口接人,你也跟着。”太子道。 六皇子闻言忙口无遮拦地道:“四哥,你是太子,何必要去给他这个脸?” 太子闻言瞪了六皇子一眼,沉声道:“管好你自己的嘴,事情是父皇安排的,你这么编排是在指摘父皇的不是?” “是,我这不是看着没别人吗?”六皇子忙赔笑道。 这位六皇子看着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比太子小了那么几岁。 但两人站在一处时,一个看着温润如玉气质高贵,另一个则显得浮躁稚嫩,一看就不像是一路人。偏偏两人乃一母所出,天生带着最为紧密的牵绊。 尤其皇后如今还在世,太子顾忌着母亲,也只能选择和六皇子兄弟情深。 “四哥。”六皇子示意亲随跟得远了些,低声朝太子道:“大理寺昨晚……” “孤都知道,此事你不必操心。”太子道:“尤承骏虽然是你未来的大舅子,但此事与你无关,死了人也好,烧了尸体也罢,你只当不知便是,他再怎么胡闹也不会攀扯到你。” 六皇子闻言面色稍滞,欲言又止。 太子脚步一顿,转头问道:“你昨日同孤说此事与你无关,没骗孤吧?” “四哥……”六皇子闻言当即出了一头冷汗,“我……” 太子脚步一顿,拧眉看着他,“你什么?说!” “死了的小倌儿……是我找人安排的。”六皇子支支吾吾道。 “蠢货!”太子压低了声音道:“昨日为何不说?” “我怕你骂我……”六皇子道:“四哥我错了,我真没想到他们会弄出人命,我就是想着他过生辰,让他高兴高兴,就找人去挑了几个……” “你怎么这么蠢,他过生辰你送他什么不好,搞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太子被他气得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强压下愠怒,“火不是你放的吧?” “不是,大理寺的牢房,我哪儿敢去放火啊?”六皇子忙道。 太子闻言这才面色稍缓,“擦擦你额头上的汗,别让人看出端倪,回来再说你的事情。” 六皇子闻言便知道对方这是答应帮他兜着了,忙老老实实跟在了对方身后。 兄弟俩一同去了宫门口,准备迎宴王进宫。 然而到了地方才遇到正要去禀告的宫人,说宴王早已进了宫。 “怎么这么快?”太子问道。 “回太子殿下,宴王殿下中途就舍了仪仗,自己快马进了宫,这才比预计的时辰早了。”宫人忙道。 太子内心十分不满,面上却还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三哥这性子倒是痛快,不爱受这些虚礼约束,是孤思虑不周。”他一句话将错处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任谁听了都要觉得太子宽仁大度。 “让太子殿下白跑了一趟,请殿下恕罪。”宫人忙朝他欠身。 “太不像话了……”六皇子在一旁不忿道。 太子闻言又瞪了他一眼,六皇子忙住了嘴。 宴王提前进了宫,让来接他的人都扑了空。 但是依着礼数,他们还不能置之不理。 尤其是太子,虽然自觉对方一回来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却还是要端出一副好弟弟的姿态,以及一个储君的容人之量,带着众兄弟去打个招呼。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今日这举动还真不是冲着他。 对方纯粹是心里不痛快,这才懒得跟着仪仗慢慢悠悠地在大街上任人围观。 于景渡直到进了宫都不知道太子他们另有安排,遑论故意一说? 于景渡进了宫便直奔御书房而去。 这个时辰皇帝下了朝,通常都会在那处批折子或与朝臣议事。 听人通报于景渡来了的时候皇帝略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人这么快就到了。 这会儿殿中还有朝臣呢,皇帝也不避讳,直接让人进来了。 于景渡进门后便朝皇帝行了个礼,又回了众臣的礼。 他进宫后便摘了面具,这会儿一袭修身的武袍,长身而立,一眼看去身上的英武之气尽显。 皇帝和在场的朝臣在京中看多了养尊处优的勋贵子弟,骤然面对气质凛冽的于景渡,一时之间面上都不由现出了欣赏之意。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和皇帝长得太像了。 从前他们都觉得太子与皇帝长得像,但实际上太子长相偏温和,与皇帝英武的气质并不相似,只不过他眉眼随了皇帝,在众多皇子中算是比较像的。 但今日见了成年后的于景渡,众人才发觉宴王殿下才是最像皇帝的那个。 两人气质都偏冷硬,五官棱角分明,尤其那双如深潭般的眼睛,总带着令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老三回来了!”皇帝亲自从书案后起身,走到于景渡身边,抬手在他手臂上重重一拍。 父子俩四目相对,于景渡面上没什么表情,皇帝目光中却带着一丝笑意。 “怎么这么早?”皇帝笑问。 “回陛下,宴王殿下思念陛下心切,没跟着仪仗来,自己先进了宫。”一旁的内侍开口道。 皇帝闻言大概也猜到了自己这儿子估计是没耐心,朗声一笑道:“好,不错。” 他转身看了一眼朝臣,“老三今日回来了,朕陪他说说话,诸位爱卿今日且先回去吧,明日再议。” 众臣闻言忙应是,而后朝两人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殿中只剩皇帝和于景渡,以及守在不远处的内侍和于景渡的亲随黎锋。 “我儿不错,越来越像朕了。”皇帝看着于景渡,伸手在对方背上一揽,拿脑袋在于景渡额头上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 于景渡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眼睛微微有些泛红。 皇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我儿在边关吃了不少苦头吧?”皇帝问道。 “儿臣无妨。”于景渡道。 皇帝知道他的秉性,便转头看向了守在不远处的黎锋。 “你是三殿下的亲随?”皇帝问道。 “臣黎锋,叩见陛下。”黎锋朝皇帝行了个礼。 “这些年三殿下可好?”皇帝问。 “殿下一切都好,就是今夏受了次重伤,伤了肺腑没养好,如今落了些旧患。”黎锋开口道。 于景渡回头瞪了他一眼,黎锋忙住了口。 “来福,宣太医。”皇帝吩咐道。 一旁的内侍闻言忙吩咐人去叫了太医。 于景渡试图阻止,却被皇帝抬手制止了。 “父皇不必忧心,儿臣无事。”于景渡道。 “在边关缺医少药,如今到了宫里,总不好再叫你受苦。”皇帝说着叹了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于景渡,心中百感交集。 年轻一些的时候,他其实不大喜欢这个儿子。 于景渡和他长得太像,性情自然也随了他。 但那时候的皇帝年轻气盛,每每见到于景渡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那种感觉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某种威胁感。 如今他已过了不惑之年,早已有了帝王的自信和沉稳,再见到于景渡时,心境便有些不一样了。 他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便像是在欣赏年轻时的自己。 “陛下,吴太医到了。”来福道。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吴太医帮于景渡诊脉。 吴太医忙依言而行。 片刻后,吴太医朝皇帝行了个礼,开口道:“回陛下,宴王殿下此前应该是受过重伤,肺腑落了些病根,不发病时没什么影响,若是情绪波动太大,便容易引发旧疾,届时轻则会咳嗽胸痛,重则会卧床不起,甚至咳血……” 皇帝闻言面色一变,“可有法子治好?” “能治好七八分,只是旧疾需要时日调理。”吴太医道。 他这话并没说满,其实也给皇帝留了余地。 毕竟没人知道皇帝的意思,万一对方只是打算让人回来行完了冠礼就回去,那吴大夫后头的话就不好说了,所以话只说了一半。 “需要多久?”皇帝问。 “快则月余……慢则半年。”吴太医道:“臣还要再仔细诊断过才好下结论。”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看向于景渡,“边关眼下还算安稳,开春前你就安心留在京城养病吧,一切等病好了再说。”言外之意是要将人暂时留在身边了。 吴太医闻言又仔细替于景渡诊了脉,并询问了他当时的伤势。 皇帝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拧着,听到紧要处眼底现出了一丝疼惜。 他身边这么多儿女,唯一亏欠过的也就只有于景渡了。 偏偏他最亏欠的这一个,是他这些儿女中最成器的一个。 “陛下,臣为宴王殿下开了方子,一会儿药煎好了该送往何处?”吴太医问道。 “他从前住的福安宫来福已经命人打扫过,送到那里便是。”皇帝说罢又朝于景渡道:“司天监明日便会为你择吉日,在行冠礼之前,便住在宫里吧。” 于景渡闻言忙应是。 他虽封了王,在京城也被赐了宅子,但他从未去宴王府住过。 依着规矩,他已经成年,虽未行冠礼也该出宫去住。 皇帝这安排是在朝旁人昭示自己对这个儿子的恩宠。 “臣观殿下脉象,这几日情绪似乎有些激荡,还请殿下务必要静心,莫要引出了旧疾才好。”吴太医又嘱咐道。 于景渡闻言应了声,朝他道了谢。 这边吴太医刚走,便有人来报说太子带着几位兄弟来了。 皇帝当即让人进来,自己则走到了书案后重新坐下。 太子带人进门后先是朝皇帝行了礼,转头看向于景渡时,对方掩着口鼻轻咳了一声。 “来福,扶三殿下坐下。”皇帝忙道。 来福闻言便扶着于景渡坐下了,众人当即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于景渡排行在太子之上,但太子毕竟是储君。 如今他见了太子礼都不行一个,着实是有些不给人面子。 “三哥身子还好吧?”太子忙关切问道。 “尚可。”于景渡淡淡道。 太子大概也没想到这人第一天见他就这么放肆,偏偏他素有宽仁温厚之名,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还必须赔着笑脸。 一旁的六皇子有些看不过眼,开口道:“三哥,你方才提前进了宫也没叫人打个招呼,四哥带着咱们亲自去宫门口接你,结果却扑了个空。” 于景渡抬眼瞥了他一瞬,眼底的冷意丝毫不加掩饰。 六皇子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竟是有些怕他。 “六弟莫要无礼。”太子朝六皇子道:“咱们兄弟之间计较这些做什么?” “太子说得是。”皇帝适时开口,“老六是该学学如何敬畏兄长,年纪也不小了,整日口无遮拦,回去闭门思过三日吧。” 六皇子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抱怨,竟换来了闭门三日。 但他被太子一个警告的眼神制止后,总算清醒了一回,忙谢了恩没再说什么。 皇帝嫌他们人多聒噪,很快就将人都打发走了,还特意差了自己的贴身内侍来福亲自将于景渡送到了福安宫。 “安顿好了?”皇帝朝来福问道。 “回陛下,安顿好了,老奴找了几个妥帖的人在福安宫伺候,陛下尽管放心。”来福道。 皇帝点了点头,眼底还带着未曾掩去的笑意。 “太子这些年在京城顺风顺水,朕想磋磨他都找不到机会。”皇帝道:“老三这趟回来,正好替朕考验考验太子,也让朕看看这几个儿子的斤两。” 来福跟着皇帝久了,方才就看出了皇帝的用意。 他朝于景渡示好,固然有一部分是出于真心,但故意当着太子的面如此厚待于景渡,用意就十分明显了。 皇帝想给太子一些压力,看看这位储君的抗压能力。 毕竟他所有儿子中,能让太子感觉到压力的,也就只有于景渡了。 “陛下就不怕三殿下生了旁的心思?”来福问道。 “你胆子倒是不小。”皇帝瞥了他一眼,语气却并不严厉,“老三想什么,朕心里最清楚,他与朕年轻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说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也没说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另一边,于景渡回到福安宫后便换了身衣裳。 黎锋打发了内室伺候的人,表情有些严肃。 “殿下,陛下今日究竟是何意?”黎锋有些担心地道。 “他想拿本王激一激太子罢了。”于景渡道。 “您和太子殿下这么快就撕破脸,会不会有什么隐患?”黎锋问道。 “本王心里怎么想的,父皇一眼就能看穿,与其在他面前和太子表演兄友弟恭,本王倒不如随心所欲。”于景渡道。 皇帝在宫里见得最多的就是虚与委蛇,于景渡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未打算伪装自己。 他将自己的喜怒都摊在明面上,这样反倒能让皇帝对他少几分猜忌和忌惮。 “殿下您更衣是要出去吗?”黎锋问道。 “去一趟国子学。” “啊?”黎锋惊讶道:“您这才回来第一日,去国子学做什么?” 于景渡想到茶坊天台上那一幕,心道再不去国子学,小纨绔非要跟着这帮纨绔玩儿废了不可。 国子学内。 季修年大概没想到宴王回京第一日竟会来国子学,所以颇为惊讶。 “本王有几个同僚是先生的门下。”于景渡取出几封书信递到季修年面前,“他们虽从了军却时时念着先生的教导,特托付本王帮他们传个信朝先生问安。” 季修年接过信朝他道了谢,问道:“殿下今日前来,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他素来通透,当然知道宴王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他做信使。 他甚至怀疑,这信是宴王特意让人写的,目的就是有个来见他的由头。 毕竟要传信,军中自有传信的途径,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 “没什么。”于景渡道:“本王想四处看看,劳烦季先生找个人给本王带路。” 他话音一落,门外便有人过来打招呼,大概是听说宴王殿下驾到,特意来请安的。 季修年目光在几人面上一扫,开口道:“刘主簿,殿下想四处看看,劳烦你带个路。” “是。”刘主簿忙道,“殿下请。” 于景渡起身又朝季修年略一颔首,这才跟着刘主簿出去。 刘主簿看着颇为殷勤,带着于景渡在国子学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本王年少的时候,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好好读书,不像他们这么幸运。”于景渡感慨道。 “殿下在外征战数年,战功累累,乃是我朝的英雄啊。”刘主簿拍马屁道。 “你们务必要规劝这些学子,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莫要浪费了光阴。”于景渡道:“若有误入歧途的,也定要严加约束,省得污了国子学的名声。” “是是是,殿下说得极是。”刘主簿忙道。 于景渡点到为止,丢下一句改日再来,便带着黎锋走了。 刘主簿立在原地咂摸了一番于景渡的话,当即找人取来了国子学的花名册…… 当日下午,国子学送信的人便到了容府。 彼时容灼正在试新做的猎装,琢磨着过两日跟着段峥他们去跑马。 他上回跟着于景渡学了骑马,这几日打算再好好练练,免得生疏了,毕竟这个时代骑马就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让我去上学?”容灼一脸懵逼地道:“先生不是允了我可以放长假吗?” “是……但是今日国子学又出了个新规矩,说是所有学子都要珍惜机会,好好读书,不得枉费大好光阴。”传话的人道。 “不是……”容灼苦着脸道:“为什么突然定了这样的规矩?” “好像是有哪位贵人朝刘主簿提了几句吧?”那人道。 容灼:…… 到底是谁这么爱多管闲事? 这是想把他往火坑里推啊! -------------------- 第24章 容灼接到消息后沮丧了一个下午。 黄昏时他特意去了一趟段府,朝段峥说自己要回国子学的事情。 “怎么又回去念书了?”段峥着急道:“不是说好了我教你骑马吗?” “你以为我想去啊?”容灼愁眉苦脸地道:“这不是人家都找上门了吗?” “不去不行?”段峥问他。 “我明日得去问问先生的意思。”容灼忙道:“我先前告了假,是得了先生允许的,这次也不知道是谁多管闲事……” 当初季修年答应了他告假的事情,还在容父面前替容灼说了话,容灼这才得以过了一段时间的逍遥日子。 如今若是季先生反悔了,容灼可不敢硬来。 届时得罪了季先生不说,说不定还要被容父打一顿。 容灼胡闹归胡闹,却也不是全无底线。 尤其现在他已经初步摆脱了太子,没必要把事情闹得太过火,届时真把路走窄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毕竟摆脱了太子之后,他在京城也还是要生活的,总不能再把人都得罪了。 “那行,你先去国子学吧。”段峥叹了口气道:“你们不是隔几日就要休息吗?等你休息的时候咱们再去学骑马,放心,我肯定把你教会。” 容灼闻言开口道:“其实我已经会了,就是还得练练。” “你什么时候会的?”段峥笑道:“你们国子学是教骑射,但是我听说多是走个过场,教教你们骑射的要领,顶多是去马上坐一坐,你这也叫会骑马?” 国子学作为当朝最高级别的学府,教的东西自然不止是读书,君子六艺都会涉及一些。但这种东西说是全面发展,实际上真要做到样样精通是不可能的,因为科举不会考那些东西,所以很少会有人真在这些方面下苦功夫。 其实这个道理和现代的教育体系类似,虽说名义上一直在提倡素质教育,但大环境下大部分人经历的依旧是应试教育。这种教育模式放到古代自然也不会例外,所谓历史的循环发展,约莫也就是这么回事。 除非是那些不需要靠科举入仕的勋贵子弟,有钱又有闲的情况下,会在这些东西上用心一些。真忙着考科举的考生,哪个会真去花时间和精力学科举不考的东西? “我不是在国子学学的,我是在……”容灼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教他骑马的人是青石,那张漂亮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算了不说了,总之我已经会了。” 段峥见他如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约定了等他休息的那日带他去骑马。 次日一早,容灼便乖乖换上了国子学的制服,带着金豆子去上学了。 他告假这么久,还整出了不少新闻,但出乎意料的是,国子学里的人对他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偏见,既没有对他避如蛇蝎,也没有朝他表露出厌恶的神色,情况倒是和那日诗会差不多。 容灼心道这国子学的学生们不愧是素质高,对他这种“误入歧途”的纨绔,当真是半点歧视都没有。 不过众人虽未曾厌恶他,却也没人对他表示亲近。 容灼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老老实实待着,当真是百无聊赖。 他穿书前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如今就更不可能喜欢这种事情了。 况且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就算再刻苦,也不可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春闱中脱颖而出。 就算是能,他也不敢啊。 既然抱定了落榜的目标,他就更没有读书的动力了。 容灼趁着休息时倒是去找过一趟季修年,对方态度依旧慈和,但这次却婉拒了容灼想告假的要求。容灼面对他时,总不由自主带着点敬畏,也不敢忤逆,只能垂头丧气地应了。 看来接下来这些日子,他上学一事是躲不掉了。 “容小公子。”当日下了学之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容灼。 容灼回头一看,想起来这人是在诗会上曾与他搭过话的那个人,名叫周丰。 “周兄。”容灼忙朝他行了个礼。 “多日没见,没想到你今日竟来了。”周丰笑道。 “呵呵。”容灼也不知道该与他聊什么,尴尬一笑,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小厮身上随口道:“你换小厮了?”上次诗会他对周丰带着的那个小厮印象挺深的,但今日周丰身边带着的却不是那个人。 “对。”周丰忙点了点头,没敢多说什么。 他那日带着的小厮是于景渡易容的,他不确定宴王殿下来日会不会又心血来潮要来扮他的小厮,所以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容小公子要去哪儿?一会儿若是无事,咱们一起去喝个茶可好?”周丰问道。 “和我喝茶?”容灼有些惊讶。 他一个纨绔,又没什么好名声,这周丰上赶子跟他结交,也不怕被他带坏了名声? “那日在诗会上,我与容小公子便相谈甚欢,一直想着要再与你叙旧呢。”周丰道。 容灼经他一提醒,才想起那日周丰戳破他未经人事一事,心情十分复杂。 “改日吧。”容灼道:“我今日赶着去花楼见相好的。” 他说着朝周丰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周丰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低笑出了声。 他原是想着宴王殿下对这位容小公子颇为关注,所以先结交一二,以便将来殿下有什么吩咐,他也好便宜行事。 没成想这容小公子压根不给他机会,倒是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容灼当日离开国子学之后,便将金豆子先打发回了容府,自己径直去了寻欢楼。 他回去之后,发觉青玉正坐在屋里忙活,凑近一看对方手里正拿着针线。 “你干什么呢?”容灼不解道。 “绣花。”青玉道:“这两日刚学的,还不太熟练。” “你一个大男人绣花做什么?”容灼拧眉道。 “男人不能绣花吗?”青玉不解。 容灼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男人当然能绣花,男人还能抹胭脂呢……我是说,你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个了?” “整日在楼里待着,没什么事情可做。”青玉道。 他从前在楼里要忙的事情不算特别多,但还不至于闲着。 但自从被容灼包了之后,就没什么事情可做了。 再加上容灼又不会天天陪着他,他只能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你要是想出去逛逛就去,我不在你也能出去啊,我朝花姐说一声,让她别拦着你。”容灼道。 “行。”青玉点了点头,又道:“等我先把这个荷包给你绣完吧。” 容灼一怔,看了一眼青玉手里那红绿搭配的图案,“这是给我绣的?” “嗯,你要么?”青玉问。 容灼不忍驳了他的好意,忙道:“我要吧。” 说罢他又小声问了句,“只是送我,没有别的含义吧?” 他可是隐约记得,古代人互赠荷包好像有点什么说法,所以才想着要提前问清楚,别会错了意闹得不好收场。 “没有啊,你不是跟我约法三章了吗?”青玉道。 “那就行。”容灼闻言便放下心来,去找伙计要了些酒菜。 容灼发现青玉这人有点呆呆的,不过相处起来还挺舒服。 他暗道自幼被发配这里的人,幼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多半都不怎么幸福,所以性情上会与常人不大一样。 比如青石,性情冷冽沉闷,话少,难相处,还没良心。 而青玉虽有些讷,但人却挺老实,没那么多心眼。 当晚,容灼沐浴过后便睡下了。 睡到中途再一次被青玉的呼噜声吵醒了。 他原想着青玉打呼噜说不定是偶然,但如今看来是他太乐观了。 无奈之下,容灼只能穿上鞋子又去了于景渡原来的住处…… 宫内。 “他为何要去我屋里睡觉?”于景渡不解道。 “属下不知。”探子答道:“容小公子是昨晚子时去了您房里,一直到天亮才出来。” 于景渡拧了拧眉,表情有些复杂。 “大理寺着火那晚,容小公子也曾去过您的房里。”那探子又道。 于景渡记得这事儿,当时江继岩朝他说过,好像还说容灼把他的椅子踢翻又扶了起来。 “昨晚他只是进去睡觉?”于景渡问道。 “属下靠近探听过,里头呼吸均匀,应该是真的睡着了。”探子忙道:“他早晨离开之后,属下进去看过,里头没什么异样。” 也就是说,容灼真的只是去睡了一觉而已。 可是好端端的,小纨绔为什么自己的屋子不睡,跑他屋里睡? 若是探子们分出点精力盯着青玉,多半就能知道容灼出来睡的原因。 偏偏于景渡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小气,并未着人盯着青玉。 甚至盯着容灼一事都是探子们顺手办的事儿,并非于景渡刻意吩咐的。 探子们见于景渡每次对容小公子的事情都比较上心,不敢怠慢了,自然盯得紧了些。 “本王知道了,退下吧。”于景渡道。 探子闻言忙依言退下,没再逗留。 这时,一旁的黎锋突然开口道:“要不要属下亲自去探查一番?” “不必。”于景渡道:“他爱做什么便让他做吧,别打扰他。” 黎锋暗自揣摩了一番自家殿下的心思,试着开口道:“容小公子或许是念着与殿下昔日的情谊,所以才睹物思人。” 于景渡闻言一怔,看向了黎锋。 黎锋见他目光中并无恼意,便继续道:“大理寺着火那日他在殿下房中踢翻了椅子,说明当时心里是恼了殿下,拿椅子撒气呢。可事后他明明知道那屋里的一桌一椅都能让他想起殿下,还是选择进去了,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他在睹物思人啊! 于景渡沉默半晌,而后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矮几。 几上摆着容灼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那个琉璃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枝早已风干了的月季,那是他从寻欢楼里带出来的。 看着那枝风干了的月季,他便不由想起了小纨绔第一次拿着花出现在他门口时的样子。彼时少年漂亮的脸上,挂着坦然又恣意的笑,看向他的目光清澈又明亮。 “殿下,容小公子兴许……” “不必再说了。”于景渡抬手打断他,“也别让人去烦他。” “是。”黎锋忙应是。 “去告诉江继岩,今日可以动手了。”于景渡道。 “是。”黎锋一喜,“此番定要好好给那位一个教训。” “六弟这蠢脑子,只怕吃再多的亏,也不会长记性。”于景渡冷笑道:“此番就当是还他在江家别苑里那一遭。” 想起那晚被月季花刺扎的满身是伤的容灼,于景渡目光中不由泛起了一丝冷厉。 这日,容灼过得依旧无比艰难。 课堂上夫子一张嘴他就开始犯困,起先还能勉强撑着,到了后来索性就直接伏案睡了过去。 夫子叫了他两回,但效果并不理想,后来就随他去了。 知道下课后,容灼才被人轻轻拍醒。 “容小公子,下学了。”有人朝他道。 容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叫醒自己的人是周丰。 “怎么又是你?”容灼揉了揉眼睛问道。 他这会儿刚睡醒,说话完全没过脑子,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周丰闻言颇为尴尬,忙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厮,似乎是怕对方得知自己私下结交过容灼会不高兴。不过这小厮却没回应他的目光,只一直盯着容灼看。 容灼睡觉时脸压在衣袖上,留下了一道印子。 他皮肤本就白皙,稍有压痕便极为显眼,令人看了就觉得有些疼。 容灼顺着周丰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周丰身边的小厮又换了人。 不过这次不是换了新人,而是换成了上次诗会时跟着的那个。 “咦?”容灼笑道:“你这小厮又换回来了?” “呵呵,是啊。”周丰尴尬一笑,又问道:“中午容小公子可否赏脸,咱们一起用个饭。” 容灼原想推脱,又觉得自己一直拒绝对方不大礼貌。 反正在他看来这个周丰也没什么背景,两人就算走得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念及此,容灼便勉强同意了。 周丰做主在国子学附近寻了个馆子。 那馆子虽不及江月斋,但看着倒也雅致。 容灼还记着周丰当场戳破他的事儿呢,因此一直不大想和周丰说话。 但周丰却丝毫不介意他这态度,倒是颇为主动。 “对了,我今日倒是听了一件宫里头的事儿,不知道容小公子是否感兴趣。”周丰问道。 “宫里头的事儿随便说不犯法吧?”容灼忙问。 他平日里和段峥那帮人口无遮拦也就罢了,他们和段峥熟,所以还算值得信任。 但周丰不同,容灼可不敢随随便便跟他议论宫中的事儿。 “我朝又没有因言获罪的先例,你怕什么?”周丰失笑道。 “我也没怕,那你说吧。” 周丰朝他身边凑了凑,问道:“还记得大理寺那场火吗?” “记得。”容灼一怔,抬眼看向他,“破案了?” “算是吧。”周丰道:“我今日来国子学的路上听人议论,说大理寺的人在大火现场找到了凶手留下的东西,然后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东西的出处,最后你猜怎么着?” “那东西是谁的?”容灼问。 “是六殿下养着的人。” 容灼闻言大惊,没想到这事儿竟还能牵扯到六殿下。 他一直以为大理寺那场大火是江继岩为了帮青石死遁而放的,万万没想到事情会牵扯到六皇子身上。 难道……是江继岩栽赃嫁祸给六皇子了? 还是说事情另有隐情? 容灼心念急转,总觉得此事不大正常。 随后,他很快想起来先前花姐朝他说过的话,六殿下是太子的人啊。 所以这次六殿下出事,严格来说太子应该也不好过吧? 这么一想,容灼便稍稍有了点情绪。 若此事真有隐情,那江继岩他们要对付的可能不是六殿下,而是太子。 东宫。 “砰”得一声,茶盏飞出,擦过六皇子的衣袖砸在了墙上。 太子气得面色铁青,朝几乎要哭了的六皇子道:“那日我便问你,为何不说?” “那日四哥问的是放火的事儿,火确实不是我放的!四哥你信我!”六皇子道。 “蠢货!”太子怒道:“你为什么就不能长个脑子?脖子上挂这么一坨是为了喘气儿吗?” “四哥火真不是我放的,我冤枉啊?”六皇子道:“肯定是大理寺的人栽赃陷害我,一定是江继岩,肯定是他!” “那孤带你去找父皇伸冤?“太子挑眉问道。 “真的吗?”六皇子忙问。 “真个屁!”太子道:“江继岩在火场找到了你的人身上的东西,你如何解释?说你派人去江府杀人未遂,人被反拿住了,东西被江继岩拿了去火场陷害你?” “谋杀朝廷命官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太子道。 “我没想杀他,我只是想让人打断他的手脚!”六皇子道:“都怪江继岩这个阴险小人!” 此事若六皇子早些告诉他,他尚可想法子防备一二。 偏偏六皇子怕被骂,隐瞒了去江府行刺的事情,任凭好几个刺客一去不返,愣是忍住了没朝太子说。若他稍聪明一点,或对太子多依赖一点,事情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太子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恨不得一脚将人直接踹死得了。 另一边。 容灼得知太子因为此事要吃瘪,心情十分高兴。 借着这股高兴劲儿,他对周丰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回国子学的路上,容灼一边摸着自己撑得溜圆的肚子,一边忍不住心道,江继岩借着青石死遁的事情整了六殿下,间接搞了太子一波。 那么青石在其中是什么作用呢?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和江继岩一样都是宴王的人了。 毕竟事情牵扯这么大,若他不是自己人,江继岩未必敢让他参与,宴王只怕也不会允许一个外人知道那么多细节和真相。 容灼这才想起来先前在江府的时候,他朝青石说让对方离江继岩这类人远点,青石当时并未给他承诺,为此容灼还有点不大高兴。 当时容灼只当青石是因为江继岩才如此,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青石说不定已经是宴王的人了,所以才没给容灼任何应承。 可是青石是个小倌儿,宴王为何要收他? 若他依旧是个小倌儿身份,说不定还能给对方做个探子,在寻欢楼帮着收集情报之类的。 可青石如今已经死遁了,失去了这个先天优势。 既然如此,宴王收了他能做什么? 文人武人,宴王若想招揽应该都能颇有收获。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对方找了青石都不是明智之举,显得太兴师动众了。 容灼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他心念一转,骤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难道这个宴王是图青石这个人? 青石长得好看,曾经又是小倌儿,在某些方面确实是比普通人技高一筹。 容灼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思路有道理。 “周兄。”容灼脚步一顿,朝他问道:“你对朝中的事情好像知道不少啊?” “那是自然,容小公子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便是,我若是知道,一定不会藏私。”周丰道。 “那个……”容灼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可知道宴王殿下是否有什么特殊癖好?” 周丰没想到他突然提起宴王,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他趁着容灼不注意,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厮”,对方一脸冷漠,没给他任何提示。 无奈,周丰只得硬着头皮道:“没听说啊,容小公子是否意有所指?是哪方面的癖好?” “宴王殿下……”容灼凑到他耳边问道:“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周丰:!!! 周丰的“小厮”:…… -------------------- 第25章 容灼这话问出口,氛围登时变得微妙起来。 周丰很想转头去看看身边“小厮”的表情,却又怕容灼发现异样,只能强忍着。 “容小公子,你为何突然这么问?”周丰强装镇定道。 “嗨,我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容灼忙道。 他怕周丰多想,又找补道:“况且有龙阳之癖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对吧?你看我不就是吗?你不也照样不嫌弃我……我的意思是,你还愿意与我交好。” 身后那“小厮”目光落在容灼身上,心道这小纨绔说谎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当初在他面前隔三差五说自己不喜欢男人,如今到了周丰面前张嘴就说自己有龙阳之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你见过宴王殿下吧?”周丰问道。 “见过啊,他回来那日不是在街上走了一遭吗?我看过一眼。”容灼想了想道:“可惜他戴着面具,也看不清长什么样。” 周丰揣摩着身后那“小厮”的心思,朝他问道:“那你见了那一面,觉得宴王殿下如何?” “人高马大的,看起来有点凶。”容灼想起那日对方朝他投过来那一瞥,还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话说到此处,想起来这宴王将来可是要当皇帝的,又找补道:“不过宴王殿下威名赫赫,想来定是个英雄人物。” 他这话说得毫不走心,明显就是在奉承,还奉承得敷衍至极。 其实这也怪不得容灼,他对这位宴王原本是没什么看法的,但自从想明白了青石的去处之后,他对宴王殿下就有了几分偏见。 毕竟,严格说起来,这位宴王可是从他手里把青石给抢走了。 虽然容灼早已对青石这个没良心的失望了,但每每想起此事,依旧不免心生挫败。 那毕竟是真心相待的朋友,为了那个宴王一句话都不说就死遁了。 容灼此前一直以为青石也是拿他当朋友一般,谁曾想对方为了宴王,竟半点情分都不顾念。 正因如此,容灼心里对这位宴王多多少少是带了点敌意的。 此事不止关乎青石,还关乎他作为一个纨绔的尊严。 花银子包的小倌儿都被人抢了,找谁说理去? 这日之后,容灼和周丰便渐渐成了朋友。 毕竟,没有什么能比一起讨论八卦更能拉进彼此感情的了。 最重要的是,容灼发现这个周丰学习也不怎么认真。 国子学里好学生太多了,有周丰在,容灼倒是不那么寂寞了。 不过容灼很快发现,周丰家里的小厮换得特别勤。 那个身形高大相貌平平的冷面小厮,自那日之后就没再出现过。 福安宫。 宫人们正在帮着于景渡试礼服。 他的冠礼很快就要到了,这几日忙得压根抽不开身。 “行了,就这样吧。”于景渡挥退了宫人,将礼服扔到一边,神情看起来有些烦躁。 “殿下,您再忍几日吧,等冠礼一过陛下那边应该就不会盯得这么紧了。”黎锋道。 于景渡在边关自在惯了,哪怕先前偷偷回了京城,也一直没以真实身份露过面。但自从他进了宫之后,皇帝那边便一直派人盯着他。 依着他的能力,将这些人甩掉倒不是难事。 但他若频繁这么做,只怕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父皇那边近日如何?”于景渡随口问道。 “大理寺那边结案了,尤承骏罚了银,责令他闭门思过半年,六殿下替他毁尸,闭门思过三个月。”黎锋道。 于景渡闻言冷笑一声,“一条人命,也不过如此。” “毕竟是小倌儿,又是奴籍……”黎锋道:“就算是个平民百姓,估计也……” 此事说起来也不算是一条人命的事情,那晚停尸房被烧了的尸体,是江继岩命人找来的,整件事情中并没有无辜的人被害。 可事情在外人看来却并非如此。 换句话说,哪怕这次真的死了人,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你信吗?”于景渡问他。 “殿下您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在意起这种事情了?” 于景渡叹了口气,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不远处放着的琉璃花瓶上。 若是换了从前,他大概是不会去想这些事情的,谁死谁活都与他没关系。 但是在认识了容灼之后,他莫名其妙被对方误认成了小倌儿,还真顶着小倌儿的名头过了那么一段日子。就是这么一段看似波澜不惊的日子,将他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云端,拉到了有血有肉的红尘。 这里的血肉不再像战场上那般模糊横陈,而是鲜活又生动的。 于景渡午夜梦回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好像稀里糊涂在那个叫寻欢楼的地方做了一回人,一个真正被人好好放在过心上的人。 可惜那日子太短了…… “本王去给父皇请个安吧。”于景渡突然开口道。 “殿下这个时候去,可是要提六殿下的事儿?”黎锋问道。 “再说吧。”于景渡淡淡开口,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冷。 御书房内。 皇帝手里拿着一份折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也亏这几封折子压了几日朕没顾上看!”他说着将折子扔到一边,“竟有人在这儿忙着替老六请封郡王呢。” 来福闻言开口道:“六殿下也满十六了,我朝皇子满十六封王的也不是没有先例。” 依着本朝规矩,皇子满十六便可封王,但大部分时候都会等及冠后再封王,除非遇到特殊的情况,比如某位皇子表现突出立了功劳,或者遇到立储这样的大事一并封赏几个皇子以示庆祝。 “话是这么说,老三倒是十六封的王,可这是他在边关丢了大半条命换来的。”皇帝冷声道:“老六做过什么?读书不行,习武不行,碌碌无为也就罢了,如今还闹出火烧大理寺这样的事儿。” 皇帝越说越气,眼看着恨不能将人拉过来揍一顿。 来福立在一旁不敢吱声,心道这递折子的人估计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折子递上来的时候,对方八成是没听说六皇子犯的事儿。 没想到折子被压了这么多日,今日皇帝才看到,正好撞到了枪口上。 “陛下,宴王殿下求见。”有内侍来报。 皇帝闻言面色一缓,“快让宴王进来。” 内侍当即出去通传,不多时于景渡便进了御书房。 他今日穿了一袭靛蓝色的武服,整个人立在殿中显得挺拔又英武,皇帝一看他这副模样,心底的阴霾当即一扫而空,从书案前起身走了出来。 “你呀,也不知道多来看看朕。”皇帝走到他身边,抬手在他手臂上亲昵地拍了拍。 “儿臣怕扰了父皇批折子。”于景渡道。 “折子是永远批不完的。”皇帝提到折子,想起方才的事儿,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说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儿臣难得回京,想多出去看看,就到处走了走。”于景渡一五一十地道:“头几日去过平安坊,国子学,还去茶坊听过话本,也去江月斋吃过酒……” 于景渡身边一直跟着暗卫,再加上他自己侦察能力强,所以皇帝的人何时盯着他,他都很清楚。既然如此,皇帝开口问起时,他自然不会有半点隐瞒。 果然,皇帝听他这么说,眼底便染上了几分笑意。 “怎么还去国子学了?那地方有你的旧识?”皇帝问他。 “儿臣幼时读书少,早早便去了军中,这些年也鲜少有时间读书,是以一直很羡慕这些读书人。”于景渡道:“那日儿臣还特意去拜访了季先生,只不过儿臣是个粗人,与先生没什么可聊的。” 他说到此处,眼底适时闪过一丝不自在,像是在自卑,又像是在委屈。 皇帝见状心中一动,问道:“我儿若是喜欢,便多去结交些文人。” “儿臣不懂舞文弄墨的事情,偶尔去看看便罢,结交还是算了。”于景渡道。 “季修年虽是文人,却没有什么酸腐之气,他教出来的学生,也多半都随了他的性情,你与他们结交,不必觉得拘束。”皇帝耐心朝他道:“再说了,你是我朝的英雄,他们见了你也只会钦佩,怎会介意你是不是粗人?” 皇帝说着温和一笑,又道:“再说,我儿可不是粗人。” “是,儿臣记住了。”于景渡忙垂首行了个礼。 皇帝很喜欢于景渡面对他时的态度,他这个儿子留在他身边的时间并不多,因此面对他时总带着点疏离和拘谨。再加上于景渡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很少会在他面前示弱。 而正因如此,对方偶尔流露出来的一点点小情绪,落在皇帝眼中便显得难能可贵。 和他那帮整天张着嘴讨食的儿子相比,于景渡在疏离冷淡中透出的那点零星的委屈和怨怼,反倒戳中了皇帝心里最软的那处。 因着这一点柔软,他便忍不住想给这个儿子多一点纵容和关心。 “哎,你那几个兄弟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皇帝叹了口气。 于景渡闻言没有做声,既不询问,也不好奇。 “你六弟的事情,听说了吧?”皇帝主动道。 “儿臣听大理寺少卿江继岩说过几句,他与儿臣是旧识。”于景渡道。 他这么不遮不掩,皇帝听了后,眼底的试探便散了大半。 “你六弟为了替尤承骏遮掩,竟糊涂到让他的人去干毁尸灭迹的事情,还落下把柄。”皇帝恨铁不成钢地道:“朕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 于景渡心中觉得讽刺,他这位好父皇生气竟不是因为闹出了人命,而是嫌六皇子事情做得不够干净。他心中这么想着,面上却丝毫不显,反倒顺着对方的话违心道:“六弟性子单纯,一时想岔了才会这么做,再说死了的不过是个小倌儿。” “嗯。”皇帝想了想,又道:“你说的倒是在理,他性子单纯,脑子也不灵光,的确该好好教导,免得将来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于景渡垂首应是,面上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也不知是于景渡的话启发了皇帝,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原本已经有了定论的事情,次日皇帝便改了口…… “一开始陛下说的是罚他闭门思过三个月。”周丰朝容灼八卦道:“你想啊,那闭门思过又不是关在屋里不让出来,说起来是惩罚,实际上不就是不痛不痒地走个过场吗?” 容灼忙点头,问他:“所以最后怎么罚的?” “后来不知道陛下怎么就改了口,说让六殿下去京郊的农场里种地。”周丰说着忍不住笑道:“而且这回不是走个过场,据说陛下亲自派了人盯着,要求六殿下每日要和庄子里的人一起下地干活!” 他说着忍不住偷笑出声,容灼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太子殿下不是最疼他了吗?没替他求情?”容灼问道。 “嗨,这事儿说起来就有意思了。”周丰道:“原本陛下说的是罚他去十日,皇后娘娘一听说六殿下要去农场干活,心疼得晚饭都没吃。太子殿下一听说此事,心疼皇后娘娘啊,只能去找陛下求情。” 他这么一求情,气得皇帝直接发了话,让六殿下待到开春再回宫。 容灼虽然和六皇子没仇,但是听到此处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幸灾乐祸”。 可惜他此时并不知道当日害他被月季花刺扎成刺猬的人就是六皇子。 若是知道,今日他怎么也得去江月斋吃顿酒庆祝庆祝。 “明日国子学休息,容小公子要不要来我府上坐坐?”周丰朝容灼道。 “明日我已经约了人去骑马,好几日之前就说好了的。”容灼道。 周丰闻言有些失望。 他如今是有任务在身的,宴王殿下让他盯着点容小公子,别让对方和那帮纨绔瞎混。 容灼说要去骑马,不用想也知道是跟那帮纨绔一起。 “你们骑马,能不能带着我?”周丰索性问道。 “行啊,多一个人也不多。”容灼道:“不过你会吗?” “会。”周丰忙道。 容灼见他身形并不文弱,想来也是练过骑射的,便没多想。 次日一早,段峥便来了容府。 容灼今日起得晚,起来后磨磨蹭蹭收拾好都快晌午了。 “早知道我今日就不来这么早了。”段峥抱怨道。 “表哥你也得体谅体谅我,如今日日去国子学,都睡不了懒觉。”容灼苦着脸道。 每次想到此处,他都要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几句那个朝国子学提意见的人。 他好端端的快乐日子,都让那个多管闲事的人给毁了。 两人乘段府的马车去了马场,周丰早已等在了那里。 宋明安那帮纨绔也到了,不过他们和周丰话不投机,所以便将周丰冷落在了一旁。 “小灼,你先去挑马,好的几匹都给你留着呢。”宋明安道。 容灼闻言忙朝他道了谢,拉着周丰去挑马。 上回他跟着于景渡骑的是一匹高头大马,这次他自己骑,没那么大的勇气,所以很保守得选了匹个头中等的马。 众人一开始还不放心容灼,毕竟他那副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骑马的。 直到容灼上了马,稳稳当当在马场遛了一圈,他们才放下心来。 他们放心倒不是因为容灼马骑得好,相反,他这架势一看就是新手。 可容灼并不托大,上回跟着于景渡他心里有底才那么疯,这次没人护着,他瞬间就老实了,骑着马的速度跟散步差不多,丝毫不敢胡来。 若是于景渡看到他这副样子,估计要忍不住笑他了。 那日在他的马上疯成那样的小纨绔,私底下竟然会怂成这样。 容灼稳稳当当骑了好几圈,平平安安,无惊无险。 可谁也没想到,意外会发生在他下了马之后。 大概是前头太顺利,让他有些飘了,所以他下马时一脚踩了个空…… 摔是没摔着,毕竟马不高,但是脚崴了。 “脚怎么会崴了?”于景渡听说这事儿之后,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周丰当时就在旁边,说是一脚踩空了。”黎锋道:“谁知道呢,马也不高按理说不该啊,兴许就是容小公子身子弱吧。” 他这话一出,于景渡登时想起了先前教容灼骑马时的那一幕。 当时容灼踩着他的脚下马,于景渡还提醒他,说上下马要用巧劲儿,但也得练练腿脚的力度,否则很容易扭伤。 没想到他那日随口一提,竟然一语成谶! 容灼崴了脚在家一待就是数日。 容母心疼他,每日都要弄了各种大补的东西过去给容灼。 容灼担心继续待在家里会补得太过,不等伤好利索就回了国子学。 这日一早,国子学门口。 容府的马车停着,金豆子拿了个小板凳放到车下。 “公子,我扶您下来。”金豆子朝车上的人道。 容灼探了个身子出来,朝金豆子指挥道:“凳子往里挪一下,离得太远了,我踩不到!” 金豆子闻言忙将凳子挪了个位置。 容灼小心翼翼从马车里钻出来,伸脚时却不知道该先伸哪一只。 他素来怕疼,脚伤了以后行动处处小心,生怕碰到伤处。 哪想到今日光是下马车就成了个大难题。 “要不我把您抱下来吧。”金豆子提议道。 “你这小身板抱得动我吗?再给我摔了,伤上加伤!”容灼拒绝道。 他话音未落,便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人挟住腋下直接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容灼吓得身体一僵,手脚紧绷着,像个被人突然提溜起来的不敢妄动的小猫。 “哪只脚受了伤?”耳边一个低沉地声音问道。 “右脚。”容灼忙道。 “把右脚蜷起来。”那人又道。 容灼闻言忙乖乖在空中蜷起了右脚,随后他便左脚着地被放到了地上。 “你……”容灼回头看他,这才发现方才把自己拎下来的人,是周丰家那个小厮,“哎?你今日又来了?哈哈。”容灼一见到他颇为高兴,倒是将道谢的话都忘了。 那小厮冷着脸朝他略一颔首,便立在了周丰身后。 于景渡这几日忙得很,已经许久没来过国子学了。 他今日来原是有别的事情要办,并不知容灼会带着伤来上学。又或者说,他心里多少也带了那么一点念头,否则完全可以直接来,没必要又扮成了周丰的小厮。 没想到他刚到了国子学门口,就看到了容灼磨磨蹭蹭不敢下车的那一幕。 小纨绔那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自己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要心软吧? “我这几天……哎呦!”容灼一高兴,抬脚就往里走,完全把自己脚上的伤给忘了,这一下疼得他冷汗都出来了。 “公子,小心点,我背您进去吧。”金豆子忙扶住他道。 “我来吧。”这时周丰身后那小厮沉声道。 见容灼没有拒绝,他上前一步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容灼吓了一跳,忙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就那么任由对方一路迎着众人的目光将自己抱到了屋里。 “你劲儿可真大。”容灼坐到位子上之后,朝这小厮夸赞道:“这么远的路,抱着我走过来,你呼吸都还是稳的!” 那小厮,也就是于景渡,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一眼,一张脸毫无波澜,也不答话。 “呵呵,他就是力气大。”随后而来的周丰忙开口道。 容灼丝毫没觉察出异样,再加上于景渡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他就更无从辨别了。 “周兄,你家这小厮叫什么啊?”容灼问道。 “他叫……”周丰看了一眼“小厮”,硬着头皮编了个名字,“大壮。” 于景渡闻言一脸复杂,却也无从反驳。 不过这次他总算学到了一个教训,往后易容行走江湖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取好名字,不然就是他这个下场,上回叫青石,这回直接叫大壮。 周丰这人真是不枉在国子学受教这么久,给他取了个这么有文采的名字! 其实这事儿不赖周丰,对方也没想到容灼会关心自己的小厮叫什么,是以毫无准备。 而他也不敢取太好听的名字,怕不符合小厮的身份,让容灼起疑。 “大壮这名字好,一听就有福气!”容灼开口道。 少年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了两枚金叶子,递到了“大壮”面前。 “赏你的。”容灼冲他一笑,漂亮的脸上满是真诚,“劳烦你下了学再把我抱上马车行吗?” 周丰故作镇定,目光几乎不敢去看身边这人。 而对方垂眸盯着小纨绔看了一会儿,最后默默伸手拿走了那两枚金叶子,沉声说了句,“多谢容小公子。” 周丰:……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 第26章 容灼发觉周丰这小厮是越看越讨人喜欢。 虽然长相平平,但力气大,话少人还老实。 大概是因为自己话多的缘故,容灼似乎一直都对话少的人带着一种没来由的好感,青玉是这样,大壮是这样,当初的青石也是…… 想到青石,容灼顿时又沮丧起来。 “大壮”很对得起容灼赏他的那两枚金叶子,不仅答应了下学后抱他上马车,就连中途容灼去方便,也都是他抱着去的。 “周兄?”容灼净手的时候,朝周丰问道:“你们家大壮能不能借我用两日啊?” 怕周丰不放心,他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也不会叫他受委屈。” “呵呵。”周丰尴尬一笑,心道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你会心疼人。 可问题是,他这小厮的去留,他哪里有胆子做主啊? 容灼见他一脸为难,当即也反应过来了,忙道:“是我唐突了,你们家的小厮又不是你一人的,还是算了吧,周兄当我没说便是。” 其实容府有力气的家丁也不在少数,他嫌金豆子力气小,完全可以换个力气大的人跟着自己。只不过他自己在国子学整日瞎混,他怕换了人之后,对方回去朝容父告状。 若他爹知道他整日在国子学睡大觉,估计能被气得动手打人。 当日下学后,“大壮”依着约定将容灼又抱上了马车。 周丰大概是因为拒绝了容灼要借人的事情有些过意不去,便主动提出来送容灼回府。 “我先去医馆一趟,不急着回去呢。”容灼朝他道。 “那正好,我们顺路。”周丰忙道:“我们将你送到医馆吧,免得到时候你上下车又伤着脚。” 容灼闻言便邀周丰上了自家马车。 “你脚伤怎么不让大夫上门看?”周丰不解道。 “前几日都是上门的,今日我正好有点别的事情要问问大夫,就想过去一趟。” 先前在家里时,每次大夫来容夫人都要跟着,容灼有些话也不好朝大夫问。 “周兄,我一直忘了问你,宴王殿下行冠礼的时候,你去观礼了不曾?”容灼问道。 依着本朝规矩,皇子行冠礼会有官员观礼,也会让一部分国子学的学生参礼,那性质大概就和现代社会遇到某些重要的节礼,会请学生在旁边搞氛围类似。 可惜容灼因为受伤了,没能赶上这事儿。 不过他就算不受伤,以他的名声也未必能被选上。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周丰问道。 “不瞒你说。”容灼压低了声音,“我就是好奇,宴王殿下长什么样。” 当初宴王进京时,他们一帮纨绔特意想看没看着,这导致容灼对他的长相越发好奇。毕竟宴王是本朝将来的皇帝,往后能见到的机会估计也不多,容灼自认想见识一下对方的真面目。 “宴王殿下长相很英俊。”周丰道。 “真的假的?”容灼一脸惊讶。 周丰轻咳了一声,知道外头那位估计能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所以措辞十分小心,“自然是真的,据说他是与陛下长得最像的一位皇子。” 容灼倒是没听说过这个,当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若是真想见他,也不是没有机会。”周丰道:“估计这个月宫里就会安排秋猎,届时陛下会带几位殿下一同参加秋猎,说不定到时候宴王殿下就在其中。” 而每年的秋猎,皇帝除了会带着几位皇子之外,也会挑选京中的勋贵子弟以及国子学的学子一同前往,以示恩宠。不过周丰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容灼不可能被挑中。 “陛下会带着他吗?”容灼问道:“不是听说他不受宠吗?” “宴王殿下从前是不受宠,但这次回来可不一样。”周丰道:“殿下冠礼的仪制,听说是至今行过冠礼的三位皇子中,规格最高的。” 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皇帝对他的态度。 从前众人或许摸不清皇帝对这位儿子的心思,但经过这一遭,明眼人就都明白了。 容灼听他这么一说,对这位未来皇帝越发好奇了。 “那秋猎太子会去吗?”容灼问。 “肯定会去,他毕竟是国之储君。” 容灼一听说太子也会去,顿时没了兴致。 两人说话间,马车就到了医馆。 金豆子掀开车帘,“大壮”很自觉地将人抱了出来,直接送了进去。 医馆里这会儿人也不多,大夫直接让他将容灼抱进了内室。 左右大家都是男人也不必避讳,周丰便也没出去,在旁边候着,想看看容灼的伤。 容灼脱了鞋袜,让大夫检查伤势。 于景渡此前一直不知道他伤得如何,这会儿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纨绔这会儿将裤管挽起了些许,露出了纤细的半截小腿和漂亮的脚踝,他皮肤本就白皙,被大夫握着轻轻一捏便有些发红。 “嘶……”容灼拧着眉,表情十分痛苦。 “这么疼?”大夫问道。 “不是特别疼,我就是提前嘶一下……”容灼忙道。 大夫见状一脸无奈,却没再继续做什么。 “当日就叮嘱了你最好别下地,你倒好,没好利索就出来折腾。”大夫一边示意他穿上鞋袜一边道:“我再给你开两副热敷的药,每晚睡觉前让人给你敷上两刻。” 容灼闻言忙朝大夫道了谢。 “怎么不贴膏药?”周丰不解。 “我家公子嫌膏药味儿大。”金豆子在一旁替他解释道。 容灼穿好了鞋袜,朝大夫道:“我还有点事情想请教您。” 他说罢朝周丰等人挥了挥手,那意思竟是让他们回避一下。 待众人出去,他才朝大夫询问了青玉打呼噜的事情。 “这个你最好带他来看看。”大夫道。 “我怕贸然提出来,他不好意思。” 容灼这人看着外放,其实心思还是挺细腻的。 他记得当初的青石就很敏感,所以下意识觉得青玉多半也是这种性子。 所以他当面都没好意思提过青玉打呼噜的事儿,生怕对方尴尬。 大夫闻言便朝他详细询问了青玉的情况,容灼一一说了。 “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两副药试试,这药若是对症,两副就能缓解,若是不对症对他的身子也没什么害处。”大夫说着给他写了方子,又道:“若是两副药依旧没有改观,你再带他来如何?” 容灼觉得这法子可行,便朝大夫道了谢。 门外,周丰等人都觉十分好奇。 容灼这是要朝大夫问什么事儿,竟然还要避着他们? 不多时,容灼从里头出来了,对方才的事情绝口不提。 他越是这样神神秘秘,众人便越发好奇。 “容小公子,你身子无碍吧?”周丰问道。 “没事儿,我这药是给一个朋友抓的。”容灼忙道。 他支开众人,是觉得将青玉的隐私告诉旁人不好。 但这药确实不是他自己吃,此事倒也不必刻意隐瞒。 于景渡在听到“朋友”这个字眼时,心中忍不住一跳,表情有些复杂。 这小纨绔的朋友还真是多,多到他一时都猜不出这药是给谁的。 容灼被于景渡抱上了马车,临走前还忍不住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以示感谢。 待容府的马车走远,周丰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异样。 “容小公子去的不是容府的方向吧?”周丰纳闷道。 一旁的于景渡沉默半晌,冷声道:“这是寻欢楼的方向。” 周丰:…… 所以,容小公子口中说的那位朋友,是寻欢楼的相好? 这么一联想,再结合对方跟大夫偷偷摸摸说的那些话,那药就很耐人寻味了。 莫非容小公子买的是什么大补的药? 想到此处,周丰偷摸看了一眼于景渡。 便见宴王殿下哪怕戴着人皮面具,也掩不住一脸的冷意。 另一边,容灼到了寻欢楼,便被花姐安排人抬到了楼上客房。 金豆子见了青玉,朝对方好生嘱咐了一番要怎么给他家公子敷药,这才离开。 当日晚饭后,青玉便找了伙计去帮忙煎药。 容灼想了想,让人一并将青玉的药也煎了。 “外敷还要内服吗?”青玉朝他问道。 “那个内服的药,是我让人帮你抓的。”容灼道。 见青玉不解,他又道:“喝了对身子没坏处的。” 青玉虽有些疑惑,不明白好端端的容小公子为什么给他喝药,但他这性子素来被安排惯了,竟也没问。毕竟他从前也不是没被别的客人喂过药,而且还是挺折腾人的那种药。 相比之下,容小公子一直待他宽厚,他相信对方至少不会让他受什么罪。 在等着药的间隙,青玉一直坐在桌边绣荷包。 容灼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他绣的是什么,便好奇问了一句。 “绣的兰花。”青玉忙指给他看。 容灼盯着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是兰花,但还是象征性地夸了青玉几句。 “怎么想着要给我绣兰花?”容灼好奇道:“是夸我像君子?” “不是。”青玉实诚地道:“我借的纹样只有兰花,不会绣别的。” 容灼当即有些无奈。 没一会儿工夫,容灼的药便煮好了。 伙计端来一个木盆,里头是煮好的药水。 青玉让他坐在矮榻上,取了巾帕帮他热敷。 容灼想了想,觉得药的事情还是不能瞒着他,便朝他坦白了。 “我并非嫌弃你,也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老这么打呼噜,对身子也不好,会有窒息的危险。”容灼朝他解释道。 没想到青玉听了之后非但不尴尬,还有些感动。 “容小公子,多谢你。”青玉红着眼睛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担心我。” 容灼闻言顿时有些鼻酸, 他发觉青玉这人看着讷,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 只是这么多年在寻欢楼这种地方待着,让他慢慢学会了用那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这药你先喝一副试试,大夫说了就算不管用对身子也无害,若是没效果,明日你跟着我去医馆,再让大夫给你当面瞧瞧。”容灼道。 青玉闻言忙点了点头。 当晚,青玉喝了药便睡下了。 容灼躺在床上等了许久,一直没等到他打呼。 他不知道的是,青玉一直没睡,直等到容灼睡着了才合眼。 而这晚也不知道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心理作用,容灼竟真的没再被他吵醒。 次日清晨。 于景渡正洗漱呢,黎锋便来了。 “殿下,江少卿那边来了消息,说那只琉璃花瓶的来历,有了些眉目。”黎锋道。 “今日晚些时候本王与他当面说吧。”于景渡道。 他说罢走到案边,从抽屉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黎锋。 黎锋接过一看,有些不解。 “这几个人都是国子学的学子,你得空找人查一下他们的底细。”于景渡道。 “殿下是怀疑他们有问题?” “不是。”于景渡道:“昨日我在那待了一日,随便挑了几个人。” 黎锋闻言便明白了,他们殿下这是打算招揽这几个学子。 “您从前不是素来不爱搭理他们吗?”黎锋不解道。 他可还记得,当初自己还提议让殿下把太子看上的人截胡,但他们家殿下丝毫不为所动,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还亲自去国子学挑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景渡道。 而且他如今觉得,有些地方其实可以和他的好四弟学一学。 尤其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有了改观。 从前他总是把一切都想得太极端,也太自我,可如今他发觉,换一个身份和角度去看这个世界,其实也挺有收获的。 所以他愿意去尝试自己从前不愿意做的事情。 好坏暂且不论,这样的尝试至少能让他更了解太子的思维方式。 “殿下挑的人,必然是国子学的翘楚。”黎锋道。 “别学着阿谀奉承那一套。”于景渡瞥了他一眼,又道:“这几个人昨日都朝容灼打过招呼,且态度毫无轻慢。” 黎锋一怔,心道合着他们殿下选人的标准竟是对容小公子客气?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殿下这选人的法子看着简单粗暴,却不是没有讲究。 容小公子在国子学名声并不好,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察觉,他名声虽不好,但性情其实极讨人喜欢。换句话说,只有偏听偏信的人,和过分注重名声的人才会讨厌容灼。 更重要的一点,会亲近容灼的人,定然不会和太子有勾连。 只因太子做事的风格极为挑剔,容不得身边的人有半点瑕疵。但凡对太子稍有巴结之心的学子,绝对会离容小公子越远越好,免得沾染上纨绔污了自己名声。 想通了这一层,黎锋便知道他们家殿下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用最简单的法子,选出了最符合要求的人。 “殿下,还有一事……”黎锋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先前寻欢楼的探子来报,说昨夜容小公子没再去您的房里休息。” 于景渡表情一怔,眉头几不可见地拧了一下。 随后他状似无意地淡淡开口,“让他们盯着寻欢楼,又不是盯着那个小纨绔,不必事无巨细地朝本王说。” “那……往后容小公子的事情就不报了?”黎锋试探道。 于景渡目光中闪过一丝烦躁,“报吧,闲着也是闲着。” 黎锋:…… 他们家殿下这是怎么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这日容灼起得较早,便让青玉陪着他去外头吃了早饭。 容灼原还想着得找人把自己弄下楼,没想到青玉看着单薄,力气却很大,背着他轻轻松松就下了楼。 “早知道你这么有劲儿,昨日就让你跟着我去国子学了。”容灼早饭的时候朝他道:“你不知道,我昨天找周丰借他们家那个力气大的小厮,还被他拒绝了呢。” 青玉想了想,“我是小倌儿,去国子学不大方便吧?” “这有什么,你去国子学是以我小厮的名义,又不是去捣乱的。”容灼想了想,又道:“这样,你去换身低调一点的衣服,今日我让金豆子休息一天,你跟着我吧。下学之后,咱们再一起去医馆,让大夫给你瞧瞧。”这样他还能省俩金叶子呢! 青玉闻言面上虽不显,但容灼能感觉到他很高兴。 于是,当日容灼便给金豆子放了假,带着青玉去了国子学。 青玉虽是小倌,但举止并不轻浮,甚至有些木讷。 他这气质换上小厮的打扮之后,看着干干净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两人到了国子学门口,青玉便将容灼从马车上背了下来。 偶有路过的学子不时打量两人一眼,只当容灼换了小厮,也没人多问。 于景渡带着周丰到了国子学时,看到的便是容灼被青玉背下马车的那一幕。 小纨绔一脸笑意趴在青玉背上,正和对方有说有笑。 “这……容小公子换了个小厮啊?”周丰尴尬一笑,不大敢去看宴王殿下的表情。 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身边的宴王殿下这会儿很不好惹。 他其实不大理解,容小公子不过是换了个小厮,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难道他们殿下伺候容小公子上瘾,今日发现丢了“差事”这才闹情绪? 他哪里知道,于景渡一眼就认出了青玉。 背着小纨绔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寻欢楼的小倌儿。 于景渡冷着个脸,心道这小纨绔是越来越会胡闹了,这才几日工夫就把人带来了国子学。 当初他们认识那么久,都没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 第27章 容灼被青玉背进去安顿好,这才留意到周丰。 奇怪的是,他发现周丰身边今日竟没有小厮跟着。 “大壮今日没来?”容灼朝他问道。 “呵呵。”周丰勉强一笑,心情十分复杂。 他总不能告诉容灼,自家“小厮”还没进国子学的门,就莫名其妙甩脸子走了吧? 最离谱的是,对方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不打,最后还得周丰想办法遮掩。 “大壮今日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我就让他回去休息了。”周丰道。 “没让他去看看大夫?”容灼关切道:“这会儿天冷了,可得注意着点别着了风寒。” 周丰连连应是,心中却叫苦不迭。 也不知道他们殿下这当小厮的瘾什么时候能过够,要是再给他来这么几回,早晚都要让容灼看出破绽。届时若是他没兜住事儿,说不定还要受到责罚。 偏偏对方想一出是一出,来的时候不打招呼,走的时候随心所欲,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搞得周丰每天跟着提心吊胆,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这是青玉。”容灼朝周丰介绍到:“我还想着大壮若是来了,要介绍他们两个认识呢。青玉也不爱说话,和大壮肯定投缘,说不定能做朋友。” “呵呵。”周丰面上勉强挂着笑容,心道这位容小公子真是和他们殿下一样,不折腾死他不算完。 现在他倒是有些庆幸于景渡先走了。 不然这会儿“大壮”就要被迫和容灼的新小厮做朋友了…… 那场面,光是想想周丰都觉得头皮发麻。 另一边,于景渡离开国子学后,先找地方换了装扮,这才去见了江继岩。 江继岩这些日子一直没进过宫,倒是数日未曾见过他了,今日一见他黑着脸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殿下脸色怎么这么差?”江继岩不解道。 于景渡没理会他的询问,转而问道:“琉璃花瓶的事情有眉目了?” “是。”江继岩忙道:“如今能掌握的线索就是,礼部有不止一名官员牵涉其中,另有内廷司的人也参与了。” 本朝规矩,外邦进贡的贡品先会经礼部造册记录,而后转交内廷司。地方进贡的贡品,则不需要经过礼部,会直接由内廷司的人接收造册。所以贡品和御用的东西流落宫外,若是追究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礼部和内廷司。 同样,若是有人想动歪心思,自然也是这个部司的人最方便下手。 “是谁主使?”于景渡问道。 “属下暂时没有查出来,他们很小心,将很多痕迹都抹掉了。”江继岩道。 “涉及御用之物,小心些是应该的,若是让你那么容易查出来,反倒有鬼了。”于景渡思忖片刻,又道:“不过他们玩儿得这么大,手段又这么熟练,背后一定不会是个小角色。” 江继岩点了点头,“高价倒卖贡品和御用之物,为的必然是钱财,谁会这么缺钱呢?甘冒这么大的风险。” “未必是缺钱。”于景渡道。 江继岩有些不解。 便闻于景渡又道:“很多东西,不是缺了才想要,反倒是有了,才想要更多。金银是如此,权力更是如此,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像那些作奸犯科的人,若真是为了糊口,大都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敢小偷小摸一把。真去谋财害命的,反倒大多都是因为贪念。 “此事不必操之过急,慢慢查,不要打草惊蛇。”于景渡道。 “是。” “有两点要记住,一是把他们买卖的所有东西都记录好,卖了什么,卖了多少银子,都要清清楚楚列出来,届时也好找他们算银子。”于景渡道:“二是派人悄悄去查所有的买主,看看他们背后都有什么靠山。” “买主倒是有名册。”江继岩道:“不过人数很多。”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就是多才要查,查清了买主的底细,背后这人就不难找了。” “属下有些不大明白。”江继岩问道:“买主按理说和背后之人是不会有牵连的。” “本王问你,和容小公子来往的那帮纨绔,还有人参与其中吗?”于景渡问。 “只有一个宋明安。”江继岩道:“这帮纨绔不同于那些世家子,大都不好这些东西,也不乐意花那么多银子去买所谓的御用之物。” 言外之意,这帮纨绔都不懂审美,对御用之物也没什么追求。 有这么多钱,他们还不如多买几匹好马呢。 “宋明安的父亲就在礼部任职吧?”于景渡问。 “是……”江继岩道:“难道他也牵扯其中?” 于景渡瞪了他一眼,挖苦道:“你这脑子,这些年在大理寺怎么破的案子?” “属下……”江继岩一怔,而后豁然开朗,“属下明白了!因为宋明安参与了其中,他的父亲反倒是清白的,参与之人为了避嫌,绝不会让自己人掺和进去。” 就像于景渡在看到琉璃花瓶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要让容灼远离这件事。 同样的,幕后主使定然也不会让自己人沾染其中。 “所以殿下让属下去查买家,是要将买家背后的靠山都排除掉。这样一来剩下的那些清清白白从未参与其中的人,就是最可疑的人。”江继岩道。 “还不算太笨。”于景渡淡淡道。 江继岩闻言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自己被宴王殿下嫌弃了。 “这些日子暂时没别的事,你就去办好这个吧。”于景渡想了想,“父皇可能会派人盯着你,你自己机灵点。” “是。”江继岩忙应声。 于景渡又朝他简单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 外头,黎锋一直候着呢,见于景渡出来忙凑了上去。 “殿下,今日还去国子学吗?”黎锋问道。 于景渡脚步一顿,目光带着冷意瞥了他一眼。 黎锋一怔,“不是说容小公子那边……” “本王先前去国子学是另有目的,又不是为了他。” “是是是,殿下不是为了他。”黎锋忙道。 “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很闲?” “不不不,殿下不闲,殿下日理万机,忙得很。” “那你张口闭口容小公子长容小公子短的,他也给你金叶子了?” “没有没有没有!” 黎锋连忙摆手,心中委屈,嘴上却不敢辩驳。 他没弄明白自家殿下今日这是哪里来的无名火。 他只不过是问了一句话,真的就问了一句啊! 他家殿下倒好,一股脑骂得他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真是无妄之灾! 往后打死他也不再提那位容小公子了! 可怜容灼一整日悠哉悠哉,丝毫不知道另一边发生了什么。 当日,他下学后便带着青玉去看了大夫。 大夫仔细替青玉诊了脉,又询问了一番。 “打鼾的原因很多,有的是心肺问题,有的是口鼻的问题,还有更麻烦的,总之原因多种多样,不过这位公子的问题不算太大,索性他还年轻,治疗起来虽然麻烦,但是能治好。”大夫道。 容灼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 “这样,你往后每日过来,我先替你施针,然后再辅以汤药。”大夫道:“先治上半个月看看效果如何。” “好。”容灼朝青玉道:“往后每日你自己记着过来施针。” 青玉闻言忙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又朝大夫询问了每日来施针的时间。 帮青玉开好方子后,大夫又帮容灼看了看脚伤。 “今日比昨日要好了许多,再有几日应该就能正常下地了。”大夫道:“还是依着先前的方子,再热敷个两日看看。” 他说着又给容灼取了一盒药膏,“每晚热敷完了,再涂上这个药膏,若是稍加推拿效果会更好。”青玉在一旁听着,闻言耐心朝大夫问了问推拿的法子,还跟着大夫学了几招。 两人从医馆出来后,天色还不算晚。 马车路过炸丸子的小摊,容灼闻到香味,便忍不住探头出来看。 “停车停车。”容灼忙道。 车夫闻言将马车停下,容灼便想下车。 青玉见状便率先跳下马车,将他背到了身上。 “你要是不急着回去,我可以背着你转转。”青玉道。 “不行,你会累的。” “不会,我力气大着呢。”青玉道。 容灼想了想,自己伤脚虽不能行动如常,但扶着人一只脚跳也能跳回去,便吩咐车夫先将药送到寻欢楼,不必跟着了。 青玉背着容灼去买了两份炸丸子。 “你买一份就行,我不吃的。”青玉道。 容灼闻言一怔,骤然想起了此前带着青石来这里闲逛,也是买了两份炸丸子。 当时青石也说他不吃,容灼便一个人吃了两份。 “你陪我吃吧。”容灼吸了吸鼻子道:“一个人吃不香。” 青玉闻言便背着他找了个石阶放下,拿着另一份炸丸子坐到了他身边。 “青玉,你有过朋友吗?”容灼问他。 “不知道。”青玉想了想,“没有吧。” 容灼闻言心中一酸,自己心里那点因为想起青石而泛起的小情绪,瞬间便散了大半。他将自己的炸丸子倒了大半给青玉,“多吃点,你力气这么大,饭量肯定也大。” “多谢容小公子。”青玉埋着头,一口一个,片刻就将丸子吃光了。 容灼见他胃口这么好,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随后,青玉又背着他在街上买了点小物件。 末了青玉没觉得累,倒是容灼先累了。 暮色渐浓,街边的商铺依次点起了灯笼。 暖黄的街灯下,青玉背着容灼慢慢朝着寻欢楼的方向而去。 “你在想你的朋友?”青玉突然开口。 “没有。”容灼下意识否认。 “容小公子,你这样的人,不管谁和你做朋友,都会很珍惜的。”青玉道:“你想着的朋友,一定也会想着你。” 容灼苦笑,“你又知道?” “嗯。”青玉轻声应道:“一定会。” 容灼闻言瘪了瘪嘴道:“我是想着他什么时候还我银子……” “他还欠你银子?” “还不少呢,五十两。”容灼道。 “那可真不少。” “是啊……”容灼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谁能想到,他和青石如今的牵连,竟然就只剩下这五十两银子了。 与此同时,福安宫。 因为宴王殿下在回宫的路上,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黎锋吓得够呛,回宫后边让人去传了吴太医。 于景渡看起来不大想配合,但念及太医院的脉案上不能没有东西,这才勉强让他诊了诊脉。 毕竟皇帝也知道他的旧疾,说不定会经常找人盯着脉案,若是发现一片空白,也不好交代。 “殿下今日可是动气了?”吴太医问道。 “不曾。”于景渡道。 吴太医闻言看向黎锋,黎锋朝他使了个眼色,算是肯定了这个回答。 尽管黎锋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得对方动了气,还气得险些引发了旧疾。 “殿下,恕臣多嘴,您不能仗着身体底子好又年轻,就不拿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吴太医苦口婆心道:“您这旧疾平日里看着是无碍,一旦引出来失了控制,便十分凶险。” 于景渡垂眸不做声,也不知是在走神,还是在思考他的话。 “吴太医,那您倒是给个章程啊。”黎锋忍不住问道。 “还是臣上次提过的那个法子,用一波猛药将旧患激出来彻底拔除。”吴太医道:“殿下这病根在心肺,当初强行用药,看似是治好了伤,实则是留下了大隐患。” 这情形就像是缝合伤口时没将里头的创口清理干净,外头的伤虽然愈合了,但内里却始终没有恢复,甚至还会慢慢变得越来越糟。短时间内人看着或许无恙,时间长了就容易出问题。 “那将旧患激出来可有危险?”黎锋又问。 “看着会凶险一些,也可能会病上十天半个月,但只要过了这一关,殿下这旧疾就能彻底恢复。”吴太医道:“总比这么一直压着要强。”幸亏吴太医是于景渡母妃的旧识值得信任,否则这话说出来,黎锋都要怀疑他不安好心了。 这么大的事情,黎锋自然不敢多嘴,闻言忙看向了于景渡。 于景渡沉默半晌,开口道:“再等些日子吧。” “殿下,您这伤在心肺,天气越冷越不利于恢复。”吴太医道:“臣的建议是越早处理越好。” “冬天不行,就等明年开春。”于景渡道。 吴太医闻言顿时懂了,宴王殿下这是暂时不打算回边关了。 “是,臣明白。”吴太医忙道:“那臣就在脉案中写,殿下身子在边关受了损耗,需得再将养些时日,才好根除旧患。” “嗯。”于景渡淡淡道。 “臣先给殿下开个温补的方子吧。”吴太医说罢便走到一旁去开方子了。 待太医开好了方子,黎锋亲自将人送出门,好生道了一番谢,又吩咐了人跟着去取药。 “殿下,您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吗?”待殿内只剩两人之后,黎锋才朝他问道。 于景渡抬手在心口不轻不重地抵了一下,“放心吧,本王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他可还记得,当日正是因着他的旧伤,皇帝才发了话让他待到年后再走。 于景渡这性子,清冷却不清高,他不介意在自己的父皇面前,拿自己这条命多做做文章。 数年前,他这个亲王的爵位不就是拿半条命换的吗? 在皇家活了二十年,于景渡学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 若是不想让人捏住自己的命门 ,就要学会先捏住别人的命门。 当晚,服过药之后于景渡小睡了一觉。 天快亮时他听到外头有动静,便径直起了身。 “是探子。”黎锋从殿外进来,朝他道。 “有动静?”于景渡问他。 “没有。”黎锋忙道。 他犹豫了半晌,小声问道:“有几句关于容小公子的,您要听吗?” 于景渡闻言静静看着黎锋,不置可否。 黎锋想起今日自家殿下被他那句“容小公子”气得险些旧疾复发,当即恨不得打自己嘴巴。 “属下多嘴,属下告退。”黎锋说着忙朝他行了个礼,而后便退到了殿外。 于景渡面上不显,心里却做好了准备,想听听小纨绔又干了什么让人生气的事儿,没想到黎锋该聪明时不聪明,竟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于景渡立在原地,一口气憋在心口不上不下,偏偏又没法把人叫回来。 毕竟白天是他刚放了狠话不让黎锋瞎提那个小纨绔。 殿外,黎锋刚出去站定,便闻里头“砰”得一声。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是殿下摔瓷盏的声音。 黎锋缩了缩脖子,心道幸亏自己及时闭了嘴。 他刚提了个名字殿下都这么生气,要是再多说几句,殿下不得气得把屋顶拆了? -------------------- 第28章 容灼的脚伤又休养了几日,总算是养得差不多了。 眼看又到了国子学休息的日子,他头几天就做好了计划,打算跟着段峥他们去京郊的庄子里泡温泉。 上回在江继岩家里泡过温泉之后,容灼一直念念不忘。后来从段峥那里得知,和他们一起玩儿的某个纨绔家里,也有个带温泉的庄子。 段峥见他喜欢,便找那人打了招呼,约好了休息时带着容灼去。 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休息的前一日,事情出了变故。 向来不怎么严苛的季修年,突然给他们布置了“家庭作业”,要求每个学子回家后,写一篇策论带回来,策论的观点围绕“选贤任能”展开,没有更为具体的要求。 容灼被这份策论打了个措手不及,人都懵了。 策论这东西在国子学的学生们看来,或许并不难,但对于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却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因为一篇好的策论,文笔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要对本朝的政治问题,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容灼穿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先前又不怎么有机会了解朝中之事,让他写策论基本就是两眼一抹黑。 换句话说,这难度大概就类似于,让一个穿越到现代的古人,写一篇当代网络环境治理建议。 当日下了学,容灼也没顾得上去寻欢楼,直接回了家。 他让金豆子帮忙,将书房里的策论都找了出来。 其实这些策论此前他也看过一些,不止是策论,原主写过的很多东西他都看过。但显然,看过策论和会写策论并不是一回事。 若是依着他现在的人设,胡乱写一份交上去也不是不行。 但他不愿意这么做,不止是怕季先生责骂,也不是怕容父回头看到了又揍他,而是不想在这种实实在在的东西上,留下太多属于他的痕迹。 “公子,您为什么要看原来的策论?”金豆子不解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写得很好。”容灼笑道。 他如今这般胡闹不顾名声,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全家人。 但是在非必要的时候,他并不想去破坏原来那个容灼在意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他和原来的容灼在冥冥之中就有着某种奇妙的缘分,所以自从穿书之后,他对原来的容灼总有着那么一点说不清楚的共鸣,他知道对方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什么。 不是功名利禄,不是给他带来灾祸的虚名,唯有家人的平安和笔下的文章。 这也是为什么容灼当初不愿再继续帮季先生整理文稿,也不愿再在国子学发表任何见地。 因为文章这种东西,你只要写过了,旁人就会记得。 哪怕他如今再怎么胡闹,在季先生他们眼里,容灼的文章还是停留在原来的印象里。 所以这份策论,他不知该怎么写。 但他不写,照样会有新的问题。 时间一到,若他的策论交不上去,季先生定然会追问缘由。 若他给不出合理的解释,季先生会怎么想? 仔细想来,他这段时间这么胡闹,容父都包容了,想来其中多半的功劳都要算在季先生身上。当初也不知季先生是怎么朝容父说的,让对方坦然接受了自家儿子的胡闹举动。 所以一旦季先生对他起了疑心,或者想要联合容父纠正他的“胡闹”,那容灼可就彻底没戏了…… 这么想来,这次的策论他无论如何是躲不过了。 若是必须要写,那他要犯愁的事情就是,怎么才能别把策论写得太跌份儿。 这策论最好是能有点东西,但又别太引人注意。 当晚,容灼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研究了一夜的策论。 可他越看越疲倦,看到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他在现代社会那具身体并没有死而是被抢救了过来,还和原来书里的容灼互换了,那对方这个时候多半正在发愁英语考试吧? 这么一想,容灼忍不住隔空和对方生出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公子,您一夜没睡啊?”金豆子早晨起来见他还在书房,吓了一跳。 “天亮了?”容灼起身朝外一看,果然见外头早已大亮了,“快弄点水来我洗漱一下。” 金豆子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备了水。 容灼匆匆洗漱完,又草草吃了几口东西,便独自出了门。 他去了周府,打算找周丰帮帮忙。 周丰听说家里来客人时还没多想,在见到来人是容灼后,当即就蒙了。 容灼今日是自己来的,身边也没带小厮,见到周丰后朝他一笑,看起来还怪不好意思。 “容小公子,你怎么来了?”周丰问道。 “我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快进来。”周丰热情地将人带进去,直接领进了自己的书房。 依着规矩待客一般都要去家里的前厅,周丰之所以将人领进书房,是怕容灼当着别人的面提起“大壮”露馅。 毕竟他府里的人,可不知道周府还有个叫大壮的小厮。 “容小公子你先坐,我吩咐他们沏壶茶来。”周丰安排他坐下,便匆匆出了书房。 他找来自己的小厮,朝对方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去。 “怎么没见大壮?”容灼随口问道。 “他替我出去办点事情,还没回来呢。”周丰道。 “哦……周兄,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情想麻烦你。”容灼尴尬地挠了挠鼻尖,硬着头皮道:“我这许久没写策论了,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有点手生了,想来找你探讨一二。” “容小公子你也太客气了,咱们国子学写策论最好的人可是你啊。”周丰道。 容灼勉强一笑,心中叫苦不迭。 “周兄,我要是跟你说,我最近脑子不大好使,你信吗?”容灼问他。 “哈哈哈。”周丰干笑两声,他怀疑容小公子今日又是想作什么妖。 另一边。 于景渡安排在外的探子收到周丰的口信之后,当即便进了宫。 黎锋刚从于景渡的寝殿内出来,见到探子来禀,便将人拦住了。 他们殿下这几日情绪不好,吩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要烦他,所以黎锋得先确定一下此事算不算是无关紧要的事儿。 “容小公子?”黎锋一听到这几个字,头就大了。 那日他们殿下摔了一盏上好的白瓷盏,可是把黎锋心疼得够呛。 所以今日得知是容灼的事情后,黎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说吧?怕殿下又生气气坏了身子。 不说吧?又怕耽误了事情。 最终黎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于景渡。 “殿下?”黎锋进殿之后,先是将于景渡手边的茶盏和砚台都挪远了些,又小心翼翼问道:“您今日喝药了吗?” 于景渡一看他这副样子,眉头一拧,不耐烦道:“说。” “殿下。”黎锋视死如归地道:“周丰朝探子传话,说……那个人去他家了。” “哪个人?”于景渡问道。 “就是那个……咳咳……容小公子。” 于景渡眉头一拧,就在黎锋以为他又要发脾气时,于景渡却骤然站起了身。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又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了,仿佛在极力掩饰某种情绪。 黎锋见他这表现,当即有些迷惑。 他家殿下不像是要生气,怎么倒像是有点过分关心啊? “殿下?”黎锋问道。 “他……他去周丰家里做什么?”于景渡状似无意问道。 “传话的人没说,只说容小公子去了周府,而且是一个人去的。”黎锋道。 “一个人?没带小厮?”于景渡问。 “是。”黎锋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但黎锋却觉得他们殿下的心情似乎瞬间就好了。 半个时辰后。 容灼趴在周丰家的书案上,昏昏欲睡。 周丰在一旁朝他说着策论的构想,一转头这容小公子已经睁不开眼了。 “公子,您要的茶点。”外头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周丰如蒙大赦,忙上前开门,便见“大壮”立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盘点心。 其实于景渡就算不来,周丰也能搪塞过去。 但在关于容小公子的事情上,周丰不大敢自作主张。 他有一种感觉,不管他们殿下嘴上怎么说,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容小公子对他们殿下来说是特别的。因此周丰不会在关于容灼的事情上自作聪明,换句话说,他该传的话传了,至于来不来全靠他们殿下自己决定。 周丰忙接过那盘点心,将人让进了屋。 于景渡一进屋,看到的便是睡眼惺忪的容灼正冲着他笑。 小纨绔那张漂亮的脸上,又被自己的衣袖压出了浅浅的印记,看着有点可爱。 这会儿他大概是刚听到动静被吵醒了,看着人时,眼底带着不设防的笑意。 “大壮,你出去办差回来了?”容灼开口问道。 “嗯。”于景渡立在周丰身边没有多说什么。 “这都入秋了你还出这么多汗?是不是赶路累的?”容灼说着随手取出手帕递给他,示意他擦擦额角的汗。于景渡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在看到那手帕之后愣在了原地。 小纨绔递给他的手帕上绣着三道水纹,正是第一日见面时从他这里借走的那条。 他没想到的是,时隔这么久,对方竟还一直带着这方手帕。 于景渡曾经对这方手帕嫌弃得不得了,只因这手帕当时应该是沾了小纨绔的东西,尽管对方事后再三强调洗了很多遍,洗得很干净,可于景渡当时依旧挺嫌弃的。 但今日再看到这方手帕,于景渡心里那滋味却变了。 酸酸的,涩涩的,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多谢容小公子。”于景渡拿着手帕在自己额角象征性地沾了一下。 他带着□□,其实没出多少汗,仅有的几滴汗都是自发间落下来的。 那手帕上带着点熟悉的淡香,是小纨绔身上的味道。 “我用脏了,待我洗过再还给容小公子吧。”于景渡道。 他刻意压低后的声音,听着比平日里更沉,因此丝毫听不出情绪。 “行。”容灼看了他一眼,“但你可别给我弄丢了,这手帕我还挺喜欢的。” 于景渡嘴上答应着,却忍不住心道,挺喜欢你还随便给别人用? 虽然这个别人就是他自己,但一想到小纨绔对人这么不设防,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大痛快。 “你这几日都没去国子学,还挺想你。”容灼随手拈了块点心,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半晌,状似无意问道:“听说容小公子身边换了个小厮?” “你说青玉啊?”容灼道:“他不是我的小厮。” 于景渡眉心一跳,假装不解道:“不是小厮?” “对啊,是我朋友。”容灼冲他一笑,眉眼弯成了一个很动人的弧度,“改日我介绍你们认识,你说不定会喜欢他。” 于景渡不置可否,眼底带着令人捉摸不定的意味。 一旁的周丰却听得直冒冷汗,心道这容小公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那个……”周丰转头朝于景渡道:“容小公子今日来找我是探讨策论的,你若是无事不妨也跟着一起探讨探讨。” 他说罢又看向容灼,“大壮从前读过书,在很多事情上很有见地。” “真的?”容灼惊讶道:“我看着他就像是深藏不露的。” 说话间,外头有家仆来叫周丰。 周丰朝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先出去了。 容灼对周丰这小厮丝毫没有歧视,将手边自己整理的两页纸往于景渡面前一推,那意思让他看看。 于景渡略一犹豫,拿起了容灼推给他的两页纸。 那是容灼听周丰朝他讲策论时说的一些关键点,容灼像做课堂笔记一样记了下来。 可惜小纨绔一开始还挺认真,后头的字便弯弯曲曲,像是睡着了的时候写的。 “容小公子从前写策论不是挺在行的?”于景渡不解道:“怎么如今竟要找人探讨?” 容灼尴尬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于景渡看着纸上那些过于初级的东西,心道这退得也太厉害了吧? 容灼大概是想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会从国子学的尖子生,变成了一个连策论都写不出来的人,于是他深吸了口气道:“以前总听人说年轻人不可沉溺酒色,当时我还不信,如今可算是信了。” 他说着摆出一脸懊悔的神情,语重心长地朝“大壮”道,“大壮,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学我。小小年纪留恋温柔乡,精气神都被榨干了,脑袋也空空如也,结果如今连一篇策论都写不出来,悲哀啊。” 于景渡:…… -------------------- 第29章 这番话单拎出来劝诫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但被容灼顶着这么一张无辜又单纯的脸说出来,就显得有点滑稽。 滑稽之余,还有点可爱。 于景渡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先前小纨绔在外头吹牛时,压根就没人当回事了。 如今他成了旁观者,听到容灼说这样的话,却丝毫猥琐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心中十分笃定。 若是容灼当真与人有了什么,来日待他朝外说时,绝不会是这副坦荡的神情,届时一张漂亮的小脸定然会红得透透的,说不定耳根脖颈都要染上薄粉,眼睛也定然害羞得不敢看人。 但尽管如此,于景渡听他说这些事情,心里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尤其是想到先前在国子学门口看到的那一幕,小纨绔与那个叫青玉的小倌儿关系看起来似乎不错。而且他看两人有说有笑的,可见那青玉的性子更好相处,不像他当初总是冷言冷语。 于景渡从前也听容灼在外人面前编排过他们的事情,当时他多少有点无奈。 没想到时隔不久,小纨绔嘴里的那个人,就换成了青玉。 实际上若于景渡稍微冷静一些就会发现,容灼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压根就没提过任何人的名字。除了他之外,旁人根本不知道容灼说的是谁。 “大壮你坐呀。”容灼朝他道。 见于景渡站着,他只当是対方不好意思,还亲自起身去拖了张椅子过来。 “今日是你帮我,怎么能让你站着呢。”容灼说着便拉着于景渡的手腕,将人按在了椅子上。 少年手掌不算特别大,带着些许微热,握在于景渡手腕上时,令他稍稍有些不自在。 于景渡转头看向容灼,忽然意识到这小纨绔似乎対谁都是这样。 热情,亲昵,轻易交付信任…… 対青石是这样,対“大壮”是这样,対青玉应该也是这样吧? 甚至対周丰,対那帮纨绔也是如此。 于景渡心中微微泛起一点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暗道在这么多人里,小纨绔待他与待旁人,究竟有没有不同?在対方那里,他到底是个例外,还是和旁人一样的存在? “你想什么呢?”容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于景渡收敛了情绪,开口道:“策论的题目是什么?” “选贤任能。”容灼忙道。 于景渡一手扣着桌面,“那你先说说自己対这个题目的理解。” 他如今虽然易了容,也是小厮打扮,但一开口便带着掩不住的气度。 容灼都未觉出异样,面対他时却不由自主变乖了几分,倒是有了点学生的样子。 “选贤任能就是朝廷用人,要依着品性和能力,选择品学兼优的人。”容灼道:“一个国家,要想正常运转,就要依靠人来治理,人好了,朝廷就好,人烂了,朝廷就烂。” “话糙理不糙。”于景渡闻言不由失笑,“展开说说看。” “哦。”容灼想了想,暗道掰开揉碎了讲,那不就是“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吗? 于是他便老老实实将这题目拆开,先是阐述了何为贤能之才,又说了选贤能之才的必要性,最后从制度方面稍加分析了几句。不过他并不懂政治,说出的大都是宏观角度的论点,很难针対本朝提出什么有见地的想法。 容灼说得并不如何顺畅,但于景渡却听得很耐心。 “写策论要考察的是你的见地,你说的这些没有问题,但不够具体。”于景渡道。 “我主要是觉得这策论写了也没什么意义。”容灼摆开了架势,一本正经地道:“我朝,上到储君的选定,下到文武百官的选拔,都是包含在这道题目里的吧?可是这上上下下哪一条,也用不到我的见地啊。” “就说储君吧,选谁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容灼道:“旁人哪敢対这种事情多说一句不是?” 于景渡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朝他问道:“这屋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妨朝我说说,若是让你做主的话,你会选什么样的储君?” “反正不会是……”容灼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想起本朝百姓可以私下议论这些事情,这才继续道:“非要选的话,我选宴王殿下。” 于景渡一怔,显然有些惊讶。 “为何?” “你不想想,宴王殿下为何名声不好?”容灼朝他解释道:“那是因为他从不遮掩,做了什么事情都不怕让人知道。但仔细打听一下,其实他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无非就是凶了点,吓人了点。” “人在这世上,哪有毫无缺点的?有些人名声差,却未必是真的差,而有些人名声好,也未必是真的好。”容灼说罢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意思你应该知道我在内涵谁吧? 他这话本意其实并不是为了夸宴王,而是想拉踩太子,内涵太子虚伪。 可于景渡作为宴王殿下本人,却很难不动容。 这让他不由想起了许久前在马球场那次。 宋明安那帮纨绔随口编排他的不是,当时小纨绔也替他说过话。 “所以说选贤任能这种事情,你就算选了个贤能之人,又如何知道他是真的贤能,不是装出来的?”容灼道。 就像太子,看着是个知人善用的。 实际上满心都是算计利用,丝毫没有爱才之心。 “那不说储君,说说文武百官。”于景渡道。 “文武百官就更没得说了,说是选贤任能,实际上不是要考科举吗?”容灼道:“也就那样吧,选出来的未必是最有才华的,也未必是品性最好的。” 在容灼看来,古代的科举制度和现代社会的高考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都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却也是相対来说最为公平的选拔制度。 若是没有科举,那么很多默默无闻的学子便没有入仕的机会。 十年寒窗说起来容易,真要落到每个人身上,都不是易事。 尤其古代的生活条件,决定了大部分人的求学生涯,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苦读。 容灼现在想来都很庆幸,他自己是要靠着落榜保命,而不是靠着上榜。 否则,以他的教育背景,别说离春闱只剩半年,就算是再给他三五年让他苦读,他也很难在春闱中脱颖而出。毕竟科举这种事情,不是靠着临阵磨枪就能应付的。 若真是这么简单,学子们也不必苦读那么多年了。 也正是因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在春闱这件事情上,压根没打算挣扎。 容灼说着又取了一张纸来,提笔在上头写了点什么。 “你是因为不满科考制度,所以才不爱读书?”于景渡问他。 “国子学里读的那些书,无外乎是两种。”容灼头也不抬地道:“一种是教人怎么科考,另一种就是教做人的道理。我将来不想做官,而且做人的道理都学会了,自然就不想读了。” 他対周丰这小厮到底还不算熟悉,所以不能朝対方提起太子的事情,因此也没多说。 “你不怕旁人背后议论你?”于景渡道。 “怕这个做什么?喜欢我的人,自然知道我为人如何,你看你们家公子不是照样愿意跟我交朋友吗?”容灼笑道:“至于不喜欢我的人,我又何必去管他们怎么看我?” 容灼这人素来脸皮厚,要是怕人议论他就不至于每日住在寻欢楼了。 “要我说,这选贤任能是不错,但也得看人的心志如何。”容灼主动将话题拉了回来,“有的人或许科考的成绩一般,但报效家国的心够迫切,照样能做个好官。反之若是成绩出类拔萃,却没有为国为民的觉悟,那将来多半是个蛀虫。” “你呢?”于景渡问。 “我想老老实实做个百姓不给朝廷添麻烦,将来能养活自己,不拖累家人,待父母年迈能奉养二老……” 于景渡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上回在京郊骑马时,容灼朝他说过的话。 当时于景渡対他那番话将信将疑,如今看来他确确实实是打定了主意不入仕。 不知为何,这一刻于景渡没来由有些沮丧。 或许是因为他再一次被提醒,眼前这人的生活,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离他越来越远。 待明年春闱之后,対方说不定就会彻底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于景渡垂下目光,看到了容灼在纸上写的几个字:尊卑、名声、才学、贤能 然后容灼在贤能二字上画了个圈,勾了一个箭头,将贤能二字放到了所有词的前头。 于景渡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容灼竟会提出这样的观点。 随后,容灼还嫌不够,又拿笔在贤能二字上,各画了一个圈,“全面发展的结果就是全面平庸,要我说贤能这两个字就该拆开来用。要求一个人既要名声好,又要能力强,这本来就很矛盾。就像太子和宴王,一个贤,一个能……” 他说着不由“啧”了一声。 因为想起来这俩人,一个是假的“贤”,而另一个是真的“能”, 于景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虽说本朝从未有因言获罪的先例,百姓和学子在讨论朝中之事时不需要避讳,但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拿自己和太子比较。 当日,于景渡帮容灼整理了策论的思路,而后让他先试着写一份。 容灼见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写了一篇。 他尽量没让自己写得太离谱,但毕竟隔着个语境…… 所以当他把写好的策论递给于景渡时,便从対方面上看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 像是震惊,又像是疑惑,仔细看还带着点恍惚。 “问题很大吗?”容灼问道。 于景渡抬眼盯着他看了半晌,敛去眼底的情绪,“我帮你改一改,你誊抄一份吧。” 容灼闻言如蒙大赦。 “别写得太差了,不然我爹会骂我,也别写得太好,我不想出风头。”容灼道。 “我没读过太多书,写不了太好,只是帮你改一改。”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忙点了点头,又朝他道了谢,丝毫没意识到于景渡这话里有什么不妥。 中午,周丰让人送了吃食过来,他自己则一直没露面。 于景渡帮容灼将策论重新改好时,已经过了午时。 容灼拿过来一看,发觉“大壮”文笔似乎还不错,语言流畅通顺。 “太好了。”容灼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确保自己没有不认识的字,这才将那份策论收起来,打算拿回家誊抄一份。 容灼又从荷包里抓了一小把金叶子出来,递到了于景渡面前。 见対方没接,他忙解释道:“我可不是拿钱打发你,我是真觉得対人好,就得给人点实在的。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就想给你点好东西。” 于景渡被他这歪理逗得轻笑出声。 容灼见他笑了,便拉过他一只手,将金叶子放到了他手里。 “我去朝你家公子道个谢。”容灼道,“改日我再请你吃顿好吃的。” 少年说罢便冲他一笑,而后一溜小跑没了踪影。 于景渡低头看着手里的金叶子,眼底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 随后,他转身看了一眼书案,发觉容灼不知何时,将他自己写的那份策论也拿走了。 当夜,于景渡回宫后,又忍不住想起了容灼写的策论。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容灼写的东西……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那份策论已经不能用“不好”或者“离谱”这样的词来形容了,整个给人的感觉就是奇奇怪怪,遣词造句都让他觉得陌生又新奇。 以他対国子学的了解,那里任何一个学生,都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他无法理解,容灼凭借这样的“文采”,当初怎么可能被太子看中,还险些招揽? 若他没记错,当初黎锋似乎说过,容灼是太子要招揽的人中,排在最前头的那个。 这件事情怎么想怎么不対。 容灼穿书这么久,一直没被身边的人怀疑过。 因为他虽行为与从前有异,但性情和气质却与从前相似,所以平日里相处时,很难看出太大的差别。至于他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时糊涂走岔了路,而不是彻底的转了性子。 这事儿拿现代社会来类比,大概就像是尖子班的高中生突然开始沉迷去网吧或者KTV,身边的家长老师第一反应多半都是觉得孩子压力大或者到了叛逆期,任谁也不会想到対方内里已经换了个灵魂。 可容灼万万不会想到,昔日的青石和今日的大壮会是同一个人。 这就导致,他在同一个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太多的破绽。 这些破绽原本在于景渡心里,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 他想过被太子看中的小纨绔,为何会是这般性情? 想过这小纨绔怎么看怎么不像季修年的学生。 还想过好端端的,容灼为什么就不想入仕了? 但这些念头都不足以让他察觉到容灼的身份问题。 直到今日他看了容灼那份策论…… 若他仅仅是大壮,看到那策论或许不会想那么多。 毕竟大壮対容灼了解得太少了…… 可他作为青石的时候,见过容灼太多的破绽。 那个时候容灼只将他当成普通小倌儿,対他几乎毫无隐瞒。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于景渡成了这世上最了解容灼的人。 “殿下?”黎锋进门,打断了于景渡的思绪。 “你派个人去一趟容府,到容灼的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曾经写过的策论。” 黎锋一怔,“是……偷偷潜进去找?” “若是直接找他要,本王还用麻烦你?”于景渡冷声道。 “是。”黎锋忙道。 他倒不是没听懂,只是有点惊讶。 好端端的,他们殿下为何要去找容小公子的策论? “还有一件事。”于景渡拿着手里的帕子摩挲了片刻,表情有些复杂。 这帕子是今日容灼借给他擦汗的,被他借故拿了回来。 可严格说起来,这原本就是他的东西。 当日他借给小纨绔,対方用完了说要拿回去洗洗。 后来容灼还他的时候,他嫌上头沾过容灼的东西,便没收。 如今于景渡手里握着同一张帕子,倒是丝毫不见嫌弃。 “殿下?”黎锋见他不做声,便提醒道。 于景渡将那张帕子揣进怀里,去找了张新帕子出来。 随后他又在屋里找了许久,找出个小木盒,将那新帕子放了进去,递给了黎锋。 “找人送给周丰,就说容小公子的帕子弄丢了,还他一张新的。”于景渡道。 黎锋接过那木盒,想起自家殿下方才揣起来的那张帕子,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殿下……是以周丰小厮的名义送他这个吗?”黎锋问道。 “有什么问题?” “用这檀木盒装是否太过贵重了?只怕容小公子见了会起疑。”黎锋提醒道。 “无妨。”于景渡道:“你送去便是,那小纨绔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黎锋:…… -------------------- 第30章 容灼昨晚熬了一宿没睡,今日又在周府忙活了大半日,整个人疲惫不已。 他回府后实在困得难受,先回房睡了一觉,这一觉直睡到夜深才醒。 起来吃了点东西之后,他就去了书房,拿出“大壮”给他整理的这份策论开始誊抄。 大概是太久没写这么多字了,容灼抄起来花了不少功夫,涂涂改改抄废了好几页纸,直忙活到天快亮才将策论完整抄完。 先前容灼只粗略看了一遍,并未看得太明白,直到誊抄完之后,他才发觉“大壮”竟将他白天胡扯的那些东西,都融入到了这些策论中,这令他很是惊讶。 没想到大壮只是读过书,竟然能有这样的本事! 容灼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大壮太厉害,还是他太菜。 趁着天没亮的工夫,他又趴在书案上眯了一会儿。 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还做了个噩梦。 容灼梦到“大壮”帮他整理的策论太优秀,被季先生当堂夸赞了一番。 没想到此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宫里,惊动了太子。 太子当日就风风火火来了国子学,非要和容灼交朋友。 梦里的容灼都看不清太子长什么样,只知道对方热情又虚伪,说什么都不放过他。 尽管那梦境里太子只是要和他交好,并未有别的举动,但容灼依旧忍不住毛骨悚然,就像挣扎了这么久,最终还是落入了轮回中一般。 他在梦中极力逃避,想要摆脱太子,惊醒后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您昨晚不是睡下了吗?怎么又起来了?”金豆子见他神情疲惫,当即有些担心。 “我没事。你帮我准备好衣服,我一会儿就去洗漱。”容灼道。 他说着又检查了一遍连夜抄好的策论。 不过这会儿他想起那个梦,依旧心有余悸。 好在他觉得“大壮”虽然读过书,但是应该不至于那么厉害,给他整理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策论来。念及此,他才稍稍放心了些。 吃过早饭后,容灼便去了国子学。 在正式上课前,便有人统一将策论收走,交给了季修年。 容灼大半日都紧张兮兮的,生怕这策论出什么问题。 好在一整日都平安无事。 直到当日下了学,容灼才暂时松了口气。 “容小公子。”周丰在下学后叫住他,递给了他一个檀木盒。 容灼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方巾帕。 “这是?”容灼不解。 “大壮不是把你的手帕拿走了吗?他不小心弄丢了,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托我还你一方新的。”周丰道。 容灼闻言从木盒里将手帕拿出来,发觉这手帕质地和先前那条很像,都很柔软趁手,只不过这条上头没绣什么纹样,看起来更简单。 “我不是说了让他小心一些别弄丢了吗?”容灼无奈道:“那条手帕是……” 他想说那条手帕是青石给他的,但转念一想,这人早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手帕丢了就丢了吧,说不定是天意,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念及此,他摆了摆手道:“算了吧,丢了就丢了。” 他说着将手里的木盒还给了周丰,“你告诉大壮,不用赔我。” “他都给你了,你要是不要他该过意不去了。”周丰坚持道。 容灼一想也是,不过是一条手帕,收下也无妨。 周丰还有些担心容灼见了这盒子会多问什么,没想到容灼丝毫没有怀疑,收下便转身走了。 他哪里知道,容灼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太短,对很多东西都不熟悉。 这檀木盒子在容灼看来,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礼物盒罢了,压根看不出什么异样。 容灼离开国子学之后,便见段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段峥一直远远看着,见他出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今晚带你去个新地方,先别急着回府了。”段峥道。 “我明日还要上学呢。”容灼道。 “不会太晚,就是喝个茶而已。”段峥又道。 容灼这才点了点头,将金豆子先打发回了府,跟着上了段府的马车。 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停在了一间茶楼外头。 段峥带着他上了二楼,这次却没有去雅间,而是坐在了二楼厅内的茶桌旁,这会儿宋明安和苏昀正在桌边煮茶。 两人朝容灼打过招呼,又要了点心给他,让他先吃点心。 “这茶楼有什么不一样吗?”容灼四处看了看,颇为好奇。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宋明安笑了笑,一脸神秘。 容灼乖乖坐着吃了几块点心,这时便闻耳边传来了奏琴之声。 他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一名遮着面的女子,正在奏琴。 他听了一会儿,只觉得挺好听的,但是更多的东西就听不出来了。 容灼看了一眼桌边坐着的另外三人,段峥和苏昀在说小话,都没怎么听,只有宋明安听得一脸陶醉。 “他喜欢听琴?”容灼凑到段峥耳边小声问道。 “不止喜欢听琴。”段峥挑眉笑了笑。 容灼没明白他这笑容的弦外之音,十分茫然。 “你这整日在花楼里住着,怎么还跟没开窍似的?”段峥见他如此,只能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容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宋明安虽是个纨绔,却好音律。前几日偶然听过了这茶楼的琴声就喜欢上了,后来见弹琴的是个姑娘,就一发不可收拾,日日都要来听琴。 “咱们今日就一直在这儿陪他听?”容灼问。 “一会儿就弹完了,晚些时候带你去吃好吃的。”段峥道。 这时一曲终了,宋明安忙激动地拍手叫好。 没想到他太激动,不慎碰到了茶桌,险些将桌子掀了。 幸好段峥眼疾手快,扶住了茶桌。 但是这么一晃,桌上的茶水便洒了出来,离桌子最近的容灼不幸被洒了一身。 “你就不能稳重一点?”段峥一边抱怨宋明安,一边担心容灼被烫着。 “无妨无妨,只洒在了衣服上,不烫。”容灼说着取出那个木盒,将里头的手帕拿出来擦了擦手腕上沾上的水迹。 一旁的苏昀目光落在那木盒上,笑道:“这是谁送的手帕?竟然拿檀木盒子装着?” 他说着拿起那檀木盒子看了看,还忍不住凑近闻了闻那盒子上的木香。 “这盒子很特别吗?”容灼问道。 “要说贵也不至于太贵,毕竟只是个小小的盒子。”苏昀道:“但我朝檀木素来金贵,很少会有人用这个来做木盒。一个盒子就是用来装东西的,用这么好的木头未免浪费。” 段峥说着也拿过木盒看了看,“这质地真不错,是块好木头做的。” 容灼闻言也拿过盒子看了看,不过他看不出什么好坏。 “我上一次见有人用檀木盒子,里头装得还是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宋明安这会儿也收敛了心思,他拿过容灼手里的帕子看了看,“这帕子做工精细,倒也不是俗物,但拿这个盒子装着,太夸张了些。” 段峥看向容灼,问道:“谁送你的?” “是我一个同窗家里的小厮。”容灼道。 众人闻言顿时失笑。 “一个小厮送你这种质地的帕子?还用檀木盒子装着?”苏昀问道。 “呃……”容灼一下子被他问住了,先前他是真没看出这盒子有什么异样。 宋明安将帕子还给他,笑道:“怕不是你这位同窗借机想朝你示好吧?” “不是。”容灼忙将“大壮”借帕子的事情朝众人说了一番。 三人闻言表情都十分复杂。 容灼不明所以,很是茫然。 “你借自己的帕子给他擦汗?”段峥问。 “当时他是匆匆赶来的,头上有汗……” “你可真是……”宋明安无奈道:“手帕这种贴身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借呢?” “他是个男人啊,我也是个男人,借个手帕……”容灼越说声音越小,“能有什么事儿?” “你是个男人,但你是个断袖啊。”苏昀道。 容灼开口想解释,却只能生生忍住。 他为了装纨绔,在众人面前已经坐实了是断袖这件事,如今也无从解释。 偏偏他有时候又完全意识不到这个问题,这才失了避讳。 “那……这是什么意思呢?”容灼拿着手里的帕子,茫然又无措。 “我估计,那小厮八成是以为你在对他示好。”段峥分析道:“而他恰好也是个断袖,又见你长得漂亮,出手大方,所以就想抓住你。” “抓住我什么?”容灼小声问道。 “抓住你这条大鱼啊。”宋明安指了指那木盒,“不然他一个小厮,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送你一方手帕?” 这木盒一看就知道是费了工夫找来的,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厮身份的人,能随手拿出来的东西。费那么大工夫找个檀木盒来装手帕,不就是为了引起容灼的注意吗? 容灼经他们这么一提醒,登时也有些反应过来了。 若真如他们所说,这檀木盒并非寻常之物。 “大壮”能在盒子上花这么多心思,说明是个精细之人。 精细之人,怎么会那么随便就把他的手帕丢了呢? 这么想来,他的手帕可能并不是丢了,而是被大壮私藏了? 对方私藏了他的手帕,再借机给他一条新的…… 容灼一想到一个大男人对他做这样的事,就忍不住浑身不自在。 而且对方私藏了他的手帕,不会用来做奇怪的事情吧? 这么一想,容灼简直恨不得将这手帕立刻还回去。 他不是不喜欢大壮这个人,可前提是对方不能对他图谋不轨。 “听我的,丢了吧,膈应人。”段峥道。 “是啊,那个小厮对你图谋不轨,也不好说是想攀附你,还是想占你便宜,总之往后离他远点。”宋明安道。 见容灼拧着眉不做声,段峥又道:“要不我们去替你教训他一顿?” “别别别。”容灼忙摆手,“他人不错,别动他。” “你不会……也喜欢他吧?”苏昀问道。 “怎么可能?”容灼刚想说自己又不喜欢男人,又改口道:“他长得不好看,我怎么会喜欢?” “长得丑那就算了。”段峥一手揽住容灼肩膀,“听表哥的话,往后别理他便是。” 容灼点了点头,将那手帕又放回了木盒中,想着还是将这东西退回去吧。 当日和他们几个用完晚饭后,容灼便去了寻欢楼。 他心里还想着“大壮”的事情呢,一整个晚上都拧着眉头。 他看着桌上的檀木盒和里头的手帕,又想起段峥他们今日的话,心中十分烦躁。 他记得第一次见大壮是在永安侯世子的诗会上。 当时他并未过多留意到对方,只记得自己喝多起身时,对方扶过他一把。 如今想来,“大壮”明明是周丰的小厮,为何在酒宴上站得离他那么近? 难道是对他一见钟情? 容灼又想起自己脚受伤时,大壮将他抱来抱去的事情。 当时容灼还让对方抱着自己去方便呢,如今想起来他当真肠子都悔青了。 若“大壮”对他早有心思,那当时岂不是占他便宜了? 不止这些,对方昨日还帮他整理了半日的策论…… 容灼从前并未多想,是以没觉出异样来。 但今日经众人提醒以后再回忆,便觉处处都是“大壮”暗恋他的蛛丝马迹。 怪不得那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对他那么体贴周到。 原来是对他另有所图啊? 好你个大壮! 容灼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容灼将木盒收起来,决定次日就还给周丰,让他帮忙退回去。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若只是将木盒和手帕退回去,是不是不够啊? 万一他没有明确拒绝,“大壮”继续误会怎么办? 不行,他必须找个机会,当面把事情说清楚,让“大壮”对他彻底死心。 可对方并未朝他言明,他若直接拒绝,好像也有点尴尬。 最好的办法是侧面暗示,只要让对方知道他并无此意就行。 可是要怎么侧面暗示呢? 容灼心念急转,这时将目光落在了青玉身上。 青玉正埋头认真绣花呢,并未留意到容灼的异样。 “青玉,你那荷包什么时候能绣完?”容灼问他。 “马上就好了,等我收尾之后就能缝了。” 容灼走过去拿过他绣好的兰花看了一眼,“你别缝了,就这么给我吧。” “啊?”青玉不解道:“你不想要?” “不是。”容灼看了看那布料的大小,“你把这个边稍微勾一勾,别给我缝荷包了,直接给我做个手帕吧。” 还有什么比秀恩爱更能让人死心呢? 要是秀一次不够,那就多秀几次! -------------------- 第31章 由于昨晚容灼在书房待了大半夜,探子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去偷策论。 所以直到隔日夜里,事情才办成。 于景渡拿到策论后,当场就打开看了。 不出他所料,容府书房里的策论与容灼所写的果然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甚至不需要看完,只扫了几眼就知道这策论无论是风格还是见地,都与容灼截然不同。 这件事情真的太奇怪了,同一个人怎么可能前后有这么大的差别? 难道先前这些策论是找人代写的? 不可能!于景渡很快否认了自己这个想法。 一个人的学识和谈吐能瞒过外人,却瞒不过教授他的先生。 若这策论有问题,季修年不可能发现不了。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殿下,这策论有问题吗?”黎锋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问道。 “黎锋,你还记得你此前同我说过,容灼是老四第一个想要招揽的人,对吧?”于景渡问道。 “是。”黎锋忙道。 “这些日子这小纨绔如何,你也见着了。”于景渡道:“你觉得,以太子用人的习惯,他有可能会招揽容灼吗?” “不会。”黎锋道。 事实证明,太子的确暂时放弃了招揽他的打算。 从前于景渡未曾深想过这其中的违和感,今日仔细一想,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太子以前看中容灼,说明容灼才学品性都没有任何可诟病的地方。 后来是因为容灼的种种行径,才让太子放弃了他。 于景渡记得容灼朝他说过,自己是故意这样想避开太子的招揽。 可是为什么呢?因为不想入仕?因为讨厌太子? 若仅仅是如此,为何从前他没有这么做? 仔细想来,小纨绔应该就是在认识于景渡之前不久,才开始胡闹的。 是什么原因让他开始胡闹? 是因为转了性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想到两份风格迥异的策论,于景渡心中渐渐浮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大敢相信的猜测…… “你说,从前被老四看中的容灼,会是什么样的人?”于景渡问道。 “依着太子的喜好,必定是有才学,人品端方之人。” “是啊。”于景渡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和容灼都不怎么沾边的词,“若非差别太大,老四又怎会轻易放弃了他?” 黎锋拧眉听着于景渡的话,却一时猜不透自家殿下的心思。 毕竟他没看过容灼的策论,不知道这位容小公子不仅是表面玩世不恭,写起策论来简直和胡扯一般,任谁看了都要摇头。 “明日一早我出宫一趟。”于景渡朝黎锋道:“你让人将策论再还回去吧,务必做得干净一些,别让人看出来异样。” “是。”黎锋说罢便拿着策论走了。 于景渡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目光落在琉璃花瓶里那支风干的月季上,心绪十分烦乱。 次日一早,他便去了趟国子学。 季修年再次见到宴王殿下,似乎并不意外。 “那日本王与父皇聊天时,提到来过国子学,父皇叮嘱本王将来要多来看看,还让本王多结交几个文人。”于景渡朝季修年道:“边关戾气太重,本王就盼着多来几回,沾沾这里的清正之气。” 季修年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毕竟太子想结交文人,都要特意搞个诗会掩人耳目。 宴王殿下倒好,往他面前一坐,就说要结交文人。 “殿下可有属意之人?”季修年问道。 “有。”他说着取出一张纸放到季修年面前,上头写着几个名字,正是他此前让黎锋去查过的那几人。 季修年一看,开口道:“殿下眼光独到,这几人在国子学的功课并不是拔尖的,但性情无一不率真坦荡。若是放他们去了朝中,高官厚禄未必可得,但各个都是能踏实做事的人。” “先生果然最懂自己的学生。”于景渡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案上,认出那是学子们交上来的策论,季修年应该尚未批改完,“本王能看看吗?” “殿下请便。”季修年道。 于景渡闻言便慢条斯理地翻开了几页,很快找到了容灼那一份。 “本王突然想起来,季先生门下似乎有个容家的儿郎,一直是先生的得意门生。”于景渡看向季修年,“此人品性如何,是否值得招揽?” “少年人心性不定,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季修年不动声色地道。 “这策论……”于景渡挑了挑眉道:“看着倒是有点见地,只是观点太过悬浮,一看就是对朝中之事不慎了解……算是无功无过吧,失望倒不至于,却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季修年闻言淡淡一笑,并不做声。 “先生方才说他少年心性不定是何意?”于景渡问。 “老夫并无深意,随口一说罢了。”季修年道。 “那他从前心性稳着的时候,写的策论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于景渡道。 被于景渡这么一问,季修年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容灼朝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让容灼帮他整理书稿。 没过多久,对方就将书稿还了回来。 那日容灼朝他说,人生如朝露,还说今日的他已经非昨日的他…… “宴王殿下今日为何对他这么感兴趣?”季修年问道。 “无事,随口一问罢了。” 于景渡能感觉到,季修年有过那么一个欲言又止的瞬间,所以定然是朝他隐瞒了什么。 此事他来之前就有了结论,连他都能发觉容灼的异样,季修年又怎会没有察觉? 他来找季修年,本意就是想试探一二,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但季修年比他想象中更难应付,压根就不给他继续试探的机会。 若他想问清楚,就要将事情摊开。 一旦事情摊开了,势必会影响到容灼。 于景渡还没想好要怎么善后,自然不愿轻易走这一步。 不过这一趟,于景渡也不算白跑。 起码他可以断定,自己关心的问题,季修年应该也觉察到了。 从国子学离开之后,于景渡并未立刻回宫,而是又去找了一趟江继岩。 “你大白天公然来找我,不怕陛下的人盯着你?”江继岩问道。 “他越是盯紧了我,反倒越安心,不让他盯着,他该着急了。再说,本王有些事情必须要避开他去做,越是这样,大部分时候就更应该让他盯住。”于景渡道。 只有大部分时间不离开皇帝派来的探子的视线,才能稳住君心。 这样哪怕他偶尔消失那么一下,也不会引起对方太大的不满。 “殿下今日来是为了贡品外流的事情?”江继岩问道。 “此事不着急,你慢慢查。”于景渡道:“我今日来是想问你另一件事情。” 他说着走到一旁坐下,“你先前不是让人给我做过人皮面具吗?这东西若是做得精细了,能不能照着一个人的脸,做出完全一样的面具?” “应该是可以的。”江继岩道:“但是比较难。” “仔细说说,难点在哪儿?” “殿下用的那个给周丰做小厮的面具,其实是在殿下五官的基础上,去掉了某些特征,将殿下的五官尽量平庸化,变得没有辨识度。”江继岩解释道:“但归根结底,底子还是一模一样的。” “所以,若是想做出和殿下一样的面具出来,就要求戴这个面具的人,五官和殿下不能相差太大。”江继岩道:“就好比,你可以让桃子戴上面具变成苹果,因为它们形状相似,若是换了萝卜就不成了。” 于景渡闻言便明白了。 人皮面具虽能伪装,却无法脱离一个人的长相凭空捏造。 “而且就算一切都合适,真扮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也不能算万事大吉,假的就是假的,熟悉的人很容易看出异样。”江继岩道。 也就是说,要靠着人皮面具复刻出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这种长期且持续的情况…… 于景渡记得,先前在江府,容灼脸上还受过伤呢。 单凭这一点,其实就能排除这个可能了。 “殿下。”于景渡从江继岩房中出来,黎锋便快步跟了上来,“周丰让人传了话来,说容小公子要请您去江月斋用饭。” 于景渡脚步一顿,问道:“小纨绔要请我吃饭?” “是。” 于景渡怔了片刻便想起来了。 那日他帮容灼整理策论,容灼给过他金叶子之后,确实说过要请他吃饭。 也不知这小纨绔跟谁学的这些礼数,名义上的公子哥,竟会为了这点小事请他一个名义上的小厮吃饭。这若是放在旁人眼里,多半要觉得容灼脑子坏了。 但仔细一想,他似乎一直都是如此,待人时从不看人的身份。 就好像无论花楼里的小倌儿,还是为奴的小厮,都不妨碍他亲近。 念及此,于景渡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殿下?”黎锋一脸不解。 “他可有说何时请本王用饭?” “说是明日下学之后。”黎锋道。 “成。”于景渡道:“明日你记得提醒本王,别忘了。” 小纨绔要请他吃饭,他当然要去。 次日黄昏,于景渡如约等在了国子学外头。 容灼从前见了他都会笑着打招呼,今日却显得有些疏离。 为了不让他尴尬,容灼今日只请了他一人,并未邀请周丰。 周丰也有眼力见,提前就找借口说有事儿溜了。 两人去了江月斋,要了个雅间。 在容灼点菜的时候,于景渡一直盯着他看。 小纨绔这张脸白皙漂亮,配合着他略有些纤瘦的身形,显得稍稍有些娇气。不过这份娇气和少女柔美可人的那种娇气不同,而是独属于少年的某种特质。 容灼这种独特的气质,配合恣意的性情,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是戴着个人皮面具就能营造出来的…… 容灼点完菜之后,很快便觉察到了“大壮”的视线。 对方盯着他看时,简直是贪婪又不加节制。 他怎么从前就没发现“大壮”是这样的人呢? 被对方这么一盯,容灼越发肯定了先前的结论。 “大壮”确实喜欢他,否则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盯着另外一个大男人看起来没完? “你别老看我。”容灼忍不住道。 “嗯。”于景渡挪开视线,莫名觉得小纨绔这语气不大正常。 大概是被“大壮”开局盯怕了,容灼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熬到对方吃完,这才取出那个木盒。 于景渡一看见那木盒,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想,黎锋那日的提醒好像不无道理,这檀木盒子应该是真的惹事儿了。 “这个还你吧。”容灼将木盒递到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佯装不解,“这是赔给你的。” “我不要。”容灼忙道。 “为什么不要?你不喜欢?”于景渡问。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在寻欢楼有个相好的。”容灼道。 于景渡眸光一沉,“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昨日我不是收了你的手帕吗?晚上回去,他跟我闹了一宿,都不让我睡。”容灼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就不该收这东西。” 他说着取出一方手帕,不紧不慢地擦着手。 “他这人就喜欢无理取闹,非要说朋友之间不能赠手帕,只有相好的才能赠手帕,你说可笑不?为了不让我收旁人的手帕,他连夜给我绣了一块,你看。”容灼说着将手里的手帕展示给于景渡看,便见上头绣着不大成形的兰花,绣工差极了。 他这番话等于旁敲侧击地将“大壮”的心思揭穿了。 而毫不犹豫地把对方的手帕还了,则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所以这个只能还你了。”容灼又将木盒往他身边推了推,“他说了,往后只让我用他一个人绣的手帕。”容灼说这话时,眼底带着笑意,手里一直握着那手帕揉搓,看上去像是真的很喜欢。 于景渡接过那木盒,眸光极其复杂。 他看着眼前的小纨绔,暗道怎么对着他的时候,三天两头张嘴闭嘴就是“不喜欢男人”,如今对着青玉时,挂在嘴边的话就成了“太能闹?” 而且青玉这绣工也太差了! “这手帕绣工这么差,你就不怕用的时候搓得脸疼?”于景渡道。 “嗨,有什么办法呢?”容灼笑得一脸宠溺,只不过那宠溺不是对着于景渡,而是对着并不在场的绣手帕的那人,“毕竟是他亲手绣的,搓得脸疼也不能不用啊。” 容灼说罢还不算完,抬手拿着手帕在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漂亮白皙的脸颊当场就被粗糙的绣工蹭得粉了一小片。 于景渡:…… 这怎么还没完了? -------------------- 第32章 容灼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和“大壮”牵扯,所以还完了东西便匆匆离开了江月斋。 临走前他偷偷看了对方一眼,见“大壮”面上没什么情绪,目光却有些黯然。 他暗道,大壮应该是伤心了吧? 其实容灼心里也很不好受,毕竟这么一闹,将来俩人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一直以来,容灼对“大壮”都很有好感,他此前甚至觉得两人已经能称得上是朋友了。 可那条手帕却彻底将他这个念头扼杀在了摇篮里,他没别的办法,只能和对方划清界限。 作为一个直男,他清醒地认识到,只有保持距离,才是负责任的做法。 若他继续和大壮纠缠不清,只会害了对方…… 容灼回到家之后,天已经晚了。 金豆子一直在门房那处等着,似乎有些着急。 “怎么了?”容灼不解道。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老爷和夫人吵架呢。”金豆子道:“从晚饭的时候就开始吵,一直到现在都没停,您要不要去看看?” 容灼闻言顿时有些头大,但还是跟着金豆子去了后院。 两人一进门,便听到了容夫人的哭声,那声音不算特别失控,但听来却觉得有些委屈。 容灼看向金豆子,问道:“这种时候,我应该去劝劝吗?” 他对处理夫妻矛盾并不擅长,一时也有些无措。 “夫人向来最疼公子,您若是去哄哄,兴许就好了。”金豆子道。 容灼想了想,却没上前敲门,而是让金豆子去街上的铺子里买了盒蜜饯。 他之所以没着急,是因为知道容父容母感情好,再加上容父是个惧内的,所以事情应该不会太失控。他就这么干巴巴进去,说不定反倒让人尴尬。 没多会儿,金豆子便拎了蜜饯回来。 容灼接过蜜饯深吸了口气,走到门口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谁啊?”容父略带怒意的声音传来。 “爹,是我。”容灼忙道 。 他此话一出,里头的哭声戛然而止。 不多时,门被打开,一脸无奈的容父立在门内。 “我回来的路上顺手带了盒蜜饯给娘亲。”容灼道。 容父接过蜜饯,看了容灼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灼仿佛在容父那一声叹息里,听出了点愧疚。可那感觉一闪而过,很快就无迹可寻了,所以容灼断定那应该就是错觉。 “没什么事回去休息吧。”容父道。 “我娘还好吧?”容灼问他。 他话音一落,便闻屋里传来了容母的声音,“灼儿不必担心,我很好,过会儿也该歇着了。” 容灼听她的语气,情绪应该是缓和了一些,便没再继续打扰。 次日一早用饭的时候,容母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了。 容灼见他们二人并未有什么嫌隙,也便没再多心。 唯一让有些不大寻常的就是,次日容灼拿了季先生批改后的策论回家,容父竟然只是扫了一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既没有嫌弃容灼写得不好,也没有像从前那般与他探讨。 容灼估摸着容父大概是朝中事情忙没顾上,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另一边。 于景渡那日回宫之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殿内,也不让人伺候。 黎锋见他回来时面色不好,很是担心。 直到午后,于景渡也一直没露面,黎锋实在放心不下,便自作主张进了寝殿。 进去之后,他才发觉于景渡正倚在窗边看书。 “殿下。”黎锋小心翼翼朝他行了个礼。 “你进来是想看看本王还活着吗?”于景渡冷声道。 “属下不敢。”黎锋道:“殿下面色不大好,要不要找吴太医来看看?” “无妨。”于景渡说着掩唇轻咳了两声,咳得黎锋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家殿下什么都不怕,就怕咳嗽。 只因那旧疾一直未除,随时都有病发的可能。 “殿下,您不能这样啊。”黎锋苦着脸道:“您这样不吃不喝关在屋里,也不喝药,熬坏了身子怎么办?您就算是不在意自己,也得……想想祁妃娘娘在天有灵吧,她看到您这样,该多伤心?” 于景渡闻言险些被他气笑了,抬手将书扔到了他身上。 黎锋闪身避过,将书捡起来一看,见是本志怪奇谈。 他心道他们家殿下什么时候喜欢看这种杂书了? 若他没记错,这志怪奇谈里写得都是些怪力乱神的东西,要么就是妖怪化人,要么就是鬼附身什么的,没什么正经故事。 “殿下,您这到底是怎么了?”黎锋犯愁道。 “心绪有些烦躁罢了,不必大惊小怪。”于景渡说罢起身将窗户打开,又道:“秋天本就容易燥,上个火也是人之常情。” 屋内的光线骤然明亮了许多,黎锋这才看清对方面色有些苍白。 他家殿下自从和容小公子吃过饭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难道殿下又被容小公子气到了? 毕竟他面对容小公子时,气性似乎格外大。 “去将寻欢楼的探子撤了吧。”于景渡立在案边,一手下意识在那琉璃花瓶的瓶口轻轻描摹着,“把撤下来的人给江继岩,他最近需要人手。” “那……”黎锋想问问容小公子那边是否还要盯着,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了。 “小纨绔那边……随他去吧。”于景渡说罢叹了口气。 黎锋闻言暗道,他家殿下这是终于打算放下了? 可他这念头刚一落下,便闻于景渡又道:“让周丰照应着些,切不可让他卷进倒卖贡品的那个案子里。” 黎锋挑了挑眉,心道这也能叫“随他去吧?” 嘴上说着不管了,探子都撤了回来,不还是担心对方的安危? 但这种事情,黎锋是万万不敢多嘴的。 免得他家殿下将在容小公子那里吃的气,都撒到他身上。 当日,于景渡总算勉强答应让吴太医来诊了脉。 吴太医自进门见了他的脸色,眉头就没松开过。 “殿下,您这些日子,也没好好喝药吧?”吴太医问。 “有时候记不住。”于景渡随口应道。 “恕臣直言,如今天气渐渐冷了,殿下若是不想旧疾在这种时候提前发作,最好是能按时服药,且要保持心境的平和,切勿再牵动情绪。”吴太医道。 于景渡应了一声,表情看起来十分无奈。 人的情绪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控制的呢? 他若是能控制情绪,那日就不会昏了头,非要私藏了小纨绔那条手帕,还自作聪明送了条新的过去。这下好了,他原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却让那小纨绔生了猜忌,还拿那小倌儿的事情来气他。 于景渡想起小纨绔手里那条丑帕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人家将话都说死了,往后只怕是不会再见他了。 也不知是为了遵守太医的叮嘱,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于景渡自那日后便没怎么再出过宫,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自己的寝殿。 后来皇帝从吴太医那里听说于景渡身子不大好,还命人送了一堆补品过来。 “陛下还是关心殿下的。”黎锋看着那堆补品道。 于景渡将手里那本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的志怪奇谈放下,目光自始至终也没看过刚送来的赏赐。 “江继岩那边快要动手了吧?”于景渡问道。 “江少卿说,都准备稳妥了。”黎锋道。 于景渡挑了挑眉,起身道:“本王去朝父皇谢个恩去。” 黎锋闻言忙帮他拿了件披风披上,这才随他一道出了福安宫。 皇帝刚派人送了东西过去,转脸于景渡就来了御书房谢恩,这让他很高兴。 他这个儿子素来与他疏离,偶尔的主动示好,便显得格外珍贵。 “我看了吴太医的脉案,你这身子可不能大意啊。”皇帝关切地道。 “大概是因为母妃的忌日快到了吧,儿臣这几日总是梦到她,夜里睡不安稳。”于景渡开口,目光中略微泛着些红意。 皇帝闻言面色也不由一黯,“待到了你母妃的忌日,朕让人进宫做一场法事吧。” “父皇不必如此费心。”于景渡道:“儿臣想去清音寺住几日,替母妃祈福。” “清音寺啊?”皇帝略一沉吟,“山上秋日更冷,只怕你这身子受不住。” “儿臣会好生在意,绝不让父皇担心。”于景渡道。 皇帝见他坚持便点了点头道:“正好也去朝你六叔问个好。” “是。”于景渡道:“儿臣记下了。” 见过皇帝之后,于景渡次日一早就出了京城,直奔清音寺而去。 这边于景渡刚离开京城没几日,江继岩便动了手。 倒卖贡品那地方被大理寺抄了,还当场抓了二十多个买主。 “宋明安没事吧?”容灼从段峥那里听说之后,十分担心。 “好在今日他没去,不然肯定也要被抓了。”段峥道:“倒卖贡品和御用之物,这可是大忌,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容灼心有余悸地道:“幸好咱们就去过一次。” “那地方就是瞎骗钱的,谁去谁是傻子。”段峥道。 “咱们去过的人,不会也被揪出来吧?”容灼问他。 “这就不好说了。”段峥道:“按理说不止是倒卖贡品有罪,买主也是有罪的。” “那我买过琉璃花瓶怎么办?”容灼问他。 “你放心,宋明安说托人去看过那个名单,不知道是不是记漏了,里头没有他和你的名字。” 容灼闻言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不过我找我们家一个掌柜问过,你买的那个琉璃花瓶应该也是贡品,那种成色的东西,不会是俗物。”段峥道:“为了避免麻烦,那东西你还是藏好,或者干脆摔了吧!” 容灼心道当初他买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不是贡品吗? 要知道是贡品,打死他也不买! “你那个琉璃花瓶当时不是拿到寻欢楼了吗?还在吧?”段峥问道:“不行你快砸了,这样真查到,也是死无对证。” 容灼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暗道这可真是惹了麻烦了。 顾不上其他,容灼送走了段峥之后,便直奔大理寺而去。 依着段峥的说法,宋明安走后门看了名单,确定没有他们,也就是说他们是安全的。 可他不知道那个琉璃花瓶在不在被倒卖的名单里…… 容灼去了大理寺,想找江继岩替青石传个话。 没想到江继岩今日竟不在大理寺,说是告假了,还一连告了数日。 容灼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虽然青石那个没良心的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但那琉璃花瓶确实是他给对方的。 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多少会有些自责。 念及此,容灼索性去了一趟江府。 毕竟江继岩是他如今唯一能联系上青石的途径…… 容灼风尘仆仆到了江府的时候,江继岩正和于景渡下棋呢。 于景渡在清音寺待了小半个月,这两日有些闷,便过来找他解闷。 左右清音寺和江家的庄子离得近,倒也方便。 “他怎么会来?”江继岩一脸疑惑地看向于景渡。 但于景渡那表情比他还惊讶。 江继岩无奈,只能先让人将容灼请了进来。 “容小公子?你这是……”江继岩看到容灼之后,险些没憋住笑出声。 容灼也不知怎么想的,今日竟又戴了那顶兔子头面具,还穿着件连着帽的披风,整个人看起来只能用奇奇怪怪来形容。 “我怕人认出来,易了个容。”容灼道。 江继岩这下更想笑了,实在不忍打击容灼。 他想说容小公子这打扮,哪叫易容啊,分明就是引人注目。 “容小公子不惜易容也要冒险来见江某,可是有什么要事?”江继岩忍着笑问道。 “你们大理寺不是在查贡品的案子吗?”容灼问道。 江继岩略一点头,没有否认。 “上回我朝你提过,我送给那个谁一只琉璃花瓶,你还记得吧?”容灼开口。 “依稀记得。”江继岩道。 “当时我不知道那个花瓶的来历,今日才知道那花瓶可能也是贡品。”容灼说着声音一顿,问道:“我跟你说这些……你不会抓我吧?” “这个案子不归我管的,你放心。” “其实……那个地方我也去过一回。”容灼红着脸道:“但是我去之前不知道……” 江继岩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什么,问道:“所以你是怕届时查出来牵连到你,想让我替你走个后门,保住你?” “不是。”容灼道:“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依着段峥的说法,他和宋明安暂时都是安全的。 “我是想让你给那个谁说一声……他不知这花瓶的来历,万一还留着,要是哪天让人看见了,只怕会不大好交代。”容灼道。 “青石”如今是宴王的人,这案子又闹得这么大。 容灼觉得,若是青石牵扯到其中,说不定会惹宴王猜忌。 “你……”江继岩一怔,“你是在担心青石受牵连?” “我……”容灼撇了撇嘴,“我是担心他回头还不了我银子!” 江继岩闻言不由失笑,目光下意识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屏风。 屏风后,于景渡眼底满是惊讶,显然没料到容灼竟是为了他而来。 小纨绔分明还在生他的气呢,连“青石”这个名字都不愿意叫出口。 可人都气成这样了,却还在担心他…… “我得走了,你记得告诉那个人!”容灼说罢就要告辞。 “这么着急?”江继岩道:“天色还早呢。” 容灼叹了口气,“我是骑马过来的,骑得慢,不敢走太晚。” 他话音一落,屏风后的于景渡面色瞬间就变了。 小纨绔是疯了吗? 竟然敢自己骑马走这么远的路? 第33章 在得知容灼是骑马来的之后,于景渡十分后怕。 他可还记得,小纨绔骑马是他教的,而且只教了小半日的工夫。 后来对方跟那帮纨绔去马场骑马,还不慎崴了脚。 这样的骑术在于景渡看来,没人看着最好都不能上马,容灼倒好,一个人就敢跑这么远的路,还打算骑一个来回。 京城到江继岩家的庄子路不算短,他一日骑个来回都会累。 容灼细皮嫩肉的,只怕撑不到京城就要累个够呛。 所以在听闻容灼要走之时,于景渡着急不已。 他原以为江继岩会拦着人,可江继岩这人该细心时跟个傻子似的,竟丝毫挽留的意思都没有,只说让容灼路上小心,便打算将人送出去。 若于景渡再冷静一些,他就会选择等容灼离开后让江继岩派人追上,强迫容灼换马车。 可他这会儿先是被容灼的出现吓了一跳,又在得知对方是因为关心他才跑这一趟时被戳了心窝子,如今再加上担心容灼的安危,整个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所以他见江继岩没拦着人,竟直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等等。” 容灼正欲出门,听到背后有人开口,便下意识看了过去。 没想到他这么一转头,便猝不及防对上了“青石”那双既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眼睛。 容灼一见他,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惊喜。 毕竟这是他曾经放在过心上的朋友,且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但在短暂的惊喜过后,他的喜悦迅速被涌起的怒意所取代,目光都因为愤怒而染上了些许红意。不等于景渡再开口,他便迅速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哎?这……”江继岩被眼前这场面搞蒙了。 他没想到他们殿下这么沉不住气,更没想到容灼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容灼!”于景渡越过江继岩,快步追了出去。 容灼这会儿怒意上头,压根不想理他,步子越迈越快。 “你骑术根本就没有练好,不能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危险?”于景渡跟在他身侧开口道:“你忘了上次骑到后来腿疼的事了吗?你这么骑回去明天会连地都下不了。” “下不了地我躺床上!”容灼道。 “你……”于景渡追着他一路出了前院,“这会儿路上人本就不多,你如果摔了连个救你的人都没有……” 容灼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叛徒,别跟我说话!” 小纨绔脸上还带着兔子头面具呢,那面具太可爱,导致他说出的气话都不怎么有力度了。 “你已经不是我的朋友了,少管我!”容灼说罢继续朝外走去,“留着你的好心去管你的宴王殿下吧!” 于景渡一怔,被他噎得胸口有些发闷。 “听话,别任性?”于景渡一把拉住他,“就算再生我的气,也不能做危险的事情!” “我任性?”容灼一把甩开他,“青石,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自己,你有资格说我任性吗?” 容灼光说不解气似的,还伸手在于景渡心口的位置戳了戳。 “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处处以诚相待,你呢?”容灼红着眼睛道:“你是怎么对我的?要假死都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会多难过?” “容灼……” “别叫我的名字!”容灼哽咽道:“你从头到尾都把我当傻子,你明知道我不会出卖你,就算我知道真相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可你还是瞒着我,让他们告诉我你死了……那日我去大理寺找你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怕你真的死了……” 容灼说的这些话,于景渡自然都是知道的。 他不仅知道,还曾在无数个时刻想到这些的时候会自责内疚。 可今日小纨绔当着他的面质问他时,这一字一句依旧像是戳在了他心口一般,刺得他心口一下一下地传来钝痛。 “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我的身份太复杂,我不想让你卷进来。”于景渡道。 他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心口的不适而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可声音还是努力保持着平稳。 “是……你的身份复杂。”容灼道:“那你就去找你的宴王殿下吧,别再招惹我了。我只是个没出息的纨绔,比不得宴王殿下值得你托付!” 容灼说着再次转身就走,于景渡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因为怕容灼再挣脱,这一次他握得很紧,以至于容灼挣了两次都没挣开。 “你放开我!”容灼瞪着他道:“再不放我可不客气了!” “你这么离开真的很危……” 于景渡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容灼将面具往脑袋上一掀,突然俯身,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 容灼大概是真的生气,这一下用了劲儿,但于景渡非但没放开,反倒攥得更紧了些。 小纨绔心平气和地骑马他都不放心,如今情绪这么激动,他更不可能轻易把人放走了。 容灼见自己咬得这么狠他都不放,又气又恼。 而且他好像把青石的手咬破了,因为他唇齿间泛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此时,所有的愤怒和失望都化成了委屈,顷刻间便将容灼吞没了。 他垂着脑袋,肩膀微微耸动着,竟是被于景渡气哭了。 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在于景渡被他咬破了皮的手腕上,将伤口带出了点微妙的灼伤感。于景渡反应过来小纨绔在哭之后,登时变得有些无措。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他稍稍减轻了些手上的力道,却没彻底将人松开。 容灼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红着眼睛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于景渡不知道他这个“那样”具体是指“哪样”,也不敢贸然作答。 他另一只手摸到手帕想帮小纨绔擦擦眼泪,又想起那手帕是他以“大壮”的身份私藏的,于是只能作罢。 “你别哭。”于景渡想用自己的衣袖帮他擦眼泪,被容灼一把推开了。 随后,容灼委委屈屈掏出了青玉帮他绣的那条手帕擦了擦眼睛,结果那绣工太差,越擦眼睛越红。看得于景渡恨不得找人把青玉抓走,让人好好教教他绣工,重新再给小纨绔绣一张手帕。 江继岩跟了两人一路,眼看事情越来越失控,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容小公子,你看你现在哭成这样去骑马,多少有些不安全。”江继岩道:“你人是在我家走的,路上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江某心里该过意不去了。” 容灼生气归生气,却还没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他那性子本就不算凌厉,今日朝于景渡发这么大的火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江继岩出言劝慰时,并未受到容灼怒气的波及。 “要不你先进屋喝口茶缓一缓,一会儿我找马车送你回去好不好?”江继岩道:“你若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就等天黑了再动身,保准不会让旁人看到。” 容灼来的时候其实已经累的够呛了,原本强撑着或许还能回去。 如今被于景渡这么一闹,这会儿只觉得疲惫感汹涌而来,瞬间觉得腿又酸又疼。 要是能坐马车回去,谁想骑马? 而且他这趟来本来就是为了给那个谁报信,没必要委屈了自己。 念及此,容灼才勉强点了点头。 江继岩见他松了口,忙热情地招呼着人进了屋。 于景渡总算将人放开了,他目光在容灼白皙的手腕上一瞥,发觉那里已经被自己攥红了。 “容小公子你先稍坐片刻,我吩咐人给你弄些茶点来,吃了先消消气。”江继岩说着便吩咐了家仆去准备茶点。 今日这事真是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也不知他们殿下何故就这么沉不住气?竟会贸然出来见了容小公子。 可惜眼下他也顾不上去想这些,只能先安抚住人再说。 没一会儿工夫,家仆便端了茶点过来。 江继岩亲手接过茶点送到容灼面前。 容灼这会儿情绪还没彻底缓过来,端起茶正要喝的时候,没忍住打了个哭嗝,顿时尴尬地又把茶盏放下了。 于景渡一直立在不远处看着他,少年那兔子头面具还戴在脑袋上呢,远远看上去很是可爱。偏偏他这会儿眼睛哭得泛红,委委屈屈坐在那里的时候,又显得有点可怜。 那一瞬间,于景渡心里突然萌生出了想抱抱小纨绔的冲动。 可惜,他这会儿什么都不敢做,免得又把人惹哭了。 “容小公子,吃块点心吧,你这一路骑马赶过来,肯定又累又饿吧?”江继岩问道。 容灼原本没觉得饿,被他这么一提醒便觉鼻腔里都是点心的香味,顿时就饿了。 “你先吃,我出去一趟,给你安排马车。”江继岩说罢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于景渡,而后便出了房间。 屋内只剩下容灼和于景渡两人。 容灼觉得自己还生着气呢,偷吃点心有点露怯,便挪远了些坐着,免得点心的香味老朝他鼻子里钻。 “我能……说话了吗?”于景渡开口问他。 容灼也不看他,“我又没堵着你的嘴。” 于景渡闻言走到离他约有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我当初瞒着你,是因为……” “你方才已经解释过一遍了,不必再说一遍。”容灼吸了吸鼻子道:“说好听了是不想让我惹麻烦,说难听了就是你早已决定跟着宴王,不可能为了我放弃那条路。” 容灼先前发过一通火之后,这会儿语气已经平静了许多。 可他越是这么语气平淡,于景渡听来反倒越难受。 “你要选的是那样一条路,不告诉我是对的。”容灼道:“我心思浅,若我知道了,就算无意朝旁人说,也保不齐会在无意中说漏嘴给你惹麻烦。” 于景渡拧了拧眉,“我不是这样想的。” “不重要了。” “别生我的气……” “你在乎我生不生气吗?”容灼看向他,“青石,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将我当成过你的朋友?” “不是。”于景渡摇头。 他当然在乎过容灼,在乎到甚至奢望对方能留在他身边。 明明知道小纨绔不适合,明明知道这不是对的选择,可他还是动过那个念头。 若非容灼当时朝他说那番话时太认真,他说不定真的会改主意。 可容灼只想过平静日子。 而他这一生,则注定和平静无缘。 他若不去争,想要和他争的人压根不会留着他的性命。 所以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在这条路上,他没得选。 可这条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 若是输了,便要赔上身家性命,他能拉着容灼跟他一起死吗? “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容灼叹了口气,“咱们不是一路人。”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利刺一般在于景渡心口狠狠戳了一下。 于景渡只觉心口不断翻涌,只能强忍着不适轻咳了一声。 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没好好遵着吴太医的嘱咐喝药了。 离开宫里时带过来的汤药,他一次都没喝,全扔到了清音寺的客房里。 这倒也不是他托大,实在是这些年里,于景渡早已练就了不会轻易牵动心绪的本事,他自认这旧疾一时半会儿还是控制得住的。 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能在江继岩这里碰到容灼。 偏偏这小纨绔就是这世上,最会牵动他情绪的人。 上回一张破帕子就激得他险些引发旧疾,今日…… “我不是没想过朝你解释……”于景渡道。 “以前都不解释,以后也别解释了。”容灼道:“反正去大理寺找你的那一日,我就当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于景渡一手轻轻在心口抵了一下,试图压制一下心口那股不受控的钝痛,“可你还是关心我的。” “那是因为你还欠我五十两银子。”容灼看向他,“还钱吧青石,要么把琉璃花瓶还我,从此咱们两清了。” 于景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但心里还是忍不住难受。 容灼那样柔软的性子,想来是很少动气的吧? 能被他气成这样,可见有多难过。 “容灼……” “不想还算了,我也不缺这点银子。”容灼起身道:“我该走了,明天还要去国子学呢。” 于景渡眼看他要走,几乎来不及思考,起身再次拉住了他的手腕。 容灼正想甩开他,瞥见他手腕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便有些心软。 他当时好像咬得有点厉害,给青石的手腕咬得快见血了,这会儿看着还挺疼的。 “我不会因为生气就去做危险的事。”小纨绔放软了语气,竟是在安慰他,“我会好好骑马,不会摔着……若是江少卿给我准备了马车,坐马车回去也行。” 可容灼不知道,他这么放软了态度,反倒更戳于景渡的心。 “往后也不会再生你的气了,反正不出意外,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了。”容灼说着将他的手慢慢推开,便打算转身。 然而就在这时,于景渡突然掩着唇咳了两声。 大概是他手腕上的牙印太瞩目,容灼忍不住抬眼又瞥了一瞬。 只这么一瞬间,他便瞥见于景渡的指缝里竟是渗出了血迹。 “你……”容灼一怔,登时吓了一跳。 于景渡摆了摆手想说自己无碍,却咳得更狠,直接呛了一大口血出来。 容灼只觉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他长这么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而且眼前的人还是“青石”。 “你你你……”容灼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小声问道:“你别吓唬我,你是……演的吧?” 于景渡开口想解释两句,却觉心口痛得像是要裂开一般,随后他身体往前一倾,不偏不倚扎到了容灼怀里。 容灼:…… -------------------- 第34章 于景渡身量挺拔,往容灼怀里一倒那力道着实不小。 容灼本就没什么力气,这一下根本接不住人,只能抱着人慢慢滑坐在地。 “青石……”容灼抱着他,小心翼翼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不敢乱动。 这会儿于景渡面色苍白,唇上沾着的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容灼抬手帮他擦去血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了。在容灼的记忆中,青石的身体一直都很好,虽然身上有很多伤痕,却也没见他表现出过任何的病弱姿态。 哪怕是方才两人刚见面时,容灼也没觉得他有任何异样。 怎么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吐血了呢? “青石……你别吓唬我……”容灼小声唤他,见他不应声,这才想起来找人帮忙。 他不敢将人放下,便冲着门外着急喊了几句,很快便有人推门进来了。 江继岩进门看到这一幕,魂儿差点吓飞了。 他不过刚离开那么一小会儿,他家殿下就不省人事了! 若是于景渡有个三长两短,他可真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好在他还算冷静,在经过短暂的惊慌之后,很快恢复了理智。 他先是叫来亲随吩咐了几句,而后上前检查了于景渡的情况,确认対方脉搏和呼吸都还在之后,这才将人抱到了榻上。 容灼面色苍白地立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目光始终落在于景渡起伏的胸膛上,仿佛只有确认対方的呼吸还在,他才能稍稍安心一些。 不一会儿便有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 “他此前伤了心肺,落下了旧疾,此番应该是心绪烦乱,导致旧疾复发了。”江继岩朝大夫道。 大夫闻言点了点头,忙上前替于景渡诊了脉。 容灼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大夫突然皱眉头或者摇头之类的。 好在这个大夫还算沉稳,诊完脉之后并未立刻下结论。 “这位公子此前应该是用过药,只是我不知他用的是什么,不敢轻易给他用药。”那大夫道:“尤其他这旧疾诊着颇为凶险,若是稍有差池只怕会有性命之忧。” 容灼本就悬着一颗心,一听他说于景渡有性命之后,眼睛登时就红了。 “有没有办法先帮他稳住病情?”江继岩问道。 “我先帮他施几针,护住心脉。”大夫道:“用药的事情,最好是能找到他此前看过的大夫,或者拿到药方。” 江继岩听他这么说,便知道于景渡的病情虽然凶险,但暂时应该不会再恶化。 实际上他也不敢让自己府里的大夫随便给対方用药,所以方才他吩咐人时,已经着人去清音寺找了黎锋。 此番黎锋是跟着于景渡一起来的清音寺,只不过今日于景渡来江府的时候,没让他跟着。 谁曾想也就半日的工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江继岩着人去找黎锋,一来是询问于景渡有没有随身带过来的药,二来是让黎锋去宫中请太医。毕竟于景渡名义上是来清音寺祈福,所以江继岩出面请太医多少有些不合适。 趁着大夫施针的工夫,江继岩转头看向容灼。 这才发现容小公子一双眼红得跟兔子似的,显然是吓到了。 “容小公子……”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就吐血了。”容灼哽咽道。 “他平日里看着无碍,实际上曾经受过很重的伤,还落下了旧患。”江继岩朝他解释道:“依着大夫的意思,他这病不能激动,情绪稍一剧烈就可能会引发旧疾。” “我不知道他病得这么重。”容灼吸了吸鼻子,“我不是故意要和他吵架……” “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江继岩道:“我已近让人去请他从前看诊的大夫了,想必不多时就能到,天色也不早了,我让人准备马车送你回去吧。” 容灼闻言目光再次落在了昏迷的于景渡身上,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他会……好起来吗?”容灼问。 “当然。”江继岩道。 “可是……他刚才吐了好多血。”容灼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袖上沾着的血迹,立在原地不吱声了。 江继岩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容小公子这是担心他们殿下的安危,不愿意走。 他如今最怕的就是把容灼裹进来,毕竟这违背了他们殿下的初衷。 可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现在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们殿下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日不会太平静。 于景渡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在他们占据了绝対优势的那场仗中,他被一柄长枪刺中了心口。 于景渡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记得视线中渐渐蔓延的血红,一点点将他吞没其中。 他的呼吸随着暗淡的视线渐渐变得不稳,身体也随之失去了控制,只有零星残存的意识,勉强勾连着他的感知。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被人抬走了,耳边一直不得清净: 颠簸的木板,嘈杂的询问,以及愤怒的咒骂声…… “军中怎么会有刺客?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场仗殿下没挂丁点彩,快赢了被自己人刺杀,传出去你我都自裁算了!” 于景渡只觉得吵嚷,他很想睡一觉,可耳边的争吵却一直没停下: “他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殿下可是他的亲哥哥!” “你疯了,这话你心里知道便可,竟敢说出来?”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他贵为一国储君,能干出弑兄这样的事情,还不许我说?” “你嚷嚷得让所有人知道,只会给殿下添麻烦而已!” 吵嚷声随后便渐渐停了。 于景渡的梦却没停下,他恍惚中又回到了另一处战场。 染满了血的土丘之上,年轻的宴王殿下双目凌冽,满眼杀机。 “按着约定援军一入夜就出现,所以咱们算好了时辰发动了突袭。原本是占了上风的……可援军迟了三个时辰才来,当时已经接近午夜了。” “殿下,两千八百七十六个儿郎,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他想要的,原是我的命。”于景渡淡淡开口,目光中的冷意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仗若非临时换将,被围困至死都没等到援军的人,就会是他。 彻骨的冷意慢慢席卷而来。 于景渡拧了拧眉,梦回了某个寒冷的冬夜。 彼时他们的粮草已经被拖延月余,过冬的补给也迟迟没到。 “陛下当初送殿下出京,看似是冷落,实则是想保住殿下的。” “有什么用呢?本王只要不死,就会有人觉得不安。” “若非左相回乡前借着酒意朝陛下说那番话,事情或许不至如此。”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一句宴王殿下最肖陛下,将远在边关的于景渡推上了风口浪尖。 这话皇帝有没有听进去不好说,但显然有人记在了心里…… “我军中儿郎枉死的性命,本王定要一一朝他讨回来。 他既然这么怕本王,那本王这辈子就让他再也无法安枕。” 心口剧烈的痛楚骤然袭来,激得于景渡呼吸都有些滞涩。 就在这时,他只觉指间微微一热,由于痛苦而攥紧的拳头被人轻轻掰开了。 那人手指纤细修长,触感温软舒服,不像他的手那般粗糙宽厚,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于景渡慢慢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榻边,便见小纨绔正坐在一旁握着他的一只手,替他掰手指头。対方掰开了还不算,像是生怕他再攥上似的,两只手在他手指上不断摩挲安抚,耐心又认真。 于景渡使坏似的捉住了掌心的那只手。 容灼一怔,抬头看向了他。 两人这么一対视,于景渡才发现容灼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般。 対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来,起身道:“你醒了……我去叫大夫。” 于景渡感觉掌心里的手想要抽出去,心里顿时一空,下意识便将人攥紧了些。 他这会儿病着,神智还不算太清醒,这行为跟耍赖没什么区别。 容灼以为他要说话,等了半晌也没见他开口,只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看。 “你怎么不说话?”容灼拧了拧眉,一脸担心地道:“青石,你不会……中风了吧?” 于景渡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一肚子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被他堵了回去。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于景渡失笑。 他如今面色苍白,说话时都像是没有力气一般。 容灼见他这幅样子,心里有些担心,神情便也跟着写满了不安。 “还生我的气吗?”于景渡攥着他的手问道。 “我要是还生你的气,你又会吐血吗?”容灼小声问道。 于景渡无奈道:“方才真的是意外,我没想吓唬你……” “大夫说你有旧疾,情绪起伏太大就会这样。”容灼道:“我现在不生你的气了,也不和你吵架,等你病养好了再说吧。” 于景渡闻言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高兴是因为,小纨绔至少还愿意跟他秋后算账,而不是像先前说得那般,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沮丧则是因为,他好像真的把人吓到了。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待他这般小心翼翼,并非仅仅是因为顾忌他的病。 在于景渡昏迷的这段时间,容灼已经冷静下来了。 今日“青石”那么不管不顾地出来见他,原是担心他骑马有危险。 只是当时他只顾着生气,完全没想到这一层。 他生气归生气,却也不至于全无理智。 至少他可以确定,“青石”还是在意他这个朋友的,否则他骑马摔了,也不关対方的事啊。 想明白了这一层,容灼再面対于景渡时,便有些气不起来了。 况且対方如今还病着,他可不想把人激得再吐血。 “我如今已经醒过来了,放心吧。”于景渡道:“你脸色比我脸色还难看,去休息一会儿。” 于景渡虽未看时辰,但见这会儿天色已经黑透了,便知道容灼已经守了他很久。 小纨绔今日先是奔波而来,又折腾了这么一出被吓了一跳,这会儿看着满脸都是疲惫。 容灼听他这么说便点了点头,想抽回手时,却发觉还被対方攥着呢。 于景渡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手掌不像先前那么温热,反倒带着些许凉意,这让容灼忍不住就想帮他暖暖。 于景渡见容灼半晌没动,这才反应过来什么,松开了手。 容灼帮他盖好被子,而后便去叫了大夫和江继岩过来。 大夫来又给他诊了脉,好在他如今脉象已经恢复了不少。 “我让人去了一趟清音寺,还好你这次将吴太医开的药带了出来。”待大夫走后,江继岩朝他道:“我没让黎锋过来,想着先让你喝了药试试效果。” “还好你没乱了方寸。”于景渡道。 “我是没乱了方寸,殿下倒好,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江继岩道:“您担心容小公子大可以吩咐属下一声,大不了属下亲自送他回去便是,您何苦要从那屏风后出来呢?” 事情闹到如今这一步,江继岩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于景渡只不开口,一直看着江继岩。 “殿下……是故意想见他的?”江继岩问,“您是想见他,还是想留住他?” 于景渡无奈一笑,“你是想再接再厉气死本王?” “属下不敢!”江继岩道:“一个容小公子都够受的了,我原本想让他回去,谁知撵都撵不走。” “你撵人了?”于景渡问。 “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麻烦。”江继岩道:“不过我一开口说送他回去,他就要哭,我哪儿敢再提,只能让人留下了。” 江继岩是真的发愁了。 他们殿下若真是打定了主意把人留在身边,事情也好办。 可于景渡既不舍得让人跟着他趟这道腥风血雨,关键时刻又舍不得将人彻底放下,这可就把他难为坏了。 “如今怎么办?”江继岩问道。 “本王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让我糊涂两日吗?”于景渡轻咳了一声,吓得江继岩面色都变了。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他觉得若是自己再多说什么让人不痛快的话,他们殿下的病多半又要加重。 眼下没什么比于景渡养病更重要的了,既然如此小纨绔留下就留下吧,京城那边有什么窟窿他去补便是。 “殿下,您这病再压着,只怕不好。”江继岩又道。 “再等等吧,本王心里有数。” 江继岩不想让他不痛快,忙闭了嘴没再多劝。 宴王殿下那性子素来是说一不二,他知道多劝无益。 临睡前,江继岩又让人煎了副药给于景渡服下。 吴太医开的这药虽然有效,但喝了药之后,人多少也会难受一会儿。 尤其于景渡这次病势更迅猛,强行压住只会让他更痛苦。 当晚,于景渡服过药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胸口的闷痛感不断传来,滞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整个人像是被溺在了水里一般。 就在他几乎要被那股窒息感吞没时,忽觉心口一暖,感觉像是有人在那处轻轻抚了抚。 随着対方的动作,于景渡呼吸终于渐渐平稳。 対方大概是见他呼吸恢复了,便欲收回手。 没想到却被于景渡一把攥住了手腕。 与此同时,于景渡睁开了眼睛,対上了容灼那副有点心虚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是担心我,所以连觉都不睡,跑过来陪我?”于景渡问道。 “不是。”容灼小声道:“他们家死过人,我害怕,不敢自己睡,就过来找你了。” 于景渡:…… -------------------- 第35章 于景渡盯着容灼看了半晌,似乎是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实性。 容灼则一脸无辜地任由他打量,还坦然冲他笑了笑。 “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容灼压低了声音道:“那我去外间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却发觉自己的手腕依旧被于景渡攥在手里。 “陪我待一会儿吧。”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便乖乖点了点头,又坐在了榻边的椅子上。 于景渡大概是因为方才没睡好,这会儿面色有些苍白。 容灼一见他这副样子便忍不住叹气,“我从前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旧疾。” “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已习惯了。”于景渡道。 “不发病的时候会难受吗?” “还行。”于景渡斟酌了片刻,又道:“只有情绪烦乱的时候会不大舒服。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容灼想起方才过来时他那副样子,似乎连睡着了的时候都在难受。 “能治好吗?”容灼问他。 “嗯。”于景渡道:“只是需要些时间,会治好的。” 容灼不知他现在的状况,生怕他说多了话累,也不敢说太多。 于景渡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怕容灼又跑了,一只手始终攥在对方手腕上没放开。 他的手骨节分明,哪怕病着也极有力道。 容灼被他攥得有点难受,便用另一只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意思让他放开。 “你要是累,就睡吧。”容灼道。 于景渡慢慢松开他的手腕,“很久没人陪我好好说过话了。” 不知是不是容灼的错觉,他觉得“青石”这语气好像在撒娇? “我只是怕你累,其实我有挺多话想问你的。”容灼手指在于景渡手背上无意识地划来划去,“你不是跟着宴王殿下的吗?为什么会在江少卿家里?” 于景渡目光一滞,“谁告诉你我跟着宴王的?” “我猜的。”容灼道:“火烧大理寺让你死遁,这么大的事情江少卿一个人敢做吗?” “嗯,你猜得对。”于景渡道:“我确实一直跟着他呢,这些日子他来清音寺清修,我便跟着来了。今日闲着无事想出来透透气,这才来了江少卿府上。” 容灼闻言有些惊讶,暗道宴王来清音寺清修都要随身带着青石,可见对他有多重视。 “那他若是知道你生病了,应该挺担心的吧?”容灼问。 “他……”于景渡想了想道:“他那个人性子冷,不会在意这些的。” 于景渡本意是不想在容灼面前说太多宴王的事情,怕言多必失。 但容灼却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似乎没打算就此打住。 “他对你不好?”容灼问道。 “还行吧,谈不上不好。” 容灼暗道,还行的言外之意应该就是不好吧? 难道把人带在身边,只是当工具人,没上心? 否则“青石”这病,为什么不帮忙治呢? “他是王爷,肯定认识太医吧?”容灼问:“不能让他找太医帮你治治吗?” “找过的。”于景渡道:“我这病一日两日也治不好。” 容灼叹了口气,不由有些沮丧。 “你对宴王很感兴趣?”于景渡问他。 “还行吧,要不是他你也不会假死骗我,我想他对你来说应该挺重要的。” 于景渡心口一滞,又有些难受了。 容灼也觉察到这个话题不大愉快,生怕又惹得于景渡不舒服,忙转移了话题。 “这些日子,你都在做什么?”容灼问他。 “每日跟着宴王……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于景渡说罢看向他,问道:“你呢?” “你走了之后,我又包了一个小倌儿。”容灼道:“他叫青玉,你应该认识吧?” 于景渡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佯装淡定道:“有点印象。” “他人挺好的,老实本分,待我也不错。”容灼说着取出自己的手帕给他看,“这是他帮我绣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这样的礼物,亲手绣的手帕,” 于景渡一看到那条手帕,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便闻小纨绔有些不满地道:“咱们认识那么久,你都没想着送我点东西,一直是我送你。” 于景渡没想到他竟还在意这个,当即有些内疚。 仔细想想,两人相识以来,小纨绔可真没少送他东西,吃的喝的且不说,还有各种花里胡哨的小玩意,以及他屋里当时就没断过的月季花…… 但他不送容灼东西并非是没有心思,而是因为以他的身份,在那种情况下不太会去留下任何与他相关的东西,唯一的例外大概也就是那条辗转又回到了他手里的手帕。 后来他其实也动过念头要送容灼点东西,但是又想着不该留下太多念想,便作罢了。 于景渡这么多年来,学会的只有如何让自己冰冷疏离,从来没学过该怎么朝人表示亲近。 “其实我也送过你一条手帕,你忘了?”于景渡故意道。 “我……”容灼被他这么一提醒,表情登时有些不大自然。 于景渡故意逗他,“青玉送你的手帕你天天带着,我送你的那条呢?” “我不小心弄丢了……”容灼有些心虚。 “真的?”于景渡问他。 “不是。”容灼不大想骗他,犹豫了半晌才道:“这件事情我告诉你,你可得替我保密。” “行。”于景渡顿时来了兴致。 “你走了之后,不知道是哪个烦人精去国子学瞎提意见,非要让我去继续读书,我没办法只能又回去了。”容灼道。 于景渡这个当初去瞎提意见的“烦人精”闻言心虚地看了容灼一眼,表情十分精彩。 “回国子学之后,我又认识了一个朋友,叫周丰。”容灼道:“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去参加过永安侯世子的诗会?我和周丰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容灼原是要朝他说手帕的去向,结果从如何认识周丰,如何成了朋友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才将话题拐到了大壮身上。 “大壮是周丰的小厮,人长得挺忠厚的。”容灼道。 “名字不大好听。”于景渡道。 “名字都是爹妈给的,又不是他自己选的。”容灼道。 于景渡闻言默默在心里给周丰记了一笔。 “我一开始其实很喜欢他,还拿他当朋友呢,没想到他对我竟有那样的心思。“容灼说着又把自己如何找周丰帮忙,以及大壮如何帮他写策论的事情朝于景渡说了一遍。 于景渡先前问他这件事只是出于好奇,也是想逗逗对方。 他原以为小纨绔会朝他编排几句,可让他意外的是,容灼竟对他毫无保留,甚至连带着“大壮”去江月斋吃了什么菜都告诉他了。 小纨绔讲故事时有些啰嗦,但那种事无巨细的絮叨,却带着某种下意识的亲近和信任,仿佛因为面对着的是一个不需要设防的人,所以说话时都不用斟酌,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这人明明半日前还气他气得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但气消了之后却待他毫无芥蒂。 于景渡只觉心中熨帖不已,看向容灼的目光都比方才更多了几分温度。 他从前还想过,自己在容灼心里到底是不是有些特别的那一个。 今日容灼给了他答案…… “这件事情我谁都没说过。”容灼认真地朝他道:“反正你也不认识大壮,告诉你就当是我吐苦水了,你要替我保密。” 小纨绔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沮丧。 显然被一个男的“惦记”这件事,他还没太能接受。 “你是怎么判断他对你有意思的?”于景渡问道。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他私藏了我的手帕,又送了我一条新的。”容灼道:“而且你知道他装手帕用的是什么吗?上好的檀木盒子!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一个小厮又没多少家当,花这么多银子就为了送一条手帕,说他没别的心思,你信吗?” “我不信。”于景渡配合道。 “其实还有一点,后来我回忆了一下,他看我的眼神特别那个,就像是……”他说着看向于景渡,忙道:“就跟你现在的眼神差不多,每回见面都这么盯着我看。” 于景渡被他一点吓了一跳,忙收敛了自己的目光,换上了一副神情。 好在容灼这会儿正沉浸于讲故事,丝毫没觉得于景渡的目光有什么问题。 “你说一个大男人,平白无故谁会盯着另一个男人这么看?”容灼又道。 于景渡心虚地轻咳了一声,“你很讨厌他吗?” “不讨厌。”容灼道:“我还挺喜欢他的,但是他对我有那种心思,我也没法继续跟他做朋友了,不然那才是害了他。” 于景渡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你当真那么讨厌男人?”于景渡问他。 “也不是讨厌,但是我怎么可能喜欢大壮呢?”容灼理所当然地道:“你想,我要是真喜欢男人,我还不如喜欢你呢,你起码比他长得好看。” 于景渡闻言眼底不自知地染上了几分笑意。 容灼说了这么一堆,似乎是有些累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不累我都要累了,睡吧。”容灼帮他掖了掖被子,起身走到了外间的矮榻上躺下了。 于景渡远远看着窝在矮榻上的少年,满脑子里都是对方方才那句“我还不如喜欢你呢”。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 就连心口的滞涩都随着这点愉快慢慢散了……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阿嚏!” 矮榻上的容灼大概是有些冷。 京郊的深秋夜里很是寒凉,他如今身上只盖了薄毯自然不够。 “过来睡吧。”于景渡道。 “不行,你病着呢,会压到你。” “睡那里会着凉。”于景渡又道。 “没事,天都快亮了。”容灼吸了吸鼻子道。 他话音一落,便闻一阵窸窣,只见于景渡竟直接掀了被子下了床。 不等容灼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让人省省心。”于景渡随后掀起被子进去,贴着榻边躺下了。 “你今天吐血了,竟然还这么有力气?”容灼一脸惊讶道。 “我伤的又不是手和脚。”于景渡侧过身看着身畔的人,昏黄的光线中,小纨绔显得比平日里更乖顺,一双眼睛如从前般清澈明亮,对他没有丝毫的设防。 “睡觉。”于景渡伸手虚掩在他眉眼间,对方很配合地闭上眼睛不在说话了。 半晌后,耳畔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于景渡这才慢慢收回了手。 两人离得近了,他能透过薄薄的寝衣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鼻息间也萦绕着少年身上熟悉的淡香,这让于景渡一颗心也跟着慢慢放松了下来。 后半夜,他躺在容灼身边终于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一早,于景渡的气色已经慢慢恢复了些许。 容灼见他看着不像昨日那么让人担心了,便开始惦记着回去上学了。 毕竟他来江府是偷偷来的,若是一直不回去,难免要让人怀疑。 江继岩原本是盼着快些将人送走的,但是见到他们殿下在容小公子的陪伴下恢复得这么快,顿时就动了歪脑筋。 “容小公子,要不你再多留两日?”江继岩劝道:“你也知道,青石这病挺棘手的,他平日里连药都不愿喝,也就是你在这里,他好得还能快一些。” 容灼惊讶道:“他为何不喝药?” “嗨。”江继岩见容灼担心,便就势道:“人活在这世上,若是没什么念想,自然就活得敷衍一些。青石啊……他有点自暴自弃。” 容灼拧了拧眉,“他如今不是跟着宴王吗?怎么叫没有念想?” “男人走到这一步……你懂的。”江继岩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容灼闻言还真“懂”了。 他一直以为青石不在意自己身份,现在想来似乎不是。 所以沦落风尘一事,一直都是青石心里的疙瘩? 偏偏他身边的男人,江继岩和宴王,一个是他的老主顾,一个是他现在的…… 也就容灼自始至终没将他当做小倌看待,始终以礼待之。 这么一想,容灼便理解了江继岩的意思。 屋内,于景渡立在窗边,轻咳了两声。 他身边的桌上放着刚熬好的药,只不过他看上去没什么想喝的意思。 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他转头看去,便见小纨绔拎了个食盒进来。 于景渡一怔,目光登时亮了。 “江少卿说会替我找个借口遮掩过去,不会叫人起疑。”容灼往桌边一座,笑道:“我等你再恢复两日再回京城。” 于景渡点了点头,眼底染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笑意。 容灼陪着他吃了点东西,又看着他喝了药。 晌午,容灼将廊下的躺椅搬到了外头,拉着于景渡晒了会太阳。 深秋的阳光落在人身上暖烘烘的,让人心情也跟着变得有些灿烂。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容灼转头看向他,“你既然那么不开心,为什么还要跟着宴王殿下?” 于景渡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江继岩这王八蛋可能又在容灼面前胡说八道了。 容灼见他不答,忙道:“不想说也没事。” “你想听,我可以说。”于景渡看向他,“你对宴王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从前似乎不太受宠,被送到边关待了好多年。”容灼道,“我还知道,他想干掉太子,自己当皇帝。” 于景渡闻言吓了一跳。 他一脸惊讶地看向眼前这个不知避讳的小纨绔,想教训几句让对方在外人面前慎言,免得惹祸上身。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容灼只会在他面前说这些。 小纨绔不是不知避讳,只是不避讳他。 念及此,于景渡心里又忍不住泛起了点异样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这些?” “感觉吧。”容灼翻了个身兴致勃勃地道:“不瞒你说,我觉得宴王殿下很有真龙天子的气度,一看就是干大事儿的人。” 不等于景渡反应,他又道:“虽然他毛病也不少,但不像太子那么虚伪,别的不说,你跟着他起码不必担心他亏待你。” 于景渡神色复杂,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容灼夸人就夸人,偏偏还要在中间踩上一脚。 “你在我面前拍他的马屁,我又不会说给他听。”于景渡失笑。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拍马屁。”容灼道:“反正我觉得他比太子靠谱多了。” 于景渡一直都知道容灼讨厌太子,听他这么说倒也不算太意外。 至于别的话,他只当是对方为了踩太子而说的气话。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他……”于景渡道:“可能是因为,我和他是一样的人吧。” 容灼闻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却没打断。 “这些年,有很多人因我而死,我得替他们把该讨回来的东西讨回来。”于景渡道:“否则将来,我怎么去见他们?” 容灼听他这么说,倒是明白了几分。 根据书里的内容,太子为了保住自己,没少对宴王下手。 想来在边关那些年,对方过得应该是九死一生的日子吧? 也难怪宴王后来会对太子毫不容情。 只是不知道“青石”的仇家是谁,难道也和太子有关? “放心吧。”容灼一手按在于景渡手背上,认真安慰道:“宴王一定会成功,你选对人了。” 少年掌心带着点微热的温度,透过他手背不断传来,这让于景渡有些心猿意马。 这时却闻容灼又小声朝他问道:“将来等宴王登基了,我可以朝别人吹牛说我认识陛下身边的人吗?” -------------------- 第36章 小纨绔看向他的神情带着点紧张,仿佛怕他不答应似的。 于景渡轻咳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认识就算了。”容灼重新躺平,抬手挡住耀眼的阳光,“他有点吓人。” “……”于景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大概是他身体底子确实好,又或者是因为容灼的缘故,于景渡休养了一日后,面上的病态就退得差不多了。 这日一早,他陪着容灼吃过早饭后,便带着人去了马场。 “你又不能骑马,带我来马场做什么?”容灼不解道。 “谁告诉你我不能骑马?” “你……”容灼拧眉看向他,“你不要命了?” “我的命硬得很,骑个马还不至于。”于景渡说着又挑了上次那匹马。 不过他看了容灼一眼后,很快又改了主意,换了一匹个头稍微适中一些的马。 “上个马我看看。”于景渡将缰绳递给他。 容灼如今已经骑过好多回了,接过缰绳便翻身上了马,动作还挺利索。 “拉我一把。”于景渡将一只手递给了他。 容灼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上了马背。 “你到底想做什么?”容灼攥着缰绳不给他,像是生怕他胡来。 “你控马,去上次的地方。”于景渡道。 容灼转头看了他一眼,结果两人离得太近,容灼鼻子险些蹭到他唇上。 这么一打岔,容灼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控着马朝外行去。 他怕颠着于景渡,所以没敢让马跑起来,就那么慢慢悠悠晃到了此前他们跑马的地方。 好在于景渡极有耐心,坐在他后边一手扶着他肩膀,自始至终都没催促。 “你知道骑马最危险的是什么吗?”于景渡问。 “摔。” “嗯。”于景渡道:“你不会上战场,不需要考虑别的,只要学会摔下马就行了。” “学会摔下马?”容灼茫然道:“你是不是说反了?应该是学会不摔下马吧?” “人只要骑马,难免有摔马的时候,意外总是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于景渡耐心道:“你要想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是让自己一辈子不摔下马,而是要学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用最安全的方式摔下来。” 他这么一解释容灼就懂了。 就像现代社会骑摩托车一样,遇到危险时为了避免撞上去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可以提前侧摔将伤害降到最低。但是该如何摔,这里头是有讲究的,不会摔的瞎摔,会很危险。 其实哪怕是机动车的驾驶学习,也会涉及遇到危险时该如何减少伤害。 因为危险是不可控的,但面临危险时的反应和应对却是可以训练的。 “首先要保护你的脑袋和脖子。”于景渡从后头握住容灼的手,引导他曲肘护住了脑袋,“往下摔的时候不要后仰,也不要前倾,尽量让你的身体侧着摔下去,让胳膊先着地。记住在落地的时候就势滚一下,这样能减少受伤的可能。” 他说着作势将容灼往下一推,吓得容灼一个激灵。 “你别推我!”容灼着急道。 “你习惯用右手还是左手?” “青石!”容灼回手就去抓他,“你别推我!我害怕!” “不推你。”于景渡道:“你自己摔一下试试。” 容灼坐在马上朝下看,那落差也不算特别高,但他还是不敢摔。 其实人对高度的想象往往都是容易的,总觉得一米两米并不算高,但实际上哪怕是平地站着,大部分人要主观让自己摔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要领就行了,没必要还试试吧?万一摔伤了呢?”容灼道。 “这样吧,你先下马,我给你演示一下。” 容灼闻言大惊,“你别摔,你还病着呢,你前两天刚吐了血!”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让你学会。”于景渡道。 “我不想学……”容灼有些抗拒。 于景渡伸手掐住他的腋下,将人一提便放下了马。 不等容灼反应过来,他便纵马朝前奔去,而后转了一圈,在快要靠近容灼时,骤然弃马滚落在地。他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堪称英武干练,但容灼却没什么欣赏的心思,于景渡落马的那一刻,他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你疯了?”容灼快步上前将他扶起来,脸都吓白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逼着我学跳马?” 于景渡看着眉头紧锁的少年,抬手慢慢在他眉心抚了抚。 “那日我在屏风后听到你说是骑马来的,你知道我多后怕吗?”于景渡道:“我当时就在想,万一你的马途中被惊了,万一遇到什么意外,你会怎么样?” “当时我就后悔,那日应该把这些都教给你。是我教会的你骑马,所以除非你说这辈子你都不会再骑马,否则我必须让你学会这些,你明白吗?” 容灼怔怔看着他,半晌才乖乖点了点头。 “那我能不能换一匹矮一点的马?”容灼小声问。 “你在外头骑的马,不会有更小的了。”于景渡在他胳膊上捏了捏,又道:“别怕,你先让马停着试一次,如果你摔的姿势不对,我会接住你,绝对不会让你受伤。”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找到了点勇气。 他在于景渡的注视下重新翻身上马,而后一点害怕的余地都不给自己,就那么按照于景渡教他的姿势,抱住脑袋便侧身摔了下来。 于景渡没想到他这么利索,倒是被吓了一跳。 便见容灼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抬头便冲着他粲然一笑。 “行不行?”容灼问他。 “让马小跑着试一次。”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脸顿时垮了下来。 不过万事开头难,有了先前这一摔,他就算是克服了心里的恐惧,后头就顺利多了。 “要试一次快跑的时候摔吗?”容灼问他。 于景渡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带着你摔一次吧。” 摔马这种事情,危险程度和马的速度是直接挂钩的,小跑着摔和奔跑着摔,危险程度根本就不能一概而论,所以于景渡多少是有些不放心。 “不行,我担心你的病。”容灼忙道。 “我的病……你只要不让我着急,就不会有大碍。” 不等容灼反驳,于景渡便先上了马。 容灼见状只能也跟着他上了马。 “驾!”于景渡控着缰绳纵马疾驰,绕着草场奔了大半圈,而后他瞅准了时机,给了容灼一个信号,两人一同翻身而下。 于景渡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下马的时候下意识将容灼护在了怀里,于是两人落马时便滚到了一起。 “你没事吧?”容灼趴在他身边,一脸紧张地问道。 “没事。”于景渡避开了容灼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大自在。 容灼不大放心,将脑袋贴在他心口听了听,“你心跳太快了。” 于景渡轻咳了一声,喉咙顿时有些发干,“那是被你脑袋压得。” 他将人推开坐起身,目光却有些飘忽。 容灼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起身打了个呼哨召回马,又翻身上去了。 “容灼……” 于景渡下意识想叫住他,容灼却纵马跑远了。 小纨绔大概是有点玩儿开了,骑着马在草场上撒欢似的跑了好几圈,这才在距离于景渡几丈远的地方侧身一滚下了马。 于景渡紧张地看着少年的身影,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片刻后,便见容灼从地上爬起来,高兴地大叫一声,而后飞奔过来抱住了于景渡。 少年刚在草地上滚过,身上沾染着青草的香气。 两人凑近时,于景渡甚至还嗅到了一点点阳光的味道。 “我成功了!”小纨绔在他耳边兴奋地道。 于景渡就势揽住他的腰,不知为何觉得心口又有点异样。 不过这种异样和旧疾复发时那种滞涩感不大一样,少了点痛苦,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热热的,好像还有点满当当的感觉。 只可惜,容灼给他的那个拥抱,十分短暂,于景渡几乎没来得及回过神,怀里便空了。 “我再试一次!”少年一脸兴奋地道。 “可以了。”于景渡拉过他的手臂捏了捏,“一会儿回去估计该疼了。” 这会儿太阳晒得人有些难受,两人便找了棵大树,坐在树荫下休息。 容灼坐了一会儿就势一倒,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他伸出一只胳膊,朝于景渡道:“你可以枕在我的胳膊上。” “为什么?”于景渡看了一眼他没什么肉的小细胳膊,表情很复杂。 “你是病人啊,这是特殊照顾。”容灼道。 于景渡显然不怎么领情,稍稍挪远了些躺下了。 “青石。”容灼侧身看着他,笑道:“我真的很喜欢和你一起玩儿,我的朋友没有你这样的。” “是吗?”于景渡挑眉,“我觉得你挺喜欢他们的。” “那不一样。”容灼道:“我表哥还有宋明安他们也挺好的,但是他们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于景渡问他。 “就拿我表哥说吧,他可不会让我这么摔。”容灼道。 “嫌我折腾你?”于景渡挑眉。 “不是。”容灼忙朝他身边凑了凑,一手握住他胳膊晃了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总是能很容易就说服我做一些我不敢做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我做完了之后,我觉得很高兴,我现在真的很喜欢骑马。” 但他知道,如果不是于景渡,他根本不可能那么快学会。 仿佛于景渡总是能看到他未曾被发掘出来的天分,然后轻而易举就能帮他突破。 “我以为你更喜欢青玉那样的,毕竟他会绣花,我可不会。”于景渡道。 “青玉和你又不一样。”容灼失笑。 “哪里不一样?”于景渡不依不饶道。 “就是……他更像是我弟弟,你更像是我哥哥。”容灼解释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想照顾他,什么苦恼烦心的事情,也不敢朝他说太多。和你在一起就不用想那么多,好像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半晌,“你什么事情都愿意告诉我?” “差不多吧,我对你……只有一个秘密。”容灼道:“不过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因为你以前骗过我,在我心里的信任值掉分了。” 于景渡心念一动,问道:“是关于什么的秘密?” “关于我自己的。”容灼道。 于景渡想到那两份截然不同的策论,瞬间就猜到了容灼说的秘密是什么。 说不上来为什么,今日容灼这么坦诚地朝他说起这个秘密,他心里的疑问反倒不像先前那么强烈了。 前些日子他看了不少志怪故事,也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不确定容灼的秘密具体是什么,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因为无论如何,他自始至终认识的小纨绔,都是眼前这个人。 “你呢?”容灼问道。 “我也有一个秘密,也是关于我自己的。”于景渡道:“或许哪天等你告诉我你的秘密的时候,我也会告诉你。” 容灼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你只有一个秘密?” “我……”于景渡想到大壮的事情,“还有一个吧。” “两个?”容灼又问。 于景渡目光不经意在他唇上扫了一眼,而后避开目光道:“可能还有一个吧……” “三个,还有吗?”容灼问道。 于景渡知道自己如今在容灼面前的信誉不大高,所以回答得很谨慎。 理智告诉他,最好别在这种时候得罪容灼,毕竟容灼好不容易才看在他这场病的面子上暂时原谅了他。可他心底又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有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早说出来比晚说出来要好。 “还有一些,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顿时来了兴致,猛地坐起了身。 “但是你不能生气。”于景渡道。 “我不生气,你说吧。” “我之前就知道琉璃花瓶是贡品。”于景渡道。 容灼想到自己此番来江府的目的,表情顿时变了。 亏他还那么着急怕青石受牵连,结果这人一开始就知道那是贡品! “那你也不告诉我?”容灼瘪了瘪嘴道:“幸亏我没再去过,不然就要被抓了!” “我是没告诉你,但是……”于景渡摸了摸鼻子,“我想了个别的法子,让你不会再去那个地方了。” 容灼不解道:“什么法子,我怎么不知道?” “是我去求的宴王,让他朝国子学打了个招呼……”于景渡越说声音越小,“这样你好好读书,就没时间再去胡混了。你不去胡混,就不会被抓。” 容灼:??? -------------------- 第37章 容灼目瞪口呆地望着于景渡,好几次张嘴想要说什么,都忍住了。 他万万想不到那个多管闲事的烦人精,竟然就是“青石”! “你……说好了不生气的。”于景渡提醒道。 容灼深吸了口气,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没生气!” 他嘴里说着不生气,看向于景渡的目光却像是打算咬人似的。 而且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他就不愿再和于景渡说话了。 “容灼……”于景渡伸手想去碰他,容灼就地一滚,顺着草地滚出老远,躺在地上不动了。 于景渡被他这举动逗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没想到这么一笑彻底把少年惹恼了。 “你还笑?”容灼坐起身怒道,“我还在生气呢!” “你不是说没生气吗?” 容灼这回是彻底不想理他了,去解了马绳便翻身上了马。 “你不管我了?”于景渡问他。 “你身体不好不能骑马,走回去吧!”容灼说罢一夹马腹,便将于景渡远远甩在了身后。 于景渡看着少年的背影,眼底不由浮起了一丝笑意。 小纨绔分明就是担心他的身体,所以都没敢朝他说重话,怕激得他又吐血。 于景渡起身慢慢朝着庄子的方向行去,没走几步便又听到了马蹄声,他抬眼一看便见容灼又折返了回来。不过少年坐在马上并未靠近他,似乎只是在确认他的安危。 “咳……”于景渡一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 容灼一怔,而后气呼呼地道:“你别装病,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他语气分明凶巴巴的,可目光却极为紧张,显然还是在关心于景渡的身体。 于景渡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只觉一颗心被某种莫名的情绪填得满满当当,恨不得撑破他的胸膛溢出来一般。 “你的朋友……”于景渡一边朝前走一边道:“那个叫宋明安的,是江少卿让人将他从名单里剃了出来。” 容灼一怔,这才意识到他和宋明安没有出现在地下拍卖场的买主名单里,并不是偶然,显然也是青石求那位宴王或者江继岩帮了忙。 “你是想让我感谢你吗?”容灼瘪着嘴道。 “当时我只当不与你见面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不敢知会你这些。但我又不想你卷进去,只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法子让你远离这件事。”于景渡耐心朝他解释,“往后不会这样了,我定会提前告诉你。” 容灼本就心软,被他这么一说,气便消了几分。 他从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以为青石是不在意他这个朋友的。 但如今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其实一直在护着他。 “那你往后要怎么告诉我?”容灼道:“你又不敢见我,不怕让人瞧见?” “我可以偷偷去见你。”于景渡道:“不会让人发现。” “那我要是想见你的时候呢?”容灼问他。 “你可以去找江继岩,他会带你来见我。” “那太明显了,万一被人看到,说不定要怀疑我也是你们的人。”容灼拧着眉头想了想,“我们可以定一个暗号!” “什么暗号?”于景渡问。 “就是接头暗号啊。”容灼道:“比如我想见你的时候,我就在寻欢楼的窗台上放一盆花。” 于景渡故作认真地思考了半晌,点头道:“行。” 容灼闻言顿时心情大好,倒是全然将先前的不愉快都抛到了脑后。 “上来吧。”容灼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一脸大人不记小人过的表情。 于景渡走上前抬手拉住他的手,却没使力,只是那么静静握着。 “没力气了?”容灼问道:“要我……把你抱上来?” 于景渡闻言不由失笑,而后握住他的手借力翻身上了马背。 两人回到庄子里之后,容灼便缠着于景渡陪他泡温泉。 江继岩因为还要去大理寺当值,一早就去了京城,如今庄子里除了护卫和家仆,就只剩他们俩人,所以容灼倒是也没客气。 “你自己去吧。”于景渡有些不大自在地拒绝道。 “大夫昨日不是还说过你可以去泡一泡吗?”容灼道:“你陪我去。” “我有点累了。”于景渡又道。 “那你在旁边休息,我去泡行吗?”容灼拉着他的衣袖拽了拽,“那里离花园太近了,我自己不敢去。” 于景渡犹豫了半晌,这才勉强应了。 容灼去取了换洗的衣服,便拉着于景渡去了后院。 如今深秋,正是适合泡温泉的季节。 容灼到了地方也不避讳人,脱了衣服便进去了。 于景渡在不远处找了块石头坐下陪着他,但目光却始终没往少年的方向看。 “青石……”容灼趴在池边叫他,“水正好,你真不来?” “不去。”于景渡下意识转头瞥了他一眼,立刻又转开了目光。 不知是不是这处的温度太高,于景渡感觉心口又开始出现那种不大舒服的感觉了,连带着他的喉咙都跟着有些发干。 “天冷了泡温泉真是人间美事。”容灼惬意地轻叹了一声,“我听说京城好像新开了一家汤泉,我表哥还说改日约着宋明安他们一起去试试呢。” 于景渡一怔,“你和那帮纨绔一起去洗澡?” “不是洗澡啊,是泡汤泉。”容灼纠正道。 “你与他们……”于景渡不知道想说什么,似乎觉得不大合适,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容灼一眼,目光在少年身上一滞,很快又移开了。 “我去外头候着你吧。”他说罢便起身走到了假山后头。 “你别走太远,我害怕!”容灼冲他的背影喊道。 于景渡无奈,只能待在他能看到的地方,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容灼当日泡温泉泡舒坦了,原想着明日要再来一次。 然而下午江继岩回来之后,却将他这盘算给扼杀了。 “你爹倒是真在意你这个儿子,一天派你们家的小厮,去大理寺询问了两趟。”江继岩道:“我朝他说我拘着你是要问话,让你配合这个案子,但也不能一直这么说啊。” “那我今日就回去吧。”容灼道。 一旁的于景渡垂着眼睛不置可否。 “青石……”容灼转头看向于景渡,“别忘了暗号。” “什么暗号?”江继岩一脸不解。 容灼和于景渡都默契地没应声,显然是没打算告诉他。 江继岩一看这俩人的表情就头大,也没再追问。 当晚,他便派了马车将容灼送回了京城。 容灼走后,于景渡在院中坐了一晚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江继岩拿了件披风帮他披上,“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什么如何打算?”于景渡明知故问。 “容小公子的事情。” “他已经知道了青石还活着,难道我要他跟我永不相见?”于景渡道。 江继岩挑了挑眉,心道这个问题的重点好像并不是永不相见,而是他们殿下主动想见人家。 他一边觉得有些头疼,一边又替他们殿下觉得有些心酸。 这两日于景渡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连吴太医的药都不起什么作用的旧疾,但是被容灼陪着,就比吃了好几日的药都要见效。 如今容小公子一走,他们殿下的眼神立刻就黯了。 另一边。 容灼回到家之后夜已经深了。 他原以为容父早已歇息了,可没想到刚进院子,容父便得了门房的的通传,匆匆过来了。 “爹?”容灼道:“您怎么还没歇息?” “可算是回来了。”容父道。 容灼不知他是否有事,便乖乖站着等他开口。 “那边没事了吧?”容父问道。 “已经没事了。”容灼道:“大理寺的江少卿说,此后让我不要再朝旁人提此事……” 他原本还怕容父会追着问他这两日的去向,虽然江继岩替他编了借口,但容灼觉得那借口挺敷衍的,并不是很经得起推敲。但出乎意料的是,容父并未就此事多说什么,倒是省了他编瞎话。 “爹,你没事吧?”容灼问道。 “去书房里说吧。” 他说罢,便带着容灼去了书房。 “祁州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说你外祖父身子不大好,让你舅舅和你娘回去一趟。”容父道。 容灼闻言便想起了那日容母在屋里大哭的事情,心道那日的事情会不会和外祖父的病有关? “为父想着你已经许多年没去过祁州了,此番便跟着你娘他们,一道过去看看你外祖父。”容父道。 “爹你不去?”容灼问。 “我不去。”容父道:“朝中的事情太多,我走不开。” “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容灼问道。 “明日晌午便走吧。” “这么着急?”容灼一脸惊讶。 “不算急了,你外祖父的病不等人啊。”容父道。 容灼一想也是,古代社会毕竟不必现代社会,也没有高铁和飞机,靠着马车赶路很耗费时间,所以哪怕他们明日动身,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祁州呢。 “京城到祁州要走小半个月的路,你的东西我都让金豆子帮你收拾了,你自己再看看要带什么。”容父道。 容灼忙点了点头,盘算着得在离开之前去朝几个朋友道个别。 当夜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只能先睡下了。 次日一早,他便让金豆子去给周丰送了封信,顺便帮他朝国子学告了假。 他自己则去了一趟寻欢楼,朝青玉交代了几句。 “我都跟花姐打过招呼了,她会照应着你。”容灼道:“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去找周丰,他这个人虽然出身好,但是丝毫没有门第之见,为人也正派,不会轻易看低了谁。” 青玉闻言忙点了点头。 容灼走到窗边,想起了和于景渡留下的暗号。 可今日晌午他就要出发了,显然来不及再见一面朝对方道别了。 他这一去来回起码要月余,若是在那边再待上些时日,时间上就更不好说了。 容灼没敢耽搁太久,见过青玉后就回去了。 容母不知是要出远门舍不得容父,还是担心老父亲的身体,眼睛看着红红的,显然刚哭过。 “他爹……” “莫要多说了,有灼儿陪着你,这一路上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容父说着伸手在容母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容母看着容父,似乎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在对方的注视下又咽了回去。 容灼看着这夫妻二人,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一会儿工夫,段府的马车便到了门口。 这趟段峥和段父也一并同行,所以路上便安排了段府的马车。 如今他们这一行除了段家父子和容家母子,还带了四个段府的护卫以及金豆子同行。 “灼儿……”容父将容灼叫到一旁,递了个包袱给他,“此番为父不能跟着你们去祁州,特意写了封家书,就放在这包袱里。你定要好生保管,带到祁州给你外祖父。” “是,爹。”容灼忙乖乖应了。 “定要妥善保管 ,不可疏忽弄丢了。”容父再三嘱咐道。 容灼看着手里那包袱,心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离谱的念头。 他爹对这包袱的在意程度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好像这里头装着的不是什么给外祖父的信,倒像是别的要命的东西。 “记住了,定要保管好。”容父又道。 容灼一连点头,对方这才放心。 “好生照料你娘。”容父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动作带着少有的亲昵。 容灼忍不住冲他笑了笑,容父见状便也笑了,只是笑意有些勉强。 其实,容灼昨晚有句话忘了问容父,那就是他读书的事情…… 但今日看来,容父对此事只字不提,倒好似并不关心此事一般。 路上,容灼和段峥共乘一辆马车。 容母则跟着段父一起,兄妹俩同乘。 “小灼,你就这么跟着我们去祁州,不去国子学读书了?”段峥好奇问道。 “我也不知道。”容灼道:“我反正是让金豆子去帮我告了假,但是我爹一直没提此事,估计是不指望我了吧。” “其实不读书也没什么,天底下那么多人,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再说了我看你也不想做官。你不是说要跟我爹学做买卖吗?”段峥道:“我爹要是知道你这打算,估计得高兴坏了。” 容灼笑道:“表哥,将来咱们可以一起干啊。” “一起做生意啊?”段峥问。 “对,不然我一个人还怪无聊的。”容灼笑道,“而且你朋友多,门路也多,到时候你做东家,我给你打下手。” 段峥被他逗笑了,“我可不做你的东家,你给我做东家还差不多。” “来日咱们都立了业也就自由了,你不是在寻欢楼还有个相好的姑娘吗?”容灼道:“回头将她也赎出来,跟着青玉一起,咱们养着。” “那不还是得让我姑父走门路帮忙弄官府的文书?”段峥道:“你又不做官。” “我认识别的官。”容灼神秘一笑,“到时候让他帮忙弄文书赎人。” “你还认识别的官?”段峥问道:“谁啊?” “回头再告诉你。”容灼道。 容灼看着没什么心眼,但嘴还是很严的。 而且他知道段峥这性子太活泛,什么事情一旦告诉了他,估计满京城也就传遍了。 马车一路徐行出了京城。 容灼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便困了。 他倚在段峥身上打了个盹,后来是被噼里啪啦的雨声吵醒的。 “怎么这么大的雨?”容灼想要掀开车帘往外头看一眼,顿时便有雨水溅了进来。 “你仔细沾了雨水着凉。”段峥将他往后拉了拉,“秋天的雨最冷了。” “他们怎么办?”容灼朝着马车外头喊了金豆子的名字。 “公子别急,咱们正找地方避雨呢。”坐在车外的金豆子朝他道。 这雨势来得太快,且毫无征兆。 众人猝不及防便被淋了个正着。 好在车夫有点经验,记得附近的路,带着众人找了户农家小院暂时落了脚。 这小院里看着像是荒废了,并没有住人,屋里屋外都空荡荡的。 车夫们将马车停在了雨棚里,而后众人便进了屋。 “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晚咱们大概要在这里过夜了。”段父道。 “咱们离京城多远了?”容灼问道。 “也就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吧。”段父道:“早知道该明天再出发,也不必折腾这么一遭了。” 容灼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这位舅舅似乎不怎么关心自己老爹的身体啊,并不着急回去似的。 “收拾一下屋里,我让人去烧点热水。”段父又道。 容灼帮着金豆子他们将屋里收拾了一番,不过这农家只有两间卧房,他们这么多人显然是住不开的。 段峥一直盼着雨早点停,想着说不定能在天黑之前找个正经落脚的地方。 没想到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入夜才停。 众人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便准备休息了。 由于只有两间卧房而且不大,段父安排了一间给容母,另一间给了段峥和容灼,自己则打算和护卫们一起在外间将就一晚。 容灼和段峥推辞不过,只能依了他。 “小灼,你在看什么?”段峥问道。 容灼将容父给他的那个包袱打开,在里头翻找了片刻,从里头取出了一封裹了油纸的信,“这是我爹写给外公的,让我好生保管,我觉得还是随身带着比较安全。”他说着将那封信塞进了衣袋里,而后将包袱枕在了脑袋底下。 这屋里的床也没个被褥,只有容灼他们带来的薄毯,夜里睡着以后便冷得厉害。 容灼眯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将毯子围在身上便起来了。 “你干什么?”段峥也醒了,拉住他问道。 “这床睡着难受,屋里还一股霉味儿,我去外头透透气。”容灼道。 段峥闻言也躺不住,便跟着容灼起来了。 院中一片寂静,只有两个轮值守夜的护卫。 大概是刚下过雨的缘故,今晚的夜色竟出奇的好。 繁星漫天,像是被人撒上去的一般,璀璨夺目。 “好久没看过星星了。”容灼道。 “你们读书人就喜欢这么酸不拉几的,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段峥失笑道。 容灼也不与他辩驳,只在院中扫了一眼,最后走到了雨棚里的马车坐下,裹着毯子看星星。 “表哥,你多久没见过外公了?”容灼问他。 “好几年了吧。”段峥道:“我爹倒是常去祁州,但是路远,我不想跟着。” “舅舅上一次去是什么时候?”容灼问。 “不到半年吧。”段峥道。 “上回舅舅回来,提过外公身子不好吗?”容灼又问。 “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容灼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我怎么没觉出来?”段峥不解。 “我记得我娘好几天之前哭过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容灼道:“如果是因为外公的事情哭,那为什么当时不急着走,拖到了今日?” “可能在等我爹一起?”段峥道:“他前几日比较忙。” “那也有可能。”容灼道:“我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舅舅和我娘路上都没提过外公的事情,我看舅舅好像也不着急的样子。” 段峥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也意识到了问题。 “难道咱们去祁州,不是为了外公?”段峥问。 “谁知道呢?”容灼觉得有些冷,便往马车里缩了缩。 车里垫了脚垫,坐着还挺舒服。 容灼示意段峥也进去坐着,而后将车帘撩起来打了个结。 两人坐在马车里,透过开着的车帘看去,正好能看到星星。 “你有没有听到马蹄声?”容灼突然问道。 “没有啊。”段峥说着侧耳听了听,表情有点茫然。 这时,在院中守夜的两名护卫似乎也听到了动静,朝门外的方向走了几步。 就在此时,突然两声闷响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 段峥正欲开口询问,却被容灼一把捂住了嘴。 与此同时,院中突然出现了两个黑影。 黑影大概是被先前那两个护卫吸引了目光,所以并未想到棚子里的马车里还坐着两个少年。 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过园子,径直朝着后头的卧房行去。 段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整个人都懵了。 但容灼却出奇地冷静…… 或许是上次在江府的经历,让他积累了点经验。 又或许今日他早已觉出了不对劲,所以这会儿出现这样的意外,反倒不那么惊讶了。 眼看两个黑影直奔卧房而去,想来不是图财就是害命。 容灼一想到方才那声闷响,便知道那护卫八成是凶多吉少。 段峥颤抖着捏了捏他的手,那意思怎么办? 容灼拧着眉,心念急转…… 如今容母段父和金豆子,以及另外几个护卫都在屋里。 但他们这会儿都睡着呢,未必能有所提防。 所以一旦让他们几人进了屋,屋里的人必然也是凶多吉少的局面。 “一会儿等他们两个出来,你就进去叫醒舅舅他们。”容灼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呢?”段峥紧张道。 容灼在他手上捏了捏,却没做声。 片刻后,一声马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刚摸进屋的两人闻言当即闪身出来,便见一个单薄地身影纵马而去…… “追!”其中一人简短地道。 两人当即也不再理会屋里的人,匆匆追了出去。 他们的马就停在不远处,两人一个呼哨,便将马召了回来,随后利索地翻身上马,追着先前的马蹄声而去。 待马蹄声渐小,路边的草丛突然传来一阵窸窣。 随后,容灼捂着胳膊从里头爬了出来。 不过他倒不是因为摔伤了才爬着出来,而是太害怕有些腿软…… -------------------- 第38章 院内。 待马蹄声远去之后,段峥便连滚带爬地进了屋。 “爹,出事了!”段峥颤声道。 屋内的段父和护卫等人,闻言便纷纷醒了。 段峥不敢有丝毫耽搁,忙将方才外头发生的事情朝众人说了。 “小灼呢?”段父问道。 “他骑马去引开了贼人……”段峥道。 段父一听面色登时变了,一旁的金豆子这会儿也清醒了,急得险些当场哭出来。 “不行,我要去找我家公子。”金豆子起身道。 “别慌。”段父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这会儿里屋的容母尚未被吵醒,“你和峥儿照顾好小灼她娘亲,不要乱跑。” 段父到底是行商数十载,见过不少风浪,因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吩咐了段峥去将容母先叫醒了,又吩咐了几个车夫找了趁手的武器做好戒备,最后带着剩下的两个护卫出了屋子。 “你去柴房找找有没有多余的柴火,在院子里点个火堆。”段父朝一个护卫吩咐道:“贼人夜袭不成,说不定会再回来,但是知道咱们醒了他们便会有所顾忌。” 他说罢又带着另一个护卫去了门口,检查了地上躺着的另外两名护卫。 那两名护卫都是一击毙命,从尸体上看得出下手的人很有杀人的经验。 “把尸体先抬进柴房,仔细一会儿又下雨。”段父说着便与那护卫联手,将尸体抬了进去。 没一会儿工夫另一人点好了火堆,待火燃起来之后,段父便带着两人出了院门。 外头夜色正深,虽然雨后月明星稀,可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段父拿着火把顺着地上的马蹄印往前走了一小段,这时突然听到草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窣。 “什么人?”护卫骤然出刀,冷冽的刀锋借势便架到了对方脖子上。 “是我,舅舅!”容灼的声音从草里传来。 段父当即上前,将人从草丛里扒拉了出来。 “小灼,受伤了吗?”段父问道。 “我没事。”容灼忙道。 段父警惕地四处看了看,也不多说,将容灼抱起来便带回了他们落脚的地方。 容母这会儿早已醒了,没见到容灼时一直担心地小声哭泣,如今见了人不由心疼不已,上前便将容灼抱住了。段峥和金豆子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 “娘,我没事。”容灼安慰道。 容母虽情绪激动,却也没失了分寸,哭过之后便将人上下检查了一番。 容灼方才落马时,小腿被碎石割出了伤口,血将里衣的裤腿都染红了一片。 容母忙让金豆子取了出门前准备的伤药,帮容灼包扎伤口。 “舅舅,他们还会回来吗?”容灼朝段父问道。 “不好说。”段父道。 众人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毕竟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表哥,咱们路上不是带了铜盆吗?你让人找出来,若是有人靠近,咱们就使劲儿敲铜盆。”容灼道。 “敲盆做什么?”段峥不解。 段父却明白了容灼的意思,“贼人若非打定主意要咱们性命,这法子多少有点用处。” 其实容灼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他们这堆人里会武艺的只剩两个护卫以及段父,剩下的车夫或许有点蛮力,作用却不大。 而敲盆这样的举动,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就类似于报警器或哨子。在遇到危险时,除非对面的人打定了主意要置人于死地,否则哨声或尖锐的报警器,可以有效的震慑对方,起到扰乱对方心神的作用。 尤其是窃贼,一旦撬开门锁触发了报警器,退缩的概率极大。 段峥当即便找来了铜盆,和金豆子一人抱了一个,随时准备等人来了就敲盆。 “他们是冲着咱们的钱来的吗?”段峥问道。 “人没进院子就了结了咱们两个护卫,只怕不是冲着钱财来的。”段父道。 图财的人就是为了弄到银子,哪怕忌惮护卫也多半会将人弄晕,没必要弄死。 而且能一击毙命,可见那两个人的武艺都不弱,所以看着不像窃贼,倒像是刺客。 在马车里的时候,容灼甚至不由想到了先前在江府时经历的事情。 同样的身手不凡,同样的杀人不眨眼…… 虽然两拨人未必是同一伙,但他们的行为模式却很接近。 容灼看向容母和段父,开口问道:“娘,舅舅,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容母刚帮容灼包扎完伤口,闻言下意识看了段父一眼,神情很是伤感。 “是你爹……”段父开口道:“他在朝中得罪了人,怕来日事发牵连你们,便让我带着你和你娘先避一避。”但容父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下手,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 “兄长……”容母开口道。 “事已至此瞒不住他的,况且小灼也不是孩子了,方才若不是他,咱们这会儿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段父说罢看向容灼,叹了口气,“你爹怕你害怕,才没敢告诉你,而且这种事情越是不知道,反倒越安全。” 容灼闻言恍然大悟,心中一直以来的很多疑团也跟着解开了。许久前容父和容母的那次争吵,容父面对他时的愧疚,离家时容母的不舍……一切仿佛都有了解释。 怪不得容父连他读书的事情都没顾得上过问。 比起家人的安危,读不读书,前不前程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 容灼伸手在自己衣袋的位置摸了摸,里头是容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带着的信。 联想到方才刺客不顾一切也要追马而去的举动,容灼顿时就明白了…… 刺客们并非是为了来杀他们,而是在找东西。 难道找的就是他身上这封信? “爹,既然如此他们一定会再来的,咱们赶紧动身离开这里吧?”段峥开口道。 “若他们不放过咱们,离开此地只会更危险。”段父道:“这里起码还有个藏身的地方,咱们都躲到屋里关起门,拿柜子将门一顶,还是能撑个一时半刻的,若是在路上被人截杀,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他这么一说,屋内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去搬救兵吧。”段父说罢看向一个护卫,“你连夜快马加鞭进城,多带些人手来。” “舅舅,咱们只剩两个护卫了,不能让他走。”容灼道。 相对于搬救兵来说,暂时保证他们的安全更重要。 “我去吧。”一个车夫开口。 “不,让我去吧。”容灼道。 他话音一落,容母和段峥当即都齐声反对。 莫说他腿上还有伤,回城的路那么远,外头还那么黑,他们怎么可能放心让容灼去。 尤其在容母眼里,自家这儿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公子,我去吧。”金豆子道。 “京城一来一回三四个时辰的路,太远了。而且他们若是有心不放过咱们,难保不会在回京城的路上埋伏。”容灼道:“我有个朋友在附近,他们家有很多护院,我可以求他帮忙。” 众人闻言都看向容灼,便闻他继续道:“越耽搁越麻烦,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匹马上没人,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段父拧着眉头,似乎在斟酌他这法子可不可行。 “这样的事情,你那位朋友会帮忙吗?”段父问道。 “他……应该会吧。”容灼道:“眼下咱们也没别的法子了。” 段父略一犹豫,便点头答应了。 如今回京城搬救兵的确不是好法子,对方既然派了人来截杀他们,很可能在京城也做了布置,若是回去说不定非但搬不到救兵,反倒让他们陷入更被动的境地。 “小灼,让豆子陪着你吧。”容母哽咽道。 “不必,娘您放心,我现在很会骑马了。”容灼朝她一笑,安慰道:“让豆子陪着你,不然我不放心。” 他说着便起身出了房门,临走前又叮嘱了金豆子和段峥好生照料容母。 这会儿外头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但容灼压根也顾不上冷不冷,他生怕再耽搁,把刺客又等了回来。 他一路急奔,径直去了江府。 好在他记路,趁着夜也没跑错地方。 “容小公子?”门房一见是容灼,当即十分惊讶。 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夜色,问道:“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我有急事找江少卿,劳烦通传一下。”容灼道。 “外头雨大,容小公子先进来说话。”门房将人让进了门,这才道:“公子来得不巧,今日雨太大,我们家公子没回来。” 容灼闻言一怔,忙问道:“那青石呢?” “青石公子昨晚就走了。”门房道。 容灼闻言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他千算万算,没料到江继岩和青石竟然都不在。 “容小公子今晚且住下吧,外头这么大的雨,再淋着该生病了。”门房道。 “我……”容灼心念急转,一时间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念头。 去京城是绝对行不通的,太危险,也太远。 可如今他还能怎么办? 借江府的护卫一用? 且不说江府的管家会不会借给他,万一真借给他,届时再出了岔子,他怎么朝江继岩交代? 容灼急步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心念一动。 “我借你这里看个信可以吗?”容灼朝门房问道。 “自然,公子自便就是。”门房说着给他取来了油灯。 容灼就着油灯的光,将怀里的信取出来,当场就拆开看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信里并不是给他外公的家书,而是别的东西。 容灼看着那封信,眉头不由越拧越紧…… 他记得,原书里容家是没有这一场磨难的。 既然如此,那此事追究起来,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他的某个举动,产生了蝴蝶效应,引发了此事。但他自始至终都未曾牵扯进朝中的事情,他甚至连容父在朝中任何职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引出这样的祸端? 第二种可能,容父原本就裹进了这件事情中,但按照原书的走向,有人暂时保了他。如果是这种可能的话,那容灼就不得不想到一个人了,那就是太子。 虽然他没有证据证明此事和太子有关,但按照原书的走向,他如今已经和太子交好了。这是和原书唯一不同的事情,所以容家的祸端多半和此事有关联。 眼下他无从去证实自己的猜测,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容灼默默将信重新用油纸包好,揣了起来。 “公子,进去换身干净衣服,再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门房道。 “不必了。”容灼朝他道了谢,“若是江少卿回来,劳烦您知会他一声,就说我来过。” 他说罢又借了纸笔,草草画了个地图,将容母他们的藏身处做了标记。 他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若他此去不成或者半路有什么危险,总要给容母他们多留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 清音寺客房中。 于景渡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黎锋因为担心他的病,所以今晚歇在了一旁的矮榻上,如今听于景渡呼吸有些滞涩,忙上前查看,“您没事吧?” “无妨。”于景渡摆了摆手,过了半晌才渐渐调匀了呼吸。 他方才梦到小纨绔了,而且是个不大好的梦。 “公子,您近来这旧疾发作得越发厉害了。”黎锋担心道,“要不还是回宫,有吴太医看着总归要好一些。” “没有大碍。”于景渡道。 “殿下是不想回宫?”黎锋问道。 于景渡起身披上衣服,而后走到窗边将窗子推开。 外头的冷风骤然灌进来,惹得他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再过几日吧,母妃的忌日,本王不想见到那些人。”于景渡淡淡道。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黎锋听了却忍不住有些难受。 他们殿下为了与太子对抗,面对陛下时的态度已经比从前好了不少。但他无论表面上如何扮演“父慈子孝”,心里终究是放不下过去。 于景渡看着外头的夜色,想到那个梦只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他从怀里取出那方从容灼那里“骗”来的巾帕,放到鼻间轻轻嗅了一下,仿佛这样能让他稍稍好过一点。 只可惜那巾帕被他带着太久,上头沾着的都是他身上的药味,倒是闻不出来小纨绔身上那淡香味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你继续睡吧,本王出去透口气。”于景渡说罢披上披风,便打算出门。 “殿下,外头下着雨呢,凉。”黎锋忙找了伞出来给他撑着。 “不必跟着本王。”于景渡接过伞便出去了。 黎锋不敢忤逆他,但也没心思继续睡,只能在门口候着。 于景渡撑着伞出来,见天色已经隐约有了要亮起来的迹象。 寺中的僧人已经起来开始诵经了,于景渡不欲在寺里闲逛,便径直朝着寺外的方向行去。 他打开寺门,借着朦胧的雨势看向远处,便见正对着寺院门口的台阶上,一个瘦削的人影正埋头往上爬。 天色尚早,再加上下着雨的缘故,于景渡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他素来是个冷淡之人,对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没发生出同情心来,所以他望着那个身影,也只是一脸冷漠,丝毫不会去想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趁夜也要冒雨爬山。 他甚至有点不大高兴,因为此人打扰了他的清净。 于景渡转身想回去,却觉心口一疼,像是被某种说不清的东西牵动了那么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再次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影,目光骤然一滞,竟是从中看出了点熟悉感。 不可能。 他下意识否认,心道这不可能是他想的那个人。 然而随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于景渡的面色也跟着变了。 他将手里的伞随手一扔,大步走向了雨中。 “容灼?”于景渡轻声唤道,像是生怕惊碎了眼前的梦境。 对方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露出了那张片刻前还在于景渡梦中出现过的脸。 台阶上的少年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额头上也不知是何时磕出来了淤伤,这会儿看着狼狈又可怜。他看到于景渡时很明显怔了一下,而后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登时就亮了。 于景渡上前一把将人拉住,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少年手臂被雨水浸得冰凉,嘴唇都冻得有些发青。 于景渡顾不上其他,径直将人按在了怀里,用披风帮他挡住了不断落下的雨水。 “你怎么会在这里?”于景渡问道。 “青石……”容灼一见到他原本只顾着高兴了,倒是没顾上委屈。如今被人这么抱着,便觉几乎被冻得麻木的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一颗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于是,容灼瘪了瘪嘴,忽然忍不住埋在于景渡肩窝大哭起来。 他积攒了一路的恐惧,不安和委屈,在被他抱住的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 没人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深秋的夜雨冷得过分,他骑着马时,雨落在脸上又凉又疼。 而且他因为太过害怕,路上还摔了一次马,爬山时也脚滑磕破了脑袋。 他最怕的还是会扑空,就像去江府时一样,谁也找不到。 可就在他力气几乎要耗尽的那一刻,于景渡出现了。 容灼窝在他怀里,几乎要怀疑这是他被冻傻了臆想出来的梦境…… “我们遇到了坏人……他们要杀我们。”容灼尽管委屈,却也没忘了正事,他哽咽着抬头看着于景渡,朝他道:“我们的两个护卫被他们杀了,我娘和舅舅他们还躲着呢……我去找江少卿,想让他帮忙,可是他不在家……” 少年说着又忍不住开始委屈,再次将脑袋埋在了于景渡肩上。 于景渡拧着眉头,将人揽在怀里带进了寺中。 黎锋一见到自家殿下带着容灼进来,都看傻了。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心道这容小公子莫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去弄点热水和姜汤,快。”于景渡朝他吩咐道。 黎锋不敢耽搁,忙去准备了。 “把湿衣服先脱下来。”于景渡顾不上其他,连避讳都忘了,直接上手帮着容灼将身上湿透的衣服扒了下来,而后拿了毯子将人裹住。 “我衣袋里有一封信。”容灼冻得声音都在发颤,“你把信拿给宴王殿下,问问他能不能帮忙救救我娘亲他们,我不知道那伙贼人还会不会再回来……” 于景渡动作一怔,并没有去拿信,而是将被毛毯裹住的容灼抱到了榻上,又取了一张干净的帕子帮他擦头发。 少年黑发湿漉漉地散在身上,一张脸冻得苍白,看上去带着几分病态的美感。 但于景渡这会儿压根没心思欣赏,他手上动作温柔缓慢,目光里却带着压不住的凌冽。 “你娘他们在哪儿,你记得吗?”于景渡问。 “我记得,有纸笔吗?我可以画出来。” 于景渡闻言便去给他找了纸笔来。 容灼接过笔,这才发现手因为被冷透了,这会儿僵得根本握不住笔。 于景渡见状拉着他的手握在掌心,慢慢摩挲着,试图帮他恢复知觉。 “你先把信给宴王殿下送过去,我猜想害我们的人可能跟太子有关系,虽然我不确定……但是宴王殿下应该会愿意帮我们吧?”容灼不安道:“你能不能……帮我朝他说说情……” “宴王起得晚,这会儿估计还在睡觉。”于景渡道:“我与他的护卫们都很相熟,你放心……” 他说着将笔放到容灼手里,而后从背后将人抱住,一手包在容灼握着笔的手上。 这样一来,容灼的手便不像方才那么无力了。 他在于景渡的协助下,总算是勉强画出了一张地图,还在上头标了江府的位置,以作参考。 “待着别动。”于景渡又扯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而后拿着那张地图出了房门。 外头,黎锋刚弄好了姜汤端过来。 “你带几个人去,将人带出来,安置好。”于景渡接过姜汤,将地图给了黎锋。 “万一……” “没有万一,把人活着带出来。”于景渡道。 黎锋闻言忙点头应是,而后便拿着那张地图匆匆离开了。 于景渡端着姜汤进屋,看着容灼慢慢把姜汤喝完,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随后,他走到容灼换下来的湿衣服旁边,找出了里头那封信。 “我能看看吗?”于景渡朝他问道。 “你看吧,看完了替我转交给宴王殿下。”容灼道,“这是我爹给我的,他不想让我知道,还瞒着我说是给外公的信,我偷偷打开看的……” 于景渡打开那封信扫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 片刻后他放下信,又出去了一趟,吩咐暗卫回京城盯着容父,免得容父陷入危险。 容灼这会儿稍稍缓过来了些许,面色不再那么苍白了,但整个人看着依旧有点病恹恹的,似乎是着了风寒。 于景渡走到床畔坐下,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面色很不好看。 “青石,宴王殿下什么时候醒?”容灼问道。 “你来找他,是想投奔他?”于景渡问道。 容灼想了想,道:“我不知该找谁了。” 于景渡闻言没再继续追问,转而道:“我让他的护卫去找你娘他们了,你不必担心。” “真的?”容灼闻言眼睛一亮,“他一会儿醒了,不会怪你吧?” “不会。”于景渡随口道:“别管他了,我让人弄了热水,你先洗个热水澡,不然该生病了。” 容灼闻言忙乖顺地点了点头。 不过不等于景渡再次开口,他便身体一歪,失去了意识。 -------------------- 第39章 容灼这一夜,又累又怕,还淋了半宿的雨,这会儿早已是强弩之末。 先前他强撑着精神,不过是担心容母他们的安危,如今听于景渡说已经让人去找了,他心里那根弦一松,便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不多时,有人来知会于景渡说热水烧好了。 容灼如今昏迷着,于景渡也没法让他泡澡,怕热水一激他承受不住,只能让人将热水送进来,而后拿帕子帮他擦身。 先前于景渡没顾上仔细看,如今才发觉少年身上腿上竟还有不少磕碰出来的伤。 尤其小腿上的伤被雨水泡得已经有些发白了,看着就疼。 于景渡小心翼翼帮他清理好伤口,自始至终眉头一直紧锁着。 他常年习武,在伤口上一扫就能大致判断出这伤是怎么来的。 所以他帮少年一一上过药包扎好之后,便将对方这一路上经历的磕碰和摔打都估了个大概。这些伤其实对一个武人来说,实在算不上多严重,可落在养尊处优的小纨绔身上,便让人无端觉得心疼。 若容灼这会儿醒着,定然会被此刻的于景渡吓一跳。 只因向来清冷克制的宴王殿下,这会儿浑身都是掩不住的戾气,像是随时打算提刀去大杀一通才能平息胸中的郁结。 帮容灼擦完身体又处理好伤口之后,于景渡便一直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直到房门被敲响,无云推门而入,他才收敛了浑身的戾气。 “六叔。”于景渡朝他行了个礼。 “听你的护卫说,小施主生病了,贫僧便来瞧一眼。”无云说着走到榻边,目光落在容灼额头上的伤时稍稍怔了一下,“小施主冒雨前来,定是对你极为信任。” “他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宴王的。”于景渡道。 “他来找的就是你。”无云淡淡一笑,“不然为何你会在寺院门口遇到他?” 于景渡略有些不解,便闻无云又道:“我上次便与你说过,这是你与他的缘分。至于你是谁,这并不重要。”他说着一手搭在容灼手腕处,替对方诊了诊脉。 “寺中没有会医术的僧人,我这半吊子都不算的,反倒担起了大任。”无云收回手又在容灼额头上轻轻探了一下,“小施主应该是受了惊吓,再加上淋了雨染了风寒。” “有药吗?”于景渡问。 “贫僧开的方子抓了药,你敢让他喝吗?”无云失笑,见于景渡表情复杂,他又道:“他太累了,让他先睡一觉吧。年轻人身子骨担得住,养几日就好了。” 于景渡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是让人去江府弄点药来,还是等雨停了,直接带着容灼去江府。毕竟这清音寺条件太艰苦,他住着倒是没什么,让生了病的容灼待在这里,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无云只在房中待了片刻,便告辞了。 于景渡将人送出了门外。 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了,但因为雨尚未停,所以天空看着灰蒙蒙的,很是压抑。 “你身上的戾气太重了,比这天气还刺人。”无云看着院中的雨幕道:“放任自己动怒,这不是好事。” “六叔,你说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于景渡问道。 无云闻言并未作答,只转头看向他。 便闻他又道:“我原是打定了主意,让他好好去过自己的生活。可我没想到,我不去招惹他,他依旧没法安安稳稳的……” “景渡,你这些年在外头当是见过不少人。你仔细想想,这芸芸众生,哪个能轻易独善其身呢?”无云问道。 “我管不了众生,我只想让他安安稳稳的。” “你改主意了吗?”无云又问。 于景渡拧了拧眉,没有作答。 “我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你会毫不犹豫将人留在身边。”无云失笑道,“但如今看来,你似乎还在斟酌。” “六叔,你觉得我能赢吗?” “你从前不会这么问我。” “从前我不在意输赢,大不了赔上一条命罢了。”于景渡说着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可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于景渡了,他开始在意输赢了。 想到今日一早在寺院门口见到容灼时的那一幕,于景渡心里就有些发闷。 得知小纨绔来投靠自己,他本应是高兴的,可那一刻于景渡心里想的却是: 万一自己输了呢? 小纨绔怎么办? “我不想让他陪我一起死。”于景渡道。 “那你就陪他一起活着。” 无云说罢便转身走了,临走前双手合十,朝着于景渡略一颔首。 于景渡目送对方离开,又对着满院的雨幕发了会儿怔。 容灼这一觉睡了小半日。 在他昏昏沉沉之时,于景渡一直守在旁边。 直到过了晌午,黎锋才回来。 “人都安全,刺客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并未再回去过。”黎锋朝于景渡道:“依着殿下的吩咐,将他们暂时安置在了江少卿家里。” “此事不要声张,把尾巴收好,莫要让人知道他们的下落,免得节外生枝。”于景渡道。 “殿下放心,一路上马蹄印都做了手脚,刺客就算再回去,也找不到他们的下落。”黎锋道,“而且我命人架着马车继续往前跑了,这样若他们循着踪迹,只能往祁州的方向追。” 于景渡闻言点了点头,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 “殿下,容小公子这边您怎么打算的?”黎锋问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您还不打算招揽他吗?” “人自然是要留下的。”于景渡道:“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要给他点时间。” 毕竟是一条没法折返的路,尤其对先前就知道容灼打算的于景渡而言,让容灼打心眼里接受这一切,并非易事。 因为他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朝容灼施加任何压力。 免得将来容灼后悔之时,他没法朝对方辩驳。 “那您的身份……” “让他缓一缓吧,别再吓唬他了。” 容灼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少还能将他当成朋友,对他依赖和信任。若得知他就是宴王殿下,哪怕不当场翻脸,往后也会因为身份的缘故,对他敬而远之。 如此,他就真的再也没有与对方亲近的可能了。 小纨绔会趴在青石的肩上委屈得大哭,却不可能对宴王如此。 哪怕他们明明是一个人…… “这封信你也看看吧。”于景渡将先前容灼带着的那封信递给了黎锋。 黎锋快速将信扫了一遍,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先前豫州水灾,朝廷确实拨了一大笔钱粮前去赈灾,可……”黎锋拧眉道:“一直以来并没有赈灾钱粮出问题的消息传来,祁州也没有折子递过来说此事啊。” “看这个架势,消息应该快了。”于景渡道:“纸终究包不住火,若非他们听到了风吹草动,便不会这么急着善后。” 黎锋道:“殿下的意思是……” “容庆淮必定是知道了什么,猜到接下来会事发,才这么着急想将妻儿送走。”于景渡道:“但他太天真了,这种时候他越是动作,反倒越容易被人盯上。”他口中的容庆淮,便是容灼的父亲。 “属下看这信中所言,容庆淮在这件事情上只是沾了点边,甚至连正面参与都不算,也不曾贪墨银两。”黎锋道:“就算事发,以他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惩罚吧?他为何这么惊慌……会不会是他信中撒谎了?” “大概是因为他不是太子的‘自己人’吧。”于景渡道,“这种人很适合做替罪羊。” 黎锋一怔,“殿下已经笃定此事背后之人是太子殿下?” “本王不知道……但容灼说是他。”于景渡道。 黎锋闻言一脸震惊,他们殿下什么时候竟然会信一个小纨绔的话了? “属下还有一事不明,若容庆淮并非太子的人,那他当初为何要沾上此事?”黎锋道:“看他这做派,也不像是个贪图名利之人,否则何至于在朝中多年连个靠山都没傍上?” 于景渡想了想,开口道:“那个时候正是四弟打算招揽容灼的时候吧?” “容庆淮是想先替容小公子纳个投名状?”黎锋问道。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想拉他入局。”于景渡道:“没想到事情出现了变故,容灼并未成为四弟的人,那容庆淮自然也就成了外人。” 于景渡甚至怀疑,此事的始作俑者或许都不是太子本人,只是对方身边的人自作聪明。没想到他们歪打正着,拉了这么个替罪羊入伙,如今正好要派上用场了。 依着于景渡的推测,容庆淮应该还算是清醒的人,在沾上事情后不久就发现了太子的真面目。如此一来,他后来对容灼的种种“劣迹”并不如何计较,也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知道,这位太子殿下并非值得托付之人。 所以他非但不惋惜容灼错失的“前途”,甚至还默许了…… “身在这朝局之中,若是不能站在高处,就只能事事被人摆布,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于景渡道。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方向,朝黎锋道:“你去休息吧,再让人弄一碗热粥送过来。” 黎锋闻言忙应是,而后也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猜到屋里的人应该是醒了。 容灼这一觉,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到自己烧得跟个火炉似的,浑身疼得厉害。 还梦到有人替他擦身体,对方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了许久,动作克制又放肆。克制是因为力道很轻,放肆则是因为反反复复…… 他醒来的时候发觉屋里没人,开口想说什么,才发觉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 好在不等他起身,房门便被推开,于景渡大步走了进来。 “青石……”容灼开口,那声音惹得于景渡登时拧起了眉头。 “先别说话了。”于景渡倒了点水端到榻边,一手将他扶起来倚在自己身上,然后喂了他两口水。 “我娘他们……” “都安置在了江府,你放心吧,他们都很安全。”于景渡道:“等你烧退了,就带你去见他们。” 容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这么一放松下来,神情便再次有些恹恹的。 于景渡伸手在他额头轻轻探了一下,手背碰到了对方伤口,惹得人往后躲了一下。 “疼吗?”于景渡问道。 “不太疼。”容灼看着他,面上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青石,这次要多亏你教我怎么摔马,昨晚我骑着马引开了贼人,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跳了马,他们还不知道呢,追着空马就跑了……” 少年说这话时,还带着点小小的得意。 于景渡却听得心惊肉跳,他几乎不敢去想,这中间若是出了一丁点差池,后果会如何。 其实他一直都觉得容灼是个挺娇贵的人,怕冷怕热,怕累怕饿,还怕死人,甚至连宴王都怕…… 可昨晚,就是这样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人,凭着自己的一腔孤勇,救了自己的家人,又冒着深秋的冷雨奔波了半宿。 “你不夸夸我吗?”容灼虽哑着嗓子,说这话时却微微扬着下巴,一脸求表扬的神态。 于景渡并不想表扬他,甚至还想说让他下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应该躲起来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可他没法这么说,因为当时面临危险的是对方的至亲。 那些在他眼里并不如何重要的人,是容灼要豁出命去护着的人…… 所以他只能违心地开口道:“你做得很好。” “下次还能做得更好。”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摔得还是不够熟练。” “不会有下次了。”于景渡伸手帮他顺了顺散在额前的碎发,“往后会有人护着你的。” 容灼闻言顿时想起了什么,问道:“宴王殿下醒了吗?” “你想见他?”于景渡问道。 “我……”容灼有些紧张地道:“其实我还是有点怕他。” 他说这话时,一手无意识攥着中衣的衣摆,看得出是真的有点怕。 在容灼心里,那人毕竟是未来的皇帝,哪有老百姓见皇帝不害怕的? “但是我爹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只能求他帮忙,不然我爹会有危险。”容灼道。 “你的信我已经拿给他看过了。”于景渡道:“他差人去了京城,说会保护你爹的。” “真的?”容灼一脸惊讶,“宴王殿下还挺敞亮。” 于景渡猝不及防被他夸了,表情有些复杂。 “那他有没有说要见我?”容灼问道。 “他在禅房里和寺里的师父参禅呢。”于景渡道,“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容灼闻言很明显又松了口气。 “青石,你说我爹会有事吗?会不会坐牢啊?”容灼有些担心地道。 “我听王爷的意思,你爹不是主谋,连从犯都算不上,而且还可能是被胁迫的。”于景渡道:“再加上你们被追杀的事情作为证据,只要他肯积极配合将这件事情弄清楚,我想罪责不会太严重。” 容灼听他这么说,面色终于稍缓。 他不大懂这个朝代的量刑规则,还真怕他爹会不小心丢了性命。 “你好好养病,别管这些了。” 于景渡说着用被子将他裹好,生怕他再着凉。 “青石……”容灼坐在榻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看着乖顺又可爱,“你说我投奔宴王殿下,他会收我吗?我如今既没有才学,又没有好名声,就是个只会逛花楼的纨绔。” “有才学的人国子学里一抓一把,不缺你一个。至于名声,那种东西宴王自己都没有,更不会在乎你有没有。”于景渡道。 “好像有点道理。”容灼又道:“可我投奔他,也没法为他做什么,还是挺废物的。” “昨晚你凭一己之力救了你全家人的性命,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于景渡道:“而且你带来的那封信很重要。若非你昨晚的举动,这个证据以及你爹这条线索都会断掉,宴王若是想查这件事情,就不好下手了,所以你帮了他很大的忙。” “真的?”容灼一脸不敢想象的表情。 “是真的,我听他亲口说的。”于景渡道。 “宴王殿下说我有勇有谋吗?”容灼小声问道。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 容灼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像是得了什么奖赏一般。 “只有一件事情,我还想问你一句。”于景渡道:“你当真想好要跟着他了?” “没别的路了,这件事情肯定是太子干的,他现在恨不得弄死我们。”容灼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和宴王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啊!” 于景渡险些被他逗笑,好不容易才忍住。 “你有想过,万一宴王输了……” “不会的,我上回就跟你说过,他会当皇帝。”容灼一脸笃定。 于景渡被他这表情逗得再也忍不住,不由轻笑出声。 容灼见他笑,便也傻乎乎跟着笑。 少年这会儿还发着烧,说了会儿话便又开始头疼。 他顺势将脑袋抵在于景渡肩膀上,像是在抵抗脑袋里突如其来的痛感。 就在这时,黎锋送了粥进来。 容灼抬头看到黎锋,登时坐直了身体。 “你怕他?”待黎锋走后,于景渡问道。 “他是宴王殿下的人吧?”容灼道:“那就是未来皇帝的左膀右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种。” 于景渡拧了拧眉,对小纨绔这随口就喜欢胡说八道的做派很是无奈。 可他偏偏又喜欢听对方胡说八道,因此不舍得教训人闭嘴。 好在他知道,容灼并非不知分寸,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估计只会当着他的面说,在旁人面前未必会胡言乱语。至少他记得自己在给周丰做小厮时,容灼在他面前就没怎么说过这种没分寸的话。 这么一想,他心里竟觉得十分熨帖。 因为只有他在小纨绔心里是不一样的那一个…… “那你也怕宴王?”于景渡一边舀了粥喂给他,一边问。 容灼忙点了点头,乖顺地就着他的手喝粥。 “其实他不是很吓人,人很好的,有时候比我还好说话。”青石道。 “你可不好说话。”容灼道:“你其实挺高冷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于景渡一怔,“有吗?” “有啊,要不是因为一开始我包了你,我可不敢轻易跟你搭话。”容灼一本正经地道。 于景渡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容灼心里竟是这样的形象。 “我跟你说,你在宴王殿下面前也要注意一点。有道是高处不胜寒,人在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都是会变的。”容灼道:“虽然他不至于变得多离谱,但肯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所以你在他面前,也要谨言慎行。” 容灼这逻辑很简单,就像现代社会在单位里,领导总喜欢把“大家不必拘束”挂在嘴边。可如果真有人当着领导的面不拘束了,大部分领导都不会高兴的。 “伴君如伴虎。”容灼一边就着于景渡的手喝粥,一边抬着下巴指了指对方心脏的位置,“这句话你可要牢记在心。” 莫名被教训要“夹着尾巴做人”的于景渡,一时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 “你这么懂,将来见了宴王,一定很会讨他欢心。”于景渡意味深长地道。 “我可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容灼煞有介事地道:“而且讨得君王欢心未必是好事啊!你看古往今来,多少人就栽在‘恃宠而骄’这几个字上。” 他说着一脸认真看向于景渡,像是在劝诫对方。 于景渡忙配合地点了点头,看着很是虚心。 “我拿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容灼将最后一口粥喝了,冲他不好意思地一笑,“能不能再给我盛一碗粥?” 于景渡:…… -------------------- 第40章 容灼用他那双明亮漂亮的眼睛盯着于景渡,像个讨食的小猫,乖巧又可爱。 于景渡忍不住伸手在他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将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然后不等人炸毛就端着碗起身出去了。 好在于景渡提前让人煨着的粥这会儿还剩了不少,他怕容灼吃多了难受,便只盛了半碗。 没想到他端着粥回去之后,容灼却已经窝在榻上睡着了。 少年大概是等得累了,再加上本就生了病,精神不大好,所以没挨住。 于景渡进去时,便见他身上裹着被子,跪趴在榻上,脑袋拱在枕头里,像个长歪了的小蘑菇,一看就知道睡着之前是努力挣扎过的,只不过最后还是没抵住困意。 于景渡将粥碗放下,上前将人翻了个身放平,免得他脑袋埋在枕头里窒息。 少年被他这么折腾也没醒,只是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嘴里哼唧了几下。 “睡吧。”于景渡一手在他脸颊上摸了摸。 “唔……”容灼小声开口说了句什么,不过声音太小听不清。 不知道是于景渡手上的薄茧让他不舒服了,还是方才被翻身时就不高兴了,他说了一句还不罢休,嘀嘀咕咕又哼唧了两句。 于景渡好奇,便凑到他唇边听了听。 少年灼热的气息扑在他耳畔,惹得于景渡呼吸不由一窒。 但很快,他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凉水一般。 因为他听到小纨绔说,“宴王殿下饶命……” 于景渡拧着眉头看向双目紧闭的少年,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对方连做梦都要求他饶命,可见在心里指不定将他当成了什么人……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花点工夫,扭转一下“宴王殿下”在容灼心里的形象。 于景渡帮容灼盖好被子,便起身出了房间。 黎锋不知何时过来的,这会儿正守在门口。 “不是让你们去休息了吗?”于景渡问道。 “属下不累,这点奔波在咱们身上真算不得什么,咱们又不像容小公子那般娇贵……”黎锋一句话说到一半,发觉自家殿下的神色不大好看,便老老实实闭了嘴。 于景渡沉默半晌,开口道:“他是个读书人,身子自然比不过你们。” 黎锋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替容小公子辩驳,这回越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好在于景渡没再多说什么,很快转移了话题。 “你让人去京城的各个城门口附近,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于景渡道:“豫州的口音都知道吧?多留意一些,若是遇到豫州口音的人,最好都将人盯住,确认他们的来历。” 赈灾的钱粮被贪墨了大半,送到豫州的数量定然是远远不及的。 哪怕此事里应外合做得再天衣无缝,但偌大个豫州,总不至于所有人都装聋作哑吧? “京城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应该是折子递不进来,若他们有心,定然会派人来京城告御状。”于景渡道:“此事老四的人肯定也在做,你们务必要防着他们,赶在他们之前将人救下。” 黎锋闻言忙应是,“殿下,我们若是拿了人,接下来如何?” 直接将人交给皇帝,也就意味着于景渡会公然与太子站到对立面上。 而在此之前,太子并不知道容灼他们的去向,也不知道于景渡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此事可以说于景渡是占得了先机。 于景渡如今要思考的是,他是否要放弃这份先机,由暗转为明。 “先前容灼去找江继岩的时候,有尾巴盯着吗?”于景渡问道。 “容小公子虽然做得不隐秘,但好在那个时候太子殿下那边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并未着人监视。”黎锋道:“太子那边并不知道容小公子与江少卿联系过,更不会知道殿下与他的关系。” 于景渡思忖片刻,似是在做什么决定。 “这样吧,你们别出面了。你找人去一趟巡防营,找姚副统领,让他派人去办这件事。”于景渡道:“京城的安防一直是他们巡防营在负责,由他们出面名正言顺。你再知会他一声,暗地里再派一些人去通往京城的要道上盯着点,这样拿到人的几率会更大一些。” “若是拿到人之后呢?”黎锋问。 “让他依着规矩上报,人送到大理寺便是。”于景渡道:“顺便告诉江继岩,人一旦进了大理寺,定要护住了,别让人暗中动了手脚。” 这个姚副统领明面上和于景渡并没有任何的关系,甚至鲜少有人知道他们认识。 不过姚副统领病故的亡妻,临死前曾将家中的幼弟托付给他,让人好生看护。 姚副统领重情义,对这个小舅子极为上心。 而在边关时,于景渡因机缘巧合救过对方这个小舅子的命。 后来姚副统领便暗地里投靠了于景渡。 此事由他代替于景渡出面,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将来事发,不会有人联想到于景渡参与过其中,倒也免了皇帝的猜忌。 毕竟事到如今于景渡也没把握一定能把太子扯进来,以对方的性子,说不定早就将自己摘干净了。所以他隔岸观火,届时无论事情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波及到他。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只要不掺和此事,太子暂时就不会知道容灼已经与他有了牵扯。 在没有把握能让容灼全身而退之前,于景渡自然不想让他太早裹进来。 “你去吧。”于景渡吩咐完了,便欲打发黎锋离开。 不过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将人重新叫住了。 “殿下?”黎锋不解。 于景渡想起了容灼那句让他饶命的梦话,表情十分无奈。 “你怕本王吗?”于景渡问道。 “啊?”黎锋被他问蒙了,支支吾吾半晌才道:“殿下为何要问这个?” “回答问题,怕还是不怕?” “属下……”黎锋深吸了口气,“殿下恕罪!” 他说着竟单膝跪了下去,一副自己惹了大祸的神情。 于景渡眉头越拧越紧,“你这是干什么?起来!” “属下做错了什么吗?”黎锋起身小心翼翼问道。 “本王只是想知道,在你们心里,是如何看本王的。” “哦……”黎锋这才松了口气,“殿下公正严明,战功赫赫,是我朝顶天立地的英雄,更是……” “行了行了。”于景渡不耐烦地打断对方。 他见黎锋有些紧张,想伸手拍拍对方肩膀。 没想到黎锋吓了一跳,忙缩了缩脖子,竟是准备好了挨打的姿势。 “哎!”于景渡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滚吧。” 黎锋闻言如蒙大赦,大着胆子问道,“殿下是不是在为了容小公子的事情烦恼?” 于景渡一怔,“你怎么知道?” “殿下不敢轻易告知他自己的身份,不就是怕容小公子得知此事,与您疏远吗?”黎锋问道。 于景渡被他说破心事,表情有些复杂。 “殿下,恕属下直言……殿下与容小公子之间,有点距离感未必就是坏事。”黎锋道:“他对您有敬畏之心,才会对您忠心。” 在黎锋看来,他们殿下既然要招揽容灼,也就意味着两人将来会是君臣。 君臣之间,有点距离感当然不是坏事,若是无分彼此那反倒不正常了。 退一步讲,无论他们殿下对容小公子是什么心思,其实都不妨碍这一层距离感。 可于景渡显然不这么想。 他想要的,压根不是小纨绔的敬畏和忠心…… 而是更多别的东西。 容灼这一觉睡到接近黄昏时才醒。 原以为睡一觉能舒服一些,可没想到醒了之后,比先前更难受了。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人拿棍子敲过一般,喉咙也有些发疼,身上的肌肉都跟着酸痛不已。 “喝点粥吧。”于景渡温声哄道。 “不想喝了。”容灼窝在被子里,双目因为发烧的缘故,有些泛红,那副病恹恹的模样,看着特别可怜。 “难受?”于景渡问他。 “嗯。”容灼瘪了瘪嘴,“我身上好疼,喉咙也疼……感觉快死了。” “不会的,你只是染了风寒。”于景渡道。 “感冒也会死人的,我知道。”容灼吸了吸鼻子,闭着眼睛不想说话了。 于景渡伸手在他额头上又摸了摸,却被少年一把攥住了手。 容灼抱着他的大手,可怜巴巴问道:“能不能找点药给我吃?” 他素来是个惜命的人,从前稍有不舒服都会在百度上搜一晚上症状,然后吓得睡不着觉,生怕自己得了什么要命的病。如今烧得浑身难受,自然不敢就这么挺着。 “不让大夫看过,不敢随便给你吃药。”于景渡攥住他的手道:“要不,我带你下山吧,去江少卿家里,他们家有大夫。” 少年闻言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 “我还没拜见宴王殿下呢。”容灼道。 “你如今生着病,也没法见他啊。”于景渡哄道。 容灼一想也是,古代人都讲究,他如今病着,若是去见对方必定会有所冲撞,万一过了病气给对方,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依着礼数,他必须得养好了身体才能去拜见宴王。 这么一想,容灼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虽然知道早晚要过这一关,但能多拖一天是一天。 “走吧,天还没黑,再等一会儿又冷了。”于景渡道。 容灼翻了个身,小声道:“可是我好难受,没力气动。” 他这话原是实事求是说的,病中之人确实会浑身乏力,没有力气。 可他眼巴巴看着于景渡时,这话说出来就像是撒娇一般。 尤其他这会儿面色苍白,一张脸只有伤口和唇上还带着点血色,看上去就很让人心疼。 于景渡伸手将人捞起来,温声哄道:“没力气也得起来呀。” 他说着便拿过衣服,耐心地帮容灼一件件穿上。 好在容灼虽然难受,却也没闹人,还挺配合,让抬胳膊抬胳膊,让撅屁股撅屁股,全程乖得不得了。 “青石……你给宴王殿下穿过衣服吗?”容灼突然问道。 于景渡手上动作一滞,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的。”容灼道。 他记得电视里演的,皇帝或者王爷身边的人,都会伺候他们更衣。 所以见于景渡帮他穿衣服这么熟练,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问完了他又觉得有些唐突,闭着嘴不敢吱声了。 “我只给你穿过衣服。”于景渡慢慢帮他系好衣带,“只喂过你喝粥,只帮你擦过身子,也只和你同榻而眠过。” 容灼一怔,表情明显有些惊讶。 于景渡一看就知道这小纨绔心里又在瞎琢磨什么。 他可还记得,对方曾经问过周丰,说宴王殿下是不是个断袖? 不用猜都知道,容灼定然是将事情想岔了。 正好今天话题到了这儿,于景渡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和宴王殿下之间的关系,你可能有点误会了。”于景渡道。 容灼病着,反应本就迟钝,闻言不解地看向他。 “我与他是知己之情,彼此之间并无半点逾矩。”于景渡道。 “啊?”容灼这下是彻底蒙了。 他盯着于景渡看了半晌,仔细回忆了一遍,暗道幸好没当着对方的面说过太过分的话,否则这可就尴尬了。但看青石这意思,自己虽然没明说过,但表现出的态度,已经让对方猜到了他的误会。 容灼当即十分尴尬。 “我知道……我没多想。”容灼小声狡辩道。 于景渡见他狡辩也不戳穿,心中却暗自盘算要怎么趁机扭转一下自己在小纨绔心中的印象。 “你对宴王殿下,其实一点也不了解。”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看向他,表情带着点好奇。 “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外头老传他的凶名,日子久了就显得有些吓人。”于景渡边说边帮着容灼将头发梳好,“但他待人从不苛刻,是个很宽厚的人。” “是吗?”容灼一脸半信半疑的神情。 “你想,他一个整日泡在清音寺参禅的人,性子能差到哪里去?”于景渡循循善诱。 容灼顺着他的话一想,觉得有点道理。 见他表情有了松动,于景渡趁热打铁道:“宴王殿下不仅性子温厚,其实长得也不差,并不像传说中那么吓人……相反,他相貌端正英俊,身形挺拔英武……” “算是个……是个美男子吧。”于景渡厚着脸皮说完,不由有些脸红。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不要脸的夸自己。 “真的吗?”容灼看向他,这才发觉青石面上竟有些发红。 “真的,他比我说的还要好。”于景渡继续厚着脸皮道:“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夸他,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黎锋他们,大伙提起宴王殿下,没有一个不说好的。” 于景渡一边睁着眼说瞎话,一边忍不住想到今日黎锋的反应,心情十分微妙。 但他觉得,容灼之所以怕他,就是因为听别人说了太多他的坏话。 所以他只要如法炮制,应该就能慢慢扭转“宴王”在容灼心里的印象。一次不行,就说两次,说得多了,小纨绔自然就不会再怕他了。 容灼拧了拧眉,目光在于景渡泛着红意的脸上逗留片刻,表情十分复杂。 他认识青石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青石这么夸赞一个人,可以说是非常卖力了。 “青石……你老实告诉我。”容灼小声问道:“你不会对他日久生情了吧?” 除了倾慕对方,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理由,能让青石在夸对方的时候脸都红了…… 于景渡:…… 这个走向倒是他没想到的! 第41章 于景渡被他一句话噎得半晌没找着词儿反驳。 容灼见他神色微妙,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于景渡见他叹气,顿时有些好奇。 “为什么叹气?”于景渡问他。 “你都说了你们是知己之情,你如果单方面对他有意思,那不该叹气吗?”容灼一本正经地道:“你想想,他是宴王殿下,将来是要做皇帝的。” 于景渡目光微闪,竟是忘了反驳。 “你们不是很合适。”容灼斟酌着开口道。 “是吗?”于景渡问。 “你这么好的人,值得有一个珍惜你能给你幸福的人,而不是一个三宫六院每天被一堆女人围着,勉强只能分一点心思给你的人。”容灼以他看过的所有宫斗剧的经验,苦口婆心道:“你可要想好。” 于景渡在听到他前半句话时,心口不由一热,大概没想到容灼反对这件事情的理由并非是他的“小倌儿”身份太低微,而是觉得他值得更好的人。 可当他听到后半段,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他如今连龙椅的半只腿都没摸到呢,小纨绔已经帮他把三宫六院都设想好了。 “你想岔了,我说他好只是因为担心你对他有成见,并非是对他有不该有的心思。况且……我并不喜欢宴王那样的人。”于景渡随口道。 容灼听他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好奇问他,“你不喜欢那样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底带着几分笑意,“将来你会知道的。” 容灼见他不肯说,便也没追着问。 “你呢?”于景渡问他。 “我啊……我还没想好,不过肯定是个很好的人。”容灼一脸憧憬道:“我要是喜欢谁,一定会一心一意待他,将来成了婚,也不会纳妾,只对他一个人好。” 于景渡看着他,目光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要是遇上了,我这辈子就好好珍惜,遇不上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容灼无奈一笑,“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哪能那么巧让我遇到一个从里到外都让我喜欢的?我们在一起要有说不完的话,分开也会一直惦记着对方,他能看到我身上别人看不到的优点,我也能欣赏他……” 容灼话说到一半,发觉于景渡正认真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尴尬。 “我就是胡说八道的,我还小呢,可不着急这些事情……” 他嘴上说着不着急,耳尖却不听使唤地红了。 于景渡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染着一丝纵容的笑意。 “把这个也穿上。”于景渡帮他穿好衣服,束好发,而后取了披风来帮他穿好,又将披风的帽子给他戴上。这么一来,容灼整个人便被裹在了披风里,只露出了一张小脸,看着总让人忍不住想逗他一逗。 “走了。”于景渡帮他穿好鞋子之后,直接转身将人背在了身上。 容灼只当他要把自己背到寺院门口,出了院门才得知于景渡竟然是打算将他一路背下山。 “不行,你会累死的。”容灼忙道。 “这山又不高。” “那也不行,你放我下来走一会儿吧。”容灼趴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我那会儿刚睡醒难受,现在已经好多了,你让我自己走,如果我累了你再背着我。” 于景渡见他坚持,便将人先放了下来。 不过他终究是不大放心,牵住了容灼的手,防止他踩空。 “青石……”容灼被他牵着,突然想起了一事,问道:“我记得你上回跟我说过,你幼时便常来清音寺,还会在这里住很久。那你和宴王殿下,是在这里认识的吗?” 于景渡点了点头,“他来清音寺那会儿好像还不到十岁吧,他在宫里没什么朋友,和兄弟之间也不和睦,又不受他父皇的待见,唯独他那个六叔与他很是投缘,待他还不错……后来他六叔来了清音寺出家,他便时常往这里跑。” “那他娘亲呢?”容灼问。 “他的母妃也就是后来被追封的祁妃,是个很偏执的人,年少时爱极了他父皇,可惜她那性子不大会讨人欢心,偏偏爱上的又是个不懂欣赏她的人,所以一直不得圣心。”于景渡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日子久了,由爱生恨,积怨成疾……” 年幼的于景渡在祁妃心里,并没有成为依靠和安慰,反倒是因为样貌与皇帝相似,成了祁妃的心病。于景渡还记得,他幼时每每去祁妃宫中,便会惹得对方发脾气。 日子久了,他便也不想去惹对方不高兴了。 “那几年,他经常来清音寺,初时他父皇也会说几句,嫌他不好好读书,后来也就不管他了。”于景渡道:“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几年吧,直到那天宫里传来消息,说祁妃薨了。” 容灼闻言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于景渡。 于景渡神情一直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 “那年也是秋天,我记得当时也是下着大雨。”于景渡道:“他冒雨赶回了宫,不过可惜,祁妃的丧仪还没结束,他就因为着了风寒病倒了。” 容灼问道:“那祁妃娘娘的忌日,就在这几日?宴王殿下来清音寺,是为了缅怀他的娘亲?”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就是今日。” 容灼闻言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清音寺。 他想到那位在里头参了一日禅的宴王殿下,心中登时生出了些同情。 他没想到这位未来的皇帝,少年时竟是这样度过的。 “他母妃病死之前,曾经差人去找过他父皇。”于景渡继续道:“当时他的父皇忙着陪皇后娘娘,只当她是老毛病又犯了,便没理会……” “那他后来自责吗?”容灼问。 “大概是自责的吧。”于景渡冷笑一声,“自责到一见到他就内疚,所以日子久了,就不想再见到这个儿子了,索性眼不见为净,找了个由头将人送到了边关。” 自那之后,于景渡在边关一待就是数年。 皇帝从未主动问过他的境况,连一句死活都没问过…… “直到那年,他在战场立了大功,也丢了大半条命。”于景渡道,“边关大捷,将士和百姓都需要安抚,他那位好父皇便顺势给了他一个亲王的爵位。没有加冠就封了亲王,倒是给足了他面子。” 不知为何,容灼感觉于景渡的情绪不大好。 他只当对方是心疼自己的好友,便在对方手上捏了捏,安慰道:“宴王殿下一定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你能陪他度过年少时光,如今又能继续与他做知己,这也许是老天爷对他的补偿呢。” 他不知道,这话说出口,不仅没安慰于景渡,反倒更扎了对方的心。 因为这么多年来,于景渡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没有一个像“青石”这样的朋友,陪伴和开解他,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 不过……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容灼,一颗心不由便柔软了许多。 或许他曾经没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但如今遇到了。 这么想来,于景渡觉得上天待他倒也不算太薄。 于景渡这是第一次朝别人说这段心事,比他想象中似乎更容易一些。 又或许,因为在一旁听着的人是容灼,所以他才会觉得容易…… 两人一道下了山,容灼的体力比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他一路走下来,竟也没让于景渡背着,直到下了山之后,才爬到了对方背上。 山脚下有一处驿站,是帮来往的香客寄存马车的地方。 香客们若要上山,便可以将马车或马先放在驿站,待下山后再来取走,很是方便。 容灼让于景渡背着走的,便是山脚到驿站的这段路。 “要不要坐马车走?”于景渡问容灼,“你的马先放这儿,或者让人送到江府。” “刚下过雨,路上不好走吧?”容灼道:“还是骑马吧,咱们骑慢点就行,我没事。” 于景渡又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见他精神比方才更好了些,这才答应骑马。 这一次,于景渡没让容灼坐前头,而是坐在了自己身后,这样跑起来的时候他便可以替对方挡着点风。 “路上别睡觉,抓紧我。”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闻言便乖乖伸手揪住了他身体两侧的衣服。 这会儿正是黄昏,雨后的晚霞浓烈又漂亮,将两人一马笼在了无边的火红里。 “青石……”容灼忽然叫他。 “不舒服了?”于景渡问。 “不是……”容灼开口,“我就是突然想到,今天是祁妃娘娘的忌日,宴王殿下一定很难过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安慰他。” 于景渡一怔,心口登时一阵酸涩,那酸涩中还伴随着丝丝的暖意。 这是第一次有人担心他在母妃忌日的时候会难过。 “想让我去陪他?”于景渡问。 “也不是想让你陪他……就是觉得他怪可怜的。”容灼道。 下山之前,他并不知道今日是祁妃的忌日。 若是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宴王殿下唯一的朋友带走。 他不知道的是: 宴王殿下如今确确实实是和自己最在意的人在一起。 “青石,等一下!”容灼抓着他衣服的手,在他身上拍了拍,而后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 于景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便见不远处的地上,散落着十数株不知名的野花。 如今已经深秋,大部分的草木都开始枯萎或已经枯萎了。 但这野花却不知为何,依旧长得十分茂盛,哪怕经了那么一场大雨,都没被摧残殆尽,依旧有不少还像模像样地盛开着。 “等我一下。”容灼跳下马,走上前去摘了几朵。 那花是纯白色的,骨朵不算太大,但凑成一束看着却颇有生机。 容灼还挺讲究,刻意隔很远摘一枝,这样一眼望去地上的花倒像是没少似的,并不影响美观。 “好了。”容灼拿草茎将花绑成一束,朝于景渡道:“方才那驿馆里的人不是说入夜后会上山吗?让他把这个带给宴王殿下,就说是你送的。” 于景渡看着他手里的花,心里明明是感动的,但感动之余却又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他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带着点吃味的语气问道,“你送过多少人花?” “只送过你,算上这一次……只有你和他。”容灼乖顺地答道。 这么说来,两次都是送给了自己。 于景渡叹了口气,只能将心里那点酸溜溜的念头强压了下去。 -------------------- 第42章 容灼一番好意,于景渡自然不能辜负,只能带着人又回去了驿站。 他在容灼的注视下,将花给了驿站的伙计,嘱咐对方代为转交给“宴王殿下”。 接过花的伙计是于景渡的人,他手里拿着那束花,听着自家殿下吩咐自己将这束花转交给“宴王殿下”,那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送完了花之后,两人才再次上马。 容灼原本就生着病呢,下山这一路累的够呛,这会儿又开始有些犯困了。 于景渡将马控得很慢,便觉身后之人先是抓着他身侧的衣服,过了半晌似乎是累了,将脑袋靠在了他背上,又过了一会儿,手臂便环住了他的腰。 被少年从后背抱着,这令于景渡心中生出了些许异样。 而且不知为何,容灼环在他身前的手,原是卡在腹部,后来慢慢往下滑,搭在了一个略有些尴尬的位置,这令于景渡越发不自在,身体都不由变得有些僵硬了。 直到感觉到身后那颗脑袋在自己后背上靠得不大稳,晃来晃去像是随时要摔下去似的,于景渡才知道容灼这是睡着了。 他怕人一松手摔下去,只能一手控着马缰,一手攥住了容灼的手,顺便带着对方的手远离了那个尴尬的位置。 因为路上骑得慢,两人到了江家庄子时早已入夜了。 容灼因为发着烧的缘故,睡得有些昏沉,于景渡便让门房的人帮忙,将人从马上弄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江继岩一见到于景渡怀里的容灼,不由吓了一跳,“病了吗?面色这么差。” “昨夜染了风寒,你让人去叫大夫过来一趟。”于景渡道。 江继岩不敢耽搁,忙吩咐人去找了大夫,又依着于景渡的话,去让人煮了小米粥。 大夫过来后替容灼诊了脉,结论和无云师父说的差不多,染了风寒,要好生将养。 好在江府有药,不至于让容灼生熬着。 “人呢?”待大夫离开后于景渡朝江继岩问道。 “都安置好了,在后院。”江继岩问:“要先去见见吗?” 于景渡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容灼,念及小纨绔夜里想起江家死过人的事会害怕,便道:“明日等容灼醒了再去见吧,今晚别声张了,免得扰了他睡觉。” “是。”江继岩道。 于景渡招呼人到了外间,这才放低了声音,和江继岩各自交换了一下信息。 “我和他们聊过,容庆淮很谨慎,并未朝他们说太多,所以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江继岩道。 “你去见过容庆淮吗?”于景渡问。 “我身边没有暗卫,今日匆忙之间也未曾和殿下的人见上面,所以没敢贸然见他,怕让太子的人盯上。”江继岩道:“而且我若是去见了他,难保他得知此事后不会慌乱,届时在太子面前露出马脚就不好了。” 毕竟,容庆淮至今都不知道容灼他们出事了。 在他看来,他的妻小早已顺顺利利出了京城。 只有容庆淮保持现状,太子那边才不会过多警觉。 如今容灼他们失去下落,太子就算有所怀疑,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猜到于景渡头上,说不定会以为容灼他们只是侥幸逃脱,正派人继续追捕。 但容庆淮只要露出马脚,对方立刻就会觉察到异样。 “那边有人盯着,暂时不去管他了,你明日继续去大理寺当值便是,当做无事发生。”于景渡道:“明日让黎锋把清音寺的暗卫调到这里,防止有什么岔子。” 上次出过事之后,江继岩早已重新布防了自家庄子。 但如今多事之秋,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不多时,家仆送了熬好的药和饭菜过来。 江继岩没再多留,起身告辞了。 于景渡将容灼叫起来,让他喝了小半碗粥,又盯着人把药喝了。 见他精神不错,于景渡又让人准备了热水,按着他洗了个热水澡。 容灼这会儿确实是累得没力气,洗澡洗到后头坐在浴桶里就快睡着了,多亏了于景渡将人从里头捞出来擦干又裹上衣服。 “我娘他们呢?”容灼一脸困意,坐在矮榻上任由于景渡帮他身上的伤口重新上药。 “这会儿天晚了,明日起来再去见他们吧。” 容灼闻言倒也没多说什么,脑袋靠在于景渡身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大概是吃了药的缘故,他这一觉睡得倒是挺踏实,再加上睡前洗了热水澡,所以身上也不那么难受了。 次日一早,他是被段峥的声音吵醒的。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对方正吃着早饭呢,得知容灼来了,问了路大呼小叫地就过来了。 他素来不太有规矩,进门都不知道敲门,径直就闯了进去。 进了内室后,才发现容灼这会儿正窝在于景渡怀里,脑袋埋在对方颈窝处,只露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给他。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不知道你们一起睡的。”段峥不住道着歉退到了外头候着。 于景渡拧了拧眉,伸手在容灼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却发觉少年已经醒了。 “谁啊?”容灼迷迷糊糊问道。 “小灼,是我啊。”段峥道。 容灼看了于景渡一眼,目光中满是迷惑。 于景渡只得解释道:“昨晚我去了趟茅房,回来忘了锁门,他自己进来的。” “哦。”容灼揉了揉眼睛,忙起身穿好衣服便要去找段峥。 于景渡却不动声色地拉住他,慢条斯理地替他整理衣襟。 说话间家仆便送了水进来,于景渡又盯着他洗漱了一番,这才将人放了。 “小灼!”段峥一见他出来,便上前将人抱住了。 容灼也颇为激动,“娘和舅舅呢?还有金豆子……” “走,我带你去见他们。”段峥拉住他就要走。 “等等。”于景渡开口道:“还生着病呢,吃口饭把药喝了再出去。” 段峥一听他生病了,忙又嘘寒问暖了一番。 于景渡冷眼瞥了他几次,直到家仆送了早饭来,才名正言顺将容灼从他身边拉走。 段峥倒是丝毫没觉察到他的敌意,一直沉浸在和容灼重逢的喜悦中,只偶尔好奇地打量他几眼,也没多问。容灼也颇为高兴,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同他搭话,惹得于景渡表情更难看了几分。 吃过早饭喝过了药,于景渡才让段峥将人带走。 不过他略一犹豫,最后还是跟着一并过去了。 左右段家这些人也没有认识他的,不需要太避讳什么。唯一见过他的段峥,也只知道他带着面具的样子,且以为他早已死了,这会儿压根不会往这上头想,只当他是容灼此前提过的那个朋友。 容母一见到容灼便抱着他哭了一场,金豆子也在旁边抹眼泪,倒是惹得容灼也忍不住有些鼻酸。 “那晚你走了之后,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段峥说着也要哭,“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可要难受死了……” “来日方长,各位且稍安勿躁。”于景渡适时开口,打断了段峥的煽情。 众人这才看向于景渡,表情都带着几分好奇。 尤其是段父,他这些年见过的人多,识人的本事不像容灼那么差。 他一看眼前这青年气度不凡,就知道应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为了各位的安全,这些日子恐怕都要劳烦你们先在这里委屈一番了。”于景渡道。 “公子客气了,是我等叨扰才是。”段父忙客气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舅舅,他是我朋友,这次多亏了他。”容灼忙道。 因为段峥并不知道青石还活着的事情,所以容灼没朝众人说他的名字。段父是个有分寸的,见状也没再多问。 “公子,有一事在下想冒昧问问,我等如今躲在此处,那些刺客不会找上门吗?”段父朝于景渡问道。 因为不知道于景渡的打算,此前江继岩并未多朝他们说什么,所以众人心中一直都挺忐忑,就等句准话呢。 “段掌柜放心,这里比你想象中还要更安全。”于景渡道:“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刺客们应该会以为你们已经在去祁州的路上了。” 他这么一说,段父当即就懂了。 “将刺客引到祁州的话,在下家中之人可会有危险?”段父问道。 “他们不敢将事情闹到祁州的,哪怕去了多半也是暗中监视。”于景渡道:“而且你们既然不在,他们就更不可能贸然出手了。”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如果一直不放弃找咱们,咱们岂不是要一直躲着?”容灼看向于景渡,问道:“他们如果真去了祁州,那么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应该很容易暴露吧?能不能想个法子把他们抓了以绝后患?” “小灼,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段父失笑道。 不过于景渡闻言却思忖了片刻,他此前一直想着怎么应付赈灾钱粮的案子,倒是没顾得上理会这几个刺客。 当初六皇子派了刺客来江府,便是有去无回。 这一次,于景渡倒也不介意故技重施。 毕竟容灼这次也是因为他们受了伤,这笔账不止要朝太子算,也该朝刺客算一算才好。 “倒也可行。”于景渡开口道:“左右祁州距离京城不算太近,等京城这边意识到刺客出事时,说不定这案子已经破了。”所以他们不必害怕打草惊蛇。 容灼听他这么说,登时来了兴致。 段父闻言主动开口道:“祁州是我们自己的地方,段某倒是能帮上忙,公子若是需要,但请吩咐便是。” 于景渡略一思忖,倒是真有了主意。 “他们去祁州是为了找到你们的下落,所以想让他露面,就需要你们出面。”于景渡道。 “啊?”一旁的段峥惊讶道:“要让我们会祁州?” “不必你们亲自去,届时让段家的老爷子搞一个接风宴,整个祁州不就都知道你们回去了?” 这样一来,刺客们就算不上钩,多半也要被吓一跳。 届时消息若重新传回京城,太子估计能被气个半死。 众人又商讨了片刻,直到容灼有些累了,他们才回房。 “青石,你说太子为什么要贪钱?”两人回去后,容灼朝他问道。 “缺钱吧。”于景渡道:“上一次那琉璃花瓶的案子,就与他有牵扯,我想他应该是真的缺银子。” 容灼很是不解,想不明白堂堂一国太子,为何会缺银子。 “豫州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百姓没得到赈灾的钱粮,说不定都要出人命的。”容灼道:“为什么京城的人都不知道消息啊?” “折子被人拦了,估计来报讯的人也被拦了吧。”于景渡道。 “有道理。”容灼道:“一般报信的都没好下场。” 反正影视剧里这类人死亡率极高。 “宴王殿下派了人在城门口蹲守,说不定会有效果。”于景渡道。 “守株待兔啊?”容灼想了想,“不就是告御状的人吗?这个只要是豫州百姓就可以做吧?与其守株待兔,还不如让宴王殿下派人去豫州抓一个活得过来。” “抓一个?”于景渡不解。 “找到原本想告状的带回来,或者干脆在豫州花银子找个群众演员带回来。”容灼道:“找托多简单啊,遇到专业的,你让他说啥他说啥,保准管用。” 容灼在正经事情上没什么主意,遇到这种事情鬼主意倒是一堆。 更离谱的是,于景渡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竟然觉得挺可行…… 反正豫州的事情是真的,贪墨钱粮一事也是真的,所以情理上来说,豫州任何一个吃不上饭的百姓,都可以来京城告御状。 “而且要想把事情做得自然一点,可以借我舅舅的商队啊,让宴王殿下的人混进去。”容灼道:“这样到了豫州,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谁教你这些的?”于景渡看向容灼,问道。 “我……都是跟话本上学的。”容灼笑道:“对付这种人,不能用太君子的法子,否则君子永远斗不过小人。” 当日,待容灼午间服了药睡着之后,于景渡又去找了一趟段父。 两人交谈了良久,段父又写了封信给他,这一次是写给段家商队的。 “公子,此番要多谢你为了保护我们如此奔波。”段父朝他道谢。 “不必放在心上。”于景渡随口道,况且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这些人…… 当日黄昏,黎锋来了一趟江府,将巡防营那边的安排朝于景渡汇报了一番。 “此事你找个人继续盯着,另有一件事情,我要你去办。”于景渡道:“你带几个脑子活泛一点的,去一趟豫州。” “啊?“黎锋一脸惊讶。 便闻于景渡继续道:“这趟你们跟着段家的商队,记住有两件事情要办,第一是找个想来京城告状的人,若是实在找不到,花银子雇一个也行,尽快将人送来。然后你继续留在豫州,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查清楚,找到是谁在替京城遮掩,最好是能查到人证和物证。” “是。”黎锋说罢又道:“不过属下有一事不明,此事咱们若是没得陛下的指示,查出来了也师出无名啊,反而容易将您扯进来。“ “此事我有计较,你不必操心。”于景渡道。 当日,黎锋便带着段父的信离开了京城。 那日之后,京城一直平安无事,仿佛那场雨夜的刺杀,并未发生过一般。 好在容灼将养了数日,病算是慢慢好了。 在他已经能活蹦乱跳的第二天,于景渡便扔给了他一张人皮面具。 “这是……干什么?”容灼拿着那东西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他抬头,看到于景渡在铜镜前折腾半晌,再回过头时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此人长相比于景渡变得平淡了不少,看着倒也顺眼,但放到人群里,就属于那种很难被注意到的长相。 “这么厉害!”容灼惊讶道。 “人皮面具,你试试。” 容灼拿着手里的东西,险些忍不住扔掉。 “放心,这东西不是真用人皮做的。”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也忙着往脸上贴。 他一边贴一边道:“怪不得你那日找我要画像,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日于景渡亲手帮他画了幅肖像,不过容灼不知道的是,那副画被做面具的师父扫了一眼,便又让于景渡收了回来,如今藏在了上锁的抽屉里。 “咱们弄这个做什么啊?”容灼一脸兴奋道。 “带你去城门口看一场戏。”于景渡说着,帮容灼将面具弄好。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容灼这面具的长相也很是普通,俩人往一处一站,简直就是平平无奇长相普通兄弟二人组。 这几日城门口管的严,于景渡特意让人弄了两张身份凭证,所以两人轻易就进去了。 “吴大,吴二,这名字也太敷衍了。”容灼拿着身份凭证看了看,笑道:“我真怕他们看出来。” “守城门的是自己人,这东西还是找他们办的呢。”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这才放心,将两份凭证收好,“有了这个,往后咱们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兄弟了吗?” 过了这么久,他对做兄弟这件事情似乎依旧挺有执念。 于景渡目光微闪,“谁说要做你哥哥了?” “这白纸黑字,你还抵赖?”容灼拍了拍衣袋里的假,身份证明,故意逗于景渡道:“你喜欢我怎么叫你?叫大哥,哥哥,还是哥?你要是不想做哥哥,我做也行。” “随便。”于景渡有些不自在的道。 “那我轮换着叫吧?”容灼正是兴奋的时候,逮着于景渡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兄长地叫了半天。 叫到最后,于景渡实在没辙了,将人按在巷子里的墙上警告道:“再乱叫收拾你了!” 于景渡这人气质本就冷冽,他这么一震慑,倒是真的让容灼收敛了几分笑意。 “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容灼委屈问道。 “……”于景渡看着他这双掩在面具后的熟悉的眼睛,瞬间什么威胁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小纨绔脸上明明带着面具,可不知为何,他面对这张脸时却丝毫没有疏离感,仿佛能透过这面具,将对方一脸的委屈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容灼,因为他那些弟弟太令他失望,连带着他对哥哥这个称呼都有了阴影,他不希望容灼与弟弟这个词汇沾上任何的关系。 而且他还有一点更为隐秘的心思,不敢告诉容灼…… “不想听算了……”容灼瘪了瘪嘴道。 于景渡看着他这副表情,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段峥和宋明安那帮纨绔。 他突然意识到,他百般嫌弃的这个称呼,小纨绔多得是能叫的人,他不愿听,自然有愿意听的。不知为何,一想到容灼追着旁人哥哥长哥哥短的,于景渡心里便有些窝火。 于是他想了想,妥协道:“想叫也行,不过我不想沾上那么多兄弟。所以你如今这么叫了我,往后就不许再这么叫旁人了……” -------------------- 第43章 容灼拧着眉头思忖片刻,觉得这个要求似乎也不是很过分。 他这人其实并没有到处叫人哥哥的习惯,只是因为于景渡给他的感觉比较像一个哥哥,他才会忍不住老这么“纠缠”对方。 “行啊!”容灼道:“那为了公平,你也不能管旁人叫弟弟。” 于景渡挑了挑眉,心道他正求之不得,便很配合地点头应下了。 “对了,旁人不算,我表哥我总不能不叫了吧?”容灼道。 于景渡一想到段峥,表情便不大痛快,也不应声。 两人一道从那巷子里出来,容灼还追着他问:“我管我表哥都是叫表哥,管你叫哥,这不一样对吧?说起来,我还是只管你一个人叫哥……” “不是叫哥哥吗?”于景渡脚步一顿,“怎么又改了?” “行行行,你喜欢哥哥就叫哥哥。”容灼倒也不在意这些,“那我表哥……” “能不能别老提他?”于景渡道。 “行行行,你说不提就不提。”容灼也不知对方哪儿来的火气,扯着他衣袖晃了两下,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今日带我来京城是要做什么?不是说去城门口看戏吗?” “时辰还早,先带你四处逛逛。”于景渡瞥了他一眼,“怎么让你叫又不叫了?” “嘻嘻。”容灼冲他一笑,软声叫了句:“哥哥。” 于景渡不知为何喉头一紧,轻咳了一声有些别扭地道:“还是叫哥吧。” “你事儿可真多……”容灼无奈道。 两人到了街上,容灼一看到路边的小摊,便又开始挪不开眼。 他今日第一天给于景渡当弟弟,难得有了点想撒娇的心思,一口一句哥地叫着,哄于景渡给他买吃的。于景渡倒也痛快,先前还要容灼开口,后来见对方眼睛一瞟便主动开始掏银子。 “从前你带我出来,可不会让我花银子。”于景渡手里帮他拎着一堆东西,看着像个跟班似的。 容灼一边啃着手里的糖葫芦一边道:“那能一样吗?从前我是你的金主,如今是你弟弟,花银子的事情自然要你来办。而且你跟着那个谁混,肯定不缺钱的……” 说到花银子的事情,于景渡又想起了段峥。 “你现在还花段峥的银子吗?”于景渡问道。 “我现在要去国子学读书,很少有花银子的地方。”容灼将糖葫芦的棍儿往他手里一塞,又取过一包红豆糕开始吃,“上回你还我那袋金叶子,我又还给他了……” 容灼话音一顿,骤然看向他:“我刚想起来,你欠我的五十两银子还没给呢。” 于景渡闻言叹了口气,表情十分无奈。 “我看你也不像是缺银子的人,之前装死的时候,既然都决定不愿跟我来往了,为何不让江少卿帮你把银子还了?”容灼带着点埋怨道:“你要真还我了,后来我说不定也懒得去找你了。” 于景渡想起先前容灼去江家那次,朝他发脾气时便说要他还银子。 他自然知道,少年不是缺这点银子,只是因为生气才会拿此事扎他的心。 “所以没还你。”于景渡开口道。 “啊?什么所以?”容灼没听明白。 “不想和你完全没有关系,所以没有还你。”于景渡又解释了一次。 容灼闻言一怔,只觉心中一热,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青石这人几乎从来不会表达什么心意,和他在一起时,明明行动上是宠溺纵容的,可言语上却甚少有表露情感的时候。 可今日,他竟就这么坦坦荡荡将这点心思说了出来。 这五十两银子,他不是忘了还,也不是没顾上,是压根没想还。 和容灼的这点牵连,就像是他留给自己的一点念想,或者说是一点奢望。 哪怕两人永不相见,但因着这五十两银子,少年便会时不常地想到他,哪怕想到他时带着的是怨念或埋怨,那也比彻底将他忘了要好。 这就是于景渡假死后最隐秘的心思。 “青石……”容灼怔怔看着他,“原来你这么在乎我?” 于景渡拧了拧眉,“你是一直觉得我没将你当回事?” “不是。”容灼不大自在地笑了笑,“因为那段时间,你一直没主动来找过我,所以我总觉得你不是那么在意我这个朋友。如果换了是我假死,就算不去和你相认,我也会偷偷去看你的。” 在重逢后,容灼有一半的委屈便是来源于此。 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不仅来看过他好几次,甚至还帮他写过策论。 “那现在你知道了,还会为先前的事情生我气吗?”于景渡问他。 他可记得,小纨绔当时是因为他吐血病倒,才勉强不和他计较的,当时还说以后再算账来着。 容灼本想说自己气早已消了,但见对方这么认真地问自己,便故意摆出一副犹豫的姿态来,“那得看你表现。” “哦?”于景渡挑了挑眉。 “下次你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得保证提前告诉我。”容灼道:“哪怕是不能跟我说的事情,你至少也要提醒我一下,别让我瞎担心。” 于景渡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朝他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他一个承诺。 容灼这才高兴了,眼底又堆起了笑意。 两人沿着街道一直走,不多时便又折回了城门口附近。 这会儿刚过午时,城门口十分热闹,来往的人很多。 “到时辰了?”容灼朝于景渡问道。 “别四处看。”于景渡一手揽在他肩上,一边拉着他在街边看摊子上摆着的小物件,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城门口的方向。 不多时,便闻城门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 容灼下意识便想过去看,却被于景渡牢牢揽在怀里。 直到附近的人闻声纷纷过去凑热闹,于景渡才拉着容灼佯装跟着人群也凑了过去。 “怎么回事啊?”容灼和于景渡躲在人群里,朝身边比自己来的早的人问道。 “有个外乡来的说是没有路引,守城的人不让他进来,正闹呢。” “外乡来的啊?”容灼道,“听口音挺陌生。” “这不一听就是豫州口音吗?”那人倒是热情,主动朝容灼解释道。 容灼闻言快速看了于景渡一眼,很快就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因为当日是他朝于景渡提的建议,说可以让宴王殿下去豫州找个托,一路护送过来进京告御状,所以于景渡特意带着他来看。 “豫州人啊……那边不是闹了灾吗?”容灼道。 “对啊,闹了灾逃难的吧?”旁边的人道。 “怪不得没有路引,可能是逃难逃丢了。” 容灼这话说得随意,但周围的人听了之后却都深以为然,开始小声议论。 城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容灼便也不再顾忌,拉着于景渡凑到了很靠前的位置。离得近了,便可以听到守城的士兵与那人的对话。被拦住的是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身上衣服皱皱巴巴,想来是穿了许久没换洗过,看着有些狼狈。 “你说再多没有路引也不能让你进去。”士兵道:“我等都是依着命令行事,你闹也没法子。” 守城的士兵态度倒是客气,但那男人情绪却很激动,一直在辩驳,似乎很着急。 容灼听不太懂豫州话,便问:“他说什么呢?” “他说他要见陛下,让人给他放行。”旁边的人帮容灼翻译道。 众人被他这么一翻译,顿时失笑不已,心道这皇帝哪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连路引都没有,还想见皇帝呢? “你问问他为什么要见陛下?”容灼朝旁边那人撺掇道。 这人一看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也不怯场,朝着男人便喊了一句。 男人听懂了他的话,朝他回了两句。 “说家里死了人,要找陛下做主。”那人又翻译道。 “原来是告状的啊!”容灼道,“这么大老远跑来京城,定然是有大冤屈啊。” 众人原本都只是看热闹,倒也没往别的地方想。 毕竟豫州遭灾并不是新近发生的事情,且朝廷前些日子就拨了钱粮。 可如今经容灼这么一提醒,众人顿时便有了吃瓜的思路。 喜欢看热闹的人向来都有一种共性,那就是很容易被带节奏,所以容灼这话一说出口,很快就在围观的人里传开了。 等话传了一圈再回来,已经有人编好了这人冤情的细节。 容灼看了一眼于景渡,他不知事情的具体安排,也不敢再瞎凑热闹,生怕弄巧成拙。于景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附在他耳边道:“等围观的人多了,他们的长官会出现,当众将人送去大理寺。” 也就是说眼前这一幕,就是先闹一闹,吸引一下路人的注意力。 这样围观的人多了,事情也好传开,再有人想捂住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容灼四处看了看,发觉围观的人虽然不少,但众人情绪却并不激烈。 所以他眼珠子一转,打算偷偷拱拱火…… “这守城的人不让他进去,莫不是受了谁的指使吧?”容灼状似随意道。 “对啊,既然人家是来告状的,直接送大理寺,还怕他跑了不成?”有人附和道。 在这种民与官的对峙中,老百姓天然会容易共情弱势的一方。 所以众人一听这话便觉得有道理,当即越看越觉得守城的士兵态度有问题。 “送他去大理寺!” “对,送他去大理寺!” 人群中不断有人开口起哄。 就在这时,男人不知为何,情绪突然爆发,竟是当着众人的面一头撞在了城墙上。 容灼吓了一跳,心道这个托可真卖命,撞头的戏码都安排上了。 男人虽然没撞死,但额头却破了一块,显得更狼狈了。 众人见状情绪越发激动,一边起哄让守城的士兵送人去大理寺,一边愤慨不已。 他们的愤慨,则吸引了更多路人来围观。 事情越闹越起劲儿,到了后来城门口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在这时于景渡安排好的人终于出场,顺水推舟命人将男人送去了大理寺。 容灼见状非说要跟着去看看,于是好多瞧热闹的闲人,便一道跟着去了大理寺。 守城的人押着一个人去大理寺并不算多新鲜的事儿,可后头还跟着一堆瞧热闹的,那场面就有点轰动了。 一路上,不住有人好奇打听。 容灼见人就说这人是来告御状的,于是他们人还没到大理寺呢,大半条街的人都知道了有个豫州人来京城告御状了。 与此同时,事情很快传到了太子耳朵里。 他在城门口也安插了人,为的就是将可疑的人堵住。 所以那边开始闹的时候,便有人来通知了太子。 不等太子做出反应,又有人来报,说人已经被送到了大理寺。 “废物。”太子怒道:“一个连路引都没有的人,也能让他去了大理寺?” “殿下有所不知,当时城门口的人太多了。”探子道:“若是直接将人硬赶走,只怕会引起民愤。” “好在只是在城门口闹了闹,要是闹到城里,想压也压不住了。”太子道。 “殿下……”探子苦着脸道:“押人的士兵后头跟了好些去大理寺看热闹的,如今只怕半个京城都知道有个豫州人来告御状的事情了。 太子闻言险些被气晕过去。 他那位好父皇素来在意民心,此事闹的这么大,只怕是不好收场了。 另一边。 容灼并未跟着人真的去大理寺,而是中途拉着于景渡开溜,进了茶馆。 他让于景渡掏银子雇了个说书先生,将城门口听到的事情添油加醋朝对方说了一遍。那说书先生功底深厚,收了银子当场就将事情编成了段子。 “今日就开始演吧,先说上三天。”容灼朝他道:“三日后效果若是好,我哥还要给你加钱!” 那说书先生一听当即高兴不已,毕竟本朝没有因言获罪一说,百姓可以随意议论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拿这种事情说故事,也不会担心有人来找他麻烦。 容灼连着找了三家生意好的茶馆,直到于景渡身上带的银子不够了,他才收手。 “你这都跟谁学的?”从茶馆出来之后,于景渡朝他问道。 “这不是我的老把戏吗?”容灼得意道:“你忘了我这纨绔的名头怎么来的?” 于景渡经他一提醒,才想起小纨绔当初第一天进寻欢楼,就挥金如土办了包年贵宾还把自己包了,由此纨绔的名头瞬间打响。这么说来,对方在这种事情上,倒是真的挺有天赋。 “这叫舆论营销。”容灼道:“事情闹大了,很快就能传到陛下耳朵里。” 届时,太子就算有心想干涉,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接下来去哪儿?”容灼问道:“出城吗?” “不急。”于景渡道:“带你去见个人。” 容灼原本还颇为好奇,直到于景渡带着他进了容府,才反应过来于景渡带他见的竟是自己的父亲。 他们到了容府后,因为带着面具,并未被容府的门房认出来。 两人谎称是段父派来传话的,便被请了进去。 不多时,容父从衙门里回来了。 他见了容灼和于景渡后稍稍有些戒备,并未立刻相信两人编出来的身份。 直到容灼摘下易容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小灼?你不是去祁州了吗?”容父大惊,“你娘和你舅舅他们呢?” “爹,我们那日出了城就遇到了刺客。”容灼草草将先前发生的事情都朝他说了一遍。 容父闻言面色苍白,震惊得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你娘还好吧?”容父问道。 “藏起来了,现在很安全。”容灼道。 容父冷静了半晌,转头看向一旁的于景渡,神情十分戒备。 “爹,就是他救了我们。”容灼道:“要不是他帮忙,你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我和我娘了。” 容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寝食难安,最怕的就是听到妻小不好的消息。 可他没想到,两人竟然出了城就遭了暗算。 虽然如今得知众人都平安,可他依旧忍不住后怕。 “我给你的信呢?”容父问道。 “爹,此事我都知道了。”容灼道:“今日我们来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你们想做什么?”容父问道。 “容大人,事已至此您心里应该也清楚,躲是躲不掉的了。”于景渡道:“今日京城的事情您也听说了吧?明日早朝,陛下必定会震怒,而后命人彻查豫州赈灾钱粮被贪墨一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容父问他。 “去大理寺投案。”于景渡道。 容父闻言大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 但很快,他就慢慢冷静了下来…… “你是谁的人?”容父问道。 “容大人,你心里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果然……”容庆淮叹了口气,表情带着点怅然。 “要您如今去投案,有两个目的。”于景渡道:“第一,出了今日之事,您会成为太子第一个想灭口的人,所以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 大理寺虽是牢房,却能保住他的安全。 “第二,您去投案的时候,只交待与此事有最直接联系的人,不要攀咬任何人,尤其是和太子有关联的。”于景渡道:“届时便说是妻儿失踪了,不必说别的。” 容庆淮闻言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极为复杂。 容灼在一旁看着两人,没大听懂于景渡这安排的用意。 “可否让我想想?”容父开口道。 “太子派来取你性命的人,说不定已经出发了。”于景渡道:“我和容灼必须在一盏茶之内离开,你总不希望他陷入危险吧?” “好。”容父闻言几乎没再犹豫,便答应了。 倒不仅仅是因为他听劝,而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早已想过了无数种可能。 在打算送走妻儿的那一刻,他就做了赴死的准备。 如今于景渡给他的路,比他想象中的任何一条都要更好走。 所以他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你们会保住小灼和他娘亲的安全吧?”容父问道。 “放心,入冬之前,定能叫你们一家三口见上面。” 容父闻言再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盯着容灼看了一会儿,便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大理寺。 于景渡派了暗卫护送他,自己则帮着容灼将易容面具又戴上了。 “青石。”容灼待出了容府,才朝于景渡问道:“别的事情我都明白,但是为何你让我爹别攀咬人?难道趁机拉着太子下水不好吗?” 于景渡抬手帮他将额前的碎发整理好,耐心解释道:“此事宴王殿下还安排了后手,所以要引太子入局。否则哪怕案子查清楚了,最后也未必能波及他。” “怎么引他入局?”容灼依旧没听明白。 “让他觉得还有希望。”于景渡冷声道:“给他留点余地,他才好越陷越深。” 所以于景渡让容父声称妻小都失踪了,这样一来他投案却不多攀咬人,就等于是借机朝太子示好,那意思他不会攀扯对方,求对方放过他的家小。 再加上太子如今并不能实时知道祁州的近况,所以很容易相信容庆淮这个说法。 “那你们接下来怎么做?”容灼问道。 “接下来宴王应该快到京城了,这么大的热闹,他不凑说不过去。”于景渡道。 “那你呢?”容灼问他。 “我也得跟着他。”于景渡道:“所以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你回江府。” 容灼一听他这意思是打算让自己一个人回去,面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带我见宴王殿下?”容灼问道:“要是他招揽了我,我是不是就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 “再等等吧。”于景渡道。 “还要等多久?你为什么一直不带我见他?先前说我生着病不方便,如今我病早就好了。”容灼道。 “等这件案子结束,好不好?” “为什么?” 于景渡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虽然你一直说宴王能赢,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所以我想着,至少等这个案子结束,若他赢了自然好办,若是他输了,你也不必砸在他手里。” “你是想……给我留个退路?”容灼问道。 “是。”于景渡道:“我自己没得选,只能和他同生共死,但你不必。” 容灼闻言心中十分熨帖。 他吸了吸鼻子,故作玩笑道:“那我就听你的,先给宴王殿下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吧。” 于景渡被他那语气逗得不由失笑。 “如果此番他成功了……我会把我先前说过的秘密,告诉你一个。”于景渡道。 “真的?”容灼眼睛一亮,“到时候你可别抵赖。” -------------------- 第44章 眼看天色将晚,于景渡没再耽搁,带着容灼便出了城。 宴王殿下的车架自清音寺回城,正好与他们的马车擦肩而过。 于景渡与容灼道了别,便下了马车,上了宴王的车架。 容灼有些好奇,偷偷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可惜只能看到宴王车架旁跟着的护卫,看不到马车里的人。 “你见过宴王殿下吗?”容灼朝车夫问道。 车夫是于景渡的人,闻言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曾”,看样子不大想搭理容灼的样子。 容灼无奈,只能乖乖坐回去吩咐车夫继续赶路了。 宴王的马车里,于景渡一直等容灼的马车走了,才摘下易容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并换了身符合身份的衣服。 于景渡尚在回宫的路上时,东宫那边就已经炸了锅了。 容庆淮去大理寺投案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太子耳朵里,这让太子十分恼火。 毕竟下午那告御状的人已经给了他当头一闷棍,所以听到容庆淮去了大理寺的消息时,他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 “容庆淮他是疯了吗?”太子怒道,“让你们盯着他,你们就是这么盯着的?” “殿下,前些日子容庆淮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您便吩咐属下将人都调到了城门口,所以容府那边近日没人守着。”汇报的探子道。 刚出事的时候,太子的人的确将容府盯得很严。 但数日过去,祁州那边毫无动静,容父也没有任何异样,再加上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豫州来的人偷偷进了京城,所以太子才会将手底下所有的人都调到了京城的各个城门口。 谁能想到容庆淮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投案了? “废物!”太子怒道:“城门口你们守住了吗?” 探子闻言垂着脑袋不敢吱声了,毕竟今日那告御状的人,的确是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进的城。 “殿下,如今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越是如此越要冷静。”一旁的东宫门客开口提醒道。 太子闻言面色稍缓,“祁州还没有消息吗?容家那小纨绔和容庆淮的夫人呢?” “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探子道。 “殿下,祁州距离京城毕竟有些距离,就算有消息,传过来也需要些时日。”一旁的门客安抚道:“说不定消息过两日就到了呢?” 太子沉着脸默不作声,显然心情糟糕透了。 今日的事情于他而言,可以说是祸不单行。 “容庆淮去了大理寺投案不假,但据说他目前只是交代了和自己有关联的事情,并未攀咬任何咱们的人。”门客道:“殿下,他这举动倒也不像是打算鱼死网破。” 太子方才接到消息被气狠了,如今听门客这么一说,倒是冷静了下来。 “这么说他去投案很可能是有别的目的?”太子道。 “兴许是今日在衙门里听说了那告御状的人,担心事情败露坐不住了,所以才主动投案。”门客道,“毕竟他知道,此事只要开始查,他一定会首当其冲。” 哪怕事情查不到他头上,太子也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换句话说,若他今日不投案,不出意外今晚就会被人发现在家中自缢而死,桌上可能还会留下一封交待罪行的书信…… 容庆淮在朝中混迹多年,这样的事情必然见过不少。 所以这么一分析,他投案的举动倒是挺合情合理。 “若他去投案是为了自保,那不攀咬孤是为了什么?”太子开口道,“是心存顾忌?” “他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可见并不知道妻儿出事了。”门客道:“若他坚信妻儿都在祁州好好的,那此时主动投案,很有可能是在朝殿下示好。” 太子经他这么一点也明白了。 容庆淮是在告诉他,自己为了保住家小,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说。 “算他识相。”太子冷哼一声道。 “殿下其实大可不必过分担忧,事情虽然败露了,但一时半会还不至于查到殿下头上。”门客道:“京城这边咱们早已擦干净了屁股,不怕他们查,眼下最棘手的是怕陛下派人去豫州。” 太子想了想,“那就在去豫州的人身上做点手脚。” 他毕竟是一国储君,且朝中目前并没有能与他抗衡的其他皇子。 他唯一的心腹大患于景渡,常年不在京城,在朝中毫无根基。这就意味着,朝中之人多半都没有针对他的理由,稍微聪明点的就知道要对这个储君客气点。 所以此番不管皇帝派谁去豫州,他都有把握能应付。 只要别让他那位三哥去就行! 当晚,容灼回到江府时,天色已经晚了。 段峥听说他回来了,便颠颠跑来看他。 “那个谁呢?”段峥在他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于景渡的身影,小声问道:“不在?” “他留在京城了,那边有事情要处理。”容灼随口道。 段峥听说于景渡不在,这才大咧咧坐下了。 “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可被他挤兑死了。”段峥道:“每回我来找你,他都不给我好脸色,害得我都不敢过来了。” “他挤兑你了?”容灼茫然道。 “他嘴上是没说,但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防贼似的。”段峥道:“你说我是你表哥,咱们是兄弟,他防着我干啥啊?” 容灼失笑道:“表哥你肯定是想多了,他这人就是看着性子冷而已。” “不信下回你看看,他看我的眼神和看你的都不一样。”段峥抱怨道。 段峥这些日子可是被憋得够呛。 他这性子散漫惯了,平日里几乎就没有老实待在家里的时候。 可到了江府之后,不仅整日不能出府,还没个陪他玩儿的人。 唯一能陪他解解闷的容灼,整日被于景渡霸占着,段峥根本不敢靠近。 “我真怕再待下去会憋死。”段峥苦着脸道。 “我想起来了,江府后头有个马场。”容灼道:“那马场也是他们自己的地方,应该是安全的,一会儿我去问问江少卿,看看明日能不能带你去马场玩儿。” 若是放在从前,段峥可看不上骑马这样的活动。 但如今这境地,能让他骑个马,对他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当晚容灼特意去朝江继岩打了个招呼,得到允许之后次日一早便带着段峥去了马场。 两人在马场跑了几圈,段峥又开始觉得无聊了,下了马摊在场边的草堆上长吁短叹。 “你说你们好不容易去京城,怎么不叫着我一起?”段峥问道。 “人多了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容灼道:“而且你不是讨厌我朋友吗?还愿意跟着我们?” “不是我讨厌他,是他挤兑我。”段峥翻了个身看向容灼,揶揄道:“他对你好吗?”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容灼道。 “我看还行,尤其他盯着你的时候那个眼神,啧……”段峥点了点头,“太黏糊了。” “他眼神怎么了?”容灼问道。 “你见过狗盯着肉骨头吗?”段峥道:“那个谁盯着你的时候,就像狗盯着肉骨头,别的狗一靠近他就恨不得咬人家两口,生怕人家跟他抢。” 容灼心中忍不住想笑,心道他和青石一起睡觉,只是因为他夜里害怕而已。 像昨晚,青石不在,他还是和金豆子一起睡的呢。 只不过金豆子是睡在了外间,没和他同床而已。 但段峥显然又误会了什么。 容灼怕说多了露馅,自然也不好多解释。 “话说……”段峥伸手揽住容灼肩膀,揶揄道:“表哥还一直觉得你挺专情的,记得第一回 去花楼,你还教训我不能胡来呢。如今倒好,不过两三个月工夫不到,你这都招惹了多少男人了?” “也没多少吧?”容灼有些心虚地道。 “没多少?”段峥掰着手指头给他数道:“先是你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个小倌儿,你还第一次见面就送了人一包金叶子。后来他死了,你又包了给你绣帕子那个,还有个你同窗的小厮,送你檀木盒子那个……再加上这个爱护食儿的,这就四个了吧?” “那送檀木盒子的不算……”容灼道。 “哦,那就三个!”段峥道:“你表哥我纵横花楼这么久,就一个相好的。你这一个月不到就换一个,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段峥不算不知道,一数算才发觉他这位看着无辜清纯的小表弟,内里竟是个花心大萝卜! 偏偏容灼无从朝他解释,否则若要解释清楚,就要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不过这个护食儿的虽然凶了点,看着倒也还行。”段峥语重心长地道:“你要喜欢,就定定心,这人长得一表人才,又和江少卿交好,可见是个有本事的……你好好把握。” 容灼尴尬一笑,心情十分复杂。 次日的早晨与预料中一般,十分热闹。 皇帝先是因为豫州的事情发了一通火,当场将百官骂了个狗血淋头。 朝廷出了贪墨赈灾钱粮的事情,属于是极为恶劣的丑闻。 只因此事定会牵扯到好几个衙门,也难怪皇帝会生这么大的气。 皇帝骂完了人,百官纷纷做了检讨,后头便是如何安排查明真相了。 告御状的人和投了案的容庆淮,所提供的信息都极为有限,要想彻底查清楚,并追回被贪墨的钱粮,势必要花些工夫。 尤其是豫州,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 派谁去追查,是个很值得考量的问题。 “有谁想自愿前往豫州吗?”皇帝扫了一圈殿内,冷声问道。 百官纷纷垂着脑袋不敢和皇帝对视,生怕这苦差事落在自己头上。 毕竟此事牵连甚广,只怕背后之人身份不会太低,所以没人愿意去得罪这个人。万一要是对方身份高贵,这一击没死透,回头复起是要算旧账的。 再加上豫州的赈灾钱粮早已被贪墨多时,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想要追回来只怕难度不小。 所以这差事无论怎么看,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真不错。”皇帝冷笑一声,似是极为失望。 他目光扫过众人,正犹豫将差事交给谁时,便闻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父皇,儿臣愿前往。” 众人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宴王于景渡。 这位宴王殿下前些日子在清音寺一住就是近月余,朝中甚至有人猜测他是不是要步老王爷的后尘出家,没想到如今这么巧,一出事他就回来了。 太子惊讶地看向于景渡,目光中闪过一丝烦躁。 他早已安排了人毛遂自荐,只是不想显得太刻意,所以才提前吩咐人别太着急表态,免得惹人怀疑。 没想到他这位三哥,竟然会提出这么不合时宜的要求。 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刚从边关回来的武人,怎么可能被委以这样的差事? “老三有心了。”皇帝点了点头,“不过你身子不好,眼看入冬了,就别奔波了,免得身子受不住。” “父皇……”于景渡似乎还想坚持。 皇帝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殿内氛围一时有些沉闷,这时太子的人总算是主动站了出来…… 皇帝也不知是累了不想继续纠缠,还是当真对主动请缨的人满意,没怎么犹豫就允了。 于景渡沉着个脸,表情十分难看。 在告退的时候,他甚至僵在原地险些忘了朝皇帝行礼。 于是当日下了朝,讨论宴王的人反倒比讨论案子的人还多。 “陛下到底还是猜忌宴王?”有人小声问道。 “不是说他身子不好吗?兴许是真的。” “你们没看到宴王的面色吗?下朝时险些失了礼。” “父子俩心存隔阂,宴王又是这种冷硬的性子,依我看……开了春等宴王殿下的病养好了,估计又是被打发回边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听着倒是无人看好于景渡一般。 毕竟这位难得回京,还没住几日就去了清音寺,还是选在祁妃忌日前后去的,这任谁都觉得他是为了和皇帝置气,也难怪皇帝对他没有好脸色。 就在朝臣们纷纷揣摩君心之时,于景渡正在御书房帮皇帝磨墨呢。 “也难怪你这身子能耗成这样,自己就一点都不知道爱惜。”皇帝略带责备地道:“如今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司天监的人说,过几日说不定还会有寒潮。你这身子长途奔波,能受得了?” 于景渡沉默地磨着墨,也不辩解。 “儿臣只是眼看没人想去。”半晌后于景渡才道。 “没人想去说明不是好差事,你就更不该往上凑了。”皇帝道:“你也这么大个人了,冠礼都行了,开春治好了身子,也该考虑成家了,竟还这么冲动。” 于景渡手上动作一动,眼底闪过一丝凌厉。 不过皇帝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未继续就他成家这件事情多说什么。 “你在清音寺这些日子如何?”皇帝问他。 “儿臣每日参禅打坐祈福,并无别的事情可做。”于景渡道。 皇帝提笔沾了点墨,状似随口问道:“我儿都替谁祈福?” “母妃。”于景渡道:“还有我朝百姓,和父皇。” 皇帝闻言眼底顿时染上了笑意,却还是佯装不悦道:“就不曾为你的兄弟们顺便祈个福?” “儿臣在这世上没别的在意之人,若是硬着头皮帮他们祈福,心却不诚,只怕反倒亵渎了佛祖。”于景渡道。 他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一旁的内侍来福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但皇帝却似乎并没有不高兴,反倒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于景渡是他所有儿子里最不会奉承的一个,喜怒都写在脸上,野心也毫不隐藏。这令皇帝非但不觉得他不敬,反倒会因为他的坦然,而生出不少好感来。 可惜皇帝不知道,他这个看着毫不遮掩的儿子,不过是将他想看的东西拿给他看而已。就像很多伤人的猛兽,为了打消别人的防备,会适当展示一部分獠牙,让人看着忌惮却又不完全忌惮,产生一种“我能控制对方”的错觉。 这样一来,等他想伤人时,便容易一击即中。 被派往豫州的钦差,隔日便出发离开了京城。 与此同时,祁州段家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隐藏在暗处的探子终于按捺不住,冒了头,被于景渡派去的暗卫瓮中捉鳖了。 “派人去江府,知会一声。”于景渡道。 这法子当初还是小纨绔提出来的,若是知道人被抓住了,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不必去了,江继岩一会儿会过来一趟。”于景渡又道。 他话音刚落,不等探子离开,江继岩果真来了。 于景渡挥退了众人,江继岩只当他是有要事相商,却闻宴王殿下道:“这两日小纨绔如何?” “啊?”江继岩怔了一下,这才答道:“容小公子吃得好,睡得好。” “哦?吃的什么?”于景渡又问。 江继岩瞬间被他难为住了,他自己吃了什么都记不住,哪里会记得容小公子吃了什么? “臣……回去问问?”江继岩道。 “这两日他夜里是自己睡的吗?”于景渡又问。 “和他府上那个叫金豆子的小厮一起睡的。”江继岩忙道。 于景渡得知不是段峥,面色稍稍好看了些。 “这几日他没闯祸吧?”于景渡又问。 江继岩心道,关在他们家里能闯什么祸?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宴王殿下这么问应该不是真的关心对方有没有闯祸,只是没话找话,想了解一下容小公子的近况。虽然两人这才分开两日,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了解的…… “府里没什么新鲜的事情,容小公子整日也就和段公子在一起厮混,去马场骑个马什么的。”江继岩道,“不过容小公子倒是很有分寸,去之前还特意知会过我。” “和段峥一起骑马?”于景渡拧了拧眉。 “两人各自骑一匹。” 见于景渡似乎不大高兴,江继岩又道:“段公子素来是个活泛性子,估计是关在庄子里太久了耐不住寂寞,他除了找容小公子,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啊。” “没事情做给他找点事情做,找人打听一下他的喜好,弄些新鲜玩意给他。”于景渡道:“你府里护卫不是挺多的吗?实在不行安排几个人陪他解解闷儿,省得他老缠着容灼。” “是。”江继岩忙道。 “你事情多,往后不必老往本王这里跑了。”于景渡道,“城门口撤下来的人,派两个机灵的跟着容灼便是。不必藏在暗处,让他们每日派一个人过来一趟,替本王传信。” “传什么信?”江继岩不解道。 “给容灼的信。”于景渡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今日先劳烦你。” 江继岩接过信低头一看,发现那封信还封了火漆。 江继岩:…… 有必要这样吗? 第45章 当晚,容灼看着江继岩带来的两个护卫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他还以为宴王殿下这是派了人来考察他呢,一问之下才得知只是循例保护。 “容小公子不必在意,段公子身边派了四个护卫呢,比您还多。”江继岩道。 容灼听他这么说,只觉得十分不解,“殿下为何要派人单独保护我和表哥?” “大概是因为你们老是乱跑吧……”江继岩无奈道。 “给你们添麻烦了。”容灼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往后不去马场了,就老老实实在院里待着。” “无妨。”江继岩道:“容小公子不必客气,这两个护卫往后就跟着你了,有什么事情你也可以吩咐他们去做,千万别不好意思。反正他们也不用我发俸禄,宴王殿下还亲自掏了他们的伙食费呢。” 江继岩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交给容灼道:“这是青石托我给你的,你若是回信交给护卫就行,他们会帮你交给青石。” 容灼没想到青石还给他写了信,当即十分高兴。 待江继岩离开后,他便将那封信拆开看了。 没想到信里只写了一句话:一切都好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甚至连落款都没有。 容灼拿着那封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心道青石还特意弄了火戳封着,里头竟然就只有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可真是够“兴师动众”的。 当晚容灼便给于景渡回了一封信。 他学着于景渡的风格,也没有写称呼和落款,但内容却写了满满三页纸。 信的开头表达了自己收到对方的信特别高兴,然后又写了很多自己的日常,顺便抱怨了一下宴王派来的护卫盯得太紧,连他上茅房都要守在外头,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最后,容灼还不忘揶揄于景渡,嫌他一封信只写了一句话太敷衍。 次日,于景渡就收到了他的信。 不过少年当真半点防备心都没有,信封都是开着的。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此举是故意为之。 因为传信的护卫是宴王殿下的人,容灼此举其实是为了朝宴王表忠心。 “容小公子昨日收到信后看了好多遍,后来将信又放回信封里,仔仔细细收到了抽屉里。”传信的护卫朝于景渡道。 于景渡听说容灼看了好多遍,心情似乎不错。 所以当晚给容灼回的信,便多写了一行: 一切都好 勿念 次日,信又被送到了容灼手里。 容灼兴高采烈地拆开信,发觉只比昨天多了两个字,脸瞬间垮了下来。 后来他琢磨了半晌,暗道青石给他写信好像并不是要和他聊天,只是朝他报平安而已。大概是那日他朝对方说,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知会他一声,否则他会担心,所以才有了这一出吧。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容灼这日便没再给于景渡回信。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等了一日,看到护卫空着手来时,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这样一来,容灼再收到的信里,便多了好几句话。 随着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副火漆,那意思提醒他要记得回信,并且把信封好。 那日之后,容灼又开始每日给他絮絮叨叨写好几页纸的回信,于景渡也开始慢慢朝对方说一些自己平日里都不会留意到的琐事: 例如某天早晨起得早,去上朝时挂了一身的霜,或是宴王殿下赏了他御膳房新制的点心,他觉得味道太腻了,让护卫带给容灼吃,甚至有时候会朝容灼说自己夜里着了凉,又咳嗽了…… 容灼的信则没什么重点,事无巨细,吃的饭咸了淡了都要朝他说一说,换来的结果就是江府偷偷换了个厨子。容灼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第二天给于景渡的信里说,江府的厨子做饭开窍了,厨艺突飞猛进。 “江少卿……”这日容灼见了江继岩,忍不住朝他问道:“我听说太子下个月要行冠礼?” “青石告诉你的?”江继岩问。 “对。”容灼道:“他还说,太子要行冠礼,宴王殿下不大高兴。” 江继岩闻言十分无语,暗道宴王殿下这咋还变着法的求容小公子安慰呢? “太子比王爷小了不到半岁,确实是下个月要行冠礼。”江继岩道。 “那宴王殿下为何会为了这个气儿不顺?” 江继岩道:“依着我朝的规矩,储君成人后便要大婚,此事不能拖太久。可宴王殿下比太子年长,我朝又有长幼有序的说法,所以接下来陛下可能会催着宴王殿下准备婚事。因为宴王大婚了,太子才好大婚。” “啊?这也太不合理了吧?”容灼道:“谁遇到合适的谁先结不成吗?” “都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不好轻易推翻。”江继岩道。 其实大婚的事情并不算迫在眉睫。 因为于景渡身体的缘故,皇帝就算想催婚,也得等到他身体彻底康复再提。 再加上豫州那边的案子尚在调查中,结果出来之前,他并不需要担心此事。 于景渡之所以在信里提这事儿,只是想听容灼安慰几句。 没想到容灼的回信里丝毫没有安慰之词,反倒摆事实讲道理,告诉他宴王身不由己,早晚都得成婚,让他作为一个门客,不必瞎操没必要的心。 若非他很认真地朝容灼澄清过自己和宴王的关系,估摸着容灼这会儿定要以为他在为宴王将来要成婚的事情吃醋。念及此,于景渡一时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惋惜。 御书房内。 礼部主持太子冠礼的人,拿着仪程来找皇帝汇报。 “依着规矩办就是,不必事事来问朕的意思。”皇帝道。 “眼下有一事还望陛下裁决。”那人道:“因为太子殿下与宴王殿下的冠礼相隔时间不长,而宴王殿下的冠礼又是逾制的,若太子殿下的冠礼依着规矩,两相比较未免显得怠慢了太子。” 言外之意,宴王殿下都逾制了,太子要更逾制,才能显出身份的尊贵来。 “豫州的案子还没查清楚,前些日子调拨的钱粮也不知到了没有,百姓说不定还挨着饿呢,却要大操大办太子的冠礼,臣觉得此事不妥。”说话的是先前便在御书房和皇帝议事的文臣。 礼部那人闻言反驳道:“一码归一码,总不好因为豫州的事情,牵带这让太子殿下的冠礼太寒酸。我朝国库丰盈,该省的地方可以省,这种一国储君加冠的大事,怎好敷衍了事?” “依着规矩办不逾制,怎么就是敷衍了事?”那文臣是个心直口快的,“宴王殿下冠礼逾制,那是因为陛下念及他在边关为国浴血还带着伤,若人人都逾制,那也不必依着规矩办事了。当年陛下加冠也是依着规矩,倒是没听说谁会为了这个觉得陛下不尊贵。” “你……”礼部那人口才一般,被他驳得哑口无言。 皇帝淡淡一笑,道:“依朕看,此事既然与宴王有关,不如你去找宴王问问他的意思吧。宴王身子带着旧疾,朕一直没给他安排过差事,正好此番让他以兄长的名义,帮着礼部筹备太子的冠礼,也好彰显他们兄弟情深。” “那……陛下的意思是,以宴王殿下的话为准?”礼官问道。 “嗯。”皇帝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了。 礼部那官员当即便去福安宫求见了宴王殿下,得到的答复是,大肆操办。 皇帝听到这消息后稍稍有些意外,后来还特意朝于景渡问过。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的冠礼逾制了,朝中不少人都颇有微词,觉得儿臣抢了四弟的风头。”于景渡轻咳了一声,面上带着几分病态,“所以儿臣此番并非是为了四弟,只是为了让自己少挨几句挖苦。” 前两日寒潮来袭,于景渡染了风寒,导致他的旧疾又复发了。 这会儿他倚在矮榻上,身上盖着毯子,手里还端着个手炉,面色看着很不好。 “老三你这是怪朕呢?”皇帝问道。 “儿臣只是不想骗父皇。”他说着叹了口气,“儿臣自幼便是这样,做得不好会被人说丢了父皇的脸,做得好又要被怪罪不知分寸。” 皇帝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好好养病,来日太子冠礼若是去不了,便不必奔波了。” “儿臣还是去吧。”于景渡道:“否则又要有人说儿臣不敬储君。” 皇帝发觉,不知是不是病了的缘故,他这个三儿子今日说话总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乍一听像是在抱怨,仔细听却像是在朝父亲卖乖。 尤其是于景渡这样宁折不弯的性子,他能朝皇帝卖乖,那可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难得。 当日,皇帝走后,于景渡便着人将吴太医请了过来。 对方替他诊脉时,神情看上去颇为严肃。 “殿下,恕老夫直言,您这旧疾不能再拖下去了。”吴太医道。 “本王知道。”于景渡道,“您想怎么为本王治,可以着手安排了,” 吴太医闻言忙道,“药材老夫早已配齐了,整个治疗的过程分成三个阶段,先是喝三日的药,将旧疾彻底激出来,而后再花少则十日,多则一个月的工夫慢慢祛除旧疾,最后就是恢复的阶段,花费的时间可能要更久。” “待本王需要病倒之前,会提早三日告诉你。”于景渡道。 吴太医一怔,但很快明白了过来。 怪不得宴王殿下一直拖着不肯治,原来真的是要用自己的病,做点什么文章? 第46章 吴太医临走前,又朝福安宫的人知会了几句。 待他走后,宫人便依着他的建议,在殿内放了两个炭盆。 随着殿内的温度慢慢升高,于景渡的脸色也终于恢复了点血色。 他起身走到书案边,让人磨了墨,而后铺开纸又开始给容灼写信。 于景渡属于话很少的那类人,以往写给容灼的信,哪怕他再努力,也就能写个小半张,像容灼那么话痨写上几页纸,多少有些为难他。 今日他难得来了兴致,坐在书案前洋洋洒洒写了数十张。 不过随后,他便将这些信分装在了不同的信封里。 “信都收好,往后每日让人送出去一封。”于景渡朝亲随吩咐道。 亲随闻言忙将信仔仔细细收好,也没多问什么。 于景渡坐在书案前发了一会儿怔,朝宫人吩咐道:“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殿下,外头天寒,开了窗子只怕您又要沾染寒气。”宫人道。 “无妨。”于景渡道。 宫人闻言不敢忤逆他,只能将离他较远的窗口开了两扇。 不知是不是寒潮的影响,今日天空有些阴霾。 于景渡走到窗边立了片刻,只觉心口又有些隐约的闷痛。 但他心知这闷痛并非是被寒意激出来的。 于景渡从怀中取出那方手帕,而后抵在鼻间嗅了嗅,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这方他从容灼那里“骗”回来的手帕,可惜日子太久,上头已经寻不到容灼的气息了。 大概是因为旧疾的影响,于景渡这几日的情绪十分烦乱,总想找点什么来安抚自己。 可偌大的皇宫,乃至整个京城,他却什么都找不到…… 最后,他只能取出容灼昨日写给他的信放在鼻间嗅了嗅,可惜信上只有墨迹和宣纸的味道。 于景渡无奈,打开信又重新看了一遍。容灼近日越来越懒,回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短,有时候恨不得只写那么两句话敷衍他,倒是有了点他写信的风格。 于景渡不禁苦笑,心道小纨绔跟他学点什么不好呢? 非要学这个! “殿下,豫州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亲随道。 于景渡随手将窗户关上,“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探子进来,朝于景渡行了个礼。 随后,他便将豫州如今的状况一一朝于景渡汇报了一番。 远在豫州的黎锋很谨慎,并未让人传书信过来,而是将要朝于景渡汇报的事情,直接命传信之人口头转述给于景渡,这样可以避免中途出现意外,消息泄露。 “没被父皇派去的人察觉异样吧?”于景渡问道。 “没有。”那探子忙道,“咱们的人都是跟着段家的商队行事,段家商队的掌柜怕有人起疑,特意联合了豫州的商行配合,商队里八成人都是豫州人,绝不会让人起疑。” 于景渡闻言点了点头,“证据既然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就让黎锋他们尽早回来吧。本王让人问过司天监,过些日子豫州会有一场大雪,让他们务必在大雪前离开。” 冬日天寒,一旦落了雪,车马便会受阻。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这种时候,于景渡可不希望冒这个险,万一耽搁了回京的时间,就不好了。 于景渡又吩咐了几句,便打发人去休息了。 临近黄昏时,容灼的信被送了过来。 于景渡满心期待地打开信封,发觉今日容灼的回复比先前更敷衍,只埋怨了两句天冷,别的一概没多说,信的末尾容灼还画了个蹲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的小人,大概是想表达他很冷。 于景渡盯着那简笔的小人看了一会儿,不禁脑补出了小纨绔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江继岩家里是烧不起炭吗?那么冷?”于景渡将信收起来,“让人从本王的私库里取些银子出来,给江府置办些过冬的炭。” 送信的暗卫听出他们殿下这是有点不大高兴了,忙替江继岩解释道:“殿下,容小公子近日一直在和其他弟兄学射箭,大概是因为在外头待得时间久,所以才会觉得冷吧?” “学射箭?”于景渡拧眉问道。 “是啊,这事儿其实是段公子起的头。上回殿下吩咐了几个弟兄陪他玩儿,他与人家混熟了,便让人家教他射箭。容小公子见了觉得有趣,这才也跟着一起学的。”暗卫道。 “他学多久了?”于景渡问。 “得有两三日了。” 于景渡略一思忖,想起小纨绔似乎就是两三日之前给他的回信就越来越敷衍了。 如今看来,对方竟是因为有了新的爱好,所以没心思理他了? “他学射箭,为何没朝本王提过?”于景渡开口,语气中带着点恼意。 暗卫闻言表情十分尴尬,犹豫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原地。 在江府和于景渡之间奔波了这么久,任谁也该知道他们殿下待容小公子的心思是有点特殊的。作为暗卫他们不会去对宴王殿下这心思寻根究底,可作为属下,他们多少要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否则触了宴王殿下的霉头,他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罢了,去休息吧。” 于景渡摆了摆手将人打发了,目光落在那封敷衍的信上,心情十分复杂。 容灼能有新的朋友,能有喜欢做的事情,他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想到小纨绔为了别的事情连信都不好好给他写了,他心中还是有点酸溜溜的。 次日,京城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雪势不大,却将屋顶和树枝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不知是不是着了凉的缘故,于景渡一早起来咳了血。 宫人们吓得够呛,忙去请了吴太医过来。 “殿下,您是想等到何时再用药?”吴大夫帮他诊了脉之后问道。 “四弟冠礼之前吧。”于景渡道。 吴太医先前大概也猜到了他的打算,倒也不意外。 “这么算起来还要等上八九日的工夫,殿下这身子怕是撑不住啊。”吴太医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于景渡深吸了口气,一手在榻边轻轻敲着,似乎在走神。 “吴太医,本王记得你说过,这法子也不是万无一失,对吧?”于景渡问道。 “是。”吴太医道:“而且殿下这病拖得太久了,如今天气又转冷,眼下这时机并不好。” 依着吴太医的意思,宴王刚回京那会儿就用药,是最好的时机。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神情却不怎么失望,“本王想出宫一趟。” “万万不可。”吴太医忙道,“殿下这身子不适宜再奔波,着了风寒就更麻烦了。” 于景渡却淡淡一笑,“八九日的工夫,本王得自己找点法子撑过去,万一提前病倒了,那可就不妙了。” “可是……”吴太医颇为担心。 “放心吧。”于景渡道:“本王心里有数,此番只是去清音寺一趟,去为四弟祈福。” 吴太医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心道宴王殿下不去给太子下蛊就不错了,会拖着病体去为对方祈福?这话别说他不信,整个朝堂只怕也没人会信吧? 但吴太医随即又想起来,不久前于景渡在清音寺也发过一次病,但后来他替对方诊脉时,却发觉宴王殿下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当时吴太医还觉得纳闷,暗道参禅念经难道真的能医治顽疾?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那次的病“多亏了”容灼。 “本王今日咳血的事情,不要声张,若是父皇问起就说本王身子已经好转了,没什么大碍。”于景渡道。 吴太医闻言忙应是,这次却没再多劝。 他有点好奇,这清音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能缓解宴王病痛的良药?以至于殿下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找借口往那边跑。 江府,马场。 容灼和段峥正被几个护卫围着,立在场中练习射箭。 容灼一本正经地拉弓放箭,准头倒是不错。 可惜他力道不行,那支箭只在靶心点了那么一下,就落在了地上。 “我来!”段峥说着走上前,气势倒是挺足。 不过他那支箭偏得离谱,斜斜插进了隔壁容灼的箭靶里。 一旁的护卫们都忍着笑,嘴上还要违心地夸赞几句。 这两位少爷一个有准头没力道,一个有力道没准头,也够让人头疼的。 若是换了能力强一些的师父教或许还有点成效,让他们这些从来没带过兵的护卫训练两位没吃过苦的少爷,他们可不敢胡来。 “我就不信了!”容灼又抽出一支箭,再次瞄准拉弓。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环住他的身体,两手握在了他手背上。 对方略带薄茧的大手,稍稍带着点凉意,不过不等容灼回头看他,对方便带着他骤然使力,将容灼手里那张弓彻底拉开了。 “放。”对方在他耳边低声道。 容灼闻言手一松,箭破空而去,直直扎进了箭靶,半支箭身都穿了过去。 “好!”众人齐声喝彩。 容灼回头看去,这才发觉立在自己身后之人竟然是于景渡。 “真的是你!”容灼一见他,眼睛登时一亮,整个人瞬间变得高兴了起来。 于景渡静静看着眼前这人,眼底带着几分没来得及掩住的灼热,这与他面上的苍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穿红真好看。”于景渡语气随意,目光却仔仔细细将人看了一遍。 容灼今日穿了身大红的披风,立在雪未化尽的马场上,整个人显得格外生动,好像周遭都因为他这一身红而显得不那么冷了。连带着于景渡闷痛了数日的心口,也跟着缓和了不少。 “再来一次。”于景渡从容灼的箭筒里抽了一支箭,而后又用方才的姿势从背后环住了他,“你拉弓的时候注意,不要只用手腕的力气。你的力气虽然小,但是绝对没有小到拉不开弓的程度。你的箭之所以射不进去靶子,是因为你发力的方式不对。” 护卫们帮容灼和段峥找的都不是太重的弓,只要容灼学会发力,是可以轻松把弓拉开的。 “从这里开始发力。”于景渡说着在容灼手臂上捏了捏,“这回再试试。” 容灼依着他的话发力拉弓放箭,这一次箭身终于紧挨着前一支的位置,牢牢插进了靶心,虽然只进去了一个箭头,但比方才容灼落到地上那几支已经好了太多。 “厉害啊!”一旁的段峥凑过来道:“小灼你朋友可真厉害啊!” 他说着凑到于景渡身边问道:“兄弟,你方不方便也指导我一下?” 一旁的护卫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道这段家的公子倒是挺会挑师父。 可惜宴王殿下在军中时都不轻易指点别人,让他指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果然,于景渡将容灼手里的弓塞到段峥手里,说了句“没空”便带着容灼走了。 容灼朝众人挥了挥手,跟在于景渡后头央求道:“你再多教教我吧?我跟他们学了好几日都射不进去靶子,你今日两句话就把我教会了。” 他与于景渡多日不见,今日见面倒是丝毫不见生疏,这让于景渡心情稍好了些。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给人当先生,他们教不会你很正常。”于景渡道,“你为何要学这个?” “好玩啊。”容灼道,“对了,你射箭这么厉害,谁教你的?”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道:“宴王殿下。” “那他肯定也挺厉害的。”容灼道,“你再多教我两招吧,哥!” 于景渡被他这句“哥”叫的脚步一顿,面色比先前稍稍好看了些。 “好不好?”容灼摇了摇他的手臂。 “好玩儿的东西那么多,非学这个?”于景渡问。 “我学了其实也是想防身。”容灼道。 于景渡想了想,“这东西太复杂不适合防身,回头我教你点别的吧。” 容灼闻言高兴不已,拉着他问道:“现在教不行吗?” “咳……”于景渡一手握拳抵着唇轻咳了一声,面色又有些不大好看。 容灼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道:“你的旧疾又复发了?” “不大严重,别担心。”于景渡道。 容灼担心他着了凉,便要拉着他回去,于景渡也不拒绝,任由少年挽着自己的手臂。 “我从前其实是不怕冷的。”于景渡道,“都是这病折腾的。” 当年在边关时,一年有好几个月都比京城最冷的时候还要冷,于景渡早已习惯了。 不知何时,雪又开始纷纷扬扬落下。 容灼伸出一只手去接落下的雪花,接到后便攥着手将雪花在掌心焐化。 “你喜欢下雪?”于景渡问道。 “喜欢。”容灼道:“因为下雪的时候是冬天,只有冬天才能过年。” 于景渡失笑,“你不是喜欢下雪,你只是喜欢过年。 “嗯。”容灼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他幼时父母各自都忙着打拼,一家人聚少离多,鲜少有一家人整整齐齐的时候,往往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不在家,唯独过年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所以那时的容灼,最喜欢的就是过年。 可随着他渐渐长大,那种家庭和睦的假象就有点骗不过他了。 少年时期,容灼就不怎么盼着过年了。 只是小时候对过年和下雪的执念,令人偶尔还是会忍不住陷入回忆。 “你呢?”容灼问于景渡。 “我也喜欢冬天,因为我娘喜欢梅花,梅花只有冬天才会开。”于景渡道:“我小时候,我娘的院子里种了很多梅花,每年梅花盛开的那段时间,她都会变得比平日里心情更好一些。” 容灼听他声音略有些落寞,便在他手臂上握了一下,像是在安抚。 说话间两人便回了住处。 容灼让金豆子弄了个手炉给于景渡,又让人在屋里加了个炭盆。 “难受吗?”容灼问他。 “我没那么娇贵。”于景渡淡淡一笑,“今日我朝人打听过你爹的近况,他在里头还算安稳,并没有什么不妥,你不必担心他。” 容灼忙道,“我知道江少卿一定会帮忙照应着的,不担心。” “我听宴王的意思,豫州的案子很快就会有眉目了,届时若是一切顺利,可能会让你爹继续在牢里待一阵子。”于景渡道:“不过等案子结了,你们很快就能回京城,说不定能赶上回去过年。” 容灼问道:“太子不会再让人杀我们吧?” “你爹已经去投案了,届时案子有了结果,无论太子是全身而退,还是惹了一身腥,都没有再招惹你们的必要。”于景渡道:“这里毕竟是京城,他贸然动手只会惹陛下不高兴罢了。” “有道理。”容灼道。 “到时候宴王殿下应该也会派人保护你们,所以你不必担心。”于景渡道。 他说着又轻咳了两声。 容灼见状忙去取了条毯子来给他披上。 “还冷吗?”容灼问道。 “无妨。”他嘴里这么说,面色却很令人担心。 容灼扶着于景渡躺下,而后坐在了矮榻边的地毯上。 两人离得极近,于景渡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为何这几日不好好给我写信了?”于景渡问道。 “天太冷了。”容灼将手覆在于景渡手背上,“你试试我手多冷啊,根本握不住笔。” 于景渡目光在少年手上停顿了片刻,眼底带着几分克制的情绪。 “青石,你这个时候怎么会来这里啊?”容灼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等豫州的案子结束再来呢。” “太子冠礼不是要到了吗?宴王殿下要给他祈福,我便跟着过来,看看你。”于景渡道。 “宴王给太子祈福啊?”容灼失笑道:“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于景渡没有做声,而是悄悄翻过自己的手,将容灼的手攥在了掌心,那架势像是在偷偷汲取力量似的。 容灼素来不忌讳与他的这种亲近,便那么老老实实任由他握着。 “上回你说,若是做什么危险的事情,要提前知会你。”于景渡道。 “你要干什么?”容灼吓了一跳。 “我的病你也看到了,大夫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眼睛一红,着急道:“不是说能治好吗?怎么会突然熬不过……” “不是这个意思。”于景渡道:“不过你……” 他抬起另一只手在容灼眼角轻轻一抹,“竟这么在意我吗?” “到底如何?你别吓唬我。”容灼道。 “大夫要帮我治疗旧疾,此事稍稍有点凶险,我可能会昏睡几日……”于景渡道。 “是什么大夫?厉害吗?”容灼问。 “是宴王殿下帮我引荐的太医,医术自然是高明的。” 容灼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他上回说让青石有事儿告诉他,可如今对方告诉他了,他也帮不上忙。 这种无力感,令他很挫败。 “怎么了?”于景渡抬手在他眉心轻轻抚了抚。 容灼沮丧道:“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你可就太小瞧自己了。”于景渡轻笑一声,示意他往前靠一靠,而后凑上前,将脑袋抵在了少年心口的位置。 容灼不知他要干嘛,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于景渡则在嗅到对方身上那熟悉的淡香时,不由自主便放松了下来,竟是那么睡着了。 一连数日,他日日被心口的闷痛折磨,已经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 但不知为何,只要一靠近容灼,他心口的滞涩感便会减轻不少。 临睡前的那一刻,于景渡甚至生出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心想,若是能将人一直困在自己身边,他这旧疾就算是不治应该也不会太折磨人吧? 于景渡这一觉直睡到入夜。 容灼守了他一会儿也有些犯困,便也睡了。 于景渡醒来之后,见容灼还睡着,便起身去了江继岩的书房。 江继岩大概料到他会来,早已等候在此。 “本王这场病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彻底结束,有可能黎锋他们回来时,本王都还昏迷着。”于景渡道:“所以以下这些话,你务必要牢记在心,届时若我没醒,你就依着计划行事。” 他说罢,将自己计划好的事情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朝江继岩说了一遍。 江继岩不敢记录,只能凭记忆力将他的话都记着, “事情结束后若是成了,就安排容灼他们回京城。”于景渡道:“若是败了,就送他们去北江,那里有我的故交,他会庇护的” 他方才朝容灼说不论成败都让他回京,不过是怕容灼胡思乱想罢了。 实际上,他压根不敢拿容灼的性命赌这一把,若他败了,将人送走是最好的选择。 “殿下。”江继岩道:“事已至此,您的身份还要瞒着容小公子吗?” “事情无论是成还是败,此番只怕都瞒不过他了。”于景渡苦笑一声,开口道:“他没你想得那么笨。” -------------------- 第47章 江继岩听了于景渡这话,表情十分复杂。 他心道一直以来,说容灼没那么聪明的人可不是他,而是宴王殿下。 当初于景渡死遁的时候,在大理寺那一次,江继岩就见识过容灼的“本事”了。这容小公子看着懵懵懂懂不大聪明的样子,实际上脑袋里鬼点子一点都不少。 而他这种看着迟钝的少年,实际上特别有欺骗性,很容易让人轻敌。 宴王殿下就栽在过他手里不止一次,到了今日才算是对容小公子有了点客观的认识。 另一边,容灼睡得正沉,丝毫不知道有人正在讨论他聪不聪明的问题。 容灼做了梦,梦到了一望无际的雪地。 他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远远看到一个人倒在地上。 少年不及多想,朝着远处那人奔去。 待他到了面前才发现地上那人竟是于景渡。 “青石!” 容灼上前将人抱在怀里,发觉于景渡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角还沾着血迹。 他伸手帮于景渡将唇边的血迹抹掉,将人紧紧搂着。 可不知为何,怀里的人身上竟没有一丝温度,且越来越冷。 冰凉的触感不断传来,令容灼又难过又害怕。 他努力想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对方,可怀中人却双目紧闭,半点气息也无。 “青石!” 容灼骤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待他转头看去,却发觉于景渡正老老实实躺在他身边。 更令他安慰的是,这会儿的于景渡是醒着的,对方那双深潭一般的眸子,正关切地望着他,“做噩梦了?” “嗯。”容灼侧过身,抬手在于景渡心口抚了几下,像是在确认那处的心跳和温度。 于景渡这会儿身上只穿了寝衣,被他这么一抚顿时有些不大自在,忙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容灼也不挣扎,任由于景渡攥着那只手,将脑袋往他身边靠了靠。 “青石,宴王殿下帮你找的太医应该很厉害吧?”容灼问道。 于景渡看着他笑了笑,却没有做声。 “你笑什么?”容灼不解。 “你梦到我死了?” “呸呸呸!”容灼忙道:“能不能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梦都是反着的,你如果做了噩梦,那就说明我此番定会安然无恙。”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这么一说,心情总算是稍稍舒坦了一些。 “跟我说说,梦到了什么?”于景渡问。 容灼想了想他那句“梦是反着的”,倒也不那么忌讳了,开口道:“我梦到我在一片很大的雪地里发现了你,你昏迷不醒,身上真的好冷。我抱着你想让你暖和一些,可是……” 他想起梦中那场景,以及于景渡身上彻骨的冰冷,不禁又有些难过。 于景渡将人揽在怀里,一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像是在安抚不安的小动物一般。 “那你见过很大很大的雪吗?”于景渡问他。 容灼摇了摇头,“只见过普通的大雪。”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雪特别大,能到你膝盖那么深。”于景渡道,“等我病好了,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容灼听他这么说,忙道:“好啊,那咱们不止可以去看雪,还可以去看海,去沙漠骑骆驼,去好多我们没去过的地方。” 他说这话原是想安慰于景渡,但说着说着倒是真来了兴致。 “我舅舅的商队哪里都能去,他前几日答应我了,说将来可以带着我。”容灼翻了个身趴在于景渡身边,兴致勃勃地道:“到时候咱们朝宴王殿下告个假,让他放咱们出去游山玩水。反正他人那么好,一定会答应的对吧?” 于景渡听他夸宴王殿下人好,心里有些高兴。 却闻他又道:“反正咱们又不比那些文臣武将的,朝廷缺了咱们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到时候咱们可以先去离京城近的地方,等和商队混熟了,再去远的地方……” 少年说这话时,眼睛里满是憧憬。 于景渡突然抬手,忍不住想要去摸摸他的脸颊,最后却在容灼茫然的目光中,只在他漂亮的鼻尖上轻轻点了一下。 “你怎么了?”容灼不解道。 “容灼。”于景渡认真看着他,问道:“如果将来……我想让你留在京城陪着我,你会不开心吗?” 容灼一怔,“你不想离开京城?” “我是说假如我不能离开呢?”于景渡问道:“你愿意留下来吗?” “可以啊。”容灼笑道,“反正将来太子也要完蛋了,这江山都是宴王的。他这个人重情重义,也不会苛待了咱们,到时候你朝他说说好话,给我安排个清闲的差事,嘿嘿。” 他说罢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安排差事也行,我这本事估计也弄不到像样的差事。其实我在京城搞个营生也是能养活自己的,到时候就跟咱们先前说好的那样,你不想跟着宴王当差了,就可以来给我帮忙。” “不过咱们偶尔出去玩一玩应该是可以的吧?”容灼道:“也不用走太远,隔三差五来江少卿家泡个温泉就挺好……” 少年认认真真畅想未来的样子,令于景渡心里忽而又生出了点不大理智的奢望来。 因为小纨绔畅想的每一个未来里,都是有他的…… “哎,你想不想去泡温泉?”容灼朝他问道:“这些日子你不在,我都没去过。” 那地方离江府的花园太近了,容灼自己不敢去。 “我记得大夫说过,你这病泡一泡是有好处的。”容灼道。 于景渡下意识想拒绝,但看到容灼眼底期待的目光,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容灼见状忙扶他起身穿好衣服,又取了披风来给他批好,自己也穿得严严实实。 “前几日江少卿找人在这里搭了挡雪的棚子,没想到刚搭好就下了雪,还挺巧。”容灼挽着于景渡的手臂到了后院,发觉那温泉附近还挺暖和,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冷意。 唯一的缺点就是天色晚了,灯笼的光线不算特别亮。 “你坐着别动,我帮你。”容灼让于景渡坐在一旁,帮他一件一件解开衣裳。 “我自己来……”于景渡想阻止他。 “你跟我还见外呢?”容灼失笑道:“你病成这样,我一点忙都帮不上,照顾你泡个温泉还是可以的。” 他说着帮于景渡将衣服脱了,扶着人进了池中。 不过容灼自己并未进去,而是穿了贴身的中衣蹲在池边。 “你不进来?”于景渡问道。 “我先伺候伺候你,嘿嘿。”容灼将衣袖和裤管卷起来,赤着脚踩在发热的池边,“一会儿等你泡舒服了,我再泡。因为你病着,刚从里头出来也不能离开这里,路上容易着凉,正好等着我……” 其实容灼是担心于景渡的身体,他怕对方中途万一不舒服,自己手忙脚乱照顾不好,所以才特意在旁边守着。 于景渡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小纨绔会照顾人了,这让他觉得熨帖又难过…… “我帮你按摩按摩吧?”容灼蹲在旁边无聊,伸手就想去帮他捏捏肩膀。 于景渡却像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般,慌忙躲到了另一边。 少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手还悬在半空。 于景渡目光在他白皙匀称的手臂上扫了一眼,而后移开视线道:“我不习惯。” “那算了。”容灼坐在石阶上,两只脚垂在池边,一下一下地点着水面。 于景渡目光落在他漂亮的脚踝上,掩饰似的轻咳了一声。 “你不舒服了?”容灼紧张问道。 “你……”他斟酌了一下语气,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尽量别那么奇怪,“你没和段峥他们来过吧?” “什么意思?”容灼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让你提防着点。”于景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容灼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是不是忘了?表哥他们可是都以为我好男色,我叫他们来,他们还未必来呢?不知道的以我想占他们便宜。”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说不定也好男色?你跟着我来,就不怕我占你便宜?”于景渡问道。 容灼闻言一怔,于景渡见状当即有些后悔朝他说这话。 “你不是那样的人。”容灼道:“我知道你对我没那种心思,要不然咱们整日睡一张床,你怎么可能毫无反应?我又不是傻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一个男人喜欢男的,不等于他喜欢所有男的。 所以在容灼看来,青石只要不喜欢他,他们之间就不用避讳什么。 他一个直男,要是面对青石的时候扭扭捏捏,那也太自作多情了。 反正他是不会用这种偏见去看待青石,在他心里,青石就是他的好兄弟,这和对方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没关系。 于景渡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该聪明的时候犯迷糊。 那日之后,京郊又下了一次雪。 雪势不算太大,但足以将大地染上一层白。 容灼顾忌着于景渡的身体,没再带他出去过,每日都让人点了炭盆,陪他在屋里待着。 一连三日,于景渡的气色竟是比刚来那日好看了许多。 三日后,于景渡才离开庄子回了京城。 容灼将人送上马车,又叮嘱了好些话,直到看着马车离开这才回去。 于景渡一手探到衣袋里,摸到了容灼偷偷塞给他的东西。 以他的警惕,容灼这种小动作是不可能瞒过他的,但他并未戳穿。 他将衣袋里那东西拿出来一看,发觉是一方手帕。 于景渡手里攥着手帕,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甚至忍不住想,小纨绔难道也对他有意,在朝他暗示什么? 不过现实很快给了他一击。 因为手帕打开后,里头包着一样东西。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容灼要给他的不是手帕,而是里头这东西: 一枚平安符。 这平安符于景渡认识,因为他也有同样的一枚。 这是很久之前,他带着容灼去清音寺时求的,两人各有一枚。 次日,他收到容灼的信,对方在信里告诉他,将这枚平安符送给他,是要让他有双份的平安,这样他的病就不会有凶险了。 于景渡握着那枚平安符,情绪被少年惹得百转千回,久久难以平息。 最后,他将那枚平安符用手帕包好,放到了贴身且靠近心口的衣袋里。 吴太医替于景渡诊了脉,发觉宴王殿下的脉象竟然真的比离宫时要缓和了不少。 更离奇的是,这种缓和并非用药所致,难道去清音寺念经真的有用? 吴太医百思不得其解,几乎要对自己数十年行医所积累的经验产生怀疑了…… “殿下,这药今日便该喝了。”吴太医道。 于景渡点了点头,“什么时辰喝?” “入夜后吧,这样殿下喝完了就休息,还能少受点苦。”吴太医道:“老夫再帮殿下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免得殿下难受,睡不着。” “你让人将药准备好吧,本王一会儿去朝父皇请个安,回来之后就喝药。”于景渡道。 吴太医忙应是,而后吩咐人去准备药材煎药。 于景渡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带着两个亲随去了御书房。 皇帝这会儿刚批完了折子,见于景渡过来倒是颇为高兴,忙给他赐了座。 “朕听他们说你去了清音寺,还担心这么冷的天你身子受不了,但今日一见,你这气色倒是还行。”皇帝道。 “多谢父皇挂心。”于景渡道。 “说说吧,为什么要去清音寺?不是刚回来没几天吗?” “四弟冠礼,儿臣去替四弟祈福。” “老三,你可不是个爱说谎的人。” 于景渡抬眼看了皇帝一瞬,表情有些复杂。 “儿臣只是不想说出心里话让父皇难受。” 皇帝闻言越发好奇,“你说,朕不罚你。” “儿臣……”于景渡沉默了许久,才一咬牙似的开口道:“儿臣一想到四弟即将行冠礼,心里有些不大痛快,甚至夜里都睡得不安稳。” “老三?”皇帝面色一变,“你这话是何意?” “儿臣自认不该妒忌他储君的身份,可人心里想什么,又如何能控制得住?”于景渡道:“儿臣没法子,这才去了清音寺,在佛祖面前祈求宽宥。” 公然当着皇帝的面议论储君身份,还毫不隐藏自己的野心。 这任谁去说,都是大逆不道的罪名。 但皇帝听了之后,心里却没有生出太大的波澜,相反,他甚至觉得挺高兴。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所有的儿子,就没有一个不觊觎太子之位的。 但像于景渡这么坦诚的,却是唯一一个。 但皇帝心里虽不算太生气,嘴上却还是要斥责的。 否则事情一旦传出去,他这个皇帝的威严何在? 为了昭示愤怒,皇帝甚至摔了一个茶盏。 “去奉先殿跪一……跪半个时辰,然后回你的福安宫好好闭门思过。“皇帝怒道。 “是。” “还有。”皇帝叫住他,“太子的冠礼,你就别去了,省得亲眼见他加冠,睡不着。” 于景渡也不辩解,一一应下了,还乖乖去奉先殿跪了半个时辰。 不过他心理并不是很慌,因为方才皇帝让他去罚跪时,随口将一个时辰改成了半个时辰,这明显就是担心他的身体。 皇帝这种时候还担心他的身体,他自然是不慌的。 回到福安宫之后,太医已经命人将药备好了。 于景渡几乎没犹豫,端起药碗便喝了个干净。 这药的功效是为了彻底激出于景渡体内的旧疾,所以服用之后,于景渡便会经历极为痛苦的三日。这三日里,他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但心口却像是被人生生剜开了一般…… “到时辰了吗?”于景渡颤声问道。 “到了。”亲随答道。 “帮本王更衣,本王要去看一眼……” “殿下?”亲随忙道:“您如今这样只怕撑不到宫门口。” “本王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于景渡道。 亲随闻言不敢忤逆他,但心中却很是担心。 依着这几日所见,他们殿下早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估计连起身都难,怎么可能能撑到宫门口? 依着本朝的规矩,皇子的冠礼会在太庙举行。 届时皇室宗亲和文武官员都会前往观礼。 而这日一早,皇帝会带领自己的子嗣,从宫门口出发,乘马车前往太庙。 沿途会有百姓围观,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见证。 宫门外。 皇帝被来福扶着上了马车。 “陛下,老奴方才似乎看到了宴王殿下。”来福小声道。 “老三?”皇帝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并未见到于景渡的身影。 “老奴在出来的路上看到的,宴王殿下似乎是被人扶着呢。”来福道。 皇帝拧了拧眉,“他身子不好,朕特意没让他跟着,这么冷的天,司天监还说要下雪。” 来福闻言忙道,“陛下体恤殿下身体,殿下定然是知道的。” 皇帝闻言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大畅快。 当日的太子冠礼十分隆重。 可惜天公不作美,中途突然开始下雪,而且雪越下越大,最后不得不草草结束。 也不知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皇帝一整日都沉着脸。 百官素来是爱察言观色的,见皇帝面色不豫,便纷纷在心里嘀咕。 太子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极为不快,面上却要装作云淡风轻。 当日回宫后,皇后便让人备了酒菜,亲自去将皇帝请了去。 皇帝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不忍拂了皇后面子,还是去了皇后宫中。 另一边。 于景渡自从早晨出去了那一趟后,回来便不省人事了。 不过依着他的吩咐,宫人们并未声张。 直到黄昏时,才有人去皇后宫中报信,却被拦在了门口。 报信的人倒也好说话,被皇后的人拦住后也没坚持,甚至都没细说是何事便回去了。 这就导致皇帝一直没接到信儿,直到夜深从皇后宫里出来,才知道于景渡病重了。 初时皇帝只当对方是旧疾复发,直到他进了福安宫,发觉于景渡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他周围好几个太医围着,各个都直冒冷汗,一脸束手无策的模样。 “怎么回事?”皇帝怒道:“老三前两日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变成这样了?” 皇帝揪住一个太医质问道:“来福不是说早晨他还去过宫门口吗?” “陛下……宴王殿下这旧疾本就凶险,这两日又似是积郁太深,加上今日出去了一趟,风寒入体,这才一病不起。”太医解释道。 皇帝一把将人推开,走到榻边唤道:“老三,我儿,能听见吗?父皇在这里……” 然而榻上的于景渡却毫无反应,就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微弱。 “为何不提前来报?”皇帝冷声朝着宫人质问道:“宴王是一下子就病成这样的吗?” “回陛下!”宫人当即跪在地上,红着眼睛道:“奴婢听说陛下回宫,第一时间就去报了,可陛下不在寝宫……奴婢又去了皇后宫中,被宫人拦着不让进,说是会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用饭。” 皇帝闻言面色一冷,骤然想起了数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年深秋,于景渡的母妃病重,他也是在皇后宫中…… “吴太医。”皇帝开口道:“宴王的病一直是你在盯着,朕命你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他的命。若宴王今夜撑不过去,你给他陪葬吧。” “臣……遵旨。”吴太医道。 皇帝起身,太医们当即又簇拥到了于景渡的榻边。 “来福。”皇帝开口,声音稍稍有些哑,“这屋里血腥气太重,陪朕到外头透透气。” 来福闻言忙搀着皇帝出去了。 福安宫的院子里种着几株红梅,这会儿被雪一映衬,显得格外好看。 “朕记得祁妃很喜欢梅花。”皇帝开口道。 “是啊,这院子里的红梅,还是从当初祁妃的住处移栽过来的。”来福道。 皇帝从廊下走出来,走到梅树边伸手想折一枝,却又忍住了。 “这些年,朕从来都没忘了她。”皇帝喃喃道:“旁人都道朕不喜欢她,却不知朕……” 皇帝大概是触景生情,眼圈微微有些泛红。 “她想要的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能一心待她的夫君,朕给不了她……”皇帝叹了口气,“有时候朕会忍不住想,若她和旁人一样,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可若她与旁人一样,那还是她吗?” 这些年来,皇帝其实很少回忆祁妃,不是忘了,而是不敢回忆。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亏欠一个人,就越是不愿想起对方,免得自己又要受到内心的责备。 尤其是皇帝,他身居高位,身边的人甚少会朝他提要求,所以他明面上亏欠的人并不多。再加上他是个自欺欺人的性子,旁人若是不点明他的亏欠,他自己便当是没有。 唯独祁妃不同,她会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告诉皇帝,这就让皇帝对她的亏欠显得极为明确,清清楚楚,避无可避。 “景渡真的很像他的母妃,在朕的面前从不遮掩,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告诉朕。”皇帝道:“可朕辜负了他,就像当初辜负祁妃一样……” 他话音一落,殿内突然传来了嘈杂之声。 皇帝心头一跳,大步走进了殿内。 便见于景渡被人扶着趴在榻边,正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令皇帝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参汤,参汤!”有太医喊道。 待于景渡吐完了血,太医立刻让人给他灌了两口参汤。 “陛下,如今只能先帮宴王殿下吊着命,若是他能熬过今夜,或许能有……” “没有或许。”皇帝走到榻边坐下,一把攥住了于景渡的手,“景渡,我儿……父皇陪着你呢……” 这时,突然有宫人来报,说皇后来看宴王殿下了。 皇帝目光一凛,想到福安宫的人被拦在皇后宫外一事,顿时怒从心起。 “让她在外头思过。”皇帝冷声道。 “陛下,外头下着雪呢?”来福提醒道。 “嗯。”皇帝应了一声,却没收回成命。 在外头思过这样的事情,听起来不算是大事儿,可外头的人是皇后,那意义就不同了。 殿内众人不敢再多言,都眼观鼻鼻观心。 此时的于景渡昏昏沉沉,正做着梦呢。 他梦到了一场大雪,一身红色披风的少年坐在马背上,朝他招手。 于景渡伸手想去拉住他的时候,少年却控马往前跑了几步,那架势像是在故意逗他。 “别走……”于景渡喃喃开口。 坐在榻边的皇帝听到他梦呓,只当于景渡叫的是自己,顿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 第48章 “老三?”皇帝坐在榻边握住于景渡的手轻唤道:“睁开眼睛看看父皇。” 然而昏迷中的于景渡只说了那两个字,便再也没了动静。 皇帝孤家寡人做久了,身边的儿女各个敬畏他,却没人在病重时对他显露过这样的依赖。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从头到尾只是个误会。 平日里清冷疏离的于景渡,在病重时流露出的脆弱,不偏不倚击中了他心里许久未曾被触动过的柔软角落。 这种被依赖和需要的感觉,皇帝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几乎要忘了。 然而就在今晚,从于景渡的身上,他竟难得找回了做父亲的感觉。 “陛下,宴王殿下这会儿虽神志不清,但他定是感受到了陛下在陪着他。”一旁的来福开口道。 皇帝忍着鼻酸心道,他这个儿子素来骄傲冷淡,大概也就只有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对他这个父皇表露出依赖。 念及此,皇帝心中越发难受。 他想,这些年,老三心里一定委屈极了吧? 不多时,于景渡又开始发烧。 太医们施针的施针,喂药的喂药,丝毫不敢怠慢,生怕宴王殿下撑不到天亮。 虽说皇帝让人提头来见多半是气话,但宴王若是真有个万一,他们在场的总归是捞不着好。尤其看皇帝对于景渡这般上心,他们更加不敢疏忽,各个都使出了看家本领。 当晚,皇帝在于景渡榻边守了近一个时辰。 这些年来,宫里的任何皇子公主生病,哪怕是皇后病了,皇帝也从未如此。 虽说他这表现至少有一半是对自己这个父亲身份的自我感动,但其中也不乏对于景渡的关心。毕竟,这宫里再也找不出一个能让他如此满意的儿子。 尤其看着于景渡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他便忍不住觉得对方是自己在这世上的一个“杰作”。 “陛下,您要保重龙体啊。”来福劝慰道:“若是宴王殿下醒了见您如此伤心,定要担忧陛下。” “请陛下保重龙体。”周围的宫人和太医适时道。 “宴王如何了?”皇帝问道。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回陛下,宴王殿下的脉搏已经渐渐恢复,虽然还是有些微弱,但比先前已经好了许多。”吴太医忙道。 “今晚他不会有事了吧?”皇帝又问。 “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吴太医道。 皇帝闻言叹了口气,这才起身带着人出去了。 他出了殿门,便见皇后正带着宫人立在院中。 这么冷的大雪天,皇后在外头站着一个时辰,早已筋疲力竭,若非宫人搀扶,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她这些年依仗着太子和六皇子,几乎从未受过皇帝冷落,更别提受这样的委屈了,于是一见到皇帝出来,登时忍不住哭了。 “陛下。”皇后踉跄着想去拉皇帝的手,对方却将手背到了身后。 皇后抓了个空,就势跌坐在地,摆出一副柔弱无助的样子。 她今年虽已近四十岁,但因为保养得宜,气质看着丝毫不逊于二十来岁的妃嫔,身上反倒更多了几分成熟之美,这也是皇帝一直没有冷落她的原因。 但今日,皇帝却没对她生出怜惜,反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连扶都没扶一把。 夜色太重,皇帝又是背对着廊下的灯笼,所以面上的神情看不大清楚。 皇后惶恐地看着他,连哭都忘了,只跌坐在雪地里一声不敢吭。 良久,皇帝才开口道:“扶皇后起来。” 宫人们闻言忙将她搀扶起来,皇后见他心软,这才又小声抽泣了起来。 “回去歇息吧。”皇帝说罢便要走。 皇后见状带着哭腔叫了句“陛下……” 皇帝闻言脚步一顿,拧眉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皇后,思绪骤然被拉回了数年前的那个深秋…… 那日他批完了奏折,先是去新晋的两个美人宫里坐了坐,屁股都没坐热便被皇后的人请到了中宫,说是皇后亲手做了茶点,要让他去尝尝。 彼时皇后正因为母族的功劳颇得圣眷,皇帝自然不会拒绝。 后来,皇帝只记得他在皇后宫中一直待到入夜,直到传来祁妃薨了的消息…… 祁妃宫中的人哭着朝皇帝磕头,说祁妃临死前一直念念不忘想见皇帝一面,可被皇后宫中之人阻了。皇后闻言不等皇帝发难,重重责罚了宫人,自己又当众跪下朝皇帝请罪。 皇帝当时正在为祁妃的死伤心,哪里顾得上追究这个? 至于事后,皇帝就更顾不上了,因为他一边要面对祁妃的丧仪,一边还要面对少年于景渡的质问和失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因为不愿面对此事,甚至都没给自己机会再回忆过当时的情形。 直到今日,福安宫的人也被阻在了皇后宫外,他才终于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偶然。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皇后有意无意挡在了他的视线之外。毕竟中宫之位以及太子生母的身份,令这宫里的人无人敢公然与她计较,所以没人会傻到为了这种小事朝皇帝告状。 换句话说,就算皇帝真的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是皇后,为了圣宠自私一点耍了小性子,皇帝只会觉得她爱惨了自己,哪里真会同他计较? 若非当年祁妃那次和今日,皇帝或许真的永远都不会计较。 偏偏今日骤然病倒的于景渡,唤起了他的愧疚…… “皇后。”皇帝冷然开口,“回去思过吧,宴王醒来之前你不必出门了。” “陛下……”皇后闻言大惊,但皇帝并不打算给她哭闹的机会,说罢便大步离开了福安宫。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震惊得连哭都忘了。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委屈…… 就因为那个早该死了的宴王! “来福。”皇帝踏着雪走了许久,停在了祁妃从前的住处门口。 这处宫苑自祁妃薨了后,并未有人住,一直荒废着。 “朕记得祁妃是郁结于心而死,你说那晚朕若是一早就过来看她,她看到了朕一高兴,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快薨了?”皇帝喃喃道。 身旁的来福心道,祁妃那是积郁成疾,关键不在郁,而在积。 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岂是看一眼就能缓解的? 可他嘴上可不敢这么说,而是安慰道:“陛下莫要伤了心神,否则宴王殿下醒了也会忧心陛下。”皇帝闻言苦笑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陛下是要去皇后娘娘宫中?”来福问道。 “来福,你说朕这些年是否太纵容皇后了?”皇帝道:“朕竟不知他宫里的人,数年如一日地胆大妄为,连传给朕的话都敢拦着。你说这宫中,到底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事情?” “陛下日理万机,在这些琐事上疏忽了也是常有的事情。”来福道:“宫中各位娘娘都体恤陛下辛苦,自然平日里也不会多朝陛下说什么,免得陛下操心。” 实际上,皇帝不想了解宫中琐事,并非不知道,而是懒得理会。 他高高在上惯了,每日定夺的都是关乎家国的大事,自然不会为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分神。 这么多年,他除了皇后甚至都没过分宠溺过任何一个妃嫔。 因为他不想给任何人恃宠而骄的机会,他习惯高高在上偶尔赏赐一点雨露,然后看着人受宠若惊的样子。 他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克制,说难听点就是薄情。 “是啊,不止是她们,朕这么多儿女,敢朝朕说一句肺腑之言的,也就只有老三了。”皇帝说着叹了口气,语气十分落寞。 “老奴记得,三殿下幼时倒是很得陛下宠爱。”来福道:“后来不知怎么的……”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不妥,及时打住了话头。 皇帝却顺着他的话心道,自己究竟是何时开始疏远老三的呢? “朕想起来了。”皇帝开口道:“似乎是景渡七岁那年的生辰,当日朕让人摆了宴席,请了许多勋贵来为景渡庆贺。席间景渡没少受夸奖,反倒是一旁的太子处处都被比了下去。” “老奴也记得此事,后来三殿下似乎就没再过过这么热闹的生辰了。”来福道。 “是啊。”皇帝叹了口气,“朕记得当日去了皇后宫中,她朝朕夸赞了老三一番,说老三比太子更有储君之资,还说老三是朕所有儿子里最像朕的。” 她这话倒也不假,可当着皇帝面说就诛心了。 那个时候的皇帝年轻气盛,对于很多事情还看得不够通透。 皇后的话令他心中生出了许多忌讳,自那以后就对于景渡疏远了。 实际上他之所以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这件事,就是因为皇后那晚说于景渡是最像他的人。 当时的皇帝太年轻,他无法体会血脉之亲带来的共鸣和依赖。 相反,他竟在自家尚且年幼的儿子面前,生出了点奇怪的危机感。 有人在提醒他,他这个儿子非池中之物。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骄傲,而是生出了忌惮之心。 直到今日,早已变得老练通透的皇帝,才开始渐渐体会到了做父亲的成就感。 他也骤然意识到,帝王的猜忌究竟有多可怕,可怕到连一个七岁的孩子都会轻易被毁掉。 “她说得没错,老三的确是朕所有的儿子中,最像朕的一个。”皇帝道。 来福垂着脑袋没吱声,这话他可不敢接。 这么多年来他在皇帝身边学到的最大的智慧就是: 帝王的任何话,都不能轻易当真,否则倒霉的就是自己。 这晚的雪下得很大。 容灼又做了个梦,梦到了那日的那片雪地,和躺在雪中的于景渡。 少年像上次一样将于景渡抱在怀里,口中不断呼唤着青石的名字。 可无论他怎么叫,对方始终不给他任何回应。 容灼一开始只是觉得着急,到了后来便觉无助又惶恐。 于是少年就那么抱着怀中人,在漫无边际的雪地中大哭了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即将失去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他也从没想过,这个人对他来说,竟然那么重要。 重要到哪怕在梦里失去对方,也会让他心口生出剧烈的痛楚。 大概是头一天晚上做了噩梦,容灼次日起床后便无精打采的。 “公子,要不要出去堆雪人?”金豆子朝他问道。 “不想出去,冷。”容灼抱着手炉趴在窗边,看着满园的雪白,一脸惆怅。 “公子,花园里的梅花开了,您要去看看吗?”金豆子又问。 容灼听到梅花,突然想起来先前青石朝他说过,说自己的母亲生前喜欢梅花。 念及此他点了点头,“走吧,去看看。” 金豆子闻言忙拿了披风给他披上,陪着他去了后院。 后院里,江府的家仆正在清扫雪地。 容灼朝他打了招呼,询问能不能折一枝梅花。 “容公子不必客气,咱们府里的人也刚折过的,只是不知道您喜欢这才没送过去。”那家仆道:“您若是喜欢尽管折了去便是,这梅花开了就是给人看的,不必怜惜。” 容灼闻言朝他道了谢,而后带着金豆子折了两支梅花。 两人折完梅花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江继岩从旁边不起眼的偏院出来。 “江少卿?”容灼朝他行了个礼,“您今日没去当值?” “雪大,路上不好走,今日便不去了。”江继岩道,“我的同僚知道我住的远,遇到雪天会替我告假的。” 容灼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江继岩身后的小院里。 江继岩察觉到他的视线,主动问道:“容小公子好奇心挺重啊。” “我只是以为这处偏院没人住,所以见您从里头出来惊讶。”容灼忙道。 他下意识以为这偏院里养着什么人,也不好朝江继岩多问,怕对方尴尬。 然而就在这时,里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吼。 那声音响到一半便被打断了,但因为早晨安静,容灼还是听到了。 他一脸无措地看向江继岩,“我……什么都没听到。” 少年说罢转身便走,生怕撞破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惹来麻烦。 江继岩却叫住他道:“容小公子,你不好奇吗?” “我不好奇。”容灼忙摇了摇头。 “撒谎。”江继岩道。 “我真的不好奇,我也不会打听,也不会偷看。”容灼道。 江继岩不由失笑,而后凑到容灼耳边说了句什么。 “啊?”容灼一惊,小声道:“你们把刺杀我们的人抓回来了?” “确切的说是从祁州带了回来。”江继岩道。 “我还以为……人已经杀了。”容灼道。 上次于景渡特意让人告诉过容灼此事,容灼只知道刺客被抓住了,却不知是如何处置的,没想到竟被路远迢迢带回了这里。 “为什么告诉我?”容灼不解道。 “我觉得你可以知道这个。”江继岩道:“而且你那么聪明,我若是不告诉你,你整日胡思乱想,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江继岩猜想,若是于景渡在场多半是不会告诉容灼的。 但他和于景渡的心思不一样,他们宴王只想宠着容小公子,恨不得将人含在嘴里。可他则认为容小公子远远比看起来要聪明,有些事情适当地让他知道,不是坏事。 容灼一脸无奈,“为什么要把他们带回来?万一人跑出来很危险的。” “我在大理寺这么多年,就没有遇到过越狱成功的人。” “呸呸呸,你千万别这么说,一般这么说的后边肯定要倒霉。”容灼认真朝他道:“你信我,多加几道防护,让人拿铁链给他们栓上,门上再加一道锁,外头一定要派两个以上,不……四个以上的人看守。” 以他这些年看过的影视作品来看,这种情节的安排多半会伴随着逃狱和杀人灭口。 容灼可不想辛辛苦苦逃出来,最后栽在这种狗血剧情上。 “你别不放在心上,我娘还住你们府上呢,你别怪我啰嗦。”容灼道。 “行。”江继岩忙吩咐了两个人过来,竟真依着容灼的话让人去加强了守卫。 容灼闻言这才放心,拿着那两枝红梅便要走。 “等会儿。”江继岩伸手道:“送我一支呗。” 容灼犹豫了一下,将手里那支小一些的递给了他。 “江少卿。”容灼临走前朝他问道:“青石他怎么样了?” “这才刚开始,他这病估摸着十天半个月好不了,你不必着急。”江继岩道。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这才带着金豆子走了。 今日大雪,江继岩原以为于景渡的人不会来。 但晌午时,护卫还是送了信过来。 “你其实可以把他写好的信都拿过来,我帮你一日交给容小公子一封。”江继岩道。 “殿下吩咐的是每日一封。”那人道。 江继岩很是无奈,这信就连容灼都知道是提前写好的,因为于景渡提前告诉过他要疗伤的事情。所以在他看来,于景渡此番就是多此一举。 “这是容小公子今早在花园里折的,拿回去插到殿下寝宫的花瓶里,记得告诉殿下一声。”江继岩没再多说,而是将桌上那支红梅递给了他。 护卫闻言忙应是,又去找容灼取了信。 没想到容灼也给了他一枝红梅。 结果就是,容灼一早去折的两支红梅,最后都被插在了于景渡房中那琉璃花瓶里。 这日,皇帝不知何故辍了朝。 文武百官倒是乐得偶尔清闲,但私下的议论也不少。 不过满朝最不满的人,当属太子。 “孤昨日冠礼,父皇今日辍朝,这让文武百官怎么看孤?”太子在宫中气得摔了俩花瓶,“他眼里当真就只有于景渡了吗?将孤这个储君放在哪里?” “殿下息怒,陛下辍朝许是念着今日雪大。”门客安慰道。 “哪有那么巧?他明明就是为了于景渡!”太子怒道:“还有昨日的冠礼,口口声声说让司天监选了吉日,结果呢?下着雪也就罢了,一整日天就没晴过,最后干脆草草收场……父皇就是想让孤难堪,好衬托出他对于景渡的厚待。” “殿下,而今不是动怒的时候。”门客道。 “你说得对。”太子冷静了片刻,“孤要出去一趟。” “殿下是否要去探望皇后娘娘?”门客问。 “母后那边只能先委屈了,她不知是因何惹怒了父皇,此时孤往上凑,不是找麻烦吗?” 门客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劝。 他看得出来,这会儿的太子已然失了理智,说不定越劝他火气越大。 与此同时,福安宫。 皇帝从外头进来,路过院中的梅树时,随手折了一枝梅花。 不过他进屋之后,才发觉屋内的花瓶里已经摆了两支红梅。 “唔……”内室突然传来于景渡的闷哼。 皇帝忙快步走进去,发觉吴太医正在帮于景渡施针。 他的目光落在于景渡赤裸的上半身,眉头顿时便拧了起来。 只见于景渡身上布满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疤,骤然看去触目惊心。 “老三……”皇帝坐到榻边,伸手在于景渡心口那处旧伤轻抚了一下。 “陛下,这处伤便是引得殿下落下旧疾的那处。”一旁的吴太医道。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皇帝问道。 此事虽然过去了许久,但他其实并未听过完整的真相。 “回陛下,当时宴王殿下被人刺杀时,仗已经快打完了,这才不妨被自己人暗算了。”旁边的护卫道。福安宫的护卫大都是于景渡从边关带过来的,所以各个都不是吃素的。 “刺客?”皇帝问道:“朕先前怎么没听说过?” 他一直以为于景渡是打仗的过程中伤着的,从未听旁人说过还有刺客的事情。 “回陛下,殿下不想无凭无据说出来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只能将事情压下了。”护卫道。 皇帝目光一凛,朝身边的来福问道,“来福,朕问你。若你千方百计混入了敌军阵中,那你是会等敌军战败了再动手刺杀他们的将领,还是在开战之前?” “自然是先杀,怎么可能等他们赢了再杀?那不就白沙了?”来福道。 “是啊,所以刺杀老三的应该不是敌国之人。”皇帝道。 那会是谁呢?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有人来报。 皇帝挥了挥手那意思让人进来。 片刻后,太子便大步进了殿。 他先是朝皇帝行了礼,又红着眼圈心疼了一番于景渡,那模样看着就像个称职的弟弟。 皇帝却打量了太子片刻,突兀地朝太子问道:“你知道老三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太子闻言心头一跳,眼底闪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慌乱。 “儿臣……儿臣不知。” 皇帝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将他那一瞬间的慌乱尽收眼底。 “你冠礼之前,他为了替你祈福,去了一趟清音寺。”皇帝道:“结果着了风寒……” 太子闻言明显送了一口气,一脸感动地道:“没想到三哥竟这么有心,看他如此,孤实在是心中有愧。” “嗯,你是该有愧。”皇帝意味不明地道,“去看过你母后了?” “不曾,儿臣担忧三哥的身体,没顾上去朝母后请安。”太子道。 皇帝闻言表情越发复杂了几分。 “既然这么关心你三哥的身体,那就去替他也祈个福吧。”皇帝道。 “是。”太子忙应道。 这时便闻皇帝又道:“他在清音寺为你祈了三天三夜的福,你也去佛堂替你三哥祈三日的福吧,算是还了你兄长的情谊。” 太子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能强忍着情绪退了出去。 “来福,跟着他一起去佛堂。”皇帝冷哼一声。 否则,他还真拿不准太子去佛堂是会替于景渡祈福,还是诅咒。 太子:…… -------------------- 第49章 皇帝虽派了来福盯着,但太子的祈福依旧没发挥什么效用。 足足三日,于景渡的病都没什么起色,只一口气还勉强吊着。 这日,皇帝下了朝后循例又来了福安宫。 宫人正拿着布巾帮于景渡净手和脸,皇帝见状开口道:“朕来吧。” 他说着接过宫人手里的布巾,耐心地帮于景渡擦拭手和脸。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大概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所以身后的来福那表情像是见了鬼似的。 然而这位皇帝当慈父上了瘾,只恨不得将亏欠这个儿子的一切,都在这几日里弥补了,这样不管来日如何,他心里起码能少几分歉疚。 “这红梅都不新鲜了,怎么一直没换新的?”皇帝目光落在琉璃花瓶里的红梅上,略带不悦地道:“宴王殿下如今病着,你们就可如此怠慢他?” 宫人们心中叫苦不迭,心道这花是殿下的亲随吩咐不要换的,他们哪里敢自作主张? 但福安宫的人能进内殿伺候的,各个都是知分寸的,就算被皇帝误解也断没有当面内讧的道理,于是宫人们只能一边告罪一边要去外头折新鲜的梅花。 “算了,朕亲自去吧。”皇帝说罢便出了殿门,亲自在院子里折了两枝梅花。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既不敢阻拦,也不敢多说什么。 江家的庄子里。 容灼今日收到信后拆开一看,便知这又是青石提前写好的信。 已经过了好几日,青石还是没醒吗? 容灼将信收进抽屉里,又将自己昨夜写好的信交给了传信的护卫。 虽然知道青石如今没法看这些信,但他还是日日给対方回信,丝毫没有怠懒。 仿佛只要他的信传过去了,就代表青石一定能看到。 待护卫走后,容灼便去找了一趟江继岩。 不过江继岩的书房里今日却像是有客人,守在门口的人没让他进去,还很煞有介事地进去通报了一声。 过了片刻之后,护卫才出来,示意容灼进去。 容灼进了书房一看,当即一怔,因为他发觉书房里不止有江继岩,还多了一个人——黎锋。 他和黎锋打过照面,但并不算熟悉,只知道対方是宴王的人,和青石也很熟。 “黎锋前些日子去了豫州替宴王殿下办差,如今刚回来。”江继岩道。 容灼过来本是朝江继岩想问青石的情况,但见黎锋在这儿,便道:“我没什么正事,你们先聊吧,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容小公子。”江继岩道:“黎锋不是外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容灼看了一眼黎锋,斟酌了半晌才开口道:“青石这几日一直没消息,传信的人也不告诉我他的情况,只说让我不要担心。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 “他如今在宴王殿下宫中,我恐怕没法带你去见他。”江继岩道。 “这样啊……我理解。”容灼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转身便想出去。 江继岩却叫住他道:“豫州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不想一起听听吗?” 他话音一落,黎锋和容灼都有些惊讶。 “你如今半只脚都踏上宴王殿下的船了,有些事你是可以知道的。”江继岩道:“况且如今你在我府中,就更没必要防着你了。” 容灼其实也有点好奇豫州的事情,闻言就没再矜持,走到一旁规规矩矩坐下了。 反正豫州的事情,段家的商队还帮了忙呢,他自认也不是外人,更不会出卖宴王殿下。 “此番的赈灾钱粮贪墨一案,案情已经基本明白了。京城这边有人联合户部的官员,在出库的钱粮上做了手脚,实际出库的钱粮远远多于调拨数量。到了豫州那边,他们又联合了豫州的人,将入库的钱粮做了手脚,实际入库的远远少于造册的数量,两边的差额直接报了折损。” 容灼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什么意思啊?” 江继岩闻言拿起茶壶,又摆了几个茶碗在桌上。 “取两碗水记一碗,到了地方两碗变四碗,入两碗,余两碗,剩下的两碗就偷出来了。”江继岩一边说着一边朝他演示道。 容灼经他这么一解释便明白了。 本朝调拨的钱粮是有计量方法的,银两按箱,粮食按麻袋,而调拨的人在箱子和麻袋上做了手脚,就会导致出库的钱粮都会多于记录的钱粮。 此事拿现代的事情来类比大概就是,一般情况下人民币一沓都是一万,但有人故意将一沓做成了两万。这样取出来一百沓看似是一百万,实则是两百万。 到了豫州之后,他们再将两万一沓拆成五千一沓,这样入库的一百沓,名义上是一百万,实际只有五十万。 这么一换算,等于出两百万,入五十万,中间一倒手就能贪墨一百五十万。 当然他们具体在赈灾钱粮上做手脚的比例可能不会这么夸张,但哪怕打个折扣,只从中抽取一两成,放到巨大的数额面前也是一笔不小的银两。 “此番由于豫州距离京城较远,朝廷拨的粮食并不多,更多是从附近借调的,倒是银子拨了不少。但正因为调拨的银两多,反倒更方便了他们做手脚。”黎锋道。 “这也太夸张了吧?”容灼道:“难道国库里少了那么多银子,没人看出来吗?” “若是不做手脚,当然能看出来。”江继岩道:“做了手脚就不一样了,所以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卷进去了吧?因为此事需要不止一个人从中配合,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 但这世上,哪有神不知鬼不觉一说? 只要做了亏心事,就一定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此番查到的最重要的东西。”黎锋道:“你们猜,钱粮到了豫州之后发生了什么?” “难道粮食被倒卖了?”容灼问。 “非也。”黎锋道:“那些钱粮被人贪墨,是养了兵马?” 江继岩一怔,“豫州营?他们没有军饷吗?” “不是,是一处私兵营。”黎锋道:“那私兵营有近三万人,快赶上豫州营一大半的人马了。” “屯私兵?”江继岩道:“这可是大罪,有人想造反吗?” “我看到未必是造反,或许只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黎锋道。 容灼想了想,问道:“那为什么会是豫州呢?” “你相信无巧不成书吗?”黎锋道:“当初这人选地方屯兵时,大概是想到了豫州的地理位置合适,通往各地都方便。没想到今年豫州遭了灾,赶巧碰上了事儿。” “怪不得要冒这么大的险贪墨赈灾钱粮。”容灼道:“养这么多兵马肯定需要很多钱,太子先前搞的那个地下拍卖场被你们给端了,他没银子了,只能想别的办法,所以才打起了赈灾钱粮的主意!” 江继岩和黎锋没想到他直接提了太子,竟也丝毫不避讳。 “太猖狂了!”容灼怒道。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黎锋道:“最麻烦的是我们没找到任何私兵与那位有关的证据,反倒找到了不利于殿下的证据。” 于景渡昏迷前已经听探子说过私兵营的事情了,不过他怕打草惊蛇,并未声张。但是他昏迷前曾特意朝江继岩说过,若想咬住太子,在这件事情上就要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私兵营是太子的。 否则,就绝口不提此事,免得节外生枝。 “什么是不利于宴王殿下的证据?“容灼问。 “私兵营中,有两名将官是边军的人。”黎锋道:“而且这两人此前都与殿下熟识。” 换句话说,一旦事情闹起来,弄不好非但搞不掉太子,还会连累于景渡。 毕竟私兵营里有你的的人担任要职,这如何解释的清楚? “太子这也太贱了吧?”容灼怒道。 他仔细想了想,发觉原书里根本就没涉及到私兵营的剧情。 书里唯一牵扯到豫州的事情,好像除了遭灾一事,就是宴王去那边剿过匪。 难道说剧情线被他扰乱了?导致私兵的事情出了变故? 还是说太子管理不当,最后导致私兵叛变转而成了当地的匪患? 要是这种情况,那原书里没有私兵的事情倒也合理。 “那如今怎么办?”容灼问道。 “还是稳妥一些吧,私兵的事情先放一放。”江继岩道:“当务之急是把户部的钉子先拔掉,至于太子那边……等殿下醒……等殿下想到了法子再说。” 依着规矩,黎锋他们还不能将查到的证据直接交上去。 因为皇帝派了钦差,他这么做属于自作主张,还会给宴王树敌。 所以于景渡昏迷之前就想好了法子,让江继岩把这次跟着一起去豫州的大小官员,从头到脚都查了一遍。届时选个把柄大的直接策反,让他以自己的名义,呈报给皇帝另一份调查结果。 届时江继岩甚至都不必露面,此事也不会和于景渡扯上半点关系。 在外人眼里,只会认为此人是正义感爆棚,这才主动出来揭露真相。 “唯一的遗憾就是私兵营的事情没办法揭穿。”容灼道:“否则就算查不出是太子所为,将那里一锅端了也能让太子元气大伤。” 他说罢似乎还不死心,朝两人问道:“宴王殿下那么厉害,他也想不出法子吗?” 江继岩和黎锋対视了一眼,心道谁能想到私兵营会有边军的人? 如今于景渡昏迷着,他们摸不准轻重,根本不敢胡来。 否则在这个时候把于景渡扯进去,弄不好要出大事的。 “対了,不是还有祁州的刺客吗?”容灼问道:“他们也用不上?他们是太子派了来杀我们灭口的。” “无凭无据,太子也可以说是宴王殿下派的人啊。”江继岩道:“若是事情顺利,拉他们出来让你爹趁机再攀咬太子几句还行,但如今这形势,这步棋多半也废了,否则你们都摘不出来了。” 此事若是于景渡醒着,他说不定会有险中求胜的法子。 可于景渡昏迷着,江继岩哪里敢在这样的节骨眼自作主张? 此事坏就坏在,谁也没料到太子卖了这样一步棋在私兵营里。 显然,対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连退路都给自己找好了。 “其实我……”容灼欲言又止。 他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冒险,还会把他彻底搅进去。 但他转念一想,连江继岩和黎锋都想不出办法,他这主意多半是异想天开。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都还没见过宴王,対方只怕未必能看上他…… 没过几日,豫州的钦差便也回来了。 江继岩依着从前的计划去策反了人,顺利将太子安插在户部的几个爪牙,以及豫州那边和太子勾结的人都供了出来。 只可惜太子做事一如既往的干净,人虽然损失了好几个,却没沾染分毫是非。 所有牵扯进案子的人,竟是无一人出来攀咬太子。 “幸好,此番也算是有惊无险了。”当日下朝后,太子门客庆幸道。 “原本不该搭进去这么多人的,如今户部的钉子被拔了个干净,往后再想安插就没那么容易了。”太子道:“孤没想到他竟会策反咱们的人,倒是我小瞧了他,半死不活地吊着一口气都能跟我斗。” “虽然损失了人有些遗憾,但此番豫州那边的事情,还是多亏了太子殿下棋高一着。”门客道:“否则若是私兵营的事情捅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未必没察觉到私兵营,或许只是没有有力的证据罢了。”太子道:“一旦他找到证据,定然会第一时间将我置于死地。” “真到了那一日,再攀咬他便是,谁让他们边军的人经不住诱惑,这么轻易就背叛了他呢?”门门客道,“到时候私兵营里有他的人,看陛下是怀疑他还是怀疑太子殿下。” 太子冷笑一声,心中稍稍有些快意。 “殿下,容家和段家的人回京城了。”有探子来报。 太子面色一变,“这么着急回来?” “或许是惦记容庆淮出事,赶回来看看吧。”门客到啊。 “孤派出去的刺客可是一直没有回来啊。”太子道。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身份标记,真被抓了也没人能证明是咱们的人。”门客道:“况且容小公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回来了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要不要处理掉?”探子问。 “怎么处理?灭门?”太子怒极反笑,“你是生怕父皇不怀疑孤吗?如今于景渡昏迷不醒,容家要是出了事,还能有谁被怀疑?” 也正是料定了太子会顾忌,于景渡才提前吩咐了江继岩,一旦事成就让容灼他们顺势回来。 离开京城太久,容灼和段峥都被憋得够呛。 尤其是段峥,当日便带着容灼,约了宋明安那帮纨绔去了酒楼。 众人许久不见,见了面自然还是先聊八卦。 席间,只有容灼心不在焉的,因为他在担心青石的身体。 算着日子,青石昏迷了得有小半月了。 从前在庄子里容灼不敢胡乱来,但如今回了京城,他便有些蠢蠢欲动。 他甚至想着,要是能让江继岩带着自己去看看青石就好了。 若是怕人起疑,他甚至可以易容。 “除了朝廷的事情,就没别的吗?”段峥打断众人道。 “有宫里的你听不听?”宋明安道。 段峥闻言顿时来了兴致。 “太子和宴王的事情……”宋明安神神秘秘道:“你们刚回京城不知道,半月前太子冠礼,宴王不知为何突然病重了,太子的冠礼他都没去参加。” 容灼闻言一怔,顿时收回了心神看向宋明安,“宴王病重?” “是啊,险些连命都没了。”宋明安道:“听说那天晚上陛下大发雷霆,责罚了皇后。” 容灼拧了拧眉,心道这个宴王怎么也病了? 而且还那么重……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为什么要责罚皇后?”段峥不解道。 “那就不知道了,只听说陛下当着好多宫人的面,让皇后娘娘在外头候着思过。你们想想那可是大雪天的,她定然是又累又觉得丢人。”宋明安道。 “宴王得了什么病知道吗?”容灼问道。 “说是在战场上留下的旧疾,动不动就咳血什么的,还不能轻易动气。”宋明安道:“这不都昏迷了半个月了,人还没醒呢!” 容灼这回面色彻底变了。 旧疾、咳血、不能轻易动怒、昏迷了半个月…… 所以这位宴王殿下和青石得了一样的病? 这旧疾难道还会传染? 容灼心中似乎千百个念头拼命往外涌,一时之间几乎听不清宋明安再说什么。 “而且陛下不止责罚了皇后,好像还让太子去佛堂给宴王殿下祈福三日。”宋明安道:“那可是太子殿下啊,让他去佛方念经三天,想想就够难受的。” 段峥丝毫没注意到容灼的异样,兴致勃勃追问道:“为何让太子去给他祈福?” “这就不知道了,我也不在场。”宋明安道:“但是你想想,陛下头天晚上刚责罚了皇后,第二天就罚太子去佛堂抄经祈福,是不是多少有点小问题?” 要知道,一国储君受到这样的责罚,看着虽然不重,但势必会在朝堂引起猜测。 皇帝若非是气急了,又怎会轻易去责罚整个宫里除了他之外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呢? 所以宋明安觉得,这里头定然是有问题。 “有没有可能宴王的病是皇后下了毒,陛下这才动了怒。而太子知道此事后,想来求情,陛下反倒更生气了,就把人罚了?”段峥推断道。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另一个纨绔道:“下毒肯定不行,太容易露馅,而且宴王是旧疾,不是中毒。” “这倒也是……”段峥毫无立场又被他说动了。 “想什么呢?”宋明安伸手在容灼发怔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 “没什么。”容灼心不在焉地道。 他并非是想扫了众人的兴,而是因为此事越想越蹊跷。 青石怎么可能会和宴王殿下得了一样的病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两人得了同样的病,还是同时发病,那这么大的事情,于景渡此前没必要瞒着他啊。于景渡明知道容灼担心他,若是将此事告诉他,不是正好能安抚容灼吗? 毕竟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人一起做总会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于景渡朝他说过那么多宴王的事情,为何一句対方的病都没提? 容灼想来想去,最终心中慢慢冒出了一个十分离谱的念头…… 他不禁想起了许久前与宴王的匆匆一面。 当时他和这帮纨绔在茶楼等着一睹宴王风采,等来的却是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 容灼一想到那个黑色面具,便也跟着想起了青石那个白色面具。 一黑一白两个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不知不觉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容灼很快又想起了第一次和青石泡温泉时的场景。 当时于景渡死活不愿脱衣服,后来在容灼的坚持下,才勉强露出了那一身伤。 因为当时対他的身份深信不疑,所以容灼只能将那些伤误会成了是寻欢楼的客人留下的,还対那帮人好生谴责了一番。 如今想来,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倒更像是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还有那日青石教他摔马时说的话: “人只要骑马,难免有摔马的时候,意外总是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你要想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是让自己一辈子不摔下马,而是要学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用最安全的方式摔下来。” 当时他不觉得青石这话又什么不妥,如今想来就意识到问题了,因为那话里的危机感太强了,很像是一个历经风险后的人,在为另一个即将深陷危险的人筹谋。 更何况,青石不仅教他骑马,还教他射箭……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给人当先生,他们教不会你很正常。” 这话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细想,真是破绽百出。 连护卫们都教不会他的事情,为何青石那么轻易就能教会? 这难道不是说明青石比护卫更厉害吗? 容灼之所以一直以来都対于景渡没有怀疑,是因为他在花姐和江继岩那里得到了十分肯定的答复。为此,他甚至在每次察觉破绽时,都会主动为于景渡找补。 可一旦他対青石的身份产生了质疑,这一切曾被他强行合理化的不合理,便纷纷冒出了头,各个都在昭示着——青石的身份有问题! -------------------- 第50章 宋明安和段峥他们还在继续讨论着宴王殿下的病情,容灼却早已无心再听。 他心里那个离谱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这让他的心绪变得烦乱不堪。 青石真的会是那个人吗? 这怎么可能呢? 若青石是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被他误认成了小倌儿而不辩解? 可是,当他拼命想要否认这个念头时,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对方更多的破绽: 当初江继岩为对方设局死遁的时候,容灼就觉得有点疑惑,他还一度怀疑,宴王殿下到底看中了青石什么?竟会让手下的人为了青石如此大费周折…… 彼时容灼还误会是宴王看中了青石的美色。 但上一次在清音寺,青石否认了这一点,说自己和宴王是知己。 他们是什么样的知己呢? 知道对方最隐秘的心事,最深的遗憾,还可以为了彼此生死相托,在对方母妃忌日的时候,陪着对方去清音寺清修,且一住就是小半个月。 若两人当真有这么深的情谊,又为何会在祁妃忌日当天,抛下对方陪着容灼下了山? 除非那个人真的不需要青石的陪伴…… 因为他就是那个人! 怪不得他迟迟不让自己和宴王见面! 怪不得他说他不能离开京城! 怪不得他有那么多秘密…… “小灼,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段峥一脸关心地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容灼回过神来,几乎顾不上回答他,起身便要离开。 “你去哪儿?”段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 “表哥……”容灼勉强冷静下来,“我想去一趟寻欢楼。” “不是说好了晚上一起过去的吗?”段峥道:“这么着急?” 宋明安等人闻言不由一脸揶揄,容灼勉强一笑,又朝段峥说了几句话,便径直离开那里直奔寻欢楼而去。 他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一刻都等不了。 他此前从未朝青玉问过青石的事情,如今想来,若青石的身份当真是假的,多少能从青玉这里问出点端倪吧? 容灼匆匆去了寻欢楼,找到了许久未见的青玉。 得益于他离京前的安排,青玉在寻欢楼一直颇得关照,所以不曾受过什么委屈,甚至比先前略长了点肉,看着不像从前那么清瘦了。 “容小公子回来了?”青玉见了他依旧是从前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几分见到老朋友的那种喜悦,“我给公子绣了新的帕子,还有荷包,你稍等,我拿给你看。” 容灼来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青石的事情,可一见到青玉就稍稍冷静了下来。 若当真如他猜想,青石就是那个人,那这应该是个很大的秘密吧? 毕竟当初青石不惜用死遁来隐瞒了这个秘密。 若他贸然戳破,一来可能会给青石惹来麻烦,二来说不定也会给青玉惹来麻烦。 念及此,容灼不得不将满腹疑问又压了下去。 尽管他只要稍加试探,或许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公子看看喜不喜欢?”青玉将新绣的帕子和荷包拿给了他。 容灼拿在手里一看,发觉这段时间青玉的绣工进步很快,绣的兰花已经像模像样了,而且那帕子特意选了绵软的料子,摸着很舒服。 “多谢你。”容灼将帕子收好,又当场将荷包也换上了。 “公子今日要在这里过夜吗?”青玉问道,“我此前用了大夫的药,现今已经不打呼噜了。” 容灼一怔,心中顿时一软,先前的急躁情绪便更淡了几分。 青玉这人就是这样,看着清清淡淡的,相处起来却总是能让人觉得很轻松。 “我府中有些事情,还是要回去住的,就是过来看你一眼。”容灼道。 “好。”青玉说着又起身取了一摞纸过来,拿给容灼看,“上回公子给了我几本书,我最近无事开始学着认字了,公子看看我写的字。” 容灼接过他的字一看,字迹实在算不上好看,但看得出写得很用功。 “我回头找几本书帖给你,你照着那个练会更容易进步。”容灼道:“等我闲下来了,也可以教你。”虽然他功课不算多好,但教青玉应该还是可以的。 两人又叙了会儿话,容灼才起身离开。 他穿过走廊时,路过于景渡从前住的那间房,忍不住伸手在门上轻轻推了一下。 没想到那房门至今都没锁,被他轻轻一推竟开了。 容灼心情复杂地走进了房间,发觉里头还挺整洁,应该是有人定期打扫。 他有些茫然地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心中慢慢生出了点委屈的情绪。 虽然他不太愿意相信,也没有去证实,但他知道自己那个猜测八成就是真的了。 在宋明安说宴王病了的那一刻起,事实就已经无从辩驳了。 容灼在他的房中坐了一会儿,起身正要离开的时候,目光无意瞥见了一旁矮几上摆着的一样东西。他从前无数次来过这里,他可以确信那东西原来并不在这里。 难道这里有了新的主人? 就在这时,容灼看清了桌上摆着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面具。 他慢慢走到矮几边,俯身拿起那个面具,只觉得这面具有些眼熟。 随后,他便想起来了,这个面具是宴王进京那日戴着的那一顶。 彼时容灼和宋明安他们在茶楼看热闹,被戴着这个面具的宴王看了一眼,吓得茶水洒了一身。 他当时还想着,这宴王殿下买面具的品味该朝青石学一学。 可这一刻,他手里拿着这顶属于宴王殿下的黑色面具,却只觉得讽刺。 这就是青石要告诉他的秘密吗? 料定了他回京之后就会知道真相,料定了他会来寻欢楼,料定了他会走进这间房,所以提前将答案放在了这里,等着他发现? 不愧是宴王殿下,算无遗策。 容灼心中蓦地生出几分火气来,气得将那面具摔在了地上,而后摔门而去。 半晌后,少年又回来,将面具捡起来放回了桌上,走的时候还不忘掩好了门。 容灼一言不发地出了寻欢楼,在门口立了许久,似乎是在斟酌什么事情。 外头天寒地冻,直到脚都冻得有些发麻了,容灼才深吸了口气,径直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行去。 江继岩似乎早就料到容灼会来,所以见到人之后并不惊讶,而是带着他去了一间没人的屋子,还仔细关好了门,吩咐了人在外头候着。 “容小公子,今日来寻我是为了何事?”江继岩明知故问。 “我是为了宴王殿下的事情来的。”容灼开口道。 “哦?”江继岩挑了挑眉,等着他往下说。 “我和我娘,还有舅舅和表哥能顺利回京,多亏了宴王殿下和江少卿照拂。”容灼道:“我爹如今还能活着,也是多亏了宴王殿下帮忙。” 江继岩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显然容灼朝他说的话和他预想中的不一样。 依着宴王殿下的预料,容小公子今日来找他,应该是兴师问罪才对啊! 怎么他看容灼这神情,不像是知道了真相的样子? “容小公子不必客气。”江继岩忙道:“来日你若是想感激他,当面感激便是。” “我能见到他吗?”容灼问。 江继岩目光微闪,“自然。” “那你现在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容灼道。 “今日只怕是不大方便。”江继岩道。 “不方便就算了。”容灼道:“那能不能劳烦你,帮我朝殿下传个话?” “容小公子请说。”江继岩道。 “那日我听你与黎锋说,太子屯私兵的事情没办法揭穿,若有不慎恐怕会波及到宴王殿下。”容灼道:“后来我回去之后想了想,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虽然未必能有多大的用处,但至少可以帮宴王殿下撇清此事,也算是报答他对我们家的恩情。” 江继岩眼睛一亮,“你有什么法子?” “以毒攻毒。”容灼道。 江继岩拉着他坐下,摆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架势。 “太子找了边军的人做将官,想借此来污蔑宴王屯私兵。”容灼道:“我们也可以污蔑太子。” “污蔑太子?” “嗯。”容灼道:“你把上回抓了的那两个刺客给我,我找我舅舅的护卫押着人来衙门报官,将当日被追杀以及在祁州诱抓刺客的事情俱实上告。” “可你没法证明是太子派人刺杀的你们。”江继岩道:“而且你爹当时投案也未曾攀咬过太子,如今再改口只怕不妥,反倒惹人猜忌。” “我们不改口,只是多加几句。”容灼道:“只说有人要我爹攀咬宴王,我爹念及他在边关为国浴血,不忍做这样的亏心事。背后之人为了逼迫我爹,甚至要拿我和我娘的性命威胁。” “这……”江继岩拧了拧眉,“破绽太多了吧?你这还是等于要你爹翻供,可已经定性的事情,你若是想让他翻供,你得拿出更有利的说辞,单凭两个刺客是不够的。” “江少卿,你从前可能不了解我,数月前我并不是个纨绔,原是在国子学正正经经读书的。”容灼道:“此事去国子学一问便可查证,季先生和我的同窗都可证实。” 容灼顿了顿又道:“为何我突然之间放弃读书,要做纨绔呢?” “为何?”江继岩配合地问道。 “因为那个时候,有人拿我的前途威胁我爹。”容灼道:“我爹不愿昧着良心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了表明心意,便让我自毁前途明志。” “接着说。”江继岩道。 “原以为对方会放过我们,没想到他们并未放弃我爹这枚棋子,不惜在我和我娘打算去祁州探亲时,派了刺客中途截杀,试图用我们母子的性命威胁我爹就范。”容灼道:“我们侥幸逃脱,刺客便一路追到了祁州,最终被我舅舅设局诱捕了。” “我爹得知我和我娘遇险,怕他们继续报复,这才去投案自首,想息事宁人。”容灼道:“但我年轻气盛,不像我爹那么忍辱负重,听闻此事后便带着诱捕的刺客来投案了。” 江继岩想了想,开口道:“有点意思……但是依旧是破绽百出,不大可信。” “我们这么做,又不是要给太子定罪,到时候你找一个本来就不干净的人让我爹攀咬,就说是那人指使的,到时候对方只要不供出太子,此事依旧不会牵扯到太子身上。”容灼道:“我们的目的,是为了帮宴王殿下撇清,同时把私兵营端掉。” “逻辑上有点问题啊,你爹都没答应同流合污,那些人为何要告诉他如何攀咬宴王?还要说私兵营的事情,是不是显得那些人有点蠢?”江继岩问。 “你管他逻辑通不通呢?我爹一口咬死那个人说了,让他有嘴说不清,他自己说不清是他的事情,我们为何要替他想理由?到时候太子说私兵营里有宴王的人,难道这就不扯了吗?宴王又不是没脑子,怎么会安排自己的人去私兵营做将官?”容灼问:“这件事本来就是诬陷,说清楚了还叫诬陷吗?” 江继岩:…… 这不就是耍无赖吗? 果然纨绔有纨绔的做事方法,这一套可算是被容小公子玩儿透了。 “我们只要让陛下知道,有人安排了边军的人在私兵营想诬陷宴王。至于其他的部分,他信不信并不重要,甚至能不能牵扯出太子也不重要。”容灼道。 江继岩闻言彻底明白了。 边军将官的事情,若是被钦差查出来,届时自然会牵扯到于景渡,惹皇帝猜忌。 可若是让容庆淮主动说出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届时私兵营被连锅端掉,损害的是养兵之人的利益。 若养兵之人是宴王,他没道理主动爆出来此事,损了夫人又折兵。 江继岩看向容灼,目光里带着几分欣赏。 他发觉容小公子这人真的挺有趣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和旁人完全不一样。 此事若是让他去想,只会觉得处处都是破绽,但容灼这法子听着有点扯,仔细一想,却有种借力打力的巧劲儿在里头。 太子安排边军的人在私兵营,不就是想让于景渡有理说不清吗? 那此番他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坐不实太子罪名不要紧,端了私兵营再惹了皇帝猜忌,太子就输了六七成了。 这容小公子看着老实,此番可真是杀人诛心! “江少卿,此事劳烦你去问问宴王殿下的意见吧。”容灼道。 江继岩想了想,此事虽然冒险,但应该不会给于景渡带来什么麻烦,如今于景渡昏迷不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所以他应该是可以代为决定的。 尤其这种事情,牵扯到私兵营,且人数有数万之多,搞不好会引起兵变。 所以他不能将事情张扬出去,而是要亲自进宫朝皇帝汇报。 皇帝一早就知道他是于景渡的人,这样一来就更不会怀疑于景渡了。 如此,于景渡就能从这件事情里彻底撇清了。 “容小公子。”江继岩心里有了底,顿时神清气爽道:“你此番可立了大功了。” “那我能提要求了吗?”容灼问他。 江继岩失笑,“原来是有备而来?” “事情若是顺利,我爹在此案中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吧?”容灼问:“那他是不是就不必继续坐牢了?” “嗯,此事应该不难。”江继岩道。 “那宴王殿下此前的恩情,我们也算是还了吧?”容灼道。 江继岩一怔,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来。 “你是有别的打算?”江继岩问道。 “青石此前同我说过,等这个案子结束,再决定要不要将我引荐给宴王。”容灼道:“我想了想,朝中之事纷乱凶险,我们一家好不容易躲过一劫,还是别凑热闹了。此案过后,我会劝我爹辞官,我们一家人去祁州投奔我外祖。” 江继岩一怔,这下有些慌了。 宴王殿下对容小公子的心思,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这人昏迷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人看好。 这下倒好,人要跑了,若他们殿下醒了,他怎么交代? “你不……”江继岩刚要开口,顿时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容小公子今日见了他不哭也不闹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对方明显就是已经猜到了真相,气狠了,索性连兴师问罪的步骤都省了,打算把人情还了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容小公子,你应该知道青石为何一直不把你引荐给宴王殿下吧?”江继岩开口道:“此番凶险你也是知道的,他是怕事情不成把自己搭进去,到时候反倒害了你。只有不见你,届时有个万一,你才能全身而退。他的苦心……” “所以我今日不是来朝他报恩了吗?”容灼道。 他这话里明显带着火药味,嘴里说着报恩,听着却跟报仇似的。 江继岩被他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面色十分精彩。 他算是明白了,这容小公子就是看着无辜单纯,实际上真不是个好惹的。 他们殿下这还没醒呢,他就有点替对方犯愁了。 上回死遁的事情,还能借着病卖卖惨把人给留住,如今病都治了,到时候再想哄人,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而且他看容灼这样子,显然是憋着火呢,人在这种时候,往往是表面看着越平静,心里的火气就越大。 “今晚我就去找我舅舅商量,到你府上拿人。”容灼道:“明日一早,我就带人来投案。我父亲那边,劳烦你去找人知会一声,让他知道咱们的计划。” 容灼说罢朝他行了个礼,转身便要走,却被江继岩叫住了。 “容小公子……”江继岩道:“你想见他一面吗?” “见谁?”容灼佯装茫然。 “青石。”江继岩道。 “不想。” “太医原本说的是他十日就能醒,如今已经半月有余了,他……怕是不大好。”江继岩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意他,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带你进宫见他一面。” 江继岩此举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他是真的担心于景渡。 昨日他进宫时,听太医说,若是找个宴王殿下在意的人来同他说说话,说不定能醒得快一些。 “他命很硬的,不会死。”容灼道。 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理寺。 容灼知道,于景渡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所以早晚会醒过来。 不过回去的路上,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他记得原书中,并没有宴王殿下昏迷疗伤这一段剧情,甚至提都没提。 他不知道这一段是被略去了,还是说原书里,于景渡是在当了皇帝之后才疗伤的。 若是后者的话,那对方疗伤的凶险就是未知的了。 毕竟原书只写到宴王登基,并没说他活到了多少岁。 容灼一边忍不住担心于景渡的安危,一边又忍不住要和对方置气,心中十分矛盾。 当日离开大理寺之后,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段府,找了他的舅舅。 容灼将自己的打算朝段父说了一遍,段父闻言并未多说什么,只依着他的要求安排了人配合。 先前众人住在江府之时,段父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们两家往后多半是要和宴王站在一条船上了。如今再来这么一下,这一条绳子就算是绑死了。 但在他看来,这倒未必是坏事。 至少从此番的经历来看,这位宴王可是比太子要更值得追随。 “小灼!”段峥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进来,“我听门房说你来了,还以为他骗我呢。” 他进屋就大喇喇地坐到了容灼身边,惹得段父皱了皱眉。 “今日话都没说完你就走了。”段峥道:“你走了之后苏昀来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容灼随口问道。 段峥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道:“宫里那边传来消息,说宴王好像不行了。” “不可能!”容灼唰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听谁说的?” “苏昀啊?不刚说完吗?”段峥不解道:“你怎么了小灼?” 容灼呆呆地立在原地,只觉脑袋一片空白,竟是连他问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倒是一旁的段父朝段峥问道:“苏昀怎么会知道宫里的消息?” “他消息就是灵通嘛!”段峥道:“你们想啊,一个人昏迷这么多天,怎么可能还活得了……要醒早就醒了。” 不知是因为屋里窗子没关,还是段峥从外头带了寒气进来。 容灼只觉得手脚冰凉,继而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噩梦…… 梦中,于景渡躺在无边的雪地里,身体越来越冷。 而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没能让对方的身体再暖起来…… -------------------- 第51章 “小灼?”段峥一把攥住容灼的手腕,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说着扶着容灼做回椅子上,口中忍不住嘀咕道:“今天在酒楼的时候我就见你不大对劲,是不是生病了?”他说着伸手去摸容灼的额头,又道:“不发烧啊。” 容灼茫然地看着段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耳边也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东西似的,将外界的声音都隔绝了。 还是段父率先反应过来了什么,将段峥拨到了一旁,示意他闭嘴。 段父此前虽不知于景渡和容灼的关系,但见容灼这反应就意识到两人定然交情匪浅。 再联想先前在江府时那个和容灼整日同进同出的青年,他心中便隐隐有了个猜测。 彼时他就觉得那青年气度不凡,且看着身份比江继岩还要高……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心思缜密活络,可不像容灼那么单纯。 诸多信息交汇,再加上容灼今日来找他说的那件事,他几乎几个念头之间就猜到了于景渡的身份。 “小灼。”段父一手按在容灼手背上,语重心长地道:“宴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你不能乱了分寸。若你乱了分寸,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舅舅。”容灼开口,声音稍稍有些哑,“我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见他吗?”段父道:“这个节骨眼,你若是与他在明面扯上了关系,后头你再去做那件事,只怕就不可行了。” 容灼那个打算博的就是皇帝一个念头。 正因为他与宴王没关系,皇帝才会相信他,继而猜忌太子。 若皇帝知道了他与于景渡的关系,这个计划就彻底失去了先机,反而可能会弄巧成拙。 “舅舅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容灼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些,“我会沉住气的。” 他说罢朝段父行了个礼,而后便离开了段府。 “小灼……”段峥不大放心,还想跟着他,却被段父拉住了。 “你别添乱,这两日也别到处乱跑了。”段父道。 “不是,爹……小灼到底怎么了?”段峥不解道:“我说宴王不行了,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咱们在江家的庄子里躲了那么久,都是仰赖宴王殿下。”段父恨铁不成钢地道:“宴王不行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你这脑子里头一天天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他说着不轻不重地在段峥脑袋上敲了一记。 段峥吃痛捂着脑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随后,段父又按着段峥给他好好上了一课,免得他来日出去胡言乱语,惹来麻烦。 小半个时辰后。 易容后的容灼出现在了江继岩的面前。 江继岩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来他,直到看到少年微红的双目,他才反应过来。 “这么快就想通了?”江继岩道。 “没想通。”少年开口,声音有些发闷。 “没想通你打扮成这样?”江继岩不解。 “没想通,但是我想见他。” 容灼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他想好的事情向来都是第一时间就会付诸行动。他不喜欢拖拖拉拉,也不喜欢逃避现实。 之前他不吵着要去见于景渡,是因为他相信对方会安然无恙。 但今日从段峥口中得知对方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时,他就按捺不住了。 江继岩无奈叹了口气,去找了件护卫的衣服给他,让他换上。 容灼很听话地换上了衣服,那护卫的制服是修身的窄袖武服,穿在少年身上将他劲瘦的腰线勾勒得十分清晰,倒是多了几分与平日里不大一样的气质。 这么一来再加上人皮面具,只要他不开口,还真是很难认出他来。 “提前说好了,他如今在宫里,人多眼杂,你要克制住情绪,别给我惹麻烦知道吗?”江继岩道。 “嗯。”容灼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乖顺。 江继岩又朝他说了些在宫里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以及应对方法,这才带着他进了宫。 容灼这是第一次进宫,所以十分紧张。 他跟在江继岩身后,走路时都恨不得同手同脚。 尤其江继岩给他的这身武服并不厚实,他外头也没批披风,所以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有点冷。 江继岩见他如此,便找了个话题,试图缓解一下他的紧张情绪,“我以为你还在生气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决定来看他了。” “生气和来看他又不冲突。”容灼道。 江继岩一瞥少年,“还在生气?” “你觉得我不该有情绪?”容灼问他。 “这倒不是,坦白说,你比我想像中冷静多了。”江继岩道。 容灼今日的表现,在他看来已经不足以用冷静来形容了,堪称冷静又大度。 被于景渡隐瞒了这么久,没有兴师问罪也就罢了,第一反应竟然是跑到大理寺来找他谈私兵营的事情。 至今江继岩想到此事,都觉得不可思议。 坦白讲,若是换了他被这么亲近的朋友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一定会沉不住气先揍人两拳再说。 至于什么苦衷不苦衷,考量不考量,那都是后话。 人首先是感情动物,越是亲近的关系,越难以容忍这种事情。 若是容灼丝毫不动气,那他反倒要替宴王殿下惋惜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因为只有不在乎一个人时,才会对这种隐瞒无动于衷。 越生气,说明越在乎。 “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为什么明明那么生气,却还是要管私兵营的事?”江继岩问,“别告诉我要还他人情什么的,这个我可不信。” 容灼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没有人知道太子屯兵的目的,几万大军藏在豫州,就像个火雷埋在脚底下,你不知道它哪天就会炸。如果不趁势把这个火雷挖出来,谁知道哪天炸了会不会波及到你我?” “如果只挖雷的话,还需要考虑宴王殿下会不会被波及吗?”江继岩问。 容灼出的那个主意里,可不止是挖出私兵营那么简单,还帮于景渡解除了一个非常大的隐患,此番若是顺利,给太子造成的打击将会是前所未有的。 容灼闻言顿住了脚步,眸色有些复杂。 江继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有些紧张。 却闻容灼开口道:“你跟朋友生气的时候,会不管他死活吗?” 江继岩一怔,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骗了我,也救过我。”容灼道:“我生他的气,但不代表会否认他这个人。同样的,我为他着想,也不代表就不生他的气了,这很难理解吗?” “不难理解。”江继岩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有点后悔自己没话找话说了。 他发现容小公子不高兴的时候,好像总是能被他给撞上。 上回殿下死遁时就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福安宫外头。 容灼路上虽然被江继岩转移了不少注意力,但到了福安宫外时,又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江继岩能感觉到,他似乎很犹豫。 既想进去看看于景渡,又怕看到对方。 “记住我的话,别太激动。”江继岩提醒道。 容灼点了点头,跟在江继岩身后进了福安宫。 黎锋这几日一直守在殿内,见江继岩来了便示意殿内的宫人都退了出去。 他大概是担心于景渡的身体,这些日子显然也没休息好,眼底带着十分明显的青黑。 “今日如何?”江继岩问道。 “不大好。”黎锋开口道:“吴太医施了两次针,都没什么起色。中午那会儿有一阵,脉搏都快没了……”他说着便叹了口气,目光十分黯然。 容灼听到那句“脉搏都快没了”时,心狠狠揪了一下,眼圈迅速红了。 黎锋十分敏锐,当即觉察到了他的异样,拧眉审视着他。 “我自作主张带他来的,我想殿下或许会想见他。”江继岩道。 黎锋一怔,又打量了容灼两眼,这才后知后觉猜出了他的身份。 “跟我进来吧。”黎锋说罢带着两人去了内室。 容灼跟在他身后,一进了殿内便闻到了一股药香。 伴随着鼻息间的药味越来越重,他终于渐渐看清了榻上躺着的人。 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容灼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只见榻上的于景渡双目紧闭,面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由于昏迷的太久,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五官的棱角变得越发分明。 容灼自从与他相识,还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在容灼面前是,总是英武可靠的,哪怕是旧疾复发那次,也能在吐血昏迷之后,第二天就恢复个六七成。在容灼心里,青石就像是个不会垮掉的人,坚实又强大。 可如今他躺在榻上,面上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 若非他心口的位置还微微起伏着,容灼几乎要怀疑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青石……”容灼走到榻边伸手想去碰他,却在即将触到于景渡身上盖着的锦被时顿住了。 他很快意识到躺在榻上这人不再是青石,或者说不仅仅是青石,而是宴王殿下。 明明还是那个他熟悉的人,可如今他却不能像从前那么肆无忌惮地与对方亲近了。 容灼无措地立在榻边,又心疼又难过。 此前他还不能明确的知道青石身份的转变,会为他们之间带来什么,这一刻他却明白了。 “殿下昏迷之前,只吩咐了宫人一件事,每日帮他擦身换衣服时,这东西都要记得别弄丢了。”黎锋走到榻边,伸手慢慢将于景渡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而后在对方靠近心口的里衣衣袋里,取出了一块方帕,那是容灼此前在江府时交给于景渡的。 他从黎锋手里拿过那方帕打开一看,里头包着两枚平安符。 其实一枚是于景渡自己的,另一枚是容灼的。 容灼看着那两枚平安符,心里又酸又疼。 说好了双倍的平安呢?为什么连单份的平安都不给他呢 ? “他为什么一直不醒?”容灼哽咽着问道。 “太医说是因为旧疾拖得太久了,今秋能治的话时机应该是最好的,若是不行用药稳住拖到开春再治也行,因为冬日里天寒,不利于恢复。但殿下却执意选了这个时机……”黎锋道。 他说着叹了口气,“能试的法子,我们都试过了,如今只能等。” “总要做点什么吧?”容灼道:“他昏迷得越久,只会越糟……” “吴太医说,太子殿下冠礼之前,殿下的病也曾严重过一阵子,当时殿下说去清音寺清修了几日,回来就恢复了不少。”黎锋道:“此事我朝江少卿说过,他说殿下那几日一直与你在一起?” 容灼一怔,想起那几日的事情,点了点头。 那几日,青石确实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太医说殿下回来后身体确实恢复了不少。”黎锋道:“容小公子,如今咱们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要不你……陪陪殿下吧?说不定能有点用。” 容灼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他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而且他记得,当初在江家的庄子里时,青石的确说过,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口不会那么痛。 黎锋当即去搬了把椅子,放到了于景渡的榻边。 容灼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开口说话。 福安宫里的一切,都在拼命朝他昭示着于景渡的身份。 实际上,在踏进皇宫的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不断带给他巨大的压迫感。那是一种无法忽视的感觉,将他紧紧包裹着,令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容小公子,我和黎锋去外头说几句话,你陪殿下待一会儿吧。”江继岩道。 他说罢便和黎锋一起去了外殿。 黎锋似乎还有些不大放心,犹豫着要不要跟着江继岩离开,却被江继岩强行拖到了外殿。 “我不能离开殿下半步。”黎锋低声道。 “你盯着他,他好意思吗?”江继岩道。 “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黎锋不解。 “你不是说他之前在我家恢复得很快吗?你知道他怎么恢复的吗?”江继岩压低了声音,凑到黎锋耳边说了句什么。 黎锋大惊,回头就要往内室里钻。 “回来!”江继岩一把拽住他,“要是容小公子都没办法,殿下此番可就真的悬了,我劝你最好别去打岔。” 黎锋与江继岩不一样,他是于景渡的亲随,所以有守护之责。 但眼下他也知道,容灼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于景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雪原,而他就像是一个被放逐了的人一般,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于景渡有时候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可能会冻死在这个地方。 但他心口揣着的平安符,总是能在他陷入寒冷彻骨的噩梦之时,用那点微弱却持久的暖意将他强行唤醒。 最初,他偶尔会梦到容灼。 少年骑在马上,一身红衣,在雪地里策马时漂亮得不像话。 但不知为何,他无论多努力想要追上那个身影,最后都徒劳无功。 少年偶尔会停下来朝他伸出手,可每次他想要握住的时候,那匹该死的马就会载着少年走远,任他如何都唤不回来。 但这日不知为何,马上的少年弃了马来到了他身边。 于景渡静静看着他漂亮的脸,想拉住他,却又不敢妄动,生怕自己一伸手,人就会像从前那样再次跑远。 “青石……”容灼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于景渡张了张嘴想答应,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着急不已,想去触碰对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动了。 这一日的梦境,他好不容易盼到容灼下了马,自己却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除了看着少年,什么也做不了。 容灼安静地看着他,眼睛泛着红,像是哭过。 于景渡有点心疼,却没法安慰他,只能任由自己的心口不断传来闷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景渡便觉指尖一热,紧接着一只手被容灼握在了掌心。容灼的手比他要小一些,但触感却很柔软,手指修长漂亮,也没有像他手上那样的薄茧。 容灼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在他手上握了一下很快就放开了,那神情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过了半晌,他才再次悄悄攥住对方的手,拇指的指腹在对方手背上摩挲着,动作亲昵又温柔。 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了他身上彻骨的寒意,容灼起先只是握着他的手,后来便试探着往他身边凑了凑,克制又谨慎地抱住了他。 鼻息间骤然传来熟悉的淡香味,于景渡心头一热,贪婪地深吸了口气,像是恨不得将那味道存进肺里一般。过去的无数个梦境里,他都渴望能闻到这样熟悉的淡香。 大概是找回了熟悉的感觉,容灼不再像刚开始那么拘谨,慢慢放松了下来。 于景渡感觉对方将脑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像是只朝人撒娇的小猫。 “我这次很生你的气,我以为上次的事情之后,你会很信任我。”容灼在他耳边低声道:“也许你不是不信任我,只是有你的打算……可是好朋友之间不该这样。” “我知道你死遁的秘密,都从来没朝任何人说过,因为怕给你惹来麻烦。我以为你知道我待你的心思,我是真的将你当成了很好的朋友,将你当成兄长一般……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一直骗我到现在。” 少年说着吸了吸鼻子,于景渡感觉脸颊一热,似乎是有一滴泪落在了上头。 但很快便有一只修长温热的手,帮他将那处的泪滴擦掉了。 “我还在你面前还说了很多宴王的坏话,还误会你和他的关系,这样真的让我好丢脸。”容灼说话时的声音带着鼻音,显然是委屈地哭了,“但是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算账的,你快醒过来吧。你要是继续睡下去,我就离开京城了,往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容灼话音一落,于景渡便觉怀里一空,熟悉的淡香和温度骤然消失了。 他开口想叫容灼的名字,想让他别走,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于景渡心急如焚,想到对方真的跟他生气了,想到自己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容灼,他就觉得惶恐不安,心口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连呼吸都开始滞涩。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对抗着强烈的窒息感。 随后,他开始剧烈地呛咳起来。 口腔中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全身的痛感也争先恐后地席卷而来,将于景渡瞬间从梦境中拉回了现实。 “传太医!快!传太医!”黎锋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吵得于景渡脑袋有些发晕。 “……”于景渡开口想问问容灼的下落,却发觉昏迷太久,这会儿他的嗓子哑得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感觉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温度。 可他拼了命想见的那个人,却并不在这里。 殿外。 容灼被江继岩拉着匆匆离开时,一直忍不住回头看福安宫的方向。 “他方才动了。”容灼哽咽道。 “出去再说,陛下马上就来了,不能让他见到你,否则你这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样,他定然会起疑。”江继岩一刻不停地拉着他离开了福安宫。 两人前脚刚离开没多久,皇帝的步撵便到了,和殿内跑出来去请太医的宫人撞了个正着。 “慌什么?”皇帝斥责道。 “回陛下,宴王殿下,宴王殿下他醒了!”宫人带着哭腔道。 皇帝一怔,险些当场老泪纵横,忙不迭从步撵上下来,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在他进门前的那一刻,黎锋刚朝于景渡汇报完方才发生的一切: 当时,黎锋正和江继岩在外头候着。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皇帝的车辇快到福安宫了。 江继岩不想带着容灼和皇帝打照面,来不及打招呼就冲进了内室,想拉着容灼赶紧撤。 可他和黎锋一前一后进了内室时,却见容灼正躺在于景渡的榻上,将昏迷不醒的宴王殿下抱在怀里。 黎锋进来的瞬间,还看到了容小公子的脑袋在自家殿下颈窝蹭蹭的画面。 容灼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记得于景渡之前生病时,很喜欢靠在他身边睡觉,只要他陪着,对方就能睡得很安稳,睡醒了气色也会比较好。 可他不知道黎锋他们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于是从于景渡榻上下来时,整张脸都红透了…… 于景渡听黎锋说完后,眉头便拧成了一团。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高兴是因为,小纨绔虽然气他气得要命,却还是在意他的。 担心则是因为…… 经历了今天这尴尬的一幕,容灼肯定更不愿意理他了。 -------------------- 第52章 就在于景渡犯愁该怎么哄容灼的时候,皇帝便进来了。 他方才听说于景渡醒了,便快步进了殿内,将一行随从都甩在了身后。 皇帝进门时,便看到黎锋正扶着于景渡准备下床。 于景渡由于昏迷日久,这会儿身上压根没力气,连坐起身都费劲。 “别动!”皇帝快步上前,“你昏迷这么久,这会儿哪有力气起来?” 皇帝慢慢扶着于景渡躺好,目光在他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看着很是欣慰。 于景渡昏迷的这些日子,他没少操心,几乎日日都会过来探望。 过去他薄待这个儿子是真,如今宝贝这个儿子也是真。 “宴王殿下刚醒,听到殿外有人通报说陛下来了,便想起身迎接,谁知身上没力气……”黎锋开口道,他怕皇帝起疑问起方才有谁来过,便编了个谎想遮掩一下。 皇帝闻言有些不悦地道:“这种时候哪儿来这么多礼数?” 于景渡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有些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皇帝忙道:“好好歇着,先让太医来看看。” 他说着一手在于景渡的手背上摩挲着,眼底不由有些泛起了红意。 “可算是醒了……”皇帝喃喃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于景渡看向自己的手背,心里有些不痛快,他这只手刚被容灼摸过,如今皇帝这么一摩挲,将容灼的温度和气息都弄没了。 不一会儿工夫,吴太医便匆匆赶了过来。 皇帝依依不舍地让到一旁,看着吴太医帮于景渡诊脉。 “如何?”片刻后,皇帝着急问道。 “回陛下,宴王殿下此番能醒过来,便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只要好生将养,不出三五日应该就能下地,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行动如常了。”吴太医一脸喜色地道:“不过殿下此番身子亏得厉害,要想将身体彻底养好,少说也得一两个月。” 皇帝点了点头,“好,这几个月朕命你专职看护宴王,他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朕唯你是问。” “是。”吴太医忙领命。 吴太医说罢又去开了方子,并让人去熬了点小米粥过来。 于景渡昏迷太久,一时之间也不能吃别的东西,只能慢慢适应。 “景渡,还难受吗?”皇帝坐在榻边朝他问道。 于景渡摇了摇头,但他这会儿面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看得皇帝直皱眉。 “陛下,一会儿等小厨房的小米粥熬好了,让人给殿下喂上半碗。”吴太医道:“殿下这会儿喉咙疼说不出话是正常的,估摸着等明日就能好转了。” 皇帝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朝吴太医道:“此番景渡能安然无恙,你功劳不小,待景渡彻底康复之后,朕重重有赏。” “陛下谬赞了,这都是臣分内之事。”吴太医道,“陛下,宴王殿下如今刚醒,精神不济,恐怕要多休息才好,不可太过劳累。” “你说的对,朕太高兴倒是有些糊涂了。”皇帝说着又看向于景渡,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好好养身体,朕明日再来看你。” 他说罢在于景渡手背上又轻轻握了一下,这才起身离开。 待他走后,于景渡看了一眼黎锋。 黎锋会意,取过帕子帮于景渡擦了擦手。 随后,吴太医找宫人要了一碗温水,而后在药箱里取出一个药瓶,将药瓶里的药丸倒出来一粒放进了碗里。待药丸化开,他便让黎锋将水喂给了于景渡。 “殿下再休息片刻,喉咙应该就能舒服一些了。”吴太医道:“不过殿下刚醒不久,还是不宜伤神,要好生休息。” 他说罢又朝宫人交待了几句,便先退到了偏殿。 他知道这个时候,于景渡定然有很多事情要问黎锋。 “本王睡了多久?”于景渡虽用了吴太医的药,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半个月。”黎锋道。 于景渡拧了拧眉,又问:“事情办得如何了?” “没有找到私兵营和太子有关联的直接证据,所以属下不敢贸然行事。”黎锋道:“而且私兵营里的将官……曾经是边军的旧人。” 于景渡闻言面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殿下您此时不可动气,免得又伤了身子。”黎锋道。 “将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朝本王事无巨细地说一遍。”于景渡道。 他话音刚落,宫人便将熬好的小米粥送了过来。 黎锋将粥端给于景渡,趁着对方喝粥的时候,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朝于景渡快速汇报了一遍,“还有一件事……方才江少卿来的时候说,容小公子朝他提了一个主意,说可以将私兵营的麻烦解决掉。” “容灼?”于景渡一怔。 对方这会儿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但没同他置气,竟还惦记着帮他解决麻烦? 于景渡一颗心又酸又疼,直恨不得立刻就能见到对方。 “嗯。”黎锋随即将容灼和江继岩的计划朝于景渡说了一遍。 起先于景渡还神色如常,越往后听脸色便越复杂,待听到最后表情就彻底变了。 “把江继岩叫回来。”于景渡道。 “殿下?”黎锋有些惊讶。 “快去!” 黎锋不敢惹他不快,也不敢再多问,只能匆匆离开了福安宫。 另一边。 江继岩带着容灼从福安宫离开后,便匆匆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行去。 “幸好黎锋机灵,提前找人去盯着呢,否则今日你就要被陛下堵在福安宫了。”江继岩惊魂未定地道。 容灼这会儿压根顾不上害怕,满脑子都是于景渡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他真的动了,他握我的手了。”容灼道,“如果再等一会儿,他说不定能醒过来。” “我就知道找你来准没错。”江继岩道:“这事儿说了只怕吴太医都不信,我们忙活了半个月没把人叫醒,你就那么抱着他睡会儿他就动了。” 他这话倒是没有揶揄的意思,只是在阐述事实。 但容灼被他这么一说耳朵却不由有些发热。 他的名声整个京城都知道,江继岩自然也知道。 所以他那么抱着于景渡,也不知道江继岩会不会多想。 若那人是青石,他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可对方是宴王,容灼就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尤其是面对江继岩和黎锋他们,被撞破自己躺在宴王的榻上,还抱着宴王殿下…… 容灼越想越尴尬,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一下。”江继岩脚步一顿,“你说殿下摸了你的手?” “我……不是……”容灼被他一问有些心虚,下意识否认道:“我只是说他动了……” “你可能真的把他叫醒了。”江继岩道。 容灼见他神色有些复杂,小心翼翼问道,“出什么事情了?他醒了不好吗?” “他醒了自然好,但是时机有点不好。”江继岩道:“不等了,跟我回大理寺一趟,把你的衣服换上,易容卸了,陪我再进宫一趟。” 容灼不解道:“现在吗?” “就现在。”江继岩道:“你想想,你去污蔑太子……不是,你去替殿下洗脱私兵营的嫌疑,仰仗的就是陛下不会在这个时候猜忌殿下。若他今日当真醒了,明日你再去,这事儿就有些微妙了。” 容灼被他一提醒,顿时也反应过来了。 假设于景渡真的醒了,明日事情就会传开。 等那个时候他再去大理寺投案,时机就有点太巧合了。 容灼不敢再耽搁,跟着江继岩去了大理寺,匆匆换了衣服卸了易容,便跟着江继岩又进了宫。 而江继岩则吩咐自己的人,一边快马加鞭去庄子里将那两个刺客接进京城,一边去找了一趟段父。 “我以为你自己去找陛下说就行呢。”容灼跟在江继岩身后,稍稍有些紧张。 “我若是理智一些,应该让人将你扣在大理寺,自己进宫。”江继岩道:“但我骤然听闻此事,慌乱又着急的时候,直接将你带来就显得可信了。” “去接刺客的人会不会来不及?”容灼问。 “这里头还有几件事情,咱们得提前编排一下,免得一会儿陛下找你问话时,你说错了。”江继岩道。 “他会找我问话吗?”容灼紧张道。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不然我带你来做什么?” 容灼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 先前他筹谋此事时根本顾不上想那么多,如今骤然得知要见皇帝,便忍不住有些犯怵。 那毕竟是皇帝啊,任谁第一次见都很难保持冷静。 “停。”江继岩突然顿住脚步,拉着容灼稍稍往旁边让了让。 容灼不明所以,跟着江继岩停下,这才发觉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月白披风的青年。 青年身后跟着两个随从,虽然排场不算太大,但打眼一看却颇有贵气。 容灼记得江继岩朝他说过的规矩,忙垂首跟着江继岩一起行礼,等着那人过去。 然而不知为何,那人在路过容灼和江继岩时却停住了脚步。 “江少卿?”青年朝着江继岩回了个礼,态度颇为温和。 “拜见太子殿下。” 容灼:!!! 这人是太子? 容灼几乎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他很想抬头看看这人的长相,却怕冒犯了对方,只能忍着。 他想起自己如今正要去做的事情,心虚不已,生怕太子和他搭话。 好在对方目光只是在他面上打量了一眼,便好脾气地带人走了。 在太子离开时的那一瞬间,容灼快速偷瞄了他一眼。上次在街上,他遇到过太子的车驾,不过当时只看到了太子小半张脸。 今日一见,他发觉对方长得确实挺周正的,和书里描述得很像。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直到片刻后,容灼才骤然想起来,他确实见过这个人,就在当初永安侯世子办的那个诗会上。当初容灼出来透气,看到一个青年在亭子里煮茶,便与对方攀谈了几句。 万万没想到这人竟会是太子! 容灼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一个太子为何要去煮茶? 难道皇家这些人都演戏有瘾?一个去演小倌儿,一个去演煮茶先生…… 容灼这么想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没想到太子这会儿也正回头,与容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容灼吓得忙转过了头,后背不受控制得浮起了一丝凉意。 与此同时,黎锋匆匆去了一趟大理寺,却没能拦住江继岩。 因为他先前朝于景渡交代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时耽搁了太久,等他出了宫之后,江继岩已经进了御书房。 江继岩依着和容灼的计划,将事情原原本本朝皇帝汇报了一遍。 皇帝越听脸色越凝重,在听到私兵营里的将官是边军的人时,面色冷到了极点。 “荒唐,老三再傻也不会把和边军扯着关系的人安排到私兵营里吧?”皇帝冷笑道:“况且他在边关时有多少兵不够带?犯得着去豫州凑这个热闹?” “陛下,臣并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也尚未来得及查证。”江继岩道:“只是事关重大,依着容小公子所说,这私兵营里或许有数万人,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的隐患。臣不敢自作主张,只能第一时间来朝陛下汇报。” 皇帝看了他一眼,“你这么着急,是怕私兵营出事,还是怕宴王出事?” 江继岩面色一变,当即单膝跪地道:“陛下恕罪,臣不该枉顾规矩,与宴王殿下私下结交。” “回答朕的问题。”皇帝问道。 “臣……臣的确是怕私兵营出事,但臣也确实担心宴王殿下。”江继岩道:“殿下如今昏迷不醒,若当真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他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没有。臣从容小公子口中得知此事时,确实进宫见了一趟宴王殿下,但他依旧昏迷着。臣实在是担心,生怕耽搁下去要出事,这才斗胆来见陛下。” 皇帝听他这么说,心中的猜忌愈发淡了几分。 今日他去福安宫时,恰逢里头的宫人着急忙慌冲出来要去请太医,可见于景渡确实是那个时候醒的。 “他醒了。”皇帝道。 江继岩一怔,面上先是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惊喜,几乎下意识就想过去看于景渡,但他很快又清醒了过来,掩住了自己的情绪。 皇帝见他这幅样子,面色好看了不少。 因为方才他从江继岩的目光里,没有看到丝毫的心虚,看到的只有惊喜。 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于景渡和江继岩的关系,所以才会这么试探。 而江继岩的表现则让他相信,对方是真的在担心于景渡被人算计,这才会失了分寸。 “人呢?”皇帝开口。 “回陛下,容小公子就在殿外候着呢。”江继岩道。 皇帝朝来福使了个眼色,随后来福便去将人带了进来。 容灼进来之后规规矩矩朝皇帝行了个礼,看得出非常紧张。 “容灼是吧?”皇帝开口,“抬起头。” 容灼闻言老老实实抬起了头,目光中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不安。 但这种不安并非是心虚的那种,而是因为对皇帝的畏惧。 皇帝一看他这副样子,眼底的冷意顿时淡了几分。 眼前这少年双目纯澈,一看便容易让人生出信任感来。 “告诉朕,为何今日去大理寺投案。”皇帝问。 “回陛下,此前我与娘亲和舅舅一直在祁州。”容灼道:“今日才回的京城。” “你告诉江少卿,说有人逼迫你爹攀咬宴王,你可知道是谁?”皇帝问。 “我不知道,也没见过那个人。”容灼道:“我爹先前怕我知道了惹祸上身,一直不告诉我。我原想着回来之后去问我爹,这才知道他在大牢里关着呢。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也不知道还能找谁帮忙,走投无路才想起了去大理寺。” 少年天生长了一张很值得信任的脸,哪怕皇帝这种阅人无数的人,见了他也很难生出恶感来。 “朕记得你曾经是季修年的得意门生吧?”皇帝问他:“后来为何突然不好好读书了?” 容灼闻言有些惊讶,显然没想到皇帝竟也会知道此事。 “那个人拿我的前途威胁我爹,我爹不愿被他摆布去构陷无辜之人,便不让我读书了。”容灼睁着眼睛编瞎话。 “怨他吗?”皇帝问。 “我爹说了,男儿报效家国未必要考科举,好好做人不昧着良心,这个才是最根本的。”容灼道。 他一口一个“我爹说”,倒是像极了涉世未深之人该有的样子。 “今日之事朕会找人去查明。”皇帝说着看向容灼,目光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若事情属实,朕自会重重赏你,否则……你这便是欺君之罪。” “是。”容灼说罢又拱手朝对方行了个礼。 他知道,皇帝这么说便意味着信了七八分。 “委屈你先在大理寺住上几日吧,待事情查明之后,若你所言属实,朕会命人将你爹一并释放,官复原职。”皇帝道,后边的话他没说,但想来不会太好听。 江继岩闻言下意识想开口说什么,容灼却抢先一步谢了恩。 皇帝这举动并不算毫无来由,在他看来,不管事情是真是假,将容灼暂时扣住都是眼下最好的选择,既不会太打草惊蛇,又能保护容灼的安全。 但江继岩却叫苦不迭,暗道宴王殿下若是知道容灼进了大理寺,估计能被他再气病。 福安宫。 于景渡听说黎锋没拦住人时,面色瞬间就冷了。 “为什么不拦着他?”于景渡道:“你明知道此举太过冒险。” “殿下,属下与江少卿讨论过,此事没有别的法子,而且是个很大的隐患,若太子殿下心血来潮,随时都可能先发制人,构陷殿下。”黎锋道:“容小公子这法子剑走偏锋,却正好能化了您的危局,还能顺势将私兵营拿了,给太子一记重锤……” “做事情不用想代价的吗?”于景渡道:“这么做的代价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只要陛下信了,殿下便不必付出代价。”黎锋道。 于景渡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父皇信他的前提是,他与我毫不相干,如此才能撇清我……” 黎锋闻言一怔,登时反应过来了什么。 此前他和江继岩都只想着要保全于景渡,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旦容灼在这件事情站出来,就等于是在名义上彻底断绝了和宴王交好的可能。 换句话说,从今往后,容灼和于景渡在明面上都不能有任何的交集,否则很容易引起皇帝的猜忌。 “殿下……”黎锋心虚地看向于景渡,这回彻底不敢说话了。 于景渡疲惫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口堵得有些难受。 他几乎不敢去想,容灼在做这个决定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若对方不在意自己,不可能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可这个代价对他来说太大了。 他宁愿去和太子搏命,也不想用这样的代价去换这个结果。 另一边。 容灼跟着江继岩从御书房出来时,身上都快被冷汗浸湿了。 “他信了吗?”容灼问。 “不知道。”江继岩道,“不过他很快就会相信的,一旦私兵营被控制,他就会知道此事不可能和宴王殿下有关。谁会花那么多银子辛辛苦苦养出来几万兵马,最后拱手交给他?” “那他会怀疑太子吗?”容灼问。 “你觉得呢?” “会吧。”容灼道。 江继岩看了他一眼,有些抱歉地开口道:“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会让你……” “没关系,不就是坐牢吗?我正好去给我爹作伴。”容灼道,“明天你们就得找我爹问话了吧?我得提前和我爹串串供。” “你放心,我会尽快想办法将你弄出去。”江继岩道。 “这件事情别告诉青……宴王殿下。” “为什么?”江继岩问他。 容灼沉默了半晌,状似无意地道:“他才刚醒……” 江继岩闻言一怔,意识到容小公子这是在担心殿下的身体,怕对方太激动影响恢复。 他忍不住酸溜溜地挑了挑眉,有点理解为什么素来清冷的宴王殿下唯独会对容灼另眼相待了。 别说是宴王殿下了,他一个旁观者心都快化了。 “江少卿……”容灼又忍不住问道:“你们的牢里有老鼠吗?” “呃……”江继岩略一犹豫,便见容灼立刻拧起了眉头,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 “蟑螂呢?”容灼又问。 “这个……”江继岩支支吾吾,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方才还一脸视死如归的容灼,这会儿已经斗志全无,还一脸委屈。 江继岩心底不由一沉,暗道这回宴王殿下惨了……新仇旧账数不过来了,到时候拿什么还人家容小公子啊? -------------------- 第53章 容灼和江继岩离开御书房之后,皇帝的面色便冷了下来。 来福在一旁垂着脑袋也不敢吱声,知道皇帝这是真的动了怒。 虽然目前这件事情尚未查证,但事关重大,容家这父子俩就算胆子再肥,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忽悠皇帝吧? 屯私兵,而且还是数万私兵,这件事情算是触碰到皇帝的底线了。 “把薛城叫来。”皇帝开口道。 来福闻言忙依言去叫了人。 这薛城是禁军的统领,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之一。 毕竟禁军负责的是皇宫的安全,皇帝的身家性命都在对方手里。 没多会儿工夫,薛城便来了。 此人看着约莫三十五六岁,看着沉稳干练,很是可靠。 “陛下。”薛城进来后朝皇帝行了个礼。 “豫州赈灾钱粮贪腐案的卷宗你看过吧?”皇帝朝他问道。 “回陛下,臣看过。” “有什么想说的吗?”皇帝问。 薛城一怔,表情有些茫然,似乎没明白皇帝的用意。 “先前派去豫州的钦差,带回来的结果并不算明朗,后来有人提交了更多的证据,才将这几个送进去。”皇帝将卷宗递给他,“此事表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你不觉得奇怪吗?” 薛城看了一眼卷宗上的名字,“陛下是怀疑,那个提交证据的人,是被人指使的?” “这不重要,有人愿意替钦差把他们干不好的事情干了,朕乐见其成。”皇帝挑眉道:“朕觉得奇怪的是,这几个人何以豁出命去动那笔赈灾的钱粮?”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薛城道。 “人为财死有个前提,那就是他很缺钱,或者他要这笔钱有大用。”皇帝看向薛城,“这几个人,朕怎么看也不像是缺银子的人。” “陛下要臣再去查一查他们吗?”薛城问。 “人都处置了,没什么可查的了。”皇帝冷笑一声,眼底带着几分失望,但这份失望却不是对着薛城,而是为了他脑海中出现的那个人。 豫州的事情发生之后,皇帝就觉察到了这其中的问题。 但他并未深究,因为他觉得此事的结果,对背后这人也算是极为严厉的警告了。 人无完人,他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他多少还是清楚的,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他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对方知道收敛和悔过,他不吝啬多给几次机会,别触碰他的底线就行。 但是私自屯兵这件事,显然越界了。 不止是屯兵,还是屯了几万人之多,皇帝想想都觉得脊背发凉。 “拿了赈灾的钱粮去养私兵,可真是出息了。”皇帝说着又拿起了另一份卷宗,“朕让人将倒卖贡品一案的卷宗也一并找了过来,你也看看。” 薛城听到“屯私兵”这字眼,就知道这次应该是遇到了大事。 他丝毫不敢怠慢,忙接过卷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倒卖贡品一案,涉及到了礼部和内侍司的人。豫州的案子就更复杂了,朕派了吏部和户部的人去查,到头来他们都折进去了不说,还牵出了一长串的人……”皇帝苦笑道:“六部衙门里,现在都不知道是谁在当主子了。” 薛城闻言开口道:“陛下是要彻查吗?” “不够丢人的,传出去让人说朕的好儿子缺银子缺到拿了贡品去卖,这还不够,还要对赈灾钱粮下手。”皇帝道:“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薛城听他这么说,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已经知道谁主使的了?” “这么大的手笔,能有这个魄力的还真没几个人。”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很是疲惫。 皇帝朝薛城道:“你找个稳妥的人去一趟豫州吧,去看看这私兵营到底是真是假。切记让人速去速回,不要打草惊蛇。”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但不找人去确认一下,他终究是不甘心。 薛城领了命之后便退下了。 来福接过内侍送来的茶,端到了皇帝面前。 “陛下切勿太伤神,否则伤了身子就不好了。”来福劝慰道。 “任谁有这样的儿子,也没法不伤神吧?”皇帝看向来福,神情有些颓丧,“你说朕是不是太过纵容他们了?” “陛下运筹帷幄,无论纵容还是严苛,都自有您的打算,老奴不敢多嘴。”来福道。 皇帝接过茶喝了一口,“今晚去皇后宫中用膳吧。” 来福一怔,稍稍有些惊讶。 自那日于景渡病重时,皇帝罚皇后禁了足,距今已有半月之久,皇帝这还是第一次提起皇后。 可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提起对方,总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当晚,皇帝便带着来福去了中宫。 皇后这半个月来煎熬无比,见了皇帝又委屈又惊喜。 但她素来懂得分寸,在皇帝面前将情绪拿捏地十分到位,既委屈惹人怜爱,又不至于太过矫情惹人厌烦。 果然,皇帝被她这么一哄,态度温和了不少。 “这半个月,你受委屈了。”皇帝道。 “臣妾不委屈,此事都是臣妾御下不严,臣妾自该受到责罚。”皇后道:“这些日子臣妾日日为宴王抄经祈福,好在老天有眼,让宴王有惊无险。” 皇帝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冷意,但他很快掩住了。 于景渡刚醒了没多久,皇后这边还禁着足都能知道消息,未免过于上心了。 “老三身子不好,朕顾惜他,那日才朝你动了怒。”皇帝道。 “陛下爱子心切,臣妾岂有不知?”皇后说着眼眶一红,模样倒是很惹人怜爱。 皇帝顺势牵住她一只手,语气放柔了不少,“你这性子素来和软,太子和老六都随了你。”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六皇子,惹得皇后眼睛更红了几分,“清儿年幼顽劣,都是臣妾教导无方。” 她口中的清儿便是六皇子于景清,对方许久前被皇帝罚了去京郊种地,至今还没回来呢。 “朕也有些想他了。”皇帝道。 “陛下,如今天寒地冻,京郊的庄子不比宫里,能不能让清儿回来住几日?”皇后小心翼翼问道。 她明知这个节骨眼提这样的要求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 她那个小儿子自幼没受过这样的磋磨,如今对方一日不在身边,她就一日难以心安。 “哎。”皇帝叹了口气,“也好,此番也该知道教训了。” 皇后听他松口,顿时喜极而泣,不住朝皇帝谢恩。 一旁的来福将一切看在眼里,一时之间也不知是感慨更多,还是同情更多。 于景渡的身体恢复得比想象中更快。 吴太医原本说他要两三日才能起身,但到了第二日于景渡就能下地走路了。 只不过他先前昏迷得太久,这会儿身上没力气,走路时需得让人扶着。 “殿下,您该休息一会儿了。”黎锋扶着他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吴太医都说了,不可操之过急,要慢慢来。左右您现在的旧疾已经彻底没了,往后好好养着身子,还愁不能彻底恢复吗?” 于景渡从怀里掏出帕子想要擦汗,但拿在手里看了半晌又放了回去。 黎锋见状便知道他是不舍得用容灼那帕子,忙让人取了条干净的巾帕来给他。 “今日一早,六殿下被接进宫了。”黎锋开口道。 “意料之中。”于景渡道:“此事是江继岩带着容灼来告发的,所以他应该不会怀疑到本王的身上,朝中除了本王之外,能有这么大野心的人并不多。”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已经知道是太子做的了?”黎锋问。 “八成。”于景渡道:“这个节骨眼将人接回来,为的是稳住太子吧。” 黎锋道:“属下还以为,陛下对太子多少是有几分信任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怀疑他了。” “你不了解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这样,做事全凭自己高兴。今日心血来潮了能将你捧上天,明日就能把你踩进泥地里。”于景渡道:“他的恻隐之心也好,爱子之心也罢,都当不得真。” 偶尔拿来利用一下还可以,若是依靠这个,只怕注定是要失望的。 于景渡心里一直都清楚,无论皇帝对他多好,这种好都是有限度的。 只要太子不犯什么大错,他就永远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皇帝哪怕再喜欢于景渡,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将储君之位从太子那里拿走给他。 这一层于景渡看得透,但太子却偏偏不这么想。 皇帝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性子,给了太子极大的不安全感。 他没有自信能一直受到皇帝的青睐,所以总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毕竟在太子看来,于景渡比自己优秀太多,所以他总觉得自己的储君之位坐得不踏实。 因着这样的自作聪明,他屡次对于景渡下死手,今日还弄出了私兵营这种犯了大忌讳的事情。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这么爱找死,倒是给咱们省了不少麻烦。”于景渡道。 “殿下,您要不要进屋休息一会儿?”黎锋问道。 于景渡摆了摆手,起身继续扶着他的胳膊在院子里溜达,“容灼那边你再找两个稳妥的人盯着,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他会有危险。” “殿下放心,江少卿那边都做了安排。”黎锋道。 “江继岩的人……“于景渡想了想,“还是挑两个暗卫吧,不然本王不放心。” 黎锋闻言忙点头应下了。 “殿下若是想见他,属下可以和江少卿商量一下,能不能安排容小公子再进宫一趟。”黎锋道。 他这提议倒也没别的心思,只是想着见一见容小公子,他们殿下可能会恢复得更快。 “安排?”于景渡道,“他先前来见本王,是以为本王快要死了。如今你再安排他进来,他会任凭你安排?还是你想将人绑了来见我?” “属下失言了。”黎锋忙道。 于景渡叹了口气道:“记住,他和你们不一样,他不是本王的下属,本王也不会对他发号施令。” 毕竟,一直以来都是他欠容灼的银子。 当日午后,江继岩便来了一趟福安宫。 依着常理,昨日于景渡醒了,今日怎么也该传到他耳朵里了。 他和于景渡的私交在皇帝那里是知会过的,所以他若故意不来见于景渡,反倒显得心虚。 “他怎么样?”于景渡见了江继岩第一句话就是问容灼。 江继岩倒也不意外,答道:“容小公子如今很安全。” “很安全?”于景渡审视了他半晌,“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江继岩没想到对方这么敏感,一句话就听出了关键。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顾忌对方的身体,暂时先隐瞒容小公子住在大牢里的事情,免得他们殿下又急火攻心。可惜,在于景渡面前,他道行还是太浅。 “昨日见过陛下之后,陛下吩咐……让容小公子暂时待在大理寺。”江继岩道。 “你把他关进了大牢里?”于景渡面色当即就变了。 “陛下吩咐的事情,我不敢置喙。”江继岩道:“而且这个节骨眼我若是露了马脚,容小公子的一片苦心不就白费了吗?他自己也说了,不让我告诉殿下。” “那你就让他待在大牢里?”于景渡质问道。 江继岩被他问得直发毛,苦着脸看向黎锋,那意思让他帮忙打个圆场。 黎锋一挑眉,开口道:“容小公子身子娇贵,的确不适合住那种地方。” 江继岩闻言差点背过气去,却闻黎锋又道:“他不让江少卿告诉殿下,应该是怕殿下担心。” 黎锋这话可以说是快准狠,直接扎进了于景渡心里最软的那处。 于景渡一想到容灼昨晚是在大牢里过的,心里就揪着疼,小纨绔胆子那么小,在江府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大牢里不知道住过多少死囚,死过的人也不在少数,对方在那种地方怎么能受得了? 两人眼看他面色更差了几分,当即都不敢再轻易开口。 “殿下……”半晌后,黎锋试探着开口。 “你在宫外顾着点他家里的人。”于景渡朝江继岩道:“让段掌柜多走动走动,照顾一下容夫人。” “是。”江继岩忙道。 “别的你不必管了,走吧。”于景渡道。 江继岩原以为他要发火,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将此事揭过了。 待江继岩走后,于景渡在院子里坐了好久都没动。 黎锋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只老老实实守在一旁,也不敢轻易开口。 “也难怪他不选本王,宁愿将来跟着段掌柜去走南闯北,也不愿留在本王身边。”于景渡苦笑道:“本王自与他相识以来,确实没给过他什么,反倒是他一直在受委屈。那日他还朝本王抱怨,嫌本王从未送过他什么东西。” “容小公子不知道,您不送他信物,是为了保护他。”黎锋道,“而且殿下护住了他的家人,容小公子是承您这份情的。” “那又如何,还不是害得他进了大牢?”于景渡苦笑道。 “那殿下打算……放容小公子离开京城吗?”黎锋问他。 “本王说过,若事情败了给他一条退路。”于景渡道:“既然没有败,说明老天爷也在帮着本王,这退路自然就不算数了。” “可是如今这情势,若是让陛下知道您与他交好,定然要起疑。”黎锋道,“届时不止是王爷,就连容小公子也会被牵连。” 于景渡忽而一笑,“那就要看本王有没有这个本事,值不值得他托付了。” “王爷想做什么?”黎锋问道。 “要想证明本王此前与他没有关系,不该用避嫌的方式。”于景渡道。 “属下不大明白。” “你会明白的。”于景渡说罢深吸了口气,“出了一身汗,让人准备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黎锋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办了。 午后的御书房里。 刚被接进宫的六皇子正在竭尽全力朝皇帝“表演”自己的成长。 向来不学无术的他,这些日子在京郊不止要干农活,还利用闲暇的时间写了不少文章,今日特意拿了一摞纸来,让皇帝检查他的功课。 皇帝目光在那摞纸上一瞥,目光十分复杂。 “这些日子你倒是长进了不少。”皇帝道。 “儿臣这些日子日日自省。“六皇子道:“起先到了庄子里的时候,儿臣还有些静不下心来,但到了后来,儿臣就知道父皇的苦心了。” “哦?”皇帝问道,“朕的苦心是什么?” “父皇想让儿臣静下心来,别再毛毛躁躁。”六皇子道。 若是从前,六皇子这性子是决计不可能收敛的。 他本就不算太聪明,再加上自幼骄纵,连太子都约束不了他。 但这些日子被逼着干了不少农活,他总算是体会到了被罚的痛苦。 人在痛苦面前,总是很容易妥协,甚至会学会讨好和迎合。 “父皇,儿臣想过了。”六皇子道:“您此番罚儿臣罚得好。今冬您心疼儿臣,让儿臣回来过冬,等开春之后,儿臣想继续去庄子里再历练历练,只求自己能成长得更快。” 当然,他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皇后指点过他,让他说些好听的话哄皇帝高兴。 果然,他此言一出,皇帝便笑了。 只是这笑并非是欣慰的笑,而是被自己这个儿子蠢得笑了。 “陛下,宴王殿下来了。”来福开口道。 “老三?”皇帝闻言从书案边起身道:“快让人进来。” 六皇子笑意僵在脸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父皇将他那摞心血之作随手往桌上一扔,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你怎么起来了呢?”皇帝有些担心地问道:“太医不是说让你三五天再下地吗?” “儿臣这性子坐不住,父皇是知道的。”于景渡道。 皇帝给他赐了座,自己也顺势坐在了他旁边。 六皇子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上前朝于景渡行了礼。 “你六弟方才还和朕说,开了春要继续去庄子里种地。”皇帝笑道:“景渡,你怎么看?” 于景渡看了六皇子一眼,开口道:“儿臣以为,每个人自有其长处和短处,取长补短是好事,但也不能盲目。至于种地,六弟就算学上一年半载,难道能比得过一个普通的长工?” “你怎知我不能?”六皇子不服道。 “比得过又如何?”于景渡道:“我们自幼就被本朝最好的先生教导,吃得穿的用的无一不是最好的。父皇花了这么多工夫教导我们,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种地?” 六皇子一听急了,“种地有何不好?你看不起种地的?我们吃的喝的可都是别人种来的。” 于景渡淡淡一笑,“我说的不是孰好孰坏,而是各司其职。一个农民不需要考虑如何安邦治国,但你我身为父皇的儿子,改想的是如何替父皇分忧,而不是如何种地。” 六皇子闻言顿时涨红了脸,这下彻底没话反驳了。 皇帝懒得跟他废话,敷衍了几句便将人打发了。 “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皇帝无奈道。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父皇不必为此烦恼。”于景渡道:“六弟年纪还小,若好好教导,将来说不定能成器。” 皇帝苦笑一声,看向于景渡,“你如今路都走不好,还这么大老远跑来御书房,是有事情吧?” “父皇,江少卿今日来找过儿臣。”于景渡开门见山地道。 皇帝倒也不惊讶,他并未要求江继岩在于景渡面前保守秘密,那就是说明这话传到于景渡的耳朵里也不为过。 “知道了私兵营的事情?”皇帝问。 “是。”于景渡道。 “你这么急着赶过来,生怕朕怀疑你?”皇帝又问。 “儿臣的心思父皇岂有不知?”于景渡道:“况且这种蠢事儿臣不屑于去做。有些东西,父皇给儿臣,儿臣就接着。父皇若是不给,儿臣也不会去抢。” “若是你能抢得到,为何不去抢?”皇帝问。 “抢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又能如何?”于景渡道:“将来再让我的儿孙效仿吗?” 皇帝对他这回答似乎十分满意,半晌后才开口道:“可惜啊,总有不安分的。”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于景渡道:“不管背后之人是谁,他为何要找上容庆淮?” 此事他佯装不知,但皇帝却是知道的。 当初太子想要招揽的那份学子名单,不止于景渡有一份,皇帝也有。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将太子找上容庆淮的原因,默认成了容灼。 “若是旁的事情儿臣倒也不会在意,但既然容家父子的供词里都提到了儿臣,那此事儿臣就不能坐视不理了。”于景渡道。 “你放心,朕自始至终都是信你的。”皇帝道。 “儿臣知道。”于景渡看向皇帝开口道:“但此事儿臣不想置身事外,否则必将寝食难安。” 皇帝了解他的性子,闻言倒也不意外。 “你打算如何?”皇帝问。 “儿臣想见见容家这俩父子。”于景渡道。 “你见他们做什么?”皇帝笑道。 “旁人审讯的东西,儿臣信不过,所以想亲口问他们。”于景渡道:“此事是有人想构陷儿臣,若非他们父子俩不愿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屯私兵的罪名就落在儿臣头上了。所以儿臣一是想问清楚原委,二是想朝容家父子道个谢。” 一旁的黎锋闻言恍然大悟。 他们殿下说的不用避嫌的方式竟然是重新认识? 只要他们今日见了面,往后再有交集那也是顺理成章。 -------------------- 第54章 皇帝闻言无奈一笑,“你如今身子刚好,不可奔波劳累。这个节骨眼老宣他们进宫也不合适,不如等你身子好一些再说吧。” 他说罢似乎是怕于景渡不放心,又道:“你放心,此事朕定会给你个交待,不会叫你平白受了牵连。” 于景渡闻言目光一黯,“父皇,您在这世上可有什么在意的东西不曾?” “在意的东西?”皇帝想了想,“大概就是江山和你们吧。” “父皇知道儿臣最在意的是什么吗?”于景渡问道。 “是什么?” “儿臣最在意的是戍北军。”于景渡开口道。 他口中的戍北军便是旁人口中的边军,因职分是戍守本朝边关而得名。 “儿臣幼时便去了戍北军军营,那时什么都不懂,去了那地方只觉得心灰意冷。边关的冬天特别长,从京城深秋的时候开始,边关就算入冬了,一直到京城的三四月份,那里才会慢慢暖和起来。”于景渡看向皇帝,“儿臣去边关的第一年,耳朵差点被冻掉了半只,是军中的老兵用了土方法帮儿臣治好了冻伤。” 皇帝拧了拧眉,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内疚。 但于景渡却点到即止,很快将话锋一转,“儿臣这些年眼看着戍北军的将士们守着边关,数年来从未失过我朝寸土。有时候儿臣会忍不住想,这里头也有儿臣的一份心血。” 于景渡如今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说话时若是情绪太激动,呼吸便会有些滞涩。 皇帝见他如此,想起他这场病,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在其他儿子都在京中锦衣玉食的时候,他将这个儿子扔到了边关,且一扔就是数载。要说不后悔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还是最成器的一个。 尤其是于景渡病重时,他无数次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儿臣在边关这些年,早已与戍北军分不开了。他们拿儿臣与戍北军的关系做文章,想害的并非只有儿臣,还有戍北军的名声。数万将士浴血奋战数载得来的名声,他们就能这么作践吗?”于景渡说到激动处,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殿下。”一旁的黎锋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道:“殿下您莫要动气,太医说了您这些日子若是不好生将养,又要落下病根了。” 于景渡扶着黎锋的手臂起身,突然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本就一脸担心,见他跪下当即一愣,又是心疼又是惊讶。 “父皇,此事儿臣等不得,求父皇允准儿臣去见容家父子。”于景渡说罢就要朝他磕头。 皇帝一把扶住他道:“你这是做什么?朕不叫你去是怕你受累,你若想去,朕允了便是,不行让他们父子再进宫一趟也行。” “多谢父皇。”于景渡这才起身,“儿臣还是亲自去一趟大理寺吧,大理寺那地方问话总归是比宫里方便一些。” 皇帝闻言倒也没多想,毕竟有些话容家父子当着他的面肯定是不敢多说的,但若是于景渡会问,应该能多问出点东西。 “让来福陪着你吧。”皇帝道。 于景渡一怔,随即点了点头。 “朕不是不信你,而是担心将来有人拿此事做文章说三道四。”皇帝道:“让来福跟着你,他们将来想编排你也寻不到错处。” “多谢父皇。”于景渡忙朝他谢了恩。 于是,当日黄昏,于景渡便带着来福去了大理寺。 消息传到江继岩耳朵里的时候,他们人已经在路上了。 江继岩顾不上其他,当即快步去了大牢。 大牢里,容灼正围着被子哼唧,容父则在一旁拿着药膏,帮他脖子上的红疹抹药。 “快快快!开门!”江继岩人没走到就吩咐道。 狱卒忙打开牢门,立在一旁候着。 江继岩进去后打量了容灼一会儿,表情有些无奈。 容灼如今穿着一身大理寺牢房标配的灰布棉袍,头发因为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弄得乱糟糟的,露出来的脖颈和脸颊上,都有红色的疹子,也不知是被什么叮咬了还是轻微过敏。 “你这头发要不……”江继岩说着便想伸手帮他顺顺乱糟糟的头发。 “你干什么?”容灼忙往后躲了躲。 “殿下来了。”江继岩道。 “哪个殿下?”容灼问。 “还能有哪个殿下?” 自然是宴王殿下! 容灼一怔,“他不是刚醒吗?这会儿不应该在床上躺着?” “谁知道发的什么疯。”江继岩说着还想去帮容灼把头发弄好。 “你干什么?”容灼嫌弃地躲开他的手。 “没事。”江继岩自然不能说怕宴王见了容灼这模样生气,朝自己撒气。 毕竟人是经过他的手进来的,哪怕他只是奉命行事,多少也要承担一点怒火。 “江少卿,宴王殿下要见我们吗?”容庆淮问道。 “是,不过陛下身边的来福公公也跟着一起来的。”江继岩忙道:“一会儿你们见了殿下一定要注意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好好想想。” 容庆淮自然知道其中厉害,忙点了点头。 容灼则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走神。 “江少卿,陛下派了身边的人跟着宴王殿下,是不放心,想试探他吗?”容庆淮又问。 “不好说,也可能是保护殿下,免得将来旁人拿他私自来见你们的事情做文章。”江继岩道。 毕竟,来福是皇帝身边最有面子的内侍,通常情况下,皇帝不会轻易指使他跟着旁人。 所以能让来福跟在身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昭示了皇帝的恩宠。 “我得先出去了。”江继岩说罢又看了一眼容灼,还是有种想给他梳梳头的冲动,不然以对方这副狼狈样子见到宴王殿下,殿下多半是要心疼的。 其实容灼和容父在这大牢里已经算是颇得江继岩照顾了。 但大牢毕竟是大牢,再怎么照顾在里头也不可能像外头那么舒坦。 这不容灼住了才一日,就已经把自己搞得跟个老囚犯似的了。 江继岩过来报了个信就溜了。 不一会儿工夫,便有人来将容家父子二人带了出去。 容灼一路上老老实实跟着狱卒,也不敢多说话。 他不知道于景渡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来见他们,而且还带着皇帝身边的亲信,这让他有些不安。 再加上他自从得知于景渡的身份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清醒的于景渡,所以内心多少有点忐忑。 两人被带到审讯室之后,容灼便一直垂着脑袋。 容庆淮行礼时,他便跟着一同行礼,直到于景渡开口让他们免礼时,容灼才偷偷看了对方一眼,不过在对上对方的视线后,他便匆匆移开了目光。 不得不说,于景渡恢复了身份之后,将从前刻意收敛的锋芒都显露了出来,还挺有威压的。哪怕他如今面色苍白,看着也没什么精神,但依旧掩不住周身的冷厉气质。 那一刻,容灼心里忽然有点酸涩。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他的好朋友青石不见了。 如今在这里的,只有宴王殿下。 这个人强大,深沉,高高在上,除了长相之外,他真的很难将对方和青石想象成一个人。 于景渡将少年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他自从进了审讯室,便一直在克制着情绪,但当容灼从门口进来时,他依旧险些没能克制住。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一身灰扑扑的棉袍,头发乱糟糟地,眼睛有些发红,脖颈和脸上也生出了许多红疹,看着狼狈又可怜。 那一刻,于景渡一颗心几乎要被心疼和内疚淹没了。 他清楚地知道,少年如今之所以会经历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却要为了他受牢狱之灾。 明明是个最会趋利避害的人,当初为了躲过太子的招揽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和名声,却要主动为了他站出来,彻底将自己搅进这潭浑水里。 不过于景渡这万般情绪,在面上也只是一闪而过。 来福甚至都没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他就已经恢复如常了。 “本王有几件事情想问你们。”于景渡开口道:“请二位务必如实相告。” “宴王殿下请说。”容庆淮忙道。 “依着你们先前所说,在本王入京前,你们就得知了此事,对吧?”于景渡第一个问题就有点咄咄逼人,“那么先前有那么多的机会朝本王示好或者摊牌,为何不那么做?” 他这个问题明显是带着责备的。 正因如此,容庆淮瞬间就明白了,宴王殿下这是演给旁边的来福看的。 “殿下恕罪。”容庆淮忙配合地摆出一副惊恐的姿态,噗通一声跪下了。 容灼一见自家老爹跪了,自己也忙跟着跪下了。 于景渡一滞,差点没忍住伸手去扶人,堪堪才忍住了,只能顺着两人的戏码演下去,“本王是问你们原因,不是朝你们问罪。” “我们怕死。”容灼小声道。 容灼这副样子,一开口就带了几分委屈巴巴的语气。 别说于景渡了,就连一旁的来福看了都觉得有些心软。 “殿下,您身子刚好,莫要与他们动气。”来福劝道。 于景渡闻言顺势放缓了态度道:“起来说话吧,不必跪着。” 父子俩闻言起了身。 有了开头这一出,后头于景渡问的话便正常了很多。 他不止问了许多细节,还围绕着容灼先前编的谎话,提了几个查漏补缺的问题,算是帮着把容灼这个谎给圆上了。 一旁的江继岩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两人话都没传过,竟也能配合得这么自然。 尤其是容小公子,看着懵懵懂懂,与他们殿下打起配合来竟能默契十足。 “今日就这样吧,本王累了。”于景渡起身便想离开,在路过容灼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你这是被人下毒了?”他目光落在容灼身上那些红疹上问道。 容灼被他这么一问,不知为何心中忽而涌出了一阵委屈。 他抬眼看向于景渡,不无埋怨地道:“我与我爹明明是想做点好事积德,没想到却被关进了大牢……而且你们这大牢里好多咬人的虫子。” “小灼!”容庆淮扯了扯他的衣服道:“不可这么与殿下说话。” “我说错了吗?我们又没犯错。”容灼这次声音变小了许多,但那语气就显得更委屈了。 于景渡闻言一挑眉,“容小公子所言倒是事实,你们父子二人是为了不让本王蒙冤才仗义出手,如今却身陷囹圄,倒是本王对不住你们了。” “殿下言重了,小儿胡言乱语,殿下莫要当真。”容庆淮道。 他这话算是半真半假,既为了打圆场,也怕于景渡真听进去了这抱怨觉得容灼不懂事。 毕竟他只知道容灼与宴王殿下相识,却并不知二人交情如何。 他在官场数十年,懂得人不能挟恩图报的道理,生怕容灼不慎得罪了人。 “陛下命人将你们关在这里,原本是合乎情理的,毕竟查证你们的话需要时日。”于景渡道:“但你们毕竟不是犯人,充其量只能是证人……” “殿下恕罪。”江继岩忙道,“实在是当时陛下说让人留在大理寺,可大理寺除了牢房没有能住人的地方啊,所以……” “大理寺没地方,京城难道都没地方了?”于景渡瞪了他一眼,在来福看不到的地方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目光,这才继续道:“这样吧,本王的王府一直空着没人住呢,借你用用,将人安置在王府,也省得有人说我知恩不报。” 众人:!!! 宴王这是发的什么疯? 让人住他的王府? 江继岩吓了一跳,“殿下,这不妥吧?” “这有何不妥?”于景渡看了一眼容灼,一语双关地道:“在本王眼里,他们的命金贵着呢。本王将来的清白,都要靠他们来证明,让他们住王府怎么了?” 他说罢看向来福,“公公说是吧?” “陛下确实允了殿下便宜行事的权利。”来福忙道。 于景渡闻言也没再给众人反驳的余地,带着来福便离开了。 容灼怔怔看着于景渡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他想,这个宴王殿下应该是病得不轻,这是把自己家当客栈了? “江少卿。”待人都走后,一旁的容庆淮突然开口道:“请代我们父子二人朝宴王殿下道个谢。 “好说。”江继岩道。 “我不明白宴王殿下这是想做什么?”容灼朝江继岩问道。 “还不够明显吗?”江继岩解释道:“他要为将来光明正大地见你找个由头呗。” 得了皇帝的允许出宫见人,又当着皇帝心腹的面把人安置在王府。 于景渡这一步一步看着冲动又不着调,却能巧妙地化解不少皇帝的猜忌。 于景渡知道,自己越是不和容灼避嫌,皇帝反倒越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灯下黑。 容灼闻言瘪了瘪嘴,“什么光明正大找我,我与他又不熟。” “你们不熟?”江继岩忍着笑,但顾忌着容庆淮在场,只能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心想,你与他不熟还爬到人家床上抱着人睡觉? 另一边,于景渡回宫后已经入夜了。 他没急着回福安宫,而是去皇帝的寝宫请了个安。 “累着了吧?”皇帝一脸关切道。 “儿臣没事。” “容家父子可见着了?”皇帝问道。 “见着了。”于景渡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容家那小子身子太娇贵,在大牢里住了一日身子就不大好了,儿臣想着此事毕竟是因儿臣起的,不忍看他们父子在牢里受磋磨,便让人搬进了王府。” 皇帝闻言一口茶险些呛出来。 “你让他们去了你的王府?”皇帝问道。 “我问过江少卿和来福,他们都说依着律例容家父子的确不必坐牢,可事情真相未明,放他们出去恐生枝节,只能暂时将人护着。”于景渡道:“江继岩不想揽责任,推说没别的地方可去,儿臣想着王府反正也是空着,让他们去住些时日也无妨,全当还了他们这份情谊吧。” 皇帝无奈道:“那是你的王府,将来你大婚要用的啊。” “那就当镇宅了吧。”于景渡道,“这父子俩虽然看着不算太聪明,但也算是刚正不阿之辈了吧?王府沾沾他们的义气也不错。” “你呀。”皇帝道,“人人都说你心冷,但朕一直知道,你这心肠随了你母亲。她这个人也是,面冷心热……”说到已故的祁妃,皇帝自己先心虚了。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要请父皇成全。”于景渡道。 “何事?” “能不能再赐几个护卫给儿臣?”于景渡道。 皇帝一想,“你那王府确实该再添点人了。” “儿臣是怕有人要杀人灭口,所以想将人看紧点。”于景渡道。 “明日朕让薛城给你挑几个可用的,来日你也可以亲自看看,不合适的退回去给他便是。”皇帝道,“对了,你今日可问出什么来了?” 于景渡道:“倒是说了不少,可惜都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可供佐证的信件。” “这不意外。”皇帝怕他胡思乱想,安慰道:“你放心,来日等事情被证实了,朕会让人将边军的那两个将官直接格杀,不会给他们攀咬你的机会,也不会让他们玷污了边军。” 于景渡闻言当即摆出了一副震惊又感动的表情。 但就在皇帝以为他会谢恩之时,于景渡却开口拒绝了。 “父皇,儿臣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样的诱惑,能让他们背弃家国和边军,转而去做私兵营的人。”于景渡道:“所以请父皇务必保住他们的性命,既不能让他们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也不能让人趁机灭了口。若他们死了,儿臣这疑问恐怕就解不开了。” 皇帝闻言十分惊讶,显然没料到于景渡竟会直接拒绝。 因为这种情况,但凡有点心虚的人,在听到皇帝要杀人灭口时都会顺水推舟。 于景渡倒好,不仅拦着不让杀,还要亲自审。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问心无愧…… 若说皇帝先前多多少少对他还有点小小的猜忌,那么这一回,他心中的猜忌算是彻底打消了。 另一边。 容灼和容庆淮果真被江继岩安排到了宴王府。 不仅如此,父子俩还被安排到了正院的客房里。 容灼去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服,身上总算舒服了不少。 宴王府的管家还找大夫帮容灼看了看身上的疹子,证实是因为牢房的环境太差,引起的暂时性过敏,倒不是虫子咬的,所以抹抹药过个一两日就能好利索了。 “容小公子受苦了,这些日子就在王府好好将养吧。”管家道。 “管家大叔。”容灼朝管家问道:“请问宴王殿下会不会回来住啊?” 容灼问这个问题倒不是盼着于景渡回来,他只是觉得以如今两人的身份,见面多少有些尴尬。坦白讲,他并未做好面对对方真实身份的准备。 尤其是想到自己曾经的那些误会,容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别提他平日里嘴上一贯没个把门的,明里暗里不知道编排过宴王多少事情,而且还都是当着于景渡的面。 这么一想,容灼又觉得挺佩服于景渡的。 他曾经在对方面前那么三番五次的冒犯,对方竟也没朝他发过火,看来是真的能忍。 “殿下从来没在王府住过。”管家道。 “从来不住啊?”容灼道:“这么好的房子,不住真是可惜了。” “估计殿下大婚的时候就会搬回来住了吧。”管家道:“我们殿下如今也二十多了,也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这管家原来是祁妃身边的人,许久前皇帝将他们一并送到了王府,也算是对祁妃旧人的关照。毕竟这王府里待着,可比宫里自在多了。 作为祁妃身边的旧人,自然是要承担起祁妃原本的责任。 所以宴王殿下的婚姻大事,自然也被管家放到了计划里。 他虽然没办法左右这件事情,但平日里却没少做各种准备,就为了来日能顺利迎接王府的另一个主人。没想到王妃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个漂漂亮亮的小公子。 管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能被殿下安排住进来的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容小公子,您可是住进这王府的第一位客人呢。”管家道。 “真的?”容灼惊讶道:“那幸亏我不是女子,否则未来的宴王妃可要吃味了。” -------------------- 第55章 管家闻言一笑,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过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慈和的模样。 “容小公子,你与我们家殿下很是相熟吧?”管家朝容灼问道。 不等容灼开口,他又道:“老奴可不是瞎打听,实在是……哎!” 他说着叹了口气,竟是开始朝容灼诉起了苦。 “当年祁妃娘娘还在的时候,我们殿下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孩子啊,后来祁妃娘娘一走,殿下就性情大变。”管家道,“这孩子可怜啊,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朋友都没有。” 容灼闻言想起先前于景渡朝他说的事情,他没记错的话,于景渡在祁妃生前似乎就过得不大顺遂。父母隔阂太深,父亲又是个皇帝,想来也知道于景渡夹在中间是个什么处境。 不过他并没有反驳管家的话,只是在一旁认真地听着对方的诉苦。 “这么些年,老奴就盼着他身边能有个说得上话的朋友。”管家道。 “殿下他……身边有很多朋友的。”容灼安慰道。 管家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有些抱歉地道:“容小公子见谅,老奴今儿也是高兴,这王府里难得来客人。” “没事。”容灼忙道。 “我们殿下常年不在京城,容小公子与他是如何认识的?”管家又忍不住问道。 容灼并不知于景渡家中这管家的底细,也不敢朝他说太多,便道:“就是这次我和我爹无意中帮了他一个忙,宴王殿下看我们父子二人在牢里受苦于心不忍,便让我们搬到了王府里。” 王府这管家从前可是在宫里待过的,一看容灼这神情便知道少年撒了谎。 不过他并未再继续追问,而是叮嘱了容灼按时抹药,便退了出去。 当晚,黎锋便回来了一趟,朝护卫和管家询问了容家父子的情况。 管家一脸笑意,显然对容灼十分满意。 “这个小公子长得漂漂亮亮,看着不像是个有心眼的。”管家道:“但实际很懂分寸,也不朝我乱说话,倒是还知道替王爷着想。” 黎锋闻言并不意外,容小公子这人他可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对方若真是个没分寸的,断不可能在他们殿下身边待到今日。 “殿下不回来住几日吗?”管家朝黎锋问道:“他如今身子不好,回来也好让府里的厨子好生弄些养生的东西补补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黎锋说罢不由想到了容灼,又道:“保不齐殿下心血来潮,会回来看看。” 管家闻言十分高兴,当场便吩咐了人,打算将王府上上下下再打扫一遍。 不过可惜,他一连等了数日,也没等到于景渡的影子。 宴王殿下依旧像从前那般,并未因为府里多了两个客人,就常回家看看。 不过,在于景渡没露面的这些日子,容灼在王府却过得十分惬意。 起先他还有些不大自在,毕竟是在别人家里。 但王府的老管家治家有方,王府里的家仆都很好相处。 后来容灼渐渐与他们熟络了之后,便也没了先前那些不自在。 “那天在牢里的时候我就在想,这辈子不管过成什么样,都不会比那天更差了。”容灼早饭的时候朝容庆淮感慨道,“没想到一眨眼,咱们就住到了王府……” “爹?”容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没事吧?” 容庆淮忙回过神来,“爹没事。” “眼瞅着就小年了。”容灼开口道:“爹,你是不是想我娘了?” “你娘与我成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过年的时候与我分开。”容庆淮道。 “爹,你放心吧,舅舅和表哥他们会照顾娘的。”容灼道,“宴王殿下应该也会让人保护她的安全,您不必担心。” 容庆淮点了点头,而后看向容灼,“小灼,有件事情爹一直没好好问过你,你与宴王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先前在大牢里的时候人多眼杂,不大方便谈论这个话题。 但容庆淮一直挺好奇的,今日得了机会便问出了口。 “我与他……”容灼想了想,没敢将于景渡的秘密直接告诉容庆淮。 虽然他们父子之间是有着绝对的信任的,可这毕竟是于景渡的事情,他不好未经允许朝旁人说起。 “没事,不想说也可以不说。”容庆淮忙道:“但是你老实告诉我,你将来是怎么打算的?是要投奔到宴王身边,往后就跟着他当个长工?” “爹,他说过让我自己选。”容灼道:“我们往后可以不待在京城。” 上回容灼便朝容庆淮提过此事,但并未得到确切的答复。 容庆淮毕竟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些年,让他彻底放弃京城的一切,骤然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多少有些迟疑。 “你说要离开京城,此事你同宴王殿下说过吗?”容庆淮问道。 “我……”容灼略一犹豫,“还没来得及说呢。” 最早的时候,容灼是没想过掺和进朝中之事的,无论是太子还是宴王,他都不想沾染。到了后来,经历了刺客的事情,容灼觉得欠了宴王的人情,这才想着要投奔。 彼时他还担心自己没有一技之长,会被宴王嫌弃呢。 但当时的于景渡对自己正准备要做的事情并无把握,所以一直没朝容灼说清楚,为的就是给他一个退路,一旦自己出了事情,容灼就能全身而退。 但谁也没料到,容灼会在他昏迷之时,主动卷了进来。 事已至此,容灼再想全身而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自己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傻孩子,你以为这朝局是菜市场吗?你想进来就进来,想出去就出去?”容庆淮道,“此番是你自己主动跳了进来,只怕你想走,宴王都未必会放你走。” “不会的。”容灼开口想反驳他,却又有些心虚。 自从知道于景渡的身份之后,容灼便觉得自己不认识对方了。 他认识的人从来都只是青石,而不是于景渡。 他不知道宴王殿下作为青石时,掩藏了多少本性。 也不知道掌握了对方太多秘密的自己,在宴王殿下的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对方会允许他带着这么多属于宴王的秘密离开京城吗? “我曾以为你会选太子,后来又觉得你会远离朝堂,没想到最后你上了宴王的船。”容庆淮道:“小灼,你还年轻,许多事情还来得及再好好想清楚,所以不要急着做决定,给自己一点时间。” 容灼点了点头,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莫名的烦乱。 当日饭后,容灼去找了一趟管家,询问对方能不能差人帮自己寄一封信。 此事听着倒也不算大事,但老管家却没敢私自应承,而是让人朝于景渡请示了一番。 “有没有说是给谁的信?”于景渡问。 “好像是给容夫人的。”黎锋道。 于景渡想了想,“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豫州就会传回来消息了。届时父皇不仅不能继续追究他们,估摸着还要封赏,那时再安排他们见面吧。这两日让他先忍忍,信也暂时不要帮他送。” 虽说容家父子如今的身份不是犯人而是证人,但眼下这个时机不好节外生枝。 因为至今为止,太子那边都只知道容灼被皇帝关进了牢里,第二天又让人赎走了,但他并不知道容家父子如今的下落。 于景渡自己都没想到能瞒过对方,他还以为将人接来的第一天就要露馅,还特意找皇帝要了护卫,就是为了防止太子狗急跳墙。 可显然,他想多了。 太子经过先前的打击之后,身边得力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至今都未查到容灼的下落。 但这也不能怪他无能,实在是于景渡的操作太出乎意料了! 任谁也想不到,于景渡会把容家那俩父子藏在自己府里。 东宫。 “过了这么久,连容灼为什么进宫都查不到,更别提他的下落了。”太子疲惫道:“京城就这么大,怎么就能找不到踪迹呢?” “殿下,如今不是动气的时候。”一旁的门客道:“属下想过了,容小公子进宫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种和殿下有关,另一种是无关。咱们该想的是,若他进宫做的事情和殿下有关,能是什么事呢?殿下如今最该提防的又是什么?” 太子经他一提醒,总算稍稍冷静了下来。 “私兵营。”太子开口道:“会不会和私兵营有关?” “容小公子怎么可能知道私兵营的事情?”门客道。 “对,他不会知道,此事做得这么隐秘,除非他去过豫州,否则不可能知道。”太子道:“不过这些日子孤总觉得不踏实……” 他说着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先前赈灾钱粮一案咱们折进去那么多人,这里头总归是有点不大正常。若事情是于景渡做的,那他的人有没有可能追查到私兵营的事情呢?” “就算私兵营的事情被捅出来,倒霉的也是宴王。”门客道:“殿下忘了您一早的部署了吗?” “那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将私兵营栽赃给他。”太子道:“但那几万兵马是孤数年的心血,如非必要孤更想保住他们。” 门客知道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对兵马有着某种执念。 尽管这些年里,他们一再提议让太子放弃豢养兵马一事,但对方依旧一意孤行。 太子对兵马的热爱,已经到了某种病态的地步。 他享受那种手里握着兵符的感受,踏实,有底气,令人忘乎所以。 “派人去一趟豫州吧。”太子道。 不管于景渡有没有发觉,他都要做点什么,以防万一。 可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正是这一念之差,把自己往绝路上更推近了一步。 两日后,薛城派去豫州的人回京,带来了私兵营存在的确切消息,还顺道带来了一封盖着私兵营虎符印戳的信。 “如今正值年关,路上赶路的人并不多,所以偶尔遇到一两个便十分扎眼。”薛城朝皇帝汇报道:“属下派去的人在驿馆遇到他们时,觉得有些奇怪,便多留了个心眼,趁着人休息的时候使了点手段,将人放倒了。” 没想到竟直接从对方身上搜到了这封盖着私兵营印戳的信。 “这私兵营背后的人,可能是怕露出马脚,所以想趁着年关调兵,给私兵营换个老窝,免得被端了。”薛城道:“没想到这么巧,撞到了咱们的人手里。“ 对方大概也没想到,皇帝早已着手查这件事情,这才失了提防。 此事说起来,还要归功于容灼当时的果断。 若是真等到于景渡醒了再筹谋,等寻到时机的时候,太子说不定真的已经将私兵营调走了。届时他们再想找到私兵营的踪迹,就要重新下功夫了。 -------------------- 第56章 皇帝拿着那盖了私戳的信看了好久,面色十分难看。 这信没有落款,字迹也是伪装过的,唯独上头的虎符印戳看着极为熟悉。 本朝的虎符在形制上都是统一的,但是依据各营的特点,在细节上做了调整,所以一块虎符只能调令一个大营。而这块虎符的印戳之所以看着熟悉,是因为他的形制模仿了本朝的虎符,所以乍一看才会有熟悉之感。 问题也正出在这里…… “薛城。”皇帝突然开口道:“你觉得会是谁?” “属下不知。”薛城忙道:“待属下的人将送信之人押回京城,说不能审出来。” “问不出来的,问出来的也未必是真话。”皇帝看了他一眼,“你看这虎符印戳,可有问题?” “这虎符印戳看着没什么问题啊?与禁军的虎符形制相似……”薛城面色一变,“这人怎么会知道虎符的形制?” 本朝的虎符除了持有虎符的将领及皇帝之外,旁人是很难看到细节的,甚至就连外形都极少有人能看到。那么要想做出相似的虎符形制,就只能是与皇帝或者各营将领亲近之人。 “见过虎符的人本就不多,大部分人就算见过也不可能记得这么清楚啊?”薛城道:“属下保管着禁军一半的虎符,若是让属下制出一模一样的,属下都没这个本事!” 皇帝冷声道:“你制不出来,是因为你手里找不到这样的铜将。” “陛下的意思是……”薛城话说到一半,后头的不太敢继续说了。 本朝的虎符都是由皇家铸造司制出来的,无论是技术还是工艺,民间都鲜少有人能模仿。这人能制出相似的虎符,便说明他多半和铸造司的人有来往。 换句话说,这人在京中是极有人脉和地位的。 “属下有一事不明,屯私兵,私制虎符可是大罪。”薛城问道,“他既然要屯私兵,大可以制一副新的虎符,何必要模仿着我朝虎符的样式呢?这样一旦出了事情,岂不是很容易露出马脚?” “哼。”皇帝将那封信往桌上一放,“或许他是想着将来能直接将私兵营归入正统吧。” 届时直接赐个名字,连虎符都不用换,这支私兵就能名正言顺成为本朝的官家军队,还可以和别的大营一样领朝廷的俸禄。 但是这样做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対方得当上皇帝。 这么一来,私兵营背后这人是谁,就呼之欲出了。 本朝有机会能当上皇帝,且还得有闲钱养这么多私兵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你说他会是谁呢?”皇帝状似无意地问道。 “属下……属下不敢胡言乱语。”薛城道,这种事情可是杀头的大罪,牵扯到的人非富即贵,他哪里敢随便乱猜? “会是宴王吗?”皇帝问。 “宴王殿下常年在边关,他虽是戍北军的将领,但并非主帅,虎符不归他保管。”薛城道:“就算他见过虎符,这些年不在京城走动,能使唤得动铸造司吗?” 他顿了顿又道,“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宴王殿下若是真有心,直接策反戍北军岂不是更容易?何苦费这么大的工夫,在豫州养私兵?” “老三只怕也没那么多银子。”皇帝道。 “是啊,臣记得去岁戍北军还因为粮饷的事情闹过一阵子呢?戍北军自己都吃不饱,哪里有余暇去养活另外的几万私兵?”薛城道。 皇帝深吸了口气,“老大自幼本分,老二身有残疾,老五在朝中没什么助力,老七和老八尚且年幼……”他说这番话时,刻意没有提太子和六皇子,而唯独这两个儿子是他的嫡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其实这个人是谁,在场的两人心里都有数,但谁也没说出来。 “陛下……”薛城开口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而后骤然将桌上的花瓶扫落在地。 外头的宫人听到动静想进来查看,被皇帝一声怒斥,只得又告着罪退了出去。 “陛下息怒。”薛城单膝跪地。 皇帝苦笑一声,“朕不明白,这些年来朕対他难道还不够纵容吗?” “当年皇后说老三像朕,比太子还要惹眼,朕为了不让老三动不该有的心思,早早就将他送到了边关。”皇帝道:“世人都道朕冷落他,谁又知道朕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哪怕老三如今战功赫赫,哪怕朕有心补偿他,却也从未想过要把太子之位给他啊!”皇帝说着一手抵住心口,像是气得狠了,“他已经是太子了,为何还要如此?” 薛城上前扶住皇帝,“陛下莫要伤了身子。” “薛城你告诉朕,他为何要如此?”皇帝一脸失望地问道。 哪怕在容灼进宫那日,他就隐约猜到了这个人是太子,可他却总不愿相信,盼着能有转机。如今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几万私兵、铸造司的虎符,此事就算是有人想构陷太子,都做不到。 因为这朝中再也没有人能有这样的实力和动机,唯一有动机的于景渡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臣猜想……或许是因为三殿下太优秀了吧?哪怕陛下対三殿下一再冷落,太子殿下终究是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儿。”薛城道。 皇帝走到案边坐下,“是啊,朕记得当年左相离京前也说过,说朕这么多的儿子里,老三是最像朕的……”他说到此处话音一顿,又想起了当年于景渡重伤一事。 算起来,那次于景渡重伤,似乎就是在左相说过这话后不久。 那日于景渡病重时,他的亲随也说过,于景渡是被刺客伤了…… “朕原是不想追究这些事情的,老三虽伤着了,好在性命无碍。”皇帝冷声道:“如今看来,朕対他的纵容,换来的不是感恩戴德,而是几万私兵。” 他说罢看向薛城,“此事你去办吧,派个人去边关,查明当年那刺客的身份。” 薛城闻言一凛,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不打算继续纵容太子了。 自这日之后,皇帝仿佛一夜间就老了好几岁。 次日于景渡朝他请安时,见他鬓边已经多了几根银丝。 “身子可好多了?”皇帝朝于景渡问道。 于景渡的身体恢复了这些时日,如今看着已经没什么病态了。 “多谢父皇关怀,儿臣已经好了。”于景渡道。 “过来。”皇帝将他召到身边,伸手在他手臂上捏了捏,“不愧是习武之人,底子就是好。朕记得那日你病重时,连脉搏都快没了……” “儿臣也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习惯了倒是不觉得凶险。”于景渡淡淡道。 皇帝闻言叹了口气,“当年你被刺杀一事,朕已经着人去查了。” 于景渡一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几分惊讶,惊讶过后又表露出了一点感动。 皇帝将他这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欣慰,“有些人,你待他好一点,他都能记着。有些人,你将他捧到了天上,他却恨不得反将你踩在脚下。” 于景渡心中冷笑,自然知道皇帝为何忽然要去查当年的事情。 因为対方心里一直知道那是谁做的,过去那人没有触怒他时,他便可以视而不见。 如今那人触怒了他,他倒是想起了要秋后算账。 归根结底,在自己这位好父皇的眼里,皇帝的权威是比亲儿子的命还要重要的。 若非太子屯私兵触怒了他,于景渡被刺杀一事只怕到最后都不会有个说法。 “父皇……”于景渡略一低头,没再说什么,只表现得有点委屈。 皇帝见他如此,心中越发柔软,朝他温和一笑,“快过年了,这几日京城热闹得很,你从前不怎么回京城,都不曾见过这些。你如今身子也恢复了,多去京城转转,也可多结交一些朋友。” “儿臣不大讨人喜欢,恐怕没什么人愿意和儿臣交朋友。”于景渡道。 “怎么会呢?”皇帝道,“対了,朕倒是想起来那容家的小公子还在你王府里住着吧?” “是。”于景渡道。 “如今……”皇帝目光一黯,没朝于景渡提私兵营的事情,转而道:“容家这父子此番也算是立了功,先前是教他们受委屈了。你既与他们也认识了,此番代朕好好赏赐一番。” 于景渡面上没什么波动,“要放他们回府吗?” “再等等吧,等开春豫州的事情落定了再让他们回去。”皇帝道。 眼下快过年了,他不想让太子有所觉察。 尤其太子先前给豫州去的那封信,说明対方已经有警觉了。 这个时候把容家父子放了,太子说不定会有所动作。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能继续让他们委屈委屈。 “左右他们是住在王府,又是因为你才经历这些,你若是无事可以替朕安抚他们一二,免得让容家父子觉得受了委屈。”皇帝道:“朕看容家那小公子是个性子好的,从前又是季修年的得意门生,你倒是可以与他结交。” 于景渡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儿臣是个粗人,与容小公子那种娇贵的读书人吃不到一个碗里。”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皇帝道,“明明先前还说过喜欢读书人呢,如今让你结交,倒是又不乐意了?” 他其实倒也不是着意让于景渡一定要结交容灼,而是希望于景渡能改改独来独往的性子。 毕竟太子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不可能继续容忍。 那么未来,他要考虑的事情就是这太子之位的人选了…… 他这个三儿子哪里都好,就是人脉不行。 若将来要立他做太子,总得要让众人信服才行。 所以眼下让于景渡多与人走动走动,是很有必要的。 “儿臣不……” “不许再推脱。”皇帝佯装冷下了脸,“此事就这么定了。” 于景渡闻言只能不情不愿地领了命。 回到福安宫之后,于景渡看起来心情极好,路过院子里时还随手折了一枝红梅插到了琉璃花瓶里。 那花瓶在福安宫摆了许久,除了他昏迷时皇帝让人插过花之外,里头只插过容灼命信使捎来的红梅。所以今日宫人见他往里头插了花,都颇为惊讶。 “帮本王找一身便服,本王要出宫一趟。”于景渡吩咐道。 “殿下要去哪儿?”黎锋问。 “回王府。”他说着看了一眼宫人找出来的玄色外袍,又道:“换一身。” 没多时,宫人又取了一件靛色的出来,他依旧不大满意。 宫人有些茫然,显然没明白宴王殿下究竟是哪里不满意,平时不都是穿这些衣服吗? 倒是黎锋联想到他说要回王府,忽然福至心灵地道:“殿下要去见客人,换身鲜亮些的来。” 宫人闻言忙去找了身天青色的袍子,于景渡这才稍稍满意了些。 黎锋在一旁看着,很有眼力见地提醒宫人去将陛下新赏的玉带也取了出来。 “殿下的发冠要不要也换个新的?”黎锋问。 “嗯。”于景渡淡淡应道。 宫人忙取了皇帝新赏的发冠,以及内侍司前些日子送来的发冠。 因为于景渡这人素来不在意这些,所以宫人都估摸着他的喜好,平日里只用样式最简洁的,那些稍微复杂一些,或者镶了各种珠子的,则都被压在了箱底。 今日黎锋一见,才发现他们殿下的发冠还真是不少。 “随便吧。”于景渡道。 宫人闻言便挑了一顶镶着红宝石的发冠,打算帮他戴上。 “啧。”于景渡一拧眉,“青色袍子配红宝石发冠,俗不俗?” 他说罢指了指那顶白玉镶金的发冠道:“这个吧。” 黎锋:…… 他们家殿下这会儿看着可真像要开屏的花孔雀。 第57章 于景渡这些日子一直没敢回王府,就是在等这个机会。 如今这节骨眼,他不能让皇帝有丝毫的怀疑,尤其是在牵扯到容灼的事情上。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皇帝终于主动松了口。这也就意味着,于景渡之后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容灼交好,不必担心给对方带来任何麻烦。 “等一下。”于景渡示意马车停在了路边,看向不远处冒着热气的小摊,那是卖炸丸子的。 当初容灼第一次带着他出寻欢楼时,便在这里买过炸丸子。可惜于景渡当时和容灼还不熟,处在一个很别扭的状态,所以也没吃着,买了两份都让容灼吃了。 “买一份,不……买两份。”于景渡朝黎锋吩咐道。 黎锋闻言忙下了马去买了两份炸丸子。 于景渡怕丸子凉了不好吃,便催着马车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便到了王府。 宴王府的管家和家仆们见他回来,一个个都欢天喜地,那架势跟过年差不多。 说出去可能没人会信,自从宴王府建好之后,于景渡这还是第一次回府,就连黎锋来的次数都比他要多。 “殿下,这边。”管家殷勤地帮他带着路,“老奴就估摸着您这几日该回来了,寝殿都让人收拾好了,每日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辛苦你们了。”于景渡一边大步朝前走着一边问:“容灼呢?” “依着殿下的吩咐,容小公子和容大人都安置在了正院的客房里。”管家忙道。 “他们住得还习惯吧?”于景渡问。 “习惯习惯。”管家忙道:“老奴都吩咐下去了,对他们两位丝毫不敢怠慢,全当是依着贵客的礼数招待的。容小公子和容大人也好相与,并不如何挑剔,对咱们也颇为厚道。” 于景渡闻言轻笑一声,“那是自然。” 管家一怔,不知道他这句话是针对的哪句话…… “让人去备一些好酒好菜,今日本王要与容大人和容小公子喝一杯。”于景渡道。 管家忙应声,而后朝着身后的家仆吩咐了下去。 于景渡进了正院便屏退了众人,自己径直走向了容灼住着的客房。 容灼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看到于景渡不由吓了一跳。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大牢里,当时他是个囚犯,于景渡是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不知道是上一次的见面给容灼留下的印象太深了,还是因为别的缘故,今日他见到于景渡时,依旧颇为拘束。 “宴王殿下。”容灼忙朝他行了个礼。 于景渡笑容僵在脸上,手里拿着的炸丸子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不让我进去吗?”于景渡问。 “殿下请。”容灼忙侧身将人让进了门。 于景渡进屋后找了个地方坐下,将手里的炸丸子递给了容灼,“来的路上正好碰上,记得你爱吃,就买了两份。” “多谢殿下。”容灼接过他递来的炸丸子,规规矩矩立在一旁,像是等着他吩咐似的。 少年的拘束让于景渡一腔喜悦被兜头浇灭了大半,剩下的也有了渐渐熄灭的势头。 两人太久没见了,而且这期间于景渡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再加上于景渡事先没有朝他坦白,导致两人之间还存在着点不大不小的隔阂。 于景渡倒是想过容灼会对他有脾气,但今日见了容灼却发现事情和他想得有点不大一样。 他以为对方会像上次一样,朝他发脾气,或者摔门而去不理他。 可容灼表现出来的,却是过分的平静。 少年非但没质问他,反倒表现得十分客气。 那种客气是陌生又疏离的,像是对待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私兵营的事情应该是有眉目了。”于景渡率先开口,“估摸着过了年之后,父皇就会正式处置此事。他这个人素来不喜欢有人挑衅他的权威,这次应该是真的动了怒,不会轻易揭过了。” 容灼闻言忙道:“那就好,恭喜宴王殿下。” 于景渡被他张口一个“宴王殿下”闭口一个“宴王殿下”搞得有些烦躁,面上却强忍着情绪。 “这次他不止要查私兵营的事情,就连当年我在边关遇刺的事情也要一并查。”于景渡大概是想朝他卖个惨,故意摆出一副有些委屈的姿态道:“当初我快要死了的时候他都没想过要彻查此事,如今被老四惹急了,倒是想起来此事了。” 容灼闻言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他知道于景渡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对方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在他面前示弱,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心疼。 “殿下……”容灼下意识伸手想去拍拍他,可手伸到一半忽然想起对方的身份来,又觉得这举动有些唐突,便讪讪收回了手。 于景渡余光落在容灼那只白皙漂亮的手上,将少年的犹豫和拘束尽收眼底。 “身上的疹子都好了吧?”于景渡故作轻松地问道。 “嗯。”容灼点了点头,又觉得这么回应有些敷衍,忙认真道:“多谢殿下关心。” 于景渡目光在他脖颈处一扫而过,见那里有一处浅淡的痕迹,估摸着是少年自己将疹子挠破了,伤疤还没来得及褪尽。 “让你为我受了这样的委屈……” “我做这些也不全是为了殿下。”容灼道:“私兵营有数万人,若是不趁机处理好,将来万一出了事情,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乱子。” 他这话本意是让于景渡不要自责,可落在于景渡耳中却成了另一层意思。 小纨绔这是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吗?什么事情都恨不得摘得干干净净。 “一定要这么同我说话吗?”于景渡开口问道。 他这人气质本就冷冰冰的,如今有了宴王的身份加持,冷着脸说话时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容灼本就尚未适应他的身份,被他这么一问登时有些无措,险些当场就跪下了。 “我……”容灼紧张地攥着手里尚未来得及放下的炸丸子,“殿下恕罪。” 于景渡一看他这副样子,当即有些后悔,忙放软了语气道:“怎么不吃啊?放凉了就不好吃了。”他说罢看着容灼,尽量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 容灼能感觉到他不大高兴,却没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心里越发忐忑。 他心中暗道,看来宴王殿下与青石的性情确实不一样,太喜怒无常了。 想来对方当初装成青石的时候,没少压抑自己的性格。 念及此,容灼也不敢忤逆他,只能捏着炸丸子往嘴里塞。 可他大概是太过紧张,又或许是吃得着急,塞了没几个就噎住了。 “咳……咳!”容灼噎得脸都红了,俯身便开始锤着心口顺气。 于景渡吓了一跳,忙上前帮他拍背。 “怎么这么不小心?”于景渡道。 “对不起……咳!”容灼一脸无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于景渡伸手想拉他,对方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于景渡一只手悬在半空,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你……”他努力平复了半刻心神,放软了语气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容灼想了想,小声道:“我不该将你误认成小倌,还说了好多唐突你的话,也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更不该在你面前编排宴王殿下的不是……” “够了!”于景渡打断他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会因为这些治你的罪不成?”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容灼说着又要朝他行礼,于景渡气得一把攥住了手腕,强迫他不许再行礼。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就算我是宴王又如何?我和从前还是同一个人啊!”于景渡道:“你为什么要怕我?” “我……”容灼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不敢强行挣脱,只能任由他这么攥着自己,疼得眼睛都红了。 于景渡这会儿情绪太激动,压根没留意到手上的轻重。 他见少年红了眼眶,只当是被自己吓得,心情不由越发烦躁。 “我不该瞒着你我的身份,还瞒了那么久。”于景渡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此事都是我有错在先。你可以生气,可以怪我,朝我发脾气骂我都行……” 容灼闻言心里登时有些酸。 他最早当然是生气的,气得恨不得将青石打一顿出气。 可他得知对方身份的时候,对方正在生死边缘徘徊。 这就导致他那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后来确定于景渡脱离危险的时候,容灼想再接着生气,却发觉有些气不起来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对方能继续活着就好。 就算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可他还是希望对方能好好活着。 再后来,容灼就更不可能继续生气了。 因为冷静下来之后,他想到的不再是青石怎么骗他,而是两人相处期间,自己都做过些什么。 和宴王同床共枕、说宴王坏话、对谁当皇帝的事情大放厥词。 他没记错的话,曾经好像还怀疑过宴王的性取向,还误会了青石和宴王的关系…… 想到这些,容灼哪还有心思生气? 他只恨不得将于景渡的记忆抽走,让对方不再记得世上还有他这个人! “我不生气了。”容灼忙道,“我都理解,您不告诉我是想给我一条退路,我领情的。” 于景渡有些惊讶,显然没料到容灼会这么说。 然而不等他高兴,便闻容灼又道:“往后我把跟青石有关的事情都忘了,您也忘了……就当咱们从前没认识过,行吗?”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于景渡把他编排过的那些坏话也忘了。 “你……当真这么想?”于景渡问。 “嗯。”容灼忙不迭地点头,“这样对大家都好,对吧?” 他说着一手慢慢扒开了于景渡攥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 只这一会儿工夫,他手腕就被于景渡攥得有些发麻了。 于景渡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些年来,他在所有的事情上几乎都可以算无遗策。 唯独遇到容灼之后,他就只剩束手无策了。 当晚,管家让人做的一桌子好菜,最终都送到了容父和容灼的桌上。 于景渡不想扰了父子俩的雅兴,索性没再露面,躲在寝殿里和黎锋喝闷酒。 当然,黎锋是不会陪他喝酒的,黎锋只是陪他坐着而已。 “我不懂,他为什么会那么怕我?”于景渡一脸苦闷地朝黎锋问道:“我那么可怕吗?” “呵呵。”黎锋尴尬一笑,“您……还行吧。” 于景渡这话让黎锋想起了两年前,当时于景渡也不过才十八岁。 那会军中来了一批新兵,里头有几个刺头不大好收拾,于景渡恰好碰上就教训了一顿。 后来那几个新兵见了于景渡都绕着路走。 再后来,事情不知怎么的就在新兵营传开了,于景渡成了新兵营的鬼见愁。 最夸张的是,有一次于景渡撞上了几个新兵偷懒。 他还没开口呢,有个新兵直接怂哭了,求着让于景渡手下留情。 所以于景渡问黎锋自己可怕不可怕,黎锋没法否认。 “我从前在他面前又没有丝毫伪装,为什么他那个时候就不怕我呢?”于景渡喝了点酒之后,不像平时那么闷,话也比平时密了不少,“记得第一次见面,他就敢当真我的面躲在屏风后……” 他话说到此处,骤然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 小纨绔一脸红意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让他顿时有些脸热。 于景渡忙又喝两杯酒将身体里那股燥意压下,“那个时候我对他比现在还要冷淡吧?他就敢拉着我做这个做那个,从来不知道看人脸色行事。”甚至还动不动往他床上钻。 想到曾经的亲密无间,想到容灼从前对他的依赖和信任,于景渡就觉得心里发闷。 大概是容灼从前给他的一切都太过随意,让他误以为获得那些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可直到今日他才发现,青石能轻易得到的一切,换了他于景渡就全然不一样了。 “黎锋,你说他为什么能对青石那么好?”于景渡问。 “属下不知道。”黎锋道:“但殿下身份高贵,换了谁面对殿下,都不可能像对待常人一般。” “你也很怕本王吗?”于景渡问他。 “属下没那么怕。”黎锋道:“但若是属下也曾将殿下误认成小倌儿,还拉着殿下做过那么多荒唐事,那属下定然也是会怕的,说不定会比容小公子更怕。” “这么说来……”于景渡道:“他说想当做没认识过,是怕本王计较这些事?”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黎锋一怔,他并不知道容灼朝于景渡说过什么,自然也不好置喙。 于景渡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的烦躁总算稍退了些。 “所以他之所以害怕本王,是怕本王小心眼,跟他算旧账。”于景渡心中豁然开朗,先前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黎锋道:“属下觉得来日方长,殿下不如等容小公子冷静冷静,再考虑见他……” “你说得对。”于景渡将杯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是该让他冷静冷静。” 他说罢便摇摇晃晃站起了身。 “殿下,您去哪儿?”黎锋忙问道。 “去找容灼冷静冷静。” 黎锋:…… 这是什么冷静法? 于景渡摇摇晃晃去了容灼房里时,容灼刚沐浴完。 他打开门便被于景渡的酒气扑了一身。 “殿下……”容灼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看上去还是有些怕他。 于景渡立在门口盯着他看了半晌,少年的面容在夜色下看不大真切,五官的轮廓模模糊糊,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乖顺之感。 “容灼。”于景渡开口,声音明显带着醉意,“本王来陪你,冷静冷静。” 他说罢一手握住容灼手腕,而后脑袋往前一磕,抵在了容灼肩膀上。 容灼被他吓了一跳,只能将人拖着安置在了矮榻上。 于景渡醉眼朦胧,四五分酒意愣是被他装出了七八分。 容灼见他喝得烂醉,也懒得跟他废话,一溜小跑去了于景渡的寝殿,想找黎锋帮忙。 “宴王殿下喝多了,这会儿不省人事,你能不能把他弄回来?”容灼道:“他太重了,我一个人弄不动。” 黎锋难得机灵了一回,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道:“可是殿下吩咐了我去办事,我这没空照顾他啊。” “那要不……”容灼四处看了看,大概是想找个家仆。 然而这会儿入夜了,于景渡喝酒前不想让人伺候,早已将人都打发了。 “殿下喝多了爱说胡话,若是找不知根知底的人照看,多少有些不大方便。”黎锋道:“容小公子,您若是不介意,能不能劳烦您先帮我照看他一晚?” 容灼闻言只得点头道:“那行,你去办差去吧。” “那就有劳了。”黎锋忙朝容灼拱了拱手,而后便作势离开了。 容灼回去的时候,见于景渡正安静地躺在矮榻上睡觉。 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色袍子,看着不似从前穿着玄色衣袍时那么冷肃。 先前容灼太过紧张,倒是没顾上仔细看他,如今仔细一打量才发觉,这样的于景渡看着还挺赏心悦目。大概是因为烛光的缘故,对方五官的棱角比平日里看着温和了许多,这让他身上那骇人的气质也跟着减弱了不少。 这样的于景渡,看着还挺像青石的。 容灼想去帮他取条毯子盖上,起身时却被对方一把握住了手腕。 “别走。”于景渡闭着眼睛,似乎是在梦呓。 “我怕你冷,去给你取条毯子。”容灼道。 “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不管了?”于景渡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说话时声音带着点不安。 容灼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心不由一软,反手握住他道:“不会的。” 于景渡得到了他的保证,这才不大情愿地松开了手。 容灼去给他找了条毯子盖上,又去弄了水,拧了条帕子帮他擦脸。 “殿下……我送您回寝殿吧?”容灼问他。 “不是说不会不管我吗?”于景渡问。 “我……”容灼叹了口气,“那我扶您去榻上睡吧,这矮榻太小了。” 于景渡闻言心中一动,顺从地坐起身,任由容灼扶着他去了榻上。 其实于景渡没打算真和容灼一起睡,他如今对容灼的心思太复杂,一起睡容易出事。他可不希望容灼在这个时候察觉自己的心思,否则对方只会躲他躲得更远。 但容灼这么一提,他又不舍得拒绝。 他太想容灼了,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盼着见到对方,如今总算是见着了,直恨不得将人绑在身边才好,又怎么舍得拒绝这样的邀请? 容灼倒是尽心尽责,还想帮他将外袍脱了,怕他睡觉不舒服。 但于景渡心中有鬼,被容灼一碰就不大自在,为了避免尴尬只能别别扭扭躲开了。 他还是穿着衣服睡吧,这样或许更安全一些。 待于景渡躺好之后,容灼帮他盖好被子,自己便去了外间的矮榻上躺下了。 于景渡老老实实躺在被子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回来,才反应过来。 小纨绔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还会跟他睡一张床? 于景渡一边暗暗松了口气,一边又忍不住有些失望。 当夜,他一直耐心等着,直到外间的少年呼吸渐渐平稳,他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回了榻上。 睡梦中的容灼乖顺无比,大概是因为睡觉前不大高兴,睡着了眉头还微微拧着。 于景渡一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慢慢抚过,目光自少年眉眼一路向下,最后落在了对方漂亮的薄唇上。 不知是酒意尚未散去,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那一刻,于景渡突然萌生了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 他突然很想尝一尝那里的味道。 于景渡借着酒意慢慢倾身凑上去,眼看就要碰触到少年的唇角,近得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但最后他还是忍住了,转而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当夜,黎锋不大放心自家殿下,便到客房外头转了一圈。 没想到他刚来,就看到自家殿下正鬼鬼祟祟地从容灼屋里出来。 “殿下。”黎锋开口叫住他。 于景渡大概是做贼心虚,被他吓了一个激灵,宴王殿下的威严险些不保。 “殿下您这是……” “我可什么都没做!”于景渡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别瞎猜!” 他说罢便转身打算离开,没想到一个踉跄险些平地摔倒。 黎锋:…… 他们殿下今晚喝的好像是假酒! -------------------- 第58章 黎锋总觉得他们殿下今晚有些不大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能跟在对方身后,以免出了什么岔子。 于景渡离开容灼的住处之后,并未着急回寝殿,而是在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 黎锋好几次想开口询问,又怕惹他不痛快,只能老老实实在一旁守着。 “你跟着我做什么?”于景渡转头看向他,“不困?” “属下……担心殿下。”黎锋忙道。 “本王在自己的王府里,有什么可担心的?”于景渡道。 黎锋见他说话时条理清晰,中气十足,倒也不像有问题的样子,便告退了。 于景渡在院中又待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寝殿休息。 后半夜,他几乎就没怎么合眼。 大概是酒意还没散尽的缘故,他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会出现容灼的脸。 其实他从前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大部分时候他都能将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遏制住。但这一次,大概是因为和容灼分开太久,再加上在生死边缘徘徊了那么一遭,让他心中那种渴望生根发了芽,且长势极为迅猛。 尤其昨晚,少年就那么安静且毫无防备地躺在他面前,这让他心底埋藏已久的那份冲动,瞬间便被激发了出来。 这会儿,他一边遗憾自己没能做点什么,一边又庆幸自己没胡来。 若是不小心让小纨绔窥见他的真面目,定然会彻底将人吓坏。 他可还记得自己给周丰做“小厮”时,只因为一个檀木盒子惹了容灼怀疑,少年便干脆利落地与他一刀两断了,半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知道,容灼这性子热情真挚,总是会轻易就朝旁人交付真心。 对青石是这样,对青玉是这样,甚至对周丰他们都是如此。 可对方这种毫无代价的信任,实际上非常脆弱。 一旦有人率先破坏了这份信任,他便会瞬间收回所有的给予。 最棘手的地方在与,于景渡还不止破坏过一次这种信任。死遁时是一次,如今是第二次,若将来他朝对方坦白周丰小厮那身份,那么势必会有第三次。 于景渡一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 若他能狠下心来将人强行留在身边,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容灼已经卷了进来,而且如今是皇帝亲自开了口让于景渡与他交好。以于景渡的心思,他只要稍加运筹,容灼就只能留在他的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偏偏他想要的不止是这个,他想要的是少年全然的依赖和信任,甚至更多。 既然如此,他就必须付出足够的耐心和诚意,让容灼重新接纳他。 于景渡翻了个身,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了容灼后来给他的那方手帕,手帕里包着两枚平安符。在他昏迷不醒之时,这两枚平安符便一直跟着他。 他看着手里的两枚平安符,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容灼如今不是怕他吗?那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对方相信,哪怕他成了宴王,也与过去并没有什么分别。 “黎锋!”于景渡翻身下了床,朝着偏殿唤道。 黎锋睡觉不实,很快便听到了他的动静,外袍都没披便匆匆过来了。 “殿下?”黎锋一脸茫然。 “找人去探一探东宫的人有没有盯着段府和容府。”于景渡道。 “咱们的人一直盯着呢,最近段府和容府都很干净,没什么可疑的人。”黎锋道。 于景渡早前就派了人留意容府和段府,一来是保护容灼母亲和舅舅家的安全,二来是提防着太子那边有什么不该有的动作。但这些琐碎的事情,黎锋并不会事无巨细的朝他汇报。 “那就好。”于景渡又道:“本王和容灼先前在江继岩那里用过的易容面具,可在府中?” “江少卿早前便让人送过来了,说是怕殿下心血来潮会用到。”黎锋道。 于景渡点了点头,“你去继续睡吧,明日一早替本王去送个信。” 他说罢朝着黎锋仔仔细细吩咐了一番。 次日一早。 容灼用过早饭便被黎锋叫走了。 “黎将军,是殿下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容灼有些忐忑地问道。 “容小公子去了就知道了。”黎锋朝他卖关子。 容灼见他不说也没再问,跟着黎锋去了于景渡的寝殿。 不过他进去之后,并没有看到于景渡,只在殿内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 又或者说,这个人也不算是完全陌生,上一次他们进京偷偷去见容庆淮的时候,于景渡便易容成了这个人的模样。当时容灼和他一同易了容,两人扮做了两兄弟,分别叫吴大,吴二。 “你的。”那人将另一副人皮面具递给容灼。 不过容灼能分辨出来,这人的声音是于景渡的。 “我为什么要易容?”容灼朝他问道:“是要出去吗?” “嗯。”于景渡走到一旁坐下,“刚想起来上回离开江府的时候,你将自己的平安符送给了我。今日带你去一趟清音寺,帮你重新求一枚平安符。” 容灼闻言开口道:“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我不要也行。” “那怎么行?”于景渡认真道:“不还你一枚,我不踏实。” 容灼心说,那你可以把我那枚再还给我啊? 但他觉得这么同宴王说话,有些逾矩,便忍住了没反驳,老老实实将那副易容面具戴上了。 “还记得咱们的身份吧?”于景渡问道。 “嗯。”容灼道:“你叫吴大,我叫吴二。” “你管我叫什么?”于景渡问。 容灼抬眼看向,目光带着几分别扭。 “这么快就忘了?”于景渡摆出一副兄长地姿态来,“当日是谁追着我非要叫哥哥?如今倒是不稀罕叫了?” “殿下是……王爷,我不敢和殿下称兄道弟。”容灼道。 “那你就当这是命令好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只得别别扭扭地开口,叫了一声“哥。” 于景渡听他叫得不情不愿,全然没了从前那份亲昵,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待容灼收拾好之后,两人便乘马车离开了王府。 原以为一切可以很顺利,没想到马车到了城门口却遇到了盘查。 为了避免惹人注意,两人乘坐的并非宴王府的马车,而是普通的马车,所以守城的士兵循例将两人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于景渡朝扮成了车夫的黎锋问道。 “回公子,接近年关了,城门口查得严一些。”黎锋道。 容灼小心翼翼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有些不安地问道:“不会被认出来吧?” “不好说。”于景渡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少年,轻咳一声道:“咱们这凭证上的身份是兄弟,但你与我这般疏离,旁人一看确实容易露馅。” 容灼自进了马车便老老实实坐在马车一角,恨不得离于景渡越远越好。 这会儿他听出了于景渡话里的不悦,只得老老实实挪到了他身边坐着。 不一会儿,盘查的士兵便过来了。 黎锋掀开车帘让对方检查,士兵瞥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兄弟。”容灼忙道。 “长得不像啊。”士兵随口道。 容灼闻言莫名有些紧张,一只手无意识地攥住了于景渡垂在身侧的衣袖。 “出城做什么?”士兵又问。 “去寺里上香。”于景渡道。 士兵闻言没再多问什么,叮嘱了他们天黑前回来,便放行了。 “为什么要天黑前回来?”容灼不解道。 “年关了,城门入夜后就会关。”于景渡道。 京城的城门原本入夜也是会关的,但是一般会关得比较晚。只有逢年过节或者遇到什么特殊的事情时,城门口的盘查和管束才会比较严格一些。 “你怕什么?”于景渡觉察到了他的不安,一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握了握。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容灼对他这过于亲昵的举动竟也没表示抗拒,只任由对方握着自己的手。 “我怕他们认出来……给你惹麻烦。”容灼道。 “傻不傻?”于景渡失笑道:“你住进我府里是父皇允许的,我回府见你自然也不会瞒着他。就算被人认出来,也不会有麻烦。”不过容灼这么说,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小纨绔不管面上怎么与他疏离,心里始终还是在意他的。 否则他昏迷时对方也不会不顾危险进宫看他。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易容?”容灼问。 于景渡目光微闪,不好意思朝容灼说自己是为了借着这“兄弟”的名分,暂时拉近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 “清音寺人多眼杂,不想让他们盯上。”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便没再多想。 大概是因为先前太过紧张,待马车出了城不久,容灼就迷迷糊糊开始打盹,不一会儿工夫他就靠在车身上睡着了。 于景渡小心翼翼往他身边凑了凑,慢慢扶住容灼的脑袋,让对方靠在了自己身上。 容灼睡觉时模样很乖顺,倒是没了醒着的时候面对于景渡时的那份疏离。 于景渡垂眸看着他半晌,不由又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这会儿没了酒意作祟,他倒是冷静了不少,但越是冷静,他越是发觉自己对少年的那份渴望,原来竟如此强烈。 其实于景渡自己都不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容灼有了这样的心思。 最早,他只是发觉自己对少年有着某种强烈的占有欲。 他不喜欢容灼与旁人亲近,甚至看到容灼与段峥他们在一起心里都会不高兴。于景渡知道自己这心思不大正常,朋友之间不该为了这样的事情而吃味。 他死遁后,容灼带着那个兔子面具去大理寺说要认尸。 那个时候于景渡是有些后悔的,他一边后悔自己决定要离开容灼,一边又清醒地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不该拉对方下水。 后来两人在江府重逢…… 那是于景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容灼的心思好像有点不大对。 那段时间他和容灼住在一处,夜里老是做奇怪的梦。 最初他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后来才明白了那些梦境意味着什么。 于景渡虽然不曾思慕过旁人,却是看过话本的,他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有这种念头意味着什么。但他的本能并不是任由自己将那份情感放大,而是选择了压抑和隐忍。 而且直到那个时候,于景渡也没动过疯狂的念头。 他甚至想着,若是自己过不去那一关,至少要让容灼心安理得地离开京城。 可这种事情,不是带兵打仗,筹谋再多,也抵不过深夜的某一次思念。 一个念头,一个梦境,甚至只是一次醉酒,就能将他建立起来的克制和隐忍冲破。 而此事就像是洪水之于堤坝,一旦决了口,便会势不可挡。 自从昨晚之后,于景渡就像着了魔一般…… 少年靠在他身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淡香味时不时便朝于景渡袭来,惹得他心猿意马。 于景渡这一路上就像个坐立不安的大马猴似的,一会儿低头盯着人看几眼,一会儿又闭目调息片刻,而他的理智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薄弱,像是随时会崩盘似的。 “嗯……”容灼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吧唧了一下嘴。 于景渡一怔,目光落在少年漂亮的薄唇上便挪不开了。 偏偏容灼梦里也不知道是吃到了什么好东西,随后不仅吧唧了一下嘴,还伸出舌尖在唇角舔了一下。于景渡呼吸登时一乱,身体跟着便僵住了。 “呼!”于景渡深吸了口气,试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但他越是想要转移注意力,目光却总是不听使唤似的往少年唇上瞥。 理智告诉他,不能未经对方允许做这样的唐突之举。 可身体的冲动却怂恿着他,令他心底只剩下了那一个念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于景渡鬼使神差地抬手勾起了少年的下巴。 睡梦中的容灼对此一无所知,面上依旧是那副恬淡乖顺的神情。 于景渡慢慢凑到他唇边,只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烫人。 然而在即将触到少年唇角时,他的理智又跑出来作祟了…… 一个声音告诉他,此举非君子所为; 另一个声音则告诉他,他原也不是什么君子。 可容灼若是知道了他这么唐突,定然是要生气的…… 但他不说,容灼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念及此,于景渡一咬牙一闭眼,打算就这么凑上去。 然而下一刻,马车骤然一停,黎锋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挑开车帘道:“公子,到了。” 于景渡:…… -------------------- 第59章 因为于景渡反应快,黎锋挑开车帘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画面。 但根据黎锋多年来的经验,他依稀能判断出他家殿下现在的心情不大好。 至于对方心情为什么不好,黎锋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他一路上都在老老实实赶车,殿下心情不好肯定和他没关系。 黎锋快速瞥了一眼倚在于景渡身上的容灼,暗道罪魁祸首多半是容小公子了。 “罪魁祸首”容灼这会儿也迷迷糊糊醒了。 他睁开眼睛之后愣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还趴在于景渡怀里呢。 “不好意思……”容灼往旁边挪了挪,“我睡得太死了。” 于景渡目光微闪,什么都没说,率先下了马车。 他回身想扶着容灼下车,却见少年提着衣摆往下一跳,压根没给他搀扶的机会。 可惜容灼忘了自己身上穿得厚,再加上身体本就不大灵活,这么一跳人险些栽倒,幸亏于景渡眼疾手快将人扯进了怀里。 于景渡目光在少年唇上快速瞥了一眼,语气别扭地道:“冒冒失失。” 容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敢狡辩,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他身边不敢再妄动了。 黎锋去山下的驿站里寄存了马车,三人一同朝着山上行去。 如今接近年关,再加上冬日天寒,来寺中祈福的香客并不多。 打眼一看,山道上除了他们之外,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 “我还以为过年了,人挺多呢。”容灼道。 “京城附近的寺庙人多一些,这里路远又要爬山,所以来得人比较少吧。”于景渡道:“求神拜佛对很多人来说,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是人人都会在可有可无的事情上下这么多功夫。” 容灼闻言看了他一眼,问道:“殿……你也觉得这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于景渡转头看向他,目光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威压,“不叫人了?” 容灼半晌才反应过来,于景渡这是在计较他的称呼。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对方明明很嫌弃他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如今倒是转了性子。 “哥。”容灼很配合地补了个称呼。 “我觉得心诚则灵。”于景渡道:“你去做一件事,值不值得要看你的所求,而不是你的所得。” 容灼拧了拧眉,“我不大懂。” “就像我带你来清音寺,若我所求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那就不值得。”于景渡道。 “我们不是来求平安符的吗?”容灼道:“哥。” 于景渡对他的配合十分满意,眼底都染上了几分不自知的笑意。 “那是给你求的东西,我求的不是这个。”于景渡说罢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容灼看着他的手,又回头看了一眼黎锋,神情有些犹豫。 “上头路陡。”于景渡道。 容灼想起方才在马车前出的丑,不敢再托大,忙乖顺地握住了他那只手。 于景渡的掌心宽厚温暖,容灼被他握着,就像被小手炉包着一般,还挺舒服的。 两人并肩上了山,直到进来寺门容灼才抽回了自己的手。 因为此前来过清音寺许多次,容灼对求平安符这样的事情早已轻车熟路。 于景渡由着他先进了殿门,自己则立在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朝黎锋问,“你去看一眼都安排好了没有?” “是。”黎锋朝他略一颔首,而后闪身进了偏院。 于景渡走到廊下立着,目光一直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便见少年求了一枚平安符出来之后,转身又进去了一趟。 于景渡一挑眉,心道小纨绔还算有良心,这应该是打算给他也求一枚吧? 虽然他不怎么在意这些东西,但只要是容灼给他的,那意义就不大一样了。 念及此,他伸手在心口的位置摸了摸,心道再给他一枚,他可就有三枚了。 没多会儿工夫,容灼便从殿内出来了。 于景渡矜持地沉默着,似乎是在等他将东西给自己。 但容灼却没什么动作,只看了看四周问道:“黎将军呢?” “让他去办点事情。”于景渡道。 容灼这会儿不给他,他倒也不意外。 他想着,对方多半是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送他吧? 他可记得,小纨绔一直挺有仪式感的。 “原来你来这里是顺便办事啊?我就说嘛……”容灼闻言一脸恍然地道。 “什么?”于景渡问他。 “没什么。”容灼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他就说于景渡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为了他跑这么一趟? 所以听于景渡说黎锋去办事,他心里就明白了。 他记得于景渡此前就经常来清音寺,所以知道对方多半和这寺里的什么人认识。 但在这种事情上他懂分寸,知道不该问的不能随便问。 于景渡盯着容灼看了一会儿,从对方的神情里猜出了未尽之意。 不过这会儿他也没急着解释什么。 “公子。”这时黎锋从偏院出来,朝于景渡点了个头,那意思一切都准备好了。 于景渡伸手在容灼肩上虚揽了一下,示意他跟着黎锋过去看看。 容灼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去了。 这偏院平日里是开放的,可供香客们平时歇脚。 不过今日这边没什么人。 黎锋带着两人去了一间房门外,而后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片刻后门被打开,门内站着金豆子和段峥。 他还透过开着的门,看到了房中的容母。 容灼一怔,险些开口惊叫出声。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回头看向了于景渡。 所以……宴王殿下此番来清音寺确实不是为了帮他求平安符,而是为了安排他和家里人见面。 “快进去吧。”于景渡温声道:“不必着急,今日你们可以一起用午饭。” 容灼双目一红,朝他行了个礼,这才转身进了屋。 “豆子,表哥,娘”容灼哽咽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段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真是你啊,这易容面具看着还挺真。” “我一眼就认出是公子了,眉眼和嘴巴都没变。”金豆子说着也忍不住抹眼泪,“公子受苦了,人都瘦了一圈……” 容灼伸手在两人肩膀上分别锤了一下,勉强笑道:“我没事,只在牢里待了一日,还和爹一起,没受什么苦。” 他说罢走到容母身边,“娘,让你担心了。” “没受伤吧?他们没欺负你吧?”容母说着便忍不住开始抽泣,将容灼揽在怀里道:“你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样的苦,肯定吓坏了。” “娘,我真的没事,殿……我朋友很照顾我,都打点好了,牢里的看守都是自己人。”容灼拉着容母坐下,“爹也很好,吃的住的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想娘亲 。” 容母被他这么一揶揄,顿时破涕为笑。 “此番多亏了江少卿。”容母道:“是他传了话让我们来的。” 容灼闻言就知道这应该是于景渡假托了江继岩的名义,毕竟容母和段峥他们都认识对方。 “江少卿派人传过几次话,也朝你舅舅说过几回。”容母说着又开始流泪,“娘一直听说你们没事,可还是忍不住担心……那大牢里听说还有老鼠蟑螂的,你这细皮嫩肉地怎么受得住?” 容灼忙安慰她,“娘,我这不好好的吗 ?爹也好好的,您不要担心我们,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这样等事情结束了,咱们一家人才能团聚。” 容母闻言忙点头,又忍不住拉着容灼左看右看。 容灼面上虽然带着易容面具,但熟悉的人只要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的。 “表哥。”容灼转头看向段峥,“这些日子我和我爹不在,就劳烦你多照顾我娘了。” 段峥闻言忙在他手臂上捏了捏,朝他挑了挑眉。 容灼说罢又朝金豆子叮嘱了一番,金豆子自然也是连连应是。 另一边,于景渡并未打扰容灼和家人团聚,而是吩咐了黎锋在这里守着,自己去了后院,见了一趟无云。 他进屋的时候,无云正坐在矮桌前摆着棋局。 于景渡今日难得来了兴致,主动坐到了他对面。 “六叔。” “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无云抬眼瞥了他一瞬。 于景渡一怔,大概没想到能从他这位出家多年的六叔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所以表情十分复杂。 “我哪里不节制了?”于景渡狡辩道。 “你早晨起来没照镜子吗?”无云道:“昨晚一宿没睡吧?” 于景渡被他戳破心事,当即有些尴尬。 “六叔你都出家了,还管红尘的事情呢?”于景渡揶揄道。 “我出家了也还是你的六叔。”无云无奈一笑,“不过看你得偿所愿,六叔还是替你高兴的。” 于景渡苦笑道:“还差得远呢。” “心之所至即是达成。”无云道:“我见你从前每次来都是神思不属,唯独这一次心定了,想来是彻底想通了。” 于景渡垂眸一笑,眼底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但是很快,他又开始犯起了愁…… 心之所至即是达成,说得好像挺简单。 可这世间的事情岂是他说了算的? 别的不说,哪怕让容灼像从前那么待他,他只怕都要费些工夫,更别说后头的事情了…… “六叔,你说我会心想事成吗?”于景渡问道。 “若是我告诉你不会,你就会知难而退吗?”无云问他。 “不会。” “那我的答案还重要吗?” 于景渡闻言一笑,便也没再追问。 大概是这辈子头一遭对人动这样的念头,于景渡总是容易患得患失。 一方面以他的性子,打定了主意,便不可能再有任何的退缩或妥协。 但另一方面,他又总忍不住想从旁人那里获得一点肯定,以此来安抚自己忐忑。 素来运筹帷幄的宴王殿下,在这件事情上难得表露出了一点不安。 当日,直到午后用过饭,于景渡才去找容灼。 少年倒是很有心,提前和家人告别过了,没让于景渡等着。 “多谢你。”容灼跟着于景渡出来之后,朝他道:“哥。” 于景渡如今对他这称呼颇为得趣,每次被他叫了心里就觉得有些微痒,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过了似的。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吧?”于景渡问。 “嗯,都说完了……”容灼脚步一顿,“哎呀,我差点忘了件事情,你再等我一下。” 他说罢转身又朝着偏院的方向奔去。 那边段峥等人也收拾妥当,准备待容灼他们离开后就下山。 容灼怕引人注意,将金豆子叫到了一旁,将自己今日求来的平安符都放到了对方手里,只给自己留下了一枚。 “不知道你们今日要来,就顺道替你们都求了一枚。”他朝金豆子道。 金豆子低头数了数,发觉容灼一共给了他五枚平安符。 “你和表哥还有娘亲一人一枚。”容灼笑,“另外两枚给舅舅和青玉。” 墙角处,于景渡原是不放心回来看一眼,不曾想刚过来就将容灼这话听了去。 他心里顿时有些酸溜溜的,心道这小纨绔倒是多情 ,给自己家里人求平安符也就罢了,竟连青玉都还记着呢。 于景渡不知道的是,容灼之所以给青玉求了一枚,是念着青玉没有别的朋友,自己又不会来寺里,所以没有人会替他求平安符。容灼作为他唯一的朋友,自然就将他一并算上了。 “送完了?”于景渡抱着胳膊倚在墙角,眼底带着几分吃味。 “嗯。”容灼朝他一笑,“走吧,哥。” 于景渡被他这么一叫,心情总算稍好了些。 “都送人了?”于景渡忍不住问道。 “留了一枚。”容灼道。 于景渡面色稍缓,心道还算是有良心,给他留了一枚。 却闻容灼又道:“这一枚回去给我爹。” 于景渡:…… 一旁的黎锋看出了自家殿下的情绪变化,心念一转便回过味儿来了。 可惜他的情商十分有限,且时好时坏。 此时他想着自家殿下不好意思开口,那索性他就提对方开口吧,反正他不怎么在意面子。 于是黎锋突然开口朝容灼道:“容小公子,您把我们家公子那份儿给忘了。” 于景渡闻言险些气得将人踹下山。 但他一边尴尬,却又一边忍不住想知道容灼会怎么回答? “我给过他的,他有两枚呢。”容灼失笑道。 “啊……”黎锋心道,是啊,他们殿下的确有两枚啊,那怎么还不高兴呢? 黎锋那心思比棒槌还粗,又丝毫不懂儿女情长,哪里能搞清楚他们家殿下这会儿的小心思? 于景渡沉着脸一路都没再说话,直到上了马车都还不大高兴。 但他到底是不忍心生容灼的气,而且还是这种单方面的置气,一点也不体面。 所以,他主动从衣袋里取出了此前容灼给他的那方手帕。 容灼不解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从里头取出了两枚平安符。 “这枚是你的,我留着了。”于景渡将另一枚原本属于他的放到容灼手里,“特意带着你来求平安符,你倒好,连那个小倌儿的份儿都想着了,倒是把自己忘了。” 容灼接过他递来的平安符,耐心解释道:“你不是说心诚则灵吗?这种东西又不是越多越好的,我当初给你的时候,就想着它能保你平安,我若是给自己求了新的,那不就心不诚了吗?” 于景渡一怔,心中顿时软成了一片。 所以,他在容灼心里还是最特别的一个。 旁人都是拿了各自的那份,而容灼却曾将自己的那份转赠过他。 于景渡只觉心底又酸又胀,看向容灼的目光中则多了几分缱绻。 “再说了,我给青玉求一枚也没什么不妥嘛。”容灼说着将平安符装进随身带着的荷包里,“他上次见面还送了新绣的荷包呢!” 于景渡闻言眼底的笑意登时僵住了。 他目光落在容灼那荷包上,恨不得在上头盯出个窟窿似的。 -------------------- 第60章 回去的路上,于景渡一直没再说话,只沉着个脸,像是在生闷气。 倒是容灼因为见了家人,所以心情极好,一路上一直在把玩腰间的荷包。 回王府之后,于景渡便把自己闷在了房间里,一直没再露过面。 黎锋也搞不清他这脾气究竟是打哪儿来的,既不敢询问也不敢安慰,只能保持沉默。 临近黄昏时,容灼主动去了一趟于景渡的寝殿。 黎锋一见他来了,倒是颇为殷勤,丝毫不敢怠慢。 “容小公子有何事?”黎锋朝他问道。 “王爷呢?” “王爷……”黎锋瞥了一眼殿内的方向,“这会儿在休息。” “哦。”容灼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犹豫。 殿内的于景渡早已听到了他的声音,既想开口,又觉得别扭,索性将书案上的镇纸扫落在地,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殿下应该是醒了。”黎锋忙道。 “我想问问殿下,晚上方不方便一同用个饭?”容灼有些拘束地问道,“我们一直在王府打扰,也不知该怎么感谢殿下……” “容小公子稍等,我进去通传一下。”黎锋忙道。 他话音一落,便闻殿内的于景渡道:“可以。” 容灼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忙朝他道了谢,这才退下。 待容灼走后,于景渡便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可惜只看到了少年的背影。 “殿下……”黎锋进来后,俯身将地上的镇纸捡起来。 “你去吩咐一下厨房,弄些好酒好菜,让他们送到本王的寝殿来,不必安排在饭厅。”于景渡嘴角不自知地上扬着,又朝黎锋吩咐道:“你今晚不必伺候,给你放假。” 说罢他便去翻箱倒柜地又找了身衣服换上,发冠玉带都一并换了新的。 黎锋在一旁看着,感觉他们家殿下就差坐在铜镜前涂脂抹粉了。 “去弄点梅花来插上。”于景渡在屋内扫了一圈。 黎锋刚要离开,他又叫住対方道:“算了,本王亲自去吧。” 他说着大步出了寝殿,去花园折了两枝梅花回来,插在了花瓶里。 于景渡十分殷勤地做足了准备,待到了快用饭的时辰,才让人去请了容灼过来。 但当他看清来人时,整个人就怔住了,因为来的不止有容灼,还有容父。 容庆淮今日听说了容灼在清音寺的经历,心中対宴王殿下十分感激。 他原本是想让容灼朝人打个招呼,亲自感谢一番,没想到宴王殿下竟如此客气,将用饭的地点特意设在了寝殿里,这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 尤其看宴王殿下还穿得挺隆重,衣服并非是居家的样式,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的。 “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容庆淮带着容灼朝他行了个礼,“下官和犬子一直在府中叨扰,本就十分过意不去,如今想朝殿下道个谢,还要如此劳烦殿下。” “容大人客气了。”于景渡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两位请坐。” 容庆淮闻言这才拉着容灼规规矩矩地坐下。 “犬子已经将今日的事情都告诉下官了。”容庆淮道:“没想到殿下日理万机,竟还顾得上下官的家事,实在是令下官受之有愧。” 于景渡心情十分复杂,又不好当面说自己做这些是为了容灼,只能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此番容大人和容小公子帮了本王这么大的忙,本王做这点事情不过举手之劳。” 他说罢大概是怕容庆淮起疑,又道:“清音寺本来就有本王的故交,本王今日也是顺便去探望而已。”容庆淮是个知分寸的,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也没再多说什么。 容灼今日跟着父亲,所以一直很乖顺,进门后就一直老老实实坐在桌前,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敢多说,别人让吃菜他就吃菜,别人让喝酒他就喝酒。 “小灼,你也敬殿下一杯酒。”容庆淮道。 容灼闻言忙端起酒杯朝于景渡道:“多谢殿下。” 他说罢便一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于景渡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无奈只能也跟着将酒喝了。 “小灼,你再……” “容大人。”于景渡见他有点上头,忙阻止道:“容小公子不胜酒力,别让他多喝了。” 先前容灼已经稀里糊涂跟着两人喝过几杯,这会儿眼神已经有点飘忽了。 容庆淮闻言这才罢了手,没再继续让容灼喝。 其实于景渡今日也看出来了,容庆淮特意带着容灼来感谢他,并非是为了讨好,而是有点无措。于景渡今日带着容灼去清音寺一事,无论他再怎么解释说是顺便,都很难让容庆淮信服。 因为安排这次见面,在容父看来根本就没有必要,不仅麻烦还要担着风险。 虽然他也很担心容母和家里的情况,但他在官场多年,知道这种时候除了等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这些日子,他连给容母去封信的念头都没动过。 不是不想,而是知道什么都不做才是対対方最好的保护。 但于景渡今日却安排了这么一出,这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有点想不通,宴王殿下为何要做这种不在分内且有点多余的事情。 难道対方和容灼的关系当真好到那个程度? 可他看自家这儿子,面対宴王时挺拘谨的啊,并不像很熟的样子。 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没底。 再加上先前吃过太子的亏,所以他不得不多想。 “容大人,其实有件事情本王一直没好意思朝容小公子提。”于景渡道。 容灼和容父都是一怔,有些紧张地看向了于景渡。 于景渡佯装不知対方的心思,状似随意地道:“你们应该也知道,本王素来不爱结交什么人,在京城唯一交好的几个朋友,也都是少年时便结下的情谊。” “是,王爷洁身自好,这个咱们都知道。”容庆淮附和道。 “但是近来父皇対本王有些不满。” 他话音一落,容家父子明显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父皇觉得本王太独了,这样不大好,所以那日偶然提起,说让本王多结交一些尚未入仕的学子,也好改改世人対本王的印象。”于景渡道。 世人対他的印象不必展开说,在坐的人也都知道。 宴王暴戾,这凶名可是在外许久,京城谁人不知? 若是他和文人学子结交,倒是确实能対他的凶名有所缓解。 “本王想着容小公子也算是国子学的学子,如今又正好住在王府……”于景渡说罢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苦笑,“只是不知容小公子是否介意和本王交好?” “我……”容灼喝了酒反应略有些迟钝,“我不……” “不介意,犬子自然是不介意。”容父忙道:“殿下有任何事情尽管吩咐便是。” 此前不知道于景渡的心思,容父反倒忐忑不安,如今听他这么说,当即放下了戒备。 至于于景渡今日的举动,他便理所当然的理解为王爷不食人间烟火,不知道交朋友的分寸,这才如此兴师动众。 越是如此,他反倒越觉得宴王殿下耿直。 一个运筹帷幄之人,还能保有这样的耿直,这可比太子高了不知道多少。 于是,容灼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自家老爹安排了。 “殿下,有一事下官斗胆相问。”容庆淮放下了戒心之后,面対于景渡便坦诚多了,“私兵营的事情应该快有眉目了吧?” 于景渡点了点头,“本王若是没猜错,父皇应该已经找人查探过了。” “那多半是年后就要动手了。”容庆淮道。 于景渡摆出一副晚辈地姿态朝他问道:“容大人突然问起此事,可是有何见解?” “按理说老夫不该置喙此事。”容庆淮道:“但念着王爷対犬子的知遇之恩,老夫就冒昧多一句嘴。私兵营有数万之众,且远在豫州,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出大乱子,此事就是块烫手山芋,殿下能躲则躲。” 于景渡此前也想过此事,知道他这话算是掏心窝子的忠告了。 “什么意思?”容灼小声问道。 “这么多人,万一处置不好容易闹兵变。”于景渡耐心朝他解释道:“在加上豫州刚遭了灾,民心不稳,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很可能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 容灼喝了酒脑子本就转得慢,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确实不好办。”容灼道:“可此事若是殿下都办不好,旁人不是更办不好?” 容庆淮无奈道:“你什么都不懂,别瞎掺和。” “殿下是朝中最有本事的人了,他如果……”容灼还想说什么,却被容父一个眼神制止了。 但于景渡対他何其了解?听到此处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不得不说,于景渡心里还挺高兴的。容灼対他总是那么有信心,哪怕在他自己都心虚的事情上,容灼也从不怀疑他的能力。 当晚,容庆淮很快便带着容灼告辞了,以免他酒后胡言乱语。 两人走后,于景渡立在窗边良久,心中一直在想容庆淮的话。 这块烫手山芋,他自己其实也没想好要不要接。 但容灼今日的话,却像是在他心里埋了一颗种子一般。 当夜,于景渡去了一趟容灼房里。 容灼喝了酒,这会儿睡得正迷糊呢。 于景渡在榻边坐了一会儿,最后索性将少年连人带被子往里挪了挪,自己和衣躺在了旁边。 容灼睡到半夜口渴,醒来之后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但因为他酒意未消,再加上这人是于景渡,所以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又将人当成了青石,还翻身往対方身边蹭了蹭。 “醒了?”于景渡问他。 “你怎么没盖被子?”容灼说着将被子分了一半给他。 于景渡身上凉,怕冻着容灼,便将手臂在被子上一压,阻止了他的动作,“我来是想问你个问题。” “嗯?”容灼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全然没了清醒时的戒备和疏离,这让于景渡恍然有了种回到过去的错觉。仿佛他还是青石,対方还是那个与他无分彼此的小纨绔。 “你觉得我该去豫州吗?”于景渡问他。 “该去啊。”容灼理所当然地道:“将来你是要当皇帝的,豫州是你的江山,百姓也是你的百姓。若是交给旁人办不好差事,吃亏的不还是你吗?” 他这话听着有点歪理,却直接切中了要害。 若是依着趋利避害的原则,于景渡自然该躲得远远的。 但如果跳出来这个思维来看,他将来会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如今他逃避责任所带来的一切后果,将来还是会由他来承担。 “而且我知道你能办好的。”容灼道:“你带兵这么多年,懂得怎么跟那些人打交道。” “你这么了解我?”于景渡挑眉问道。 容灼似是又有些犯困,将脑袋埋在他颈窝蹭了蹭。 于景渡被他蹭得喉咙发干,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嗯。”容灼也不解释,连要喝水的事情都忘了,就那么窝在他颈侧迷迷糊糊睡着了。 其实容灼最早対于景渡的认知,来源于対方在原书里的设定。 宴王殿下运筹帷幄,杀伐果决,最后理所应当做上了个那个位置。 但是后来渐渐的,容灼対他的认知就不再只是局限于书里那个模糊的设定了。 这段时间,容庆淮朝容灼说过很多自己対朝中事情的判断,这里头自然也包含了一部分対于景渡的评价…… “宴王这个人和太子最大的区别就是,顾全大局。”容庆淮先前曾朝容灼道,“单说豫州贪墨钱粮一案,其实有更多的法子可以揭露太子的行径。不说别的,只要挑拨豫州的百姓,引起民变,届时事情闹大了传到京城,就算陛下有心护着太子想息事宁人,文武百官也不会罢休。” 以于景渡的心思,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层。 但他没这么做,因为这样一来会让许多无辜的百姓卷入其中。 所以他选了最温和的方法去解决这件事情,甚至到了最后,都没把太子牵扯进来。 好处就是,朝廷及时补充了钱粮,豫州的百姓算是得救了。 以容灼的心思,原是想不到这么深的。 但是他听容庆淮说过以后,便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正因如此,今晚听了容庆淮那番话之后,他才会不大赞成。 他认识的宴王殿下,是个运筹帷幄心系家国的人,他觉得这才是于景渡最后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原因。 筹谋算计这朝中从来都不缺,可要想成为江山的主人,光有这些东西是不够的…… 于景渡看着身边熟睡的少年,心中满是说不出的柔软。 次日一早,他就动身回了宫。 皇帝这几日大概也是焦头烂额,原因是和薛城讨论了许久,都没找到稳妥解决私兵营的法子。 “景渡,你可算是来了。”皇帝一见到于景渡,眉头都舒展了不少。 “父皇可是没有睡好,面色看着有些不大好。”于景渡一脸关心道。 皇帝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豫州的事情,朕不说你也该知道是何人所为吧?” 于景渡点了点头,也不隐瞒,这种事情傻子都能猜出来,他也不需要避嫌。 “如今这私兵营摆在那里,几万人之众,如何处置是个大问题。”皇帝开口道:“若是稍有不慎导致了哗变,后果不堪设想,豫州的百姓肯定也要遭殃。” 私兵营是太子养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太子去处置。 可皇帝如今対太子早已失望透顶,不可能再给他这种机会。 “数万人的私兵营,若是真打起来,豫州必然会民不聊生。”于景渡道:“届时若是传到边关,难保不会引起敌国注意,说不定边关又要乱上一阵子。” 到时候那可就真是内忧外患了。 皇帝念及此,心中対太子的失望更甚,恨不得将人直接拖过来打死算了! “儿臣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于景渡道:“要想制住私兵营,最稳妥的法子还是从内击破,擒贼先擒王。” 皇帝想了想问道,“你有把握?” “不好说有把握,但总归要试试。”于景渡道:“父皇可有派人去查他们的底细?” “薛城的人去办了。”皇帝道。 “最好是能将私兵营所有将官的底细都查清楚,挑几个有软肋的拿捏住,剩下的不好拿捏之人,直接杀鸡儆猴。”于景渡道。 他说这话时表情没什么波动,显得略有些冷血。 但皇帝却露出了欣赏的表情,在他看来为君之人,该当如此。 対百姓仁慈,対该杀之人却绝不姑息。 “这些留下来的人呢?”皇帝问:“策反他们?可他们是有过反心的人,如何敢用?” “父皇,这支私兵营并不一定是有过反心的。”于景渡提醒道:“他们的士兵不过是拿俸禄办事,至于将领们,他们跟着的主子是太子,那是未来江山的主人。所以在他们心里,说不定将自己看得与其他正规大营一般。”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反驳。 只是他想到太子那心思,便觉得窝火。 自己还没死呢,儿子已经养好了私兵,随时准备当江山的主人了。 明明他也没藏过私,対太子一直纵容有加,为何换来的却是这些? “届时找个有魄力的将领任主帅,假以时日定能将私兵营收为己用。”于景渡道,“毕竟私兵营虽然名不正言不顺,但也是太子偷了朝廷的钱粮养出来的,真放弃了太过可惜。” 皇帝闻言倒是被他这副“精打细算”的架势逗笑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过日子。”皇帝揶揄道。 “儿臣常年在军中,知道养兵不易。”于景渡道:“若是一时意气将他们都杀了,倒是能震慑一二,可这朝中又有多少人需要这样的震慑呢?旁人就算有这样的贼心,也没这样的实力和胆量。倒不如四两拨千斤,届时等将他们收服了,无论是散往各处大营,还是直接派往边关,都比杀了要强。” 于景渡之所以这么想,还有另一层原因。 那就是黎锋带回来的消息中提及,很多私兵营的士兵,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私兵。 太子招兵时定然是让人用了一些话术,导致私兵营的很多普通士兵,都以为自己待着的是个密营。毕竟他们拿到的军饷,甚至穿着的军服都与正规军无异。 换句话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非但没有反心,甚至可能対朝廷还挺忠心。 “很好,景渡。”皇帝伸手拍了拍于景渡的肩膀,“此事朕就交由你去办吧。” 于景渡一愣,“父皇?你就不怕儿臣……” “父皇若是连你都信不过,这江山将来还能托付给谁?”皇帝道。 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太多明显,几乎已经等于是在明示于景渡了。 一旦太子被废,于景渡毫无疑问会成为最合适这个位置的人选。 于景渡闻言适时地表露出了一点惊讶和无措,甚至还在眼底流露出了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皇帝推心置腹道:“朕的这些儿子里,你与朕的性情最像,所以朕了解你。你有能力,有野心,但不会像太子那般猪油蒙了心。你与朕一样,无论多么想要得到权利,但始终能记住将家国和百姓放在心里,这是朕信任你的缘由。” 于景渡适时红了眼眶,起身朝皇帝行了个大礼,“儿臣谢父皇信任。” “心里不要有任何负担,放手去做。”皇帝道:“出了事,朕给你兜底。” 若是太子听到这番话,多半又要气得发狂了。 但于景渡面上感动不已,心中却没什么波动。 因为他知道,皇帝说得好听,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没有任何更合适的人,所以才会选他。 但凡薛城愿意接了这个烫手山芋,都不会有他什么事情! “対了,你与容家那个少年如何了?”皇帝话锋一转,问道。 “他不大喜欢儿臣。”于景渡面色一黯,“昨日儿臣去清音寺看了一趟六叔,顺便带着他去见了一趟家里人,他倒是挺知恩图报,昨夜和容庆淮特意朝儿臣好生感谢了一番。” 皇帝见他连这种事情都不瞒着自己,心中越发满意。 “你能学会恩威并施,这很好。”皇帝道。 于景渡心道,这不都是跟您学的吗? “容家这少年虽然这些日子耽误了功课,但到底是季修年的爱徒,你与他交好可以借机和季修年也走近一些。”皇帝道:“届时他的学生科举入仕后,也会念着恩师的情分,対你更亲近一些。” “儿臣还是觉得与他们这些读书人说不上话。”于景渡道。 “哈哈。”皇帝一笑,“这样吧,往年年关,朕偶尔也会在宫中设宴。今年除夕,朕也让人再办一个宴会,届时让季修年挑几个人学生一起过来,你们兄弟几个也跟着热闹热闹,互相熟络熟络。” “是。”于景渡道。 “让容灼也来吧。”皇帝道。 于景渡一怔,“可他如今……” “豫州的事情已经有了章程,不必再避讳太子了。”皇帝道:“朕已经吩咐人了盯着东宫,若他敢胡来,这个年就换个地方过吧。” 于景渡闻言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是打算敲打太子了。 或者说不是敲打,而是早已不将対方放在心上了。 “那容灼那边若是有人问起他这些日子的动向,该如何回答?”于景渡问道。 “别把你牵扯进来了,免得旁人说你不睦兄弟。”皇帝道:“就说是朕将他们安排了在了庄子里,宫宴上你也别対他太关照,多结交结交旁的学子。” 于景渡闻言忙应是,也没再多说什么。 离开御书房之后,于景渡原本是打算回福安宫。 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便去了一趟绣房。 宫中有专门负责皇家服制的绣房,里头的绣娘各个都技艺精湛。 绣房里管事的女官见来的人是宴王,顿时有些不安,还以为是先前给宴王制的衣裳出了纰漏。 “无事。”于景渡在绣房里四处看了看,“本王想弄点小玩意送人。” “不知殿下想要什么?下官好吩咐人去办。”那女官忙道。 于景渡看了看绣娘们正在绣着的纹样,状似无意地开口道:“荷包。” “敢问殿下想要什么样的荷包?”女官问道。 “你们这里有多少纹样?”于景渡问。 “约莫有三十来种。”女官道。 “那就每种各来一只吧,越快越好。”于景渡道:“本王回头让府里的人过来跟你算银子,钱从本王的私库里出。” 女官:…… -------------------- 第61章 容灼昨晚喝多了酒,次日一直睡到晌午才起。 他磨磨蹭蹭洗漱完,就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了。 “容小公子,王爷吩咐了让您醒了去找他一趟。”有家仆朝他传话。 “王爷可有说是什么事情?”容灼问。 “王爷说,让您陪他用午膳。” “哦……”容灼匆匆穿好衣服,心中稍稍有些忐忑。 他依稀还记得点昨晚的事情,好像于景渡来找过他,具体说了什么他倒是不大记得了,因为当时太困了。他只记得自己借着酒意把人当成了青石,好像又搂又蹭的。 容灼匆匆去了于景渡的寝殿,刚走近便见对方正立在殿门外的廊下,手里拿着一小枝折来的梅花,似乎正在走神。 于景渡身量本就挺拔,今日穿着一袭靛蓝色的修身武服,衬得人越发玉树临风。 偏偏他手里又随意拈着一枝红梅,为他那一身的英武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容灼骤然想到了初见对方时的情形,那日于景渡穿着的也是一袭靛蓝衣衫。 时隔数月,容灼再想起那一幕,依旧只记得自己对于景渡的第一印象:好看。 容灼自己就长得很好看,所以他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很少会有太多的想法。 但于景渡这种好看和他不大一样,容灼是那种任谁都想亲近的漂亮,没有威慑力和攻击性,于景渡则是一种冷硬而疏离的长相,好看是好看,但大部分人看了都只想躲得远远的。 “王爷。”容灼朝他行了礼。 于景渡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过来。”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便走到了他身边,停在了两步之外。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前一步,将手里那一小枝红梅别在了容灼的头发上。 少年黑发如墨,簪这这一枝红梅丝毫不显娇气,反倒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生动。 “王爷?”容灼抬手将那枝梅花取下来拿在手里把玩,“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昨晚刚答应本王的事情,今日就忘了?”于景渡道。 容灼一怔,心念急转,暗道昨晚自己答应了什么? 于景渡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失笑,“别自己吓唬自己,本王说的是与你结交之事。” “哦。”容灼这才恍然,这事情他倒是还记得。 “去将容小公子的披风取来。”于景渡朝一旁的家仆吩咐道:“本王带他出去一趟。” 容灼闻言问道:“还要易容吗?” “不用。”于景渡道。 “可是……” “放心。”于景渡拿过他手里把玩着的那支梅花,另一手将少年冻得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捂着,像是在帮对方取暖。 大概是经过了昨日的事情,容灼如今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怕他了,对他这过于亲昵的举动,也只是表现出了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并没有特别抗拒。 “太子那边父皇已经派人盯着了,不必担心他胡来。”于景渡道:“今日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回家也行?”容灼问道。 “行啊。”于景渡道:“不过本王会和你一起。” 容灼闻言忙道:“那还是先不回家了吧。” “傻不傻?”于景渡顺手接过家仆取来的披风帮容灼披上,笑道:“你家我又不是没去过?不过今日还是先不去你家了,你昨日不是刚见过你娘亲吗?” “嗯。”容灼点了点头,表情很是乖顺。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捏得容灼一脑袋问号,看着比方才更无辜了。 “想不想去江月斋?”于景渡问道。 “好。”容灼先前在江府关了那么久,回京后又一直在王府关着,多少有些被憋狠了。 于景渡今日像是故意带着他放风似的,先是带着他去江月斋用了午饭,又带着他去茶馆听了会儿话本,最后甚至去寻欢楼喝了杯花酒。 “殿下,有件事情我一直没问你。”容灼坐在他专属的雅间里,朝于景渡问道:“青玉认识你吗?” 于景渡听他提起青玉,面色又有些不大好看,“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上回差点没忍住朝他问你的事情,后来又怕对你不好,忍着没问。”容灼喝了一口酒,略有些委屈地道:“我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于景渡闻言心底不由一暖,暗道小纨绔真的太让人心疼了,不管多生气多不高兴,总是不会失了分寸。他其实并不在意容灼有没有分寸,哪怕容灼因为从前的事情朝他大吵大闹,他也绝无二话,毕竟是他故意欺瞒了对方那么久。 反倒容灼越是克制,越是委屈巴巴生闷气,他就越是内疚心疼。 不得不说,在让他心里难受这一块,小纨绔真是拿捏得死死的。 “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整个寻欢楼只有花姐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于景渡道:“青玉只在你的房里见过我一回,后来我假死的时候,花姐替我圆了身份,所以花楼里的人都以为这里确实有个新来不久且不怎么见人的小倌儿,叫青石。” 容灼没想到他竟会将事情朝自己说得这么清楚,略有些意外。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朝我问,我都会告诉你。”于景渡道。 “我……”容灼被他这么一说,倒是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我当时误会了你的身份,你为什么不解释,还陪我……演戏?”容灼说到此处,又觉得有些窘迫,脸都不由红了,表情也带着几分委屈,“你要是说清楚了,哪怕编个别的理由,我也不会纠缠你了。” 于景渡被他这么一问,也有些答不上话了。 他当初难道编不出理由搪塞容灼吗? 无论软的硬的,只要他愿意,将对方打发了应该并不难吧? 大不了他换个地方,离开寻欢楼,整个京城不至于没有能让他落脚的地方。 可他为什么第一反应不是澄清,而是让花姐替他圆谎呢? 于景渡想到初见时的容灼,一袭红袍的少年面带薄红,看着单纯又无辜。 少年当时站在那里,将满满一荷包的金叶子放到了他面前,说要替他赎身。 明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明明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借了个地方又借了条手帕,小纨绔就将全部身家扔到了他面前,怀着劝人从良的单纯心思,要救他“脱离苦海”。 于景渡想到这一幕,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有点心动了。 毫无理智的,不讲道理的,莫名其妙就被小纨绔吸引了。 少年像一束光,猝不及防照进了他晦暗的人生。 他舍不得将对方赶走,只能任由自己越陷越深。 所以此后他才会对少年百般纵容…… “王爷?”容灼小声唤道。 于景渡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容灼,心中巨浪翻涌,面上却平静无波。 “或许我就是……想让你纠缠呢?”于景渡道。 容灼拧了拧眉,只当他在揶揄自己,便垂着脑袋不理他了。 与此同时,于景渡带着容灼出现在京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太子耳朵里。 太子早前便一直在猜测容家父子的去处,如今骤然听闻此事,着实冲击不小。 “容灼和于景渡在一起?”太子朝探子问道:“你没看错吧?” “属下不会认错的。”探子道:“宴王殿下带着容小公子先去江月斋用了饭,又去了茶楼听话本,最后还去寻欢楼喝了花酒。” 太子拧眉道:“怎么可能呢?他们两个怎么会搞到一起?” “属下看宴王殿下对容小公子颇为在意,在街上时容小公子吃东西冻得手冷,宴王殿下还替容小公子暖手呢。”探子道。 “什么?”太子闻言险些笑了,“不可能,于景渡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这些年他对于景渡的了解比对自己还多,那家伙一直独来独往,别说给人暖手,只怕一般人近身他都要不高兴。 “是真的。”探子道:“属下还看到宴王把容小公子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吃了。” 太子闻言表情更加复杂了几分,像是怀疑,又像是迷惑。 但是很快,他的神情就变了。 “本王记得……他回京之后好像去过两次国子学吧?”太子问道。 “是。”一旁的门客道:“两次都是见季修年。” 太子在屋内踱了几步,“难道他一早就和容灼搭上了?” “殿下,这并不重要。”门客提醒道:“关键的问题是,容小公子为何现在会与宴王殿下在一处?他先前进宫是为了什么?又是因何被送到大理寺关了一日。” 太子有些烦躁地深吸了口气,而后看向探子,“你说于景渡帮他暖手?” “是。”探子道。 “两个大男人,平白无故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亲近的举动,若是换了旁人倒还好,于景渡这人孤太了解了,他不可能与人这般亲近。”太子道。 “这个容家的小公子,好像是个断袖吧?”一旁的门客提醒道。 “是,他先前在寻欢楼就包过小倌。”探子道。 太子想起容灼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面上闪过了一丝异样。 “殿下,此事说来说去也无伤大雅,就算他们真有什么,闹到陛下面前又如何?”门客道:“宴王又不可能为了他不娶妻生子,只要他不耽误宴王殿下的子嗣,陛下多半不会理会此事。” “那就看是怎么个闹法了,父皇最爱面子,他可不会喜欢自己的儿子与朝臣之子不清不楚。”太子挑了挑眉,朝探子道:“你去找人探一探宴王的动向。他既然能在大街上给人暖手,想来是挺喜欢那个小纨绔,总能查出点什么来吧?” 探子闻言便领命去了。 门客似乎不大赞成他这做法,但见太子神情笃定,便没再多说什么。 前几日太子便派了人去豫州,这几日虽然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但不知为何,他似乎变得比先前更不安了。 门客跟着太子许久,一直知道这位的性情。 表面光风霁月,待人谦和,实际上睚眦必报,且不怎么听劝。 从前宴王不在京城,他倒还收敛一些。 自从宴王进了京,他就越来越疯了。 另一边,于景渡带着容灼回府之后,便将宴会的事情告诉了他。 “除夕进宫啊?”容灼苦着脸道:“必须要去吗?” “你若是不想去,我去朝父皇说。”于景渡道。 “别。”容灼不大想得罪皇帝,尤其如今他和容庆淮还住在宴王府里呢,“还有谁会去啊?有没有我认识的人?” “我。”于景渡道。 见容灼瘪了瘪嘴,他又道:“季先生也会去。” 容灼闻言面色并未好多少,因为他和季先生也不算太熟悉。 “太子也会去吗?”容灼又问。 “应该是会去的。”于景渡道:“毕竟私兵营的事情尚未挑明,他如今还是太子。” 容灼一听说要见太子,越发不高兴了。 “我上回在宫里遇到他了,原来他就是在永安侯世子的诗会上我遇到的那个煮茶先生。”容灼道:“当时我真是眼拙。” “这不怪你,他这个人在人前素来都是温和端方没什么架子的,你认不出来也正常。”于景渡道,“到了宫宴上你只管坐着喝酒吃菜,不必理会别的。” 他说着一手在少年手臂上轻轻握了握,“放心,有我呢。” 容灼点了点头,终于没再说什么,但情绪显然不大好。 当日回了寝殿之后,于景渡便叫来了黎锋。 “去找一趟周丰,告诉他除夕的宫宴让他想办法参加。”于景渡道。 “参加宫宴的人是季先生选定,周丰平日里不算太得季先生青眼,只怕未必能选上他。”黎锋道。 “这个你不必操心,你让他只管去找季修年提。”于景渡道,“季先生是个胸有乾坤的人,周丰提了他自然知道取舍。” 黎锋闻言便没再多问什么,依言去办了。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除夕这日。 宫宴定在了黄昏时分,所以下午的时候,容灼就开始准备了。 不过他犹犹豫豫选了半天衣服,也不知道该穿哪件更合适。 直到后来于景渡带着人过来,送了一袭新袍子给他。 “这是……” “猜猜是谁送的?” 容灼将衣服取过来看了看,见那衣服虽是红色的,但样式看着并不张扬,而且布料和纹样都很讲究,一看就不是随随便便的裁缝铺子能做出来的。 “肯定不是表哥,他审美没这么高级。”容灼抬眼看向于景渡,“是殿下送的?” 于景渡一挑眉,并未承认,而是开口道:“你先试试合身不合身?” 容灼依言去屏风后将衣服换好,发觉剪裁十分合衬,竟像是量身订做的一般。 “殿下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容灼问他。 于景渡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依旧没有回答。 “不错。”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背后取出一只荷包递给他,“你从前那个荷包的颜色与这身衣服不搭,换这个吧。” 容灼接过那荷包一看,见上头用金线绣了牡丹花,看着简约又贵气。 而且这荷包里还装了几枚金叶子,他看了一眼于景渡也没多想,顺手就将荷包挂上了。 “我这还有几只,一并送你了,回头你穿不同颜色的衣服,可以换着挂。”于景渡说罢将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来,手里拿着五六只荷包,都是不同颜色的,但做工无一不精细讲究。 容灼接过他手里的荷包,表情十分复杂。 他见过人家送荷包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一送送一把的,他要是一并挂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腰上装了葫芦兄弟。 于景渡看着他腰上挂着的新荷包,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一会儿我要提前进宫,去办点事情,等到了时辰黎锋会亲自带你去。”于景渡道。 “你不和我一起去?”容灼闻言略有些不安。 于景渡拉着他走到一旁坐下,“有黎锋在你不必担心。不过你是第一次参加宫宴,有几件事情我还是要提前叮嘱你。” 容灼闻言忙老老实实听着,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提示。 当日,于景渡朝容灼仔细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 他回寝殿换好了衣服,目光落在了桌上剩下的那二十多只荷包上。 “殿下,这剩下的荷包怎么处置?”黎锋问道。 于景渡从里头挑了一只靛蓝色的自己挂上,又随手拿了一只扔给黎锋。 黎锋接过那荷包,表情十分诧异。 “里边装了金叶子,算是给你的压岁钱。”于景渡道。 黎锋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能收到他们殿下送的压岁钱。 “殿下,您没事吧?”黎锋见于景渡似乎有些走神,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于景渡叹了口气,一脸疲惫地道:“我进宫之后,你派人将容庆淮送回府,今晚是除夕,让他们夫妻团聚吧。” “陛下那边……” “放心,我有分寸。” 黎锋闻言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们殿下这两日似乎是有心事。 尤其是今天,一直忍不住跑神儿。 但他想了好半晌,也没想明白他们殿下走神的原因。 明明所有的事情都进行的很顺利,也没有什么值得犯愁的啊! 于景渡将王府里的事情安排之后,便提前进了宫。 没想到他刚进了宫,便在宫道上遇到了太子。 太子一见了他,十分谦恭地朝他行了礼,开口问道:“三哥今日气色看着不错,想来身子恢复了吧?” “尚可。”于景渡淡淡一笑,“倒是四弟看起来像是没睡好似的。” 太子闻言面上丝毫没显出不悦,笑道:“天气冷,屋里点着炭盆太干燥,难免休息不好。” “你是一国储君,要爱惜自己。”于景渡道。 “多谢三哥关怀。”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路过一个步撵。 步撵上坐着一个女子,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远远看到于景渡,便奶声奶气喊了句“三哥。” 步撵上的女子见于景渡和太子朝这边看过来,只能让人停了步撵。 “三哥!”小娃娃下了步撵便迈着小短腿朝着于景渡扑了过来。 于景渡俯身将他抱起来,那小娃娃对他十分亲昵,忍不住拿脑袋朝他蹭了蹭。 “太子哥哥。”他被于景渡抱起来,这才想起来太子,忙拱着小手朝太子行了个礼。 太子面上和颜悦色,心中却十分不高兴。 明明常年在宫里的人是他,这个小家伙却对他十分疏离。 反倒是于景渡才回来京城没多久,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对方竟对于景渡这般亲热! 这让太子有种十分挫败的感觉。 他挫败的缘由不是这小娃娃不亲近他,而是对方竟会亲近于景渡。 如今被于景渡抱着的这个小娃娃便是八皇子于景涔,方才抱着他的女子是他的母亲成嫔。 成嫔见了两人先是朝他们见了礼,而后又朝于景渡道了歉,言说八皇子扰了他的清净。 “无妨。”于景渡道:“一会儿本王也要去宫宴,若是成嫔娘娘放心,就把八弟交给本王吧。” 成嫔闻言稍有些迟疑,似乎是怕给于景渡添麻烦,但他见于景渡神色不似作伪,便也没再推辞。 “三哥,你带我去折梅花吧。”八皇子奶声奶气地道。 于景渡淡淡一笑,朝太子告了辞,便抱着八皇子走了。 在他转身离开前的那一刻,太子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他腰间挂着的荷包,表情十分复杂。 “容家的小公子没和他一起来?”太子朝身边的亲随问道。 “大概是为了避嫌吧。”亲随开口道:“这毕竟是宫里。” “避嫌?”太子道:“他若是知道避嫌,就不该去招惹那个小纨绔。既然招惹了,这嫌岂是他说避就能避的?” 太子冷笑一声,想到容家那漂亮的小公子,眼底不由浮现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这个三哥挑人的眼光倒是不错,容家小公子这样的少年,任谁见了都很难不动心。 只是……在他看来,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换来的。 越是好东西,付出的代价往往就越高。 他倒是挺好奇,他这位三哥能为容家那小纨绔做到什么地步。 若江山和美人只能选其一,于景渡会怎么选? “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孤这位三哥气急败坏的样子。”太子佯装同情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容小公子,一想到他那张脸露出失望的表情,孤就觉得心疼。” -------------------- 第62章 待临近宫宴时,容灼才被黎锋带进了宫。 他一路上都很紧张,毕竟今晚要面对的人太多了,皇帝、皇后、太子以及各位皇子,而这些人各个都是不好得罪的,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惹祸。 好在知道于景渡会在,这才算是让他稍稍有了点底气。 “容灼。”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容灼转头看去,发觉来人是周丰。 “周兄。”容灼一见到老熟人,心中登时踏实了不少。 周丰与他许久未见,这会儿颇为热情,“我还以为得明年才能见到你呢。” “没想到你也会来。”容灼道。 “嗨,我想来看热闹,主动朝季先生提的。”周丰笑道:“他大概是磨不过我,就勉强答应了。” 说罢他还凑到容灼耳边道:“国子学里来的其他人,见我也来了还挺不忿的。” “哈哈哈。”容灼一边笑着,一边与他一起跟着带路的宫人进了厅内。 今日是除夕,所以宫宴设在了皇宫中一处景色极好的地方,名叫观月居。 这地方地势高,且四面都修了观景的平台,很适合逢年过节品酒赏月。 不过如今正值隆冬,所以宴会安排在了厅内。 容灼和周丰刚进去,不一会儿季修年和几个学子也来了。两人连忙上前行礼问好,季修年态度倒是颇为慈和,还询问了几句容灼的近况,顺便勉励了他两句。 但学子中却有个不大痛快的人,见了容灼后目光便一直带着几分挑剔。 容灼记得他,这人叫林远,品性倒是不坏,就是喜欢教训人。 “林兄。”容灼主动朝他行礼。 林远有些阴阳怪气地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可是进过大理寺啊,怎么陛下设的宫宴,你都能混进来?莫不是攀上了什么高枝?” 季修年闻言面色一沉,给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一旁的周丰也有些不大高兴,面色立刻就变了。 不过容灼却没恼,只坦然一笑,“多谢林兄关怀,我既然只在大理寺待了一日,那就说明我是清白的,并无什么错处。毕竟我朝的律例,没听说犯了什么罪只坐一日的牢就能放出来吧?” “你若本本分分,如何能进了大理寺呢?”林远道:“还不是胡闹了?” “依着你的说法,去了大理寺就是不本分。那能来这宫宴的就是人上人了?我既然与你一起来了,就说明我和你没什么分别嘛。”容灼笑道。 “你这是诡辩。”林远道。 “你说是就是吧。”容灼也不与他争辩,拉着周丰老老实实坐下了。 季修年目光落在他面上,见他并非是佯装大度,倒像是真的不气恼,眼底不由露出了赞赏的神色。他为人宽和,素来不喜争执,所以也不大赞成学生们太爱与人论短长,尤其是在这种明显不值得分辨的问题上。 容灼这种性子恰是他极为喜爱的。 在学子们坐定之后,皇子们便陆陆续续来了,厅内一时之间各种行礼问好之声。 不多时,于景渡也带着一个亲随大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在厅内一扫,先是朝季修年问了好,而后便径直走到了容灼身边。 容灼一怔,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与自己搭话。但不等他反应过来,于景渡已经俯身凑到了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一会儿盘子里的东西别吃光,不然明日整个京城都知道你贪嘴了。” 容灼闻言顿时想起来先前和于景渡一起用饭时,自己碰到喜欢的菜,便会在确定对方吃完了之后,把盘子清了。他一直以为这是节俭的美德,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说法。 难道王府里的人都知道他贪嘴了? 容灼耳尖一红,垂着脑袋半晌都没做声。 于景渡本意只是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免得他见到太子紧张兮兮的。 这会儿见他耳尖泛红的模样,只觉得越看越喜欢,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捏捏他耳朵的冲动。 在于景渡身后进来的太子,正好将于景渡和容灼咬耳朵的这一幕看在眼里,面上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表情。但他素来会伪装,很快就掩饰住了情绪。 众学子大概也没想到容灼竟然会与宴王殿下有私交,而且看两人方才咬耳朵的架势,关系应该还挺亲近。于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眼底都带着点好奇。 不过他们也来不及多想,因为这会儿太子进来了,他们只能收敛了心神起身朝太子行礼。 太子一贯都有礼贤下士的名声,他受了学子们的礼时,不像别人那样略一颔首,而是会一一朝学子们回礼,给足了众人面子。 而被他回礼的学子们一个个都受宠若惊,心中对太子也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容灼被夹在众学子之间,自然也不敢怠慢,忙起身朝太子行了礼。 太子朝他温和一笑,回礼时目光扫过他腰间挂着的荷包,唇角扬起了一点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原本还没那么笃定,想着于景渡应该不会那么昏头,但在看到容灼腰间那个荷包时,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容灼腰间那荷包与于景渡腰间那个形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和图案略有不同。宫里的绣房荷包的样式很多,但因为绣房里的东西除了帝后,只有妃嫔和皇子公主可用,而各宫妃嫔大都会绣工,像荷包这种不费心神的小玩意,很多人更愿意自己绣,所以不论妃嫔和皇子公主身上的荷包,大都不是出自绣房。 皇帝就更不用说了,妃嫔们给他绣的荷包估计能每天都换个不重样的。 换句话说,在宫里遇到两个人用同款荷包的概率非常低。 而于景渡这人清冷孤傲,二十年来没对谁动过心思。 如今被这小纨绔迷了心神,便忍不住处处显摆,连这样的纰漏都会出。 太子从前读史书时,曾看过许多因美人误国的例子,当时只觉得这些人当真荒唐可笑。能凭借手段坐上帝位的人,怎会那么轻易被情欲左右? 如今想来,可能有些人就是不堪大用吧! 很快,便有人报圣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恭候,便见皇帝和皇后并肩走进了厅中。 容灼这还是第一次见皇后,忍不住偷偷瞟了两眼。 这皇后看着高贵雍容,和皇帝站在一起挺般配的。 “今日是除夕宫宴,大家不必拘束,随意一些。”皇帝入座后笑道:“好不容易过个年,就别拘着了。”他说罢提了一杯酒,而后便与坐在身边的人闲聊了起来。 容灼原以为宫宴应该挺严肃的,没想到开了席众人竟然真的只是吃饭,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随后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于景渡要那么叮嘱他了,因为宫里的厨子做的菜,味道确实挺绝的。 他从前觉得江月斋和宴王府的厨子已经够厉害了,今日才知天外有天。 容灼一边埋头吃着东西一边忍不住想,将来于景渡当了皇帝,他是不是也能逢年过节来蹭个饭? 念及此,容灼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于景渡的方向,发觉于景渡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奶娃娃,那小家伙长得粉雕玉琢,坐在那里正和于景渡说着什么。 而一向清冷内敛的于景渡,面对那奶娃娃时面色也温和了不少,一边和他说着什么,还不忘了喂他吃几口东西。 容灼看到这一幕,眼底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倒是第一次见于景渡带孩子,那感觉还挺有趣的。 那奶娃娃似有所觉似的,抬头看向容灼的方向,冲着容灼咧嘴一笑。 于景渡循着他的视线看来,正好看到了容灼对着小家伙做鬼脸逗对方笑的样子。 容灼:…… “三哥,那个哥哥好漂亮!”八皇子朝于景渡道。 于景渡眼底染着笑意,低声道:“你不能老盯着漂亮哥哥看,不然别人会以为你是登徒子。” “登徒子是什么?”八皇子问。 “就是……”于景渡想了想,“老盯着别人看的人。” 八皇子皱着小眉头思考了半晌,总算是将视线从容灼身上收了回来。 不过他很快发现,他的三哥好像一直在偷看漂亮哥哥。 小家伙忍不住歪着脑袋想,难道三哥是个登徒子? 宫宴上,酒过三巡。 随着皇帝与季修年越聊越投入,整个宴会的气氛也开始活络起来。 众人坐的是长桌,桌子在厅内摆开了两排,一边坐着学子,一边坐着皇子。这就导致如果隔得远的人要说话,就要离开自己的座位。不过在本朝的宫宴上,这种举动并不会被人诟病,就连皇帝聊得高兴都离开了座位。 容灼没有与人套交情的需求,便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吃餐后的点心。 但他不去找旁人,却架不住旁人找他。 太子执着酒盏与众学子寒暄完之后,便不动声色朝着容灼走了过来。 容灼一见他靠近就紧张,只能强忍着不安起身朝他行礼。 但太子也不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人忽然手一抖,端着的酒盏一歪,里头的酒便浇了容灼一身。容灼也顾不上多想,忙避开两步掸了掸身上的酒。 “对不住,孤有点醉了。”太子忙取了手帕想帮容灼擦身上的酒渍。 “无妨。”容灼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我穿得厚,没湿透。” “都怪孤不小心,将你衣服都弄脏了。”太子一脸歉疚地扫过容灼身上湿了的地方,“容小公子这身衣裳绣工不错,想来定是极为爱惜的吧?” “无妨,无妨。”容灼倒也顾不上衣服,而是用衣袖擦了擦荷包上沾着的酒渍,他今日将平安符放到了里头,生怕被酒弄湿了。 太子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荷包上,语气温和地笑问,“这荷包挺漂亮,是心上人送的吗?” “啊……”容灼忙将荷包放下,“不是的。” “殿下有所不知,容兄的心上人是寻欢楼里的小倌儿。”旁边一个喝多了酒的学子笑道。 太子闻言敛了笑意道:“容小公子这荷包的绣工看着像是出自宫里的绣房,怎么可能是花楼里的小倌儿送的?” 他这话外人听着其实是在帮容灼说话,但旁边的学子听了却都忍不住往容灼腰间瞥了几眼。 在众人的观念里,荷包这东西虽然人人都有,但大部分时候是不随便赠人的,一般只有恋人之间才会送荷包。 所以容灼腰上挂着个很宝贝的荷包,而这荷包又是宫里的绣房所出,这就值得玩味了。 就在众人满腹狐疑之时,太子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他目光落在容灼的荷包上,眼睛忽然一亮,“咦?他的荷包和三哥的荷包是一样的!” 这男孩是七皇子,他口中的三哥自然便是于景渡。 七皇子话音一落,当即有人将视线转向了于景渡的方向。 “别胡说。”太子有些严厉地责备道:“你三哥怎么可能和容小公子有一样的荷包?” “是真的!”七皇子见他质疑自己,争辩道:“四哥我没胡说。” 孩童的声音本就极有辨识度,他争辩时又不像大人一样懂得压低声音,所以他此话一出,半个厅内的人几乎都听到了。 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不知就里的人表情都带着几分询问。 “怎么回事?”皇后开口问道。 “回母后,老七胡闹呢,没事。”太子佯装打圆场。 可七皇子正是刚开始有是非观念的年纪,再加上是孩童心性,听到太子说他胡闹自然不乐意,于是旁若无人地朝皇后告状道:“我说他的荷包和三哥的荷包是一样的,四哥不信,还说我胡说!” 众人闻言不由失笑,都被七皇子这气呼呼的模样逗笑了。 皇后也面带笑意,一脸慈和地道:“你三哥用的是宫中绣房的荷包,这东西宫外的人怎么会有,你肯定是看错了。” “我没有,我真没撒谎!”七皇子哒哒跑到于景渡面前,“三哥你替我作证,你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呀,证明我没胡说。” 被他这么一闹,众人也都起了好奇心,纷纷看向于景渡。 容灼偷偷看了于景渡一眼,但很快收回了视线,垂着脑袋露出一副紧张不安的模样,一手还刻意捂在自己的荷包上,看上去极为心虚。不过若仔细看就会发觉,他目光清明,眼底丝毫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忐忑。 “景渡?”皇帝开口打圆场,“你拿出来给他看看便是。” 于景渡沉着脸半晌,而后从腰间解下了自己的荷包。 七皇子见状一把抓起来,又哒哒跑回了容灼身边。 “四哥你看,是不是一样的?”七皇子仰着头问道。 容灼无奈,只能在众人的注视下移开了自己的手,他腰间挂着的那只荷包,果然和七皇子手里的那只十分相似,虽然颜色不同,但看得出绣工和样式都相差无几。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尤其在场的学子们想到不久前于景渡和容灼咬耳朵的那一幕,表情都十分复杂。他们都知道容灼是个断袖,可没想到容灼竟是搭上了宴王殿下! “这可是巧了。”季修年哈哈一笑,打破了厅内诡异的沉默。 但现场却无人附和他,因为很显然容灼这荷包是出自宫里的绣房,不可能用巧合来解释。 宫里的东西不会平白落入民间,除非是有人送的。 荷包这种东西,太容易让人产生旖旎的联想了,尤其容灼的断袖之癖是出了名的。 所以诸多线索摆在一起,由不得人不多想。 皇帝原本面上还带着笑意,但很快眼底的笑意就淡了。 他其实对这种事情素来没什么忌讳,若于景渡还是从前的于景渡,他有点这种癖好皇帝也就随他去了。可如今不一样,他是打算立于景渡为太子的,太子将来关系着社稷和皇家血脉的传承。 若非念着在场还有外人,他这会儿可能已经要质问于景渡了。 但眼下即便他不问,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只怕心里也早已将于景渡编排完了。 “老三。”皇帝勉强一笑,朝于景渡问道:“容家小子那荷包是你送的吗?” 他这话问出来,自然是给于景渡个台阶,让他否认。 反正当众否认了,回头父子俩再关起门来算账便是。 事到如今,在人前他还是要给于景渡面子的。 但于景渡却没领他的情,开口道:“是。” 他这话一出,皇帝的脸登时冷了下来。 不止是为了这个答案,而是为了于景渡没领他的情。 依偎在于景渡怀里的八皇子,觉察到了氛围的异样,小声问道:“三哥,不可以送荷包吗?” 于景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朝他勉强一笑,没有多解释什么。 八皇子从他怀里出来,迈着小步子走到皇帝面前小声道:“父皇,你别生三哥的气……儿臣不要三哥的荷包了……”他说着,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到了皇帝手里。 皇帝拿着手里的荷包一怔,“你这荷包也是你三哥给你的?” “嗯。”八皇子小声道:“三哥说拿了压岁钱,明年会长高。” 皇帝打开荷包一看,见里头有几枚金叶子,还塞了两块糖糕。 一看就知道金叶子应该是跟着荷包一起送的,糖糕是小家伙自己偷藏的。 皇帝面色稍缓,看向于景渡,“你荷包倒是多。” 于景渡没有做声。 “回陛下。”这时守在一旁的黎锋突然开口道:“此事都怪臣,不怪殿下。” 他说着走到厅中单膝跪地,“殿下头几日问臣,说若是与人结交送点什么见面礼既不逾矩又让人喜欢。臣在军中日久,儿郎们立了功都是只想要赏钱,臣就随口说赏钱最好,谁不爱钱呢……”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于景渡今日给他的那个荷包道:“殿下觉得直接赏银子不好看,就去绣房让人做了好些荷包,把金叶子装到了里头。臣今日也得了一个,殿下说给臣当……压岁钱。” 他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大概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大个人了,还收压岁钱。 “这不巧了吗?”一旁的季修年笑道:“黎将军这荷包,和八殿下的荷包样式也很像,哈哈。” 众人一看,还真是挺像,这么一想于景渡和容灼那荷包的样式很像,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皇帝面色稍缓,看向于景渡问道:“你的荷包还送了谁?” “记不清了。”于景渡道:“好几个人都叫不上名字……” 众人:…… 这时,大概是觉察到厅中的氛围稍缓,有个学子站了起来。 “陛下恕罪,学生……学生也得了殿下一个荷包。”那学子说罢规规矩矩将一个荷包呈了上去。 随后又有两名学子也依样将荷包呈了上去。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于景渡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你们也真是,方才怎么不说话?”季修年朝一个学子问道。 “先生莫怪,学生……”那学子脸红道:“学生不知宴王殿下送的压岁礼人人都有,怕说出来后没有的人会不忿,就一直藏着呢。” 皇帝闻言不由失笑。 “老三啊老三,你怎么还把军中的习气带到了宫里?过年送礼哪有送人金叶子的?”皇帝佯装嗔怒道:“你这礼数还是得多学学,回头让季先生好好教教你,免得再闹出这样的误会来。” 于景渡闻言忙起身朝季修年行了个礼,季修年也朝他回了个礼。 事情这么一闹,早已无人在意容灼了,厅内的氛围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容灼遥遥看向于景渡,与对方对视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这会儿没了心事,倒是轻松了,又埋头磕起了桌上的松子。 皇帝命人将各人的荷包还了回去,没收到宴王荷包的学子,则有些艳羡地看着收了荷包的人。 五皇子觉得有趣,还凑过去找于景渡要荷包,没想到对方还真从亲随那里要了一只给他。 皇帝见状不由好奇,一问之下得知于景渡还有十几个没送出去的荷包。 他当即也来了兴致,索性让于景渡将剩下的荷包都拿出来,这回在场的学子和皇子,可以说是人手一个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太子面色难看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荷包,面上连半个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皇帝状似无意地扫过在场众人,见于景渡正帮着八皇子把荷包里的糖糕取出来,还一脸严肃地教训了几句,八皇子则缩着脖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而最初的当事人之一容灼,正埋头磕松子,丝毫看不出心虚或不安。少年一边吃着还不忘递了一把给身后的宫人。 皇帝无奈一笑,心道这少年来了宫宴后,除了吃就是吃,连主动与人寒暄都不曾,可见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仔细一想,对方在宴王府住了那么久,得到的压岁礼竟然与旁人都是一样的,估计确实没讨得于景渡的待见。 想想也是,于景渡那性子像极了他,怎么可能会看上这样的人? 这么一想,皇帝便彻底打消了疑虑。 -------------------- 第63章 今晚经这么一闹,皇帝便觉有些疲惫。 尤其看到面色苍白的太子时,他只觉心中失望不已,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糟心。 也不知他怎么就能生出了这么个东西? 对方为了让他对于景渡生疑,竟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害得他险些在国子学的师生面前丢脸。 皇帝如今只庆幸自己早早看清了太子的本性,若是把江山交给这样的储君,那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只怕就要毁了。 皇帝冷冷瞥了一眼太子,面上满是嫌弃和不悦。 最终他也没待到宴会结束,便借故说乏了,先离开了。 当晚宫里还安排了烟火,因此皇帝走了之后,并未让众人散去,而是叮嘱了大皇子主持局面。 他这随口一句话,虽没有点明什么,但在场的大部分人却都心知肚明。 按理说皇帝先去休息,宫宴应该交由太子主持才是。 但皇帝却绝口不提太子,像是将他当成了透明人一般,直接点了大皇子的名。 皇帝走后,众人心思各异。 太子勉强想要维持住体面,只能强撑着没有离席。 “把老七叫过来。”皇帝回了寝殿后便朝来福道,“把太子也叫来吧。朕原是想着等过完了年再与他挑明,没想到他竟如此沉不住气,大过年都不知道收敛,全当朕是瞎的!” “陛下息怒,切莫气坏了身子。”来福道。 “罢了,你去叫人吧,朕无事。”皇帝虽然说着无事,但面色却不大好看。 来福一边吩咐了人去请七皇子和太子,一边去帮皇帝顺气。 皇帝如今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还没过五十,但近来接连受到打击,身体看着不似从前那般健硕了。 当皇帝本来就不是轻松的事情,每日要面对的事情又多又杂。 若是遇到敢放权的,或许还能轻松一些,但这位皇帝显然很多疑,对谁都不是全然信任,所以每日要处理的琐事非常多。 若是儿子们省心也就罢了,谁知今年先是六皇子出事,又是于景渡险些丢了命,近来太子的背叛更是对他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来福觉得,陛下这势头,看着很像是要大病一场的样子。 不过这话他是不敢说出来的,只能在心里想想。 没一会儿工夫,七皇子便被人带了来。 七皇子名叫于景汶,今年七岁,看着虎头虎脑的倒是挺活泼。 皇帝过了三十多岁之后,便开始注重养生,再加上他那个时候已经子嗣繁茂,所以 去后宫的日子比年轻时少了许多,这就导致后宫里近些年来有孕的嫔妃并不多。 七皇子出生时,宫里没有什么同龄的孩子,所以皇帝对他还算宠爱。 但不得不说,在皇帝眼里,这个儿子也和六皇子差不多,没什么心机,不机灵也没什么天赋,属于是那种不堪大用的儿子。 经过今日一事,他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都说三岁看老,在皇帝看来,一个孩子值不值得培养,总是在幼时便能看出端倪的。 但失望归失望,对方毕竟年幼,皇帝倒也不至于迁怒他。 “父皇。”七皇子规规矩矩朝他行了个礼。 “今日吃饱了吗?”皇帝带着笑意问道。 七皇子心思并不敏锐,连两岁的八皇子都能感受到宴会上的剑拔弩张,他却没心没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险些闯了祸,“儿臣吃饱了。” “过来让父皇抱抱。”皇帝说罢朝他伸出了手。 七皇子哒哒跑到他身边,被皇帝抱在了腿上。 这时,太子也来了,立在殿中朝皇帝行了个礼。 他目光落在七皇子身上,身体明显一僵,面上却佯装镇定。 皇帝也不理会他,只朝着坐在自己腿上的七皇子问道:“老七,告诉父皇今日为何忽然喜欢荷包了?从前父皇也常常带着荷包,怎么不见你注意过?” 太子闻言面色一变,可七皇子被皇帝抱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是太子哥哥!”七皇子毫无防备地道:“太子哥哥说宴会上有人的荷包和三哥是一样的,我不信,他说我肯定找不出来是谁!父皇,儿臣找到了。”他说着还一脸骄傲。 今晚的宴会,从荷包的样式上来说,确实只有容灼的荷包和于景渡的是一样的。 就算他自己找不到,但有了太子泼酒的那一番操作,他也一定会注意到。 而太子摸准了七皇子的性情,利用小孩子争强好胜的心态,成功让事情发展成了后来那个样子。 皇帝根本不用多问,只这一句话就全明白了。 他面上不显,让人送七皇子回去休息,这才将目光转向太子。 太子这会儿的面色极其难看,连强装镇定都有些做不到,支支吾吾开口,“父皇,儿臣……” “跪下。”皇帝冷声道。 太子一怔,但还是依言跪下了。 “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皇帝没什么耐心地看了他一眼,“若是说那些废话蒙骗朕,便不必开口了。” 太子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知道自己再强辩也是无用,他这位父皇可不是好糊弄的。于是开口道:“儿臣是利用了七弟想揪出于景渡和容灼的丑事,可此事并非儿臣捏造!” “于景渡?”皇帝一挑眉,“如今都直呼兄长名字了?” “儿臣……父皇,儿臣知错了。”太子道:“可三哥和容灼的事情是真的。” 皇帝闻言却只冷冷看着他,面上没什么波动。 “父皇,您相信儿臣。”太子急切地道:“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找人去盯着三哥,一定能发现端倪的,他们……他们定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一直找人盯着老三?”皇帝问。 太子被他这么一质问,便有些说不出话了。 他有些意外,没想到皇帝竟对于景渡丝毫怀疑都没有,只顾着跟他算账。 难道容灼与于景渡交往过甚的事情,他父皇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他们确实交往过甚,那是因为朕安排容灼住在了宴王府,老三不得已才奉旨与他结交的。”皇帝冷声道。 太子闻言顿时脊背一寒,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层。 有了这个前提,他所谓的“揭发”就变得很可笑了…… “老四,你好狠毒的心啊。”皇帝冷笑道:“那是你兄长啊,他何曾害过你?你拿这样的事情构陷他,利用朕对子嗣的在意,让朕去做那把杀他的刀。” “不是的,父皇不是这样的。”太子忙道,“是三哥,他故意设局引儿臣入套的,好端端的他为何要送那些学子荷包?这本身就不合常理,他想设计陷害儿臣,让父皇迁怒于儿臣。” 皇帝看向他,“若不是你一心想害他,他就算设了计谋,也害不到你身上吧?至于他为何要给学子们送荷包,朕可以告诉你,是朕下了旨让他结交学子的。” 太子一脸震惊地看着皇帝,显然没料到此事竟是对方允准的。 “回去闭门思过吧。”皇帝懒得再跟他废话,“东宫所有人,未得朕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太子慌忙道:“父皇,儿臣就算一时猪油蒙了心,可三哥并未真的受罚,儿臣……儿臣只是一时想岔了,这也算不得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吧?” “你有没有犯过大错,你自己心里该比朕更清楚。”皇帝冷眼看向他,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 太子顿时如坠冰窖,摊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难道父皇知道私兵营的事情了? 离开皇帝寝宫的时候,他都不愿相信。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是他想多了,父皇不可能知道豫州的事情。 可若不是因为这个,对方又怎会做出圈禁一国储君这样的事情? 他可是本朝太子啊,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对他啊! 殿内,皇帝疲惫地叹了口气。 “来福,让老三也来一趟吧。”皇帝道。 来福忙吩咐人去办,不多时于景渡便也来了。 “荷包是儿臣用私库的银子买的,父皇可让人去查绣房的账簿,应该会有记档。”于景渡朝皇帝道。皇帝没想到他第一件要解释的事情竟然是这个,顿时被他逗笑了,心情都跟着缓和了不少。 “求父皇让容家父子从王府搬走吧。”于景渡又道:“往后儿臣还要在军中立足,若是事情传出去,军中的儿郎们不知要如何看待儿臣,不知道的还以为儿臣日日惦记他们的屁股呢。” 他这话明显就是在赌气,在皇帝听来似乎还带着点控诉的委屈意味。 皇帝经过这一遭,对他的疑心早已尽数褪去,听他这么说只觉得无奈。 “你如今倒是知道在意名声了?从前军中传出来那些什么修罗、阎王的恶名,也不见你收敛收敛。”皇帝道:“再说了,旁人毁你谤你,你反倒越要理直气壮。” 于景渡沉着脸不说话,看上去还在生闷气。 “你如今越是跟容家那小公子避嫌,旁人越要觉得你心虚。”皇帝道:“父皇都不疑你,你管他们怎么说呢?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儿真喜欢小少年也无妨,父皇知道你有分寸,绝不会落了人话柄,也不会耽误了延续子嗣。” 他后半句话当然只是在打消了对于景渡的怀疑之后故作大度。 于景渡也适时收起了委屈的神情,“多谢父皇信任。” “今日也累了,一会儿看完烟花就回去休息吧。”皇帝道。 “儿臣就不去看了,容家小公子看着就是个爱热闹的,他肯定也在观景台上,儿臣还是避一避。”于景渡道。 “朕让你去你就去。”皇帝道:“这种事情,你越是坦荡旁人才越不会猜疑。” 于景渡露出一副不大情愿的表情,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观月居。 宴会结束后,众人便穿着披风立在外头的平台上等着看烟花。 京城逢年过节虽然也会有烟花表演,但是大都比不上宫中的规模。 能近距离在宫里看一场烟花,对于很多人来说,将来出去是能吹大半年的事情。 容灼裹着披风趴在栏杆上,一手无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荷包。 今日进宫前,于景渡便朝他提过醒,说太子八成会找晦气。 不过于景渡没朝他说细节,只说让他什么都不必想,也不要担心,自己能处理好,绝不会让他受牵连。所以当晚被太子缠上时,容灼心里并不怎么慌乱。 一来他相信于景渡,二来他和于景渡之间清清白白,所以并不心虚。 他只是没想到,于景渡能不声不响将局设得这么天衣无缝。 对方不仅要算准太子的心思,还要揣摩皇帝的心思,甚至连七皇子和八皇子两个孩子都在局中。这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事情都不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容灼越想越觉得宴王殿下当真是算无遗策,这样的人和太子斗,也难怪能赢好几个来回。 而他一边对于景渡生出了几分欣赏,一边却又多了点畏惧。 “容灼,一会儿你回哪儿啊?”周丰故意当着其他同窗的面朝容灼问道:“我记得你现在不住容府吧?我们家小厮去过几次,都没找着你。” 这问题在场的很多人都挺好奇的,因为容灼和容父自从出了大理寺,去向便是个迷。 容灼早就被于景渡叮嘱过,闻言忙道:“我和我爹住在陛下安排的庄子里。陛下有些事情要我们办,等差事办好了,我们再搬回容府。” 他这话一出,众人当即心领神会。 原来容灼他们去大理寺不是犯了事儿,而是在替陛下做事? 只可惜,父子俩办的究竟是何事,他们就猜不到了。 但同窗此前对容灼的偏见和猜忌,至今却打消了大半。 “砰!”一声闷响。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夜空忽然炸响了一朵烟花。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容灼跟着众人一起仰头看着烟花,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感慨。 算起来他穿到这个世界,已有数月之久。 这几个月来,他偶尔也会想起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想起那里的人和事。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不会沉浸在那些无能为力的事情上。 只有今晚,除夕之夜,看着漫天的烟花,他偶然间生出了点乡愁来。 于景渡大步上来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少年仰头看着夜空的这一幕。 炸开的烟花照亮了少年的脸,但不知为何,他面上不像周围其他的少年那般欣喜或兴奋,反倒带着点淡淡的惆怅。 于景渡看着他精致的侧脸,心中忽而有些不安,仿佛少年随时会从他眼前消失似的。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只是大步上前走到了少年身边,借着披风的遮掩捉住了对方冻得冰凉的手,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能踏实一些。 “殿下!”容灼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当即露出了一个笑容。 于景渡当着旁人的面,神情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都没多看他一眼,只握着他的那只手力道悄悄加重了几分。 待当晚的烟花结束,众人才各自散去。 容灼有些怕冷,在外头站了那么久冻得浑身冰凉,坐上马车后便缩成了一团。 于景渡将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身上,又伸手捂着他的脸颊和耳朵帮他取暖。 “陛下没说什么吧?”容灼问道。 “嗯。”于景渡看着他,“今晚没害怕吧?” “你都告诉我了,我就不怕了。”容灼道:“一开始有些紧张,后来看你不着急,我也就不着急了。”他言语间满是对于景渡的信任。 于景渡拇指在他冻得冰凉的脸颊上慢慢摩挲着,看起来有点沮丧。 “今晚不是很顺利吗?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容灼问他。 “我不喜欢让你经历这些。”于景渡道:“但是如果想将你留在身边,早晚都会有这么一下。我想象不出如果让他自己去设局,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知道,自己的身边从来都不缺眼线,皇帝的,太子的。哪怕他再怎么谨慎,只要他忍不住靠近容灼,就一定会有被发现端倪的那一天,届时无论是太子掌握了先机,还是皇帝察觉了异样,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控的事情。 以皇帝如今对他的信任,或许不会将他如何,但容灼呢? 于景渡不敢想象,若皇帝因此事暴怒,将会给容灼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偏偏让他放手,他又做不到。 而他想要继续把容灼留在身边,就必须提前解决这个麻烦。 有了今日的先发制人,相信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皇帝都不会再拿此事来疑心他了。 “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他真要编排咱们,咱们也不怕!”容灼道。 于景渡目光微闪,心道这问题就出在……他身并不正,不止是不正,简直是歪得没边了。 “不过今日看太子吃瘪,还是挺痛快的。”容灼道:“我看他脸都气白了。” 于景渡淡淡一笑,问道:“我一直都好奇,你从前和他并没有什么交集,为何一直对他耿耿于怀?你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永安侯世子的诗会上吧?”当时容灼甚至没认出对方。 一个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认识的人,哪儿来这么大的仇怨呢? “我……”容灼长睫微颤,似乎有些局促。 于景渡一见他这副神情,便想起了许久前他看过的容灼的策论,以及那些日子翻阅过的各类志怪话本。 不过他并没有多问,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容灼这几日好不容易对他不那么戒备了,他可不想一句话再将人推远。 马车回府之后,容灼便回了住处。 于景渡则叫住了黎锋,又朝他吩咐了些事情。 “明日早些去将容庆淮接回来。”于景渡道。 “殿下……”黎锋提议道:“如今这么一闹,陛下多半要朝太子殿下摊牌了,容大人和容小公子是不是也不必继续躲着了?” 他这言外之意,可以送他们回容府了。 于景渡拧眉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要你多嘴?” 黎锋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知道自己这话戳了他们殿下痛处了。 他是想着将人送回去省事,他们殿下显然不这样想,说不定巴不得人一直住下去呢。 “我估摸着父皇今日肯定是责骂了老四。”于景渡道。 他并不知道皇帝朝太子说了什么,但看皇帝对他的态度便能推测出,太子肯定是没得好脸。 “你去告诉姚统副领一声,让他派人盯着去豫州的方向,防止东宫的人朝豫州传信。”于景渡道:“前几日让你找的豫州及附近各州府的官员名单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属下还让人将他们的升迁过往和师承都一并整理好了。”黎锋道。 “明日一并拿给本王。”于景渡道:“私兵营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恐迟则生变。” 黎锋领了命刚要退下,却见容灼抱着个手炉来了。 “容小公子?”黎锋忙朝他打招呼。 “殿下睡了吗?”容灼问道。 不等黎锋回答,于景渡便匆忙起身出来了,“没睡。” “我就是来问问殿下,要不要守岁?”容灼道。 于景渡一怔,显然没想到容灼竟还有守岁的习惯。 “要。”于景渡用眼神打发走了黎锋,忙让容灼进来,“我还以为你累了回去睡了呢。” “有些睡不着。”容灼抱着个手炉走到矮榻边坐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朝于景渡说,今晚他不想一个人过。 除夕这样的日子,一个人过总觉得有点伤感。 容父被于景渡送回了容府和容母团聚。 段峥也在段府有家人陪着,大半夜的他又不能跑去寻欢楼找青玉…… “想家了?”于景渡问他。 容灼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明明于景渡也没具体问他想的是哪个家,这个家完全可以理解成容府,毕竟他也很久没回容府了。 但莫名地,他忽然有种被眼前之人看穿了的感觉。 “明日初一,可以陪你回去一趟。”于景渡又道:“不过你爹明日一早就会被接回王府。” 容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暗道自己肯定是想多了。 于景渡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将少年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心虚收入眼底。 他心中暗忖,虽然不知道这小纨绔的秘密是什么,但显然对方很紧张,且不打算轻易朝人吐露。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将此事按下不提。 对于他来说,容灼的秘密是什么,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只要确信,自己眼前的始终是那个小纨绔就够了。 “正好有件事情想问你。”于景渡道:“你想不想回你外祖家住些日子?” 容灼一怔,“为什么?” “过了年我就要去豫州了,此去估计要耽搁许久。”于景渡道:“太子就算现在不知道,等我离开了京城,他多半也能猜到我此去的目的。我怕他狗急跳墙,到时候我又不在京城……” “你怕他报复我?”容灼问道。 于景渡道:“届时我会找人保护你们,但豫州离京城太远了,我还是放心不下。” “他不至于那么疯吧?”容灼问。 于景渡没有答话,他没法告诉容灼,他就算防得住太子,可防不住自己日夜惦记。 一想到自己远在豫州时,容灼和太子同在京城,他就坐立不安。 他对太子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对方经营了这么多年,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定然恨极了他。所以对方自知无望之后,定然会不惜代价毁掉于景渡在乎的一切。 而容灼,恰恰是他唯一在乎的。 “你不想去外祖家?”于景渡问他。 “也不是。”容灼道:“我好多年没回去了,与他们都不大熟,要不我问问表哥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吧?” “你若是不想去外祖家,也可以随我去豫州。”于景渡这才故作随意地说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提议。 “啊?”容灼一怔,“陛下会让我跟着你吗?我又帮不上忙。” 于景渡一挑眉,暗道从前或许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可能会引起皇帝的猜疑。 但有了今晚的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这个我自有办法。”于景渡道。 容灼想了想,觉得跟着于景渡去豫州见见世面其实也挺好的。 古代社会可不像现代社会,交通很不方便,不是人人都有出远门的机会。如果于景渡愿意带着他去凑热闹,他自然是乐意跟着的。 “去吗?”于景渡眼底带着几分期待问他。 “行!”少年朝他一点头,“明日我和我爹商量一下。” 于景渡面上不显,心底却松了口气。 外人或许会觉得豫州之行凶险,带着容灼并非明智之举。 可在于景渡看来,没有任何地方比他身边更安全。 只有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能高枕无忧。 第64章 容灼说是要守岁,可窝在矮榻上坐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盹。 他犯困的时候脑袋一点一点,像个被困意绑架了的小猫,看着乖顺又可爱。 于景渡坐在不远处看着他,见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渐渐变得迷蒙,眼皮像是一扇将闭未必的门,犹犹豫豫半晌,终于慢慢放弃了挣扎,彻底合上, 不一会儿工夫,容灼便歪在矮榻上没了动静。 待他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于景渡才起身走到矮榻边蹲下。 殿内点了炭盆,还算暖和。 容灼睡着了之后,白皙的面上带着点薄红,看着很是诱人。 于景渡抬手在他面上虚虚抚了一遍,拇指慢慢下落,按在了少年漂亮的薄唇上。 他指腹的薄茧慢慢擦过唇瓣,惹得容灼有些微痒,无意识地抿了一下唇,而后伸出舌尖在唇上舔了一下。 容灼温热的舌尖快速擦过于景渡的指腹,惹得他气血上涌,一颗心像是被人下了蛊似的,隐约有些要失控的趋势。 于景渡不敢放任自己内心的渴望继续蔓延下去,忙收敛了情绪,慢慢将少年从矮榻上抱起来,放回了自己的榻上。他轻手轻脚帮容灼将外袍脱了,生怕把人弄醒。 大概是因为被子里有些凉,容灼拧着眉翻了个身,一手抱着于景渡的手臂便不松开,将对方当成了人形暖炉。于景渡无奈,只能脱了外袍钻进了被子里,主动帮他暖被窝。 容灼感觉到身边多了个暖烘烘的东西,很主动地凑了上来,手脚还无意识地胡乱蹭着,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于景渡手臂箍住他乱蹭的手,将人困在怀里,怀中人倒也听话,很快就不乱动了,脑袋拱在他颈窝满足地又睡熟了。 不过于景渡很快发现,怀里的人是不动了,但他自己内心的蠢蠢欲动却没有停止。 怀里抱着肖想已久的人,鼻息间满是对方熟悉的淡香味,就连少年均匀的呼吸落在他颈侧仿佛都成了某种撩拨。 于景渡叹了口气,对自己某部分失控的身体很是无奈。 他下巴在容灼毛绒绒的发顶蹭了蹭,又在上头落下一个吻。 而后,他心中忽然生出了点疯狂的念头…… 于景渡像是着了魔一般,一手慢慢抬起容灼的脑袋,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少年的额头。 他想,他或许可以在少年身边,偷偷地纾解一下。 就算只是看着对方,听着那清浅的呼吸声,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满足了。 两人鼻尖相触,呼吸交错,令于景渡生出了点两人正在亲吻的错觉。 他呼吸渐渐变得凌乱,乱得几乎有些不受控。 但是很快,他心中又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愧疚感。 容灼太干净了,干净地像是一张白纸,丝毫未曾着墨。 这么干净纯粹的人,不该被他这么对待。 于景渡像是骤然惊醒了一般,掀开被子起身快步出了寝殿。 容灼对此一无所知,他翻了个身没摸到自己的人形暖炉,只能委委屈屈窝在对方体温尚未褪去的地方继续睡了。 而于景渡,则在外头吹了好久的冷风。 后半夜,他也没敢再回去睡觉。 他暗暗想着,在京城眼线太多,不好太放肆。 待离开京城,说什么也得让小纨绔知道他的心思。 不然再这么下去,他迟早要发疯…… 第二天一早,黎锋便来汇报,说容庆淮已经被接回来了。 于景渡眼底带着点青黑,看起来像只憋了火却无处发泄的雄兽。 “知道了。”于景渡淡淡道。 “容大人就在殿外呢,说是要给您拜个年。”黎锋道。 于景渡沉默了半晌,看了一眼内殿的方向,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黎锋闻言便出去将人请了进来,容庆淮一见于景渡,忙朝他行了个礼说了些吉祥话。 “容大人,坐下喝杯茶吧。”于景渡朝他回了礼,态度十分客气。 容庆淮不疑有他,规规矩矩坐在了茶桌对面。 “容灼还没起呢,昨晚守岁守到半夜,累了。”于景渡状似无意道。 容庆淮从他这话里无端品出了点异样,却又无从细想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或许是那句“还没起”,又或许是那句“昨晚守岁到半夜”,总之这话一听就觉得有点怪。 “昨晚的事情黎锋朝容大人提过吧?”于景渡问。 “黎将军提过几句。”容庆淮道:“殿下当真是好谋算,这回陛下对太子应是失望透顶了。” 于景渡给他斟了茶,不疾不徐地道:“本王过几日就要动身去豫州了。” “殿下终究还是决定了要去……”容庆淮对他这决定似乎并不意外。 他上回提醒对方躲着,是出于他的判断。 可他也知道,宴王殿下不是个会听人摆布之人。 若于景渡想做的事情,旁人劝再多都是无益。 “豫州的形势容大人想必也想得到,若本王不去,还有谁能去呢?”于景渡道:“总不好再派个草包去将事情搞得一团糟,到时候受苦的可不是你我,而是豫州的百姓。” 容庆淮闻言颇为动容,“殿下所言极是,倒是下官狭隘了。” “不过此番有件事情要同容大人商量。”于景渡道。 “殿下但说无妨。” “本王此番想带着小灼一起去豫州。” 容庆淮一怔,第一反应是为什么宴王殿下对容灼的称呼突然变成了“小灼”,第二个反应才是,宴王殿下为何要带着容灼去? “殿下为何……会有此打算?”容庆淮强忍着满腹狐疑,问道。 “不放心他留在京城。”于景渡道:“而且本王此去豫州,恐怕要待一段日子。” 容庆淮拧着眉琢磨了半晌,总觉得于景渡这话里有未尽之意。 尤其是那句恐怕要待一段日子,他不明白这和容灼有什么关系呢? 宴王殿下从前在边关不都待了好几年吗? 去豫州多待些日子有什么稀奇? “殿下……”容庆淮到底是见过风浪的,他心中诸多疑问,开口时语气却很平静,“非是下官为难殿下,只是豫州之行多有变数,犬子既非习武之人又不懂军中之事,恐怕帮不上殿下的忙吧?” “容大人是怕他有危险?”于景渡道:“那本王不得不提醒容大人,一旦本王离开京城太久,京城对于他来说,可能会比豫州更危险。” 于景渡这话其实加了点危言耸听的意味的里头,但容庆淮闻言却不由想起了此前他送容灼母子出京的那一次。当时若非容灼机灵,他们一家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团聚。 这么一想,于景渡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将人留在京城,若真有万一,他是护不住的。 就在容庆淮犹豫不决之时,内殿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窣。 不多时,穿着寝衣的容灼揉着眼睛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少年应该是刚睡醒,目光还带着几分茫然,看到容庆淮时一怔,“爹,你回来了?” 不等他清醒过来,于景渡转头柔声道:“先去洗把脸,一会儿让他们把早饭送过来。” “好。”容灼吸了吸鼻子,乖顺地转身跟着王府的家仆去洗漱了。 容庆淮看着自家儿子的背影,表情几经变换,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很让人难受的表情上。 他之前不是没听过自家儿子在花楼的“壮举”,也听过容灼好男风的传闻。但先前他心里一直装着生死攸关的大事,也没空理会儿子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 可他从未想过,容灼竟然能和宴王殿下搞到了一起。 容灼一大早衣衫不整从对方床上下来,宴王殿下又说了那么耐人寻味的话,任谁也没法不想歪! 这么一来,容庆淮先前的许多疑惑倒是解开了。 他此前问过容灼,为何好端端地要卷进宴王的事情里来,这毕竟是公然和太子做对的事情,若宴王最后输了,那就算是有去无回了。 但容灼当时并未朝他直言。 如今容庆淮却懂了,若是两人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说得通了。 “容大人,事已至此你我都没有退路可言了。”于景渡道,“不管是本王还是容灼,都只能往前走,您说是吧?” 容庆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久久没有应声。 他还能说什么呢?容灼显然早就一头载进去了,身家性命都赔上了。 别的不说,单凭两人这一层关系,于景渡一走,容灼就会成为太子拿捏宴王的把柄。 这么一想,容灼确实跟着于景渡更安全。 至于容庆淮,他不高兴也罢,反对也罢,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可能和于景渡翻脸。 因为太子尚且未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们不能前脚得罪了太子,后脚又和宴王翻脸。 换句话说,他就算想反对,也得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 “他既没有功名,又不懂行伍之事。”容庆淮道:“殿下想带着他,总要给陛下一个由头吧?” “容大人放心,本王都想好了。”于景渡道:“此前本王命人去查豫州的案子时,容灼曾提出过让他舅舅家的商队协助。此事父皇并不知情,我会用这个借口说服父皇,让他同意我带着容灼一起去豫州。” 毕竟私兵营的事情太过复杂,只要于景渡提出有理有据的理由,皇帝定然会同意。 再加上经历了昨晚的事情,皇帝应该也不会再怀疑于景渡有私心。 “本王会朝父皇说,此事是容大人提出来的,让父皇觉得容大人是想在这件事情上立功。”于景渡道:“还望容大人包涵。” 容庆淮叹了口气道:“殿下怎么说都无妨,下官只希望,殿下能安然无恙地将犬子带回来。” “容大人放心。”于景渡并没有给他什么口头的承诺,只起身朝他认真行了个礼。 容庆淮起身回了他一礼,转身告辞。 然而他刚走出几步,又顿住了脚步。 “下官可否求宴王殿下一件事。”容庆淮表情有些怅然地道:“待事情结束……” “容大人。”于景渡忽然打断他道:“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此事恕我不能答应你,但你可以放心,等事情结束后,我可以让他自己选。若他想走,我绝无二话。但若是他不想走,谁也不能勉强他。” 于景渡说这话时,目光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压。 “可是将来……”容庆淮道:“你让他如何自处……难道跟一堆女人争宠吗?” “容大人。”于景渡沉默了片刻,“本王如今不管说什么,只怕你都不会安心,何不等到了那一天再看呢?那个时候若晚辈做得不好,您大可以拿出做长辈的威严来。” 他最后这句话巧妙地转换了称呼,用了“晚辈”和“长辈”这样的字眼。 容庆淮是个聪明人,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只是这一刻,就像于景渡说的那样,无论他说什么容庆淮都不可能安心的。 容灼洗漱完出来之后,容庆淮已经走了。 他倒是没多想,只当自家老爹过来只是循例朝主人家拜年罢了。 毕竟他们父子寄住在宴王府,大年初一过来问候总是个礼数。 “你去豫州的事情,你爹同意了。”于景渡随口道。 容灼一怔,“他没说什么?” “让我好好照顾你。”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也没再多问,他这会儿彻底清醒过来,想起昨晚的事情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了,“我昨晚睡着了,是不是打扰殿下休息了?” “没有。”于景渡淡淡一笑,“从前又不是没一张床睡过,没什么打扰的。” 容灼看着他眼底的那抹青黑,心道这看着明显就是半宿没睡的样子啊。 “往后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殿下将我叫醒便是。”容灼道。 “往后去了豫州,只怕更要无分彼此,不必计较这么多。”于景渡态度坦然地道:“先吃早饭吧,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府一趟,朝你母亲拜个年。” 容灼闻言突然想起来,于景渡的母亲在对方少年时便去世了,想来他应该很想她吧? 念及此,容灼便道:“殿下今天做什么?大年初一也要忙吗?” “还真被你猜对了。”于景渡吩咐人将早饭呈上来,一边陪着容灼吃早饭一边道:“要去豫州了,这些日子有的忙。你若是在府里觉得无趣,我让黎锋带你出去转转。”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容灼问道。 于景渡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他本想说让容灼不必操心这些,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你若是不嫌无趣,可以陪着我,不过一会儿还是回府先朝你母亲拜个年。” “好。”容灼闻言忙匆匆喝了碗粥,便快步回房换衣服去了。 早饭后,于景渡让人送容灼回了一趟容府,又让人备了些礼一起带过去。 晌午容灼便回来了,还带了容母亲手做的春卷。 于景渡正在书案边,一手拿着一份文书,另一手提笔在写着什么。 “殿下,我娘说让你一定要尝一尝。”容灼将食盒打开,端着春卷放到了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抬眼一看,暗道容母还挺有心。 “好,我一会儿吃。”于景渡冲他一笑,转而朝身边的黎锋道:“豫州营这个姓刘的副将,上次你去豫州的时候,是不是联络过?” “是。”黎锋忙道:“豫州营这边有陛下的圣旨,他们配合应该是没问题的。” “嗯,现在要考虑的是极端情况。”于景渡道:“万一真打起来,豫州营只怕未必够用。” 于景渡说着一抬头,发觉容灼还立在一旁,正眼巴巴看着自己。 “春卷快凉了。”容灼小声道。 于景渡略一挑眉,“我手都占着呢,要不你喂我吃?” 容灼闻言忙一溜小跑去找了双筷子回来。 于景渡看着他手里的筷子,表情稍稍有些失望。 “来。”容灼夹了个春卷放到他嘴边,于景渡别别扭扭咬了一口,评价道:“告诉容夫人,春卷味道很好。”容灼闻言一笑,将剩下的一半又送到了他嘴里。 “这两处州府,距离豫州都不算远,如果需要调城防的兵过去,应该两三日就能到。”黎锋道。 于景渡又咬了一口容灼递来的春卷,摇了摇头道:“城防的兵虽然不需要兵符就能调遣,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不考虑调兵的问题,免得惹父皇猜忌。” 容灼听得入神,问道:“陛下不是已经很信任殿下了吗?为什么还会猜忌你?” “信任是一时的,猜忌随时的。”于景渡抬头,便见少年夹着一只春卷放到自己唇边咬了一口。 觉察到于景渡的视线之后,容灼有些心虚,忙将筷子上剩下的一半又递到了于景渡嘴边。 他方才纯粹是看于景渡吃得香馋了,但是被对方看到以后,又怪不好意思,全然忘了自己送过去的是自己咬了一半的。 于景渡像是怕他反应过来似的,快速将被他咬了一半的春卷叼走了。 一旁刚要出言提醒的黎锋,眼睁睁看着自家殿下迫不及待将容小公子吃过的春卷吞入口中,看那神情好像还挺怡然自得。 他真的不理解…… “咳!”于景渡吃得太急,险些被自己噎到,过后他朝容灼耐心解释道:“他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太久,再加上有了太子的前车之鉴,所以对我的信任肯定也不会持续太久。而且我带过兵,此番若是让他知道我随意调遣豫州附近的城防营,指不定会怎么猜忌我呢。” 容灼点了点头,心道你将来做了皇帝可别想你父皇一样啊! “那不能调兵,可以找文官帮忙吗?”容灼道:“他们的私兵营那么多人,要吃喝拉撒,想做点手脚应该挺容易的吧?” 于景渡一笑,“你说到点子上了。” 他说罢在纸上勾了个圈,“你爹方才已经来过了,说他有个故交在豫州做同知,此番或许能帮上忙。” 他们此番去豫州办事,虽然拿着皇帝的圣旨,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当地的官员不敢公然忤逆皇命,只要不尽心尽力配合,也够麻烦的。 “可靠吗?”容灼问:“太子之前选豫州养私兵,估摸着在那边有不少狗腿子。就算上次的事情处置了不少,难保没有漏网之鱼。” “你跟我一起去豫州,我想你爹不会把不可靠的人推荐给我。”于景渡道。 “不好说。”容灼道:“人是会变的,我爹那么多年没见他了,还是小心点。” 于景渡被他这副连自家老爹都怀疑的做派给逗笑了,问道:“假如这些人咱们都指望不上,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上回用过的法子再用一次不行吗?”容灼被他一问,顿时来了精神,“到时候咱们去了豫州,让黎将军易容成你的样子带人和官员周旋,咱们混在我舅舅的商队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事情办了。” 容灼这法子是影视剧里看来的,钦差大臣去地方上调查,一般来说明面上是查不出来什么的,因为自己在明旁人在暗。所以“微服私访”就成了一种很流行的套路,不过这套路虽然俗,却好用。 哪怕到了现代社会,很多调查记者或者特案组的警方人员,也依旧喜欢用这招。 于景渡闻言眼底不由染上了笑意,他发觉容灼每次出鬼点子的时候,那副表情都特别有趣。 实际上他们此番要去做的事情远不是偷偷躲着就能搞定的,但他觉得前期还真能陪着容灼这么玩一玩。 毕竟他原本也是打算拿段家商队的事情做借口,带着容灼一起。 上一次黎锋他们去豫州时,不敢打草惊蛇,并没有摸到私兵营太多具体的线索。这一次再去豫州,他们必须收集更多关于私兵营的信息,知己知彼才好出手。容灼这鬼主意恰好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 当日傍晚,于景渡便进了宫一趟。 他将自己初步的计划朝皇帝汇报了一番,不过只字没提容灼的事情。 “儿臣与容大人聊起此事,他倒是提了一个主意。”于景渡将容灼那番话朝皇帝说了一遍,只是将容灼换成了容庆淮,“这法子的好处就是不必太兴师动众,或许都不用调兵,只靠着豫州营就能摆平。但儿臣还是觉得不稳妥,段家商队不过是一帮行商之人,只怕是说的好听,想求个立功的机会罢了,届时未必能帮上忙。” “容庆淮父子俩在此事原本就有功,倒也未必是为了你说的缘故。”皇帝道:“而且你不要瞧不上行商之人,他们打仗或许不如你,别的事情上还真有可取之处。” “父皇的意思是可以试试带着段掌柜?”于景渡问。 “段掌柜毕竟不是朝中人,而且他比你年长,你若是想使唤他的人,带着他反倒不好。”皇帝知道于景渡的性子,只怕他弄巧成拙,便道:“他家里有没有儿子?你带个年纪相仿的人,届时也好支使。” 于景渡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听容家那小公子提过,他似乎有个年纪相仿的表哥。” “让他跟着去。”皇帝道:“段家若想朝你示好,为的也是自家儿子的前途,你带着段家的小子去,他们的商队定然也是任你差遣。” “是。”于景渡道。 “把容家那小子也带上吧。”皇帝道:“容庆淮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该卖的人情总要卖一个。” 在皇帝看来,容庆淮主动提了此事无非就是想带着妻舅家一起立个功。 而他觉得于景渡不懂这里头的人情世故,所以看不透里头的玄机,这才自作聪明指点对方。 他哪里知道,于景渡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容灼。 “带着两个纨绔去豫州,儿臣岂不是还要伺候他们?”于景渡拧眉道。 “段家商队的人自然会伺候,你不必操心。”皇帝耐心道:“再说了,容家那小子不是看着挺懂事的吗?你就是对读书人有成见。” 说罢他似乎担心于景渡不乐意,又道:“你啊,从前只知道带兵,这人情世故是半点不懂。商人在我朝虽不算上流,但他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若是遇到买卖做得大的,你招揽了他们就等于招揽了一个情报网。从他们嘴里知道的东西,可比各地的文书要灵通多了。” 于景渡闻言道:“是,儿臣记住了。” “往后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皇帝道:“不急,慢慢来。” 于景渡原本其实准备了好几套说辞,准备根据皇帝的反应来决定用哪一套。没想到皇帝这么配合,只在于景渡提起容灼的时候,就顺水推舟提出了让容灼跟着。 他这决定不难理解,于景渡将来要做储君,势必要积攒点助力。 像段家这种商人世家,背后联系着数不清的商人,于景渡收揽一个段家的公子,就等于将段家极其背后的关系网一并收揽了。 从前太子一直装清高不与这些人为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沦落到挪用赈灾钱粮去养私兵。 至于容灼,昨晚皇帝也看出来了,季修年还是很在意这个曾经的爱徒的。 所以皇帝觉得,于景渡招揽了他,也就等于招揽了季修年。 换了旁的储君,皇帝都要忙着限制和平衡。 但于景渡此前一无所有,皇帝反倒要替他筹谋,否则他一身清白坐上储君之位,只怕又要惹来非议,于朝局稳固也不是好事。 次日,于景渡便带着旨意去见了段父。 段父一早便想让儿子去历练一番,如今得知宴王殿下有意栽培,自然无有不从。 而且他这些年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所以并不怎么担心此行的安危。 皇帝连未来的储君都送出去了,安全问题自然是能保障的,他儿子再金贵能有未来的储君金贵? 段峥听说要和容灼一起出远门,高兴了好久,可惜此事要保密,他也没法出去吹牛。 忍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要出发的那日,段峥兴冲冲坐上马车,等着容灼来跟他汇合。 然而马车一直出了城,段峥也没见到容灼的面。 他扒开车帘看出去,见随行的还有另外几辆马车,心道容灼多半就在这些马车里头。 然而到了驿站休息的时候,他跑到其他马车上挨个看了一遍,也没找着人。 “黎将军,小灼呢?不是说好了一起去吗?”段峥问黎锋。 黎锋清点了一下随行的人马,朝他道:“我们家公子一大早改了主意,带着容小公子先出发了。” 段峥:…… 这是什么路数? 另一边,容灼一大早就被于景渡叫了起来,压根没睡醒。 他草草吃了点东西,上了马车后又补了一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觉马车已经出了城。 “睡饱了?”于景渡眼带笑意看着他问道。 容灼揉着眼睛从他怀里起来,表情满是茫然和无辜。 “我睡了多久?”容灼睡眼惺忪地问道。 “不到一个时辰吧。”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发觉同行的只有这一辆马车,还有两个骑马的护卫跟着。 不是说好了要带着段峥吗?怎么没看到段峥? “我表哥呢?”容灼问他。 “在后头呢,不跟咱们同路。” 容灼茫然地盯着外头看了一会儿,问道:“那咱们是去哪儿?” “怕我把你拐跑?”于景渡不答反问。 “那倒不是。”容灼盯着他看了半晌,总觉得离开京城之后的于景渡,跟之前有点不大一样了。 尤其是看着他时的目光,不像从前那么克制温和,好像多了点不加掩饰的灼热。 容灼:…… 难道是真要把他拐跑卖了? -------------------- 第65章 若是从前,被容灼觉察到自己赤裸的目光之后,于景渡多半会掩饰或避开。 但这一次,他丝毫没有隐忍,而是迎着少年打量的目光看了回去。 容灼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主动收回了视线,身体也很诚实地往旁边挪了挪。 于景渡见状朝他伸出一只手,“过来。” 他这语气明明很温柔,但不知为何,落在容灼耳中便多了几分压迫感。 所以容灼很不争气地依言又往他身边挪了挪,看起来特别无辜。 “头发有点乱了。”于景渡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帮容灼整理头发。 期间,他的手指总是“不经意”蹭过容灼耳尖,在上头落下一点稍纵即逝的触感。 容灼耳朵本就敏感,被人一碰就忍不住泛红。 再加上这会儿气温低,于景渡手指上带着的热意擦过他耳尖的皮肤时,便会带来一种陌生又难以形容的感觉,酥酥麻麻的。 容灼几次想开口提醒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太矫情了。 两个大男人,碰碰耳朵怎么了,对方又不是故意的。 谁知于景渡在帮他整理好头发之后,目光刻意在他红透了的耳尖一扫,眼带笑意问道:“耳朵怎么红了?” “冻得吧。”容灼忙伸手搓了搓。 于景渡也不拆穿,转而道:“这次刻意和黎锋他们分开,是为了你上次提的计划。” 容灼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致,“微服私访?” “嗯。”于景渡道:“我让黎锋扮成我,拿着陛下的旨意,就说去豫州是视察赈灾的结果。” 这样一来,豫州的大小官员乃至各路人马,就会将注意力集中在黎锋的身上,尤其是心虚的那些人,定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应付黎锋。 “我们则趁人不备时,扮成你舅舅商队的人,私下去探查私兵营的动向。”于景渡道。 “我能帮上忙吗?”容灼忙问。 “当然,你要帮我打掩护。”于景渡道:“这次你扮成段家出来历练的少东家,我扮成你的护卫。” “啊?”容灼惊讶道:“我当少东家?” “嗯。”于景渡道:“我来给你当护卫,你不满意?” “不是……”容灼看了他一眼,心里有点发虚。 哪怕他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了和于景渡像从前那般相处,可对方毕竟是未来的皇帝啊。 让未来皇帝给他当护卫,他多少有点紧张。 “那我表哥呢?”容灼问。 “黎锋会安排他的,你不必担心。”于景渡道。 他这次带着段峥来,本就是为了敷衍皇帝,也是为了给容灼打掩护。 让段峥跟着黎锋,省得老缠着容灼,届时该有的功劳一件都不少他的,皆大欢喜。 容灼见他都计划好了,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乖乖应了。 当日黄昏,他们歇在了距离京城约有百里之遥的一家驿馆里。 段家的一支商队,依着段父的安排,恰好也在今日投宿在此。 商队的头领名叫段承举,是段父的堂弟,也就是段峥的堂叔。 段家家大业大,段父这样的兄弟很多,经营商铺和商队的人都有。 而段父能托付的人,想来也是极为信任的。 段承举早早便派了人等候在驿馆外头,所以容灼他们的马车进了驿馆之后,他便迎了出来。 “马车里可是段峥侄儿?”段承举立在院中朝车夫问道。 不等车夫回答,容灼便从车帘里探了脑袋出来。 “哎呦,可算等到你们了。”段承举一见了容灼颇为热情,上前便去拉容灼的手,被率先跳下马车的于景渡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段承举也不恼,依旧热情地道:“你六七岁的时候我见过一次,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样,长得随你爹,哈哈哈哈。” 容灼原本还怕他认出自己不是段峥,听他这么说便放心了。 说起来他和段峥是表兄弟,俩人虽然看着气质不同,但到底是有血缘关系,再加上这人十多年没见过段峥了,认不出倒也是情理之中。 “堂叔。”容灼抓着于景渡的手跳下了马车,朝他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外头冷,咱们进去说话。”段承举说罢引着人进了屋。 进屋后,容灼便朝他介绍了于景渡,说是自己贴身的护卫。 于景渡化名祁峰,祁是取自他母妃的姓,峰则是取了黎锋名字的谐音。 “你爹的信我都看了,此番去豫州,我等尽会竭力相助。”段承举道。 段父并未告知他所有实情,只说他们在京中有了依仗,如今是替新“东家”办事,要查一些事情,让他们尽力配合段峥一行人。 他们常年行商的都有规矩,知道有些事情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也并不多问。 “我带着的这批人都是最可靠的,年岁最少的也跟了我七八年了。”段承举道:“不过很多事情还是不必朝众人都说明白,免得节外生枝。咱们这行都有规矩,不该问的他们也不会问。” 容灼闻言忙点了点头,心道他舅舅的人做事就是不一样啊! “天色不早了,一会儿吃过晚饭就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赶路。”段承举道:“咱们此去豫州且要走些日子呢,什么话路上慢慢再说。” 容灼闻言忙乖乖点头应了。 “侄儿,我让他们给你订了间上房,这位祁兄弟和你同来的另外两个护卫、一个车夫,安排两间双人房,住在你的房间隔壁,可好?”段承举问道。 容灼刚要答应,便闻于景渡道:“我们家公子夜里怕冷,得有人陪着。” 段承举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好,那就劳烦祁兄弟照顾我侄儿了。” 段承举和段父的性子相似,常年行商,见过的人多,心思也敏锐。 很多话面对他们不需要说得太白,点到就能明白。 于景渡方才那句话乍一听没什么玄机,但段承举联想两人来时,其他护卫都是骑着马,唯独此人是和他那侄儿坐在马车里的,可见此人身份待遇并非是单纯的护卫。 再加上他见于景渡气质英武,长相英俊,与他那侄儿相处时似乎又颇为亲密…… 他那念头到此便打住了,也没有什么深究的意思。 “段峥”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他的少东家,不该多问的事情他自有分寸。 当晚,吃过饭之后容灼便跟着于景渡回了房间。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驿馆的房间里哪怕点了炭盆,也特别冷。 “烫烫脚能稍微暖和点。”于景渡弄了热水来,将容灼按在榻边,蹲下身要给他脱鞋袜。 容灼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自己来!” 于景渡见他这副模样,便也没坚持。 “记住咱们如今的身份,你是少东家,我做这些事情都是本分。”于景渡耐心引导他。 “可是如今屋里又没人。”容灼小声道:“你这样我不习惯。” “慢慢就习惯了。” “早知道你来当少东家,我来当小厮。”容灼道。 于景渡抬眼看他,“让你伺候我,你会吗?” “这有什么不会的?”容灼忙道,“我又没那么娇贵。” 他嘴里说着没那么娇贵,但泡完脚之后,便冻得慌不迭钻进了被窝。 于景渡任劳任怨帮他将洗脚水倒了,自己又去洗漱了一番,这才回来。 “太冷了。”容灼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了个脑袋,“被子里都是冰的。” 于景渡掀开被子一角进去,“下回我先给少东家暖好被窝,少东家再进来。” 容灼被他揶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往他身边凑了凑。 于景渡是个习武之人,冬天里身上就像个火炉一般,不似容灼那般怕冷。 “还冷吗?”于景渡问他。 “好点了。”容灼翻了个身,两只脚摸索着放到了于景渡的脚踝间取暖。 于景渡听他说话时牙齿都有些打颤,索性将人揽在了怀里。 容灼身量小,被于景渡抱着的时候,显得又乖又温顺,这让于景渡心中陡然生出了点想要逗弄人的心思。 “少东家。”于景渡故意凑在少年耳边,低声问道“现在还冷吗?” 他说话时的气息落在容灼耳畔,惹得容灼耳尖脖颈登时红了一片。 “你……”容灼只当他是无意的,提醒道:“你别在我耳边说话,痒。” “痒吗?”于景渡道:“那我帮少东家挠一挠。” 他说着抬手捏住容灼的耳朵,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少年敏感的耳朵上轻轻揉捏了几下。 容灼只觉一阵酥麻自耳畔一直传到了脊背,口中不受控制地闷哼了一声。 “唔……殿下!”容灼小声道:“别捏。” 于景渡被他这一声闷哼撩得直接起了反应,忙深吸了口气,翻了个身将人放开。 他原本是想逗一逗容灼,万万没想到自己险些搭进去。 为了不让自己失控,他只能趁着容灼不备,将一只腿悄悄伸到了被子外头,借由外头的寒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的事情,容灼当晚也老实了不少,至少醒着的时候没再主动往于景渡身边凑。 于景渡忍不住怀疑,容灼刚才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毕竟两人离得太近了,而他的反应又有些欲盖弥彰。 好在容灼第二天面对他时,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景渡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一会儿多吃点,中午估计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只能吃干粮。”于景渡帮着容灼将衣服系好,又取了刚弄好的手炉给他拿着。 容灼没睡饱,被强行叫起来后稍稍有些起床气,瘪着嘴看着有点委屈。 于景渡有些心疼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耳朵,没想到少年表情一僵,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你……”容灼躲开他的手,有些不高兴地道:“别再捏我耳朵了!” 于景渡有些无辜地看着他,想解释一下方才自己确实不是故意的,只是情不自禁。 但他想起昨晚的“恶劣”行径,又觉得自己被容灼恼这么一下,也不冤枉。 众人吃过了早饭,便继续朝着豫州的方向出发。 容灼上了马车照例又要补觉,不过今日他没再往于景渡身边蹭,而是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靠在车壁上打盹。 于景渡没想到他这么记仇,只是逗了一下就不理人了。 他几次想朝容灼搭话,容灼都不给他机会,看起来像是真的生气了。 于景渡无奈,只能等人睡着了之后,才重新凑过去。 容灼怕冷,让他自己窝在角落里睡,很快就会被冻醒。 而且马车里睡觉并不舒服,靠在他身上至少不会那么难受。 趁着容灼睡觉的时候,于景渡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和今早的细节,试图找出容灼疏远他的原因在哪儿。 是昨晚他的反应,让容灼反感了吗? 还是因为今早捏耳朵的事情…… 于景渡有些拿不定主意,这辈子他也没对谁动过心思,容灼是唯一一个。 所以在面对容灼时,他自以为掌握得很好的分寸,并不一定是真的合适。 在京城时,他不敢表露太多,一是怕吓到容灼,二是怕让旁人看出太多端倪。 如今容灼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身份,两人又离开了京城,所以他才会按捺不住,想要有所行动。否则以容灼那单纯被动的性子,若他干等着,只怕这辈子都很难有结果。 于景渡是个行动派,不做决定的时候他不会任由自己肖想,可一旦下定了决心,他就会赌上全部身家,不给自己任何退缩和放弃的机会。 对皇位是这样,对容灼也是这样。 所以他不会去想容灼若是不喜欢他怎么办?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让对方喜欢他。 只是这件事情,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不舍得也不愿意去算计容灼,只能用最笨拙、原始的方式,试图走进少年心里。 但显然,他的方法不是很顺利…… 当日,容灼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微妙。 于景渡仔细观察了一路,感觉少年似乎也不是在生气,只是单纯地在和他保持距离。 直到当晚他们在驿馆落脚时,容灼提出来要自己睡。 不是分房,而是分床,他让于景渡睡大床,自己睡小床。 “为什么?”于景渡斟酌着语气问道:“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容灼避开他的视线道:“我睡觉不老实……怕打扰你。” 于景渡琢磨了半晌,心道这话听着确实不像是气话。 容灼不是在跟他生气,那为何突然要分床睡? 于景渡怎么想都想不通,但他又不敢勉强,只能先依了容灼。 “你是少东家,你睡大床。”于景渡帮他铺好床,怕他夜里冷,又在上头加了床毛毯。 容灼原本还想坚持,但不等他开口,就让于景渡塞进了被窝,无奈只能老实了。 好在他们住的是上房,小床也不算特别小,睡一个人还是可以的,不至于装不下于景渡。 当晚,容灼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心情十分复杂。 他真的很想念人形暖炉躺在身边时的感觉。 他怀疑自己一个人睡,可能到了天亮被窝都暖不热。 可他没脸再和于景渡睡一张床了。 因为昨晚于景渡捏他耳朵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觉得很尴尬。 而且他知道,昨晚于景渡应该是感觉到了,因为对方很快就翻身避开了他,为了和他保持距离,甚至将腿都伸到了被子外头。 于景渡为了避免尴尬,今天还装没事儿人似的。 但容灼可没那么厚脸皮…… 他想,俩男的确实不能动不动就睡一个被窝,就算是俩直男也不行! -------------------- 第66章 当天晚上,容灼不出所料被冻醒了好几回。 他曾不止一次想偷偷钻到于景渡的被窝里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后来,他蜷缩着身体躺在被窝里时,胡思乱想了很多。 他发觉自己一直以来,对于景渡的依赖都有些太多了。 这种依赖,严格说起来已经超过了朋友之间该有的界限。 大概像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有时候,容灼觉得自己对于景渡比对段峥还要更亲近一些。 他习惯了两人之间这种亲昵的关系,从未想过这有什么问题。 因为和于景渡在一起时,他很舒服,也很放松。 哪怕在得知对方身份时,他曾短暂地拘谨过一阵子,但那种隔阂很快就消弭了。 直到昨晚,容灼才忽然意识到了不妥。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当着一个人的面,有了那样尴尬的反应。 因为是头一遭,所以他很茫然,也很无措。 更重要的是,这和他从前对自己的认知,不大吻合…… 人在幼时是没有性别观念的,但到了一定的年龄,在接受了周围的影响及适当的教育之后,他们会慢慢生出隐私意识,开始要求自己洗澡,自己换衣服。 等到了青春期,人又会经历一段别扭期,会刻意和异性保持距离。 不同的人会各自有不同的成长轨迹,有的人十多岁就能有成熟的性别意识,知道自己的性取向,甚至开始对某些人暗生情愫。 有的人则会更迟钝一些,甚至成年后都没开窍。 后者在知识层面会有成熟的性别认知,但生理层面却是懵懂的。 就像容灼,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直男,从未怀疑过。 因为他自幼所处的环境教育他,大部分男人都是会喜欢女人,而他从前也没对任何同性萌生过不该有的想法。在这种前提之下,他自然而然会认定自己是个直男。 可今晚,容灼缩在冰凉的被子里回忆过往,发现自己好像也从来没对任何的女孩子有过肖想。 这真的是个很令他头痛的问题。 当然,他并不会因为这次意外,就认定什么。 因为昨晚的事情,太像个意外。 可能是因为他的耳朵太敏感了,说不定换个人来捏,也会是同样的结果呢? 他也没因为这个就对于景渡生出什么奇怪的冲动来。 可见,男人的身体真的很奇怪,也很不听使唤。 为了避免这样尴尬的局面,他只能暂时选择和于景渡保持距离。 否则于景渡说不定以为他有什么龌龊心思,到时候他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睡着了吗?”于景渡的声音突然从房间另一侧响起。 容灼生怕他要追问什么,便躲在被子里没有吱声,假装已经睡着了。 于景渡听着不远处节奏略快的呼吸声,就知道少年在装睡。 不过他并未拆穿,而是下了榻走到容灼榻边,伸手在被窝里摸了一把。 容灼吓了一跳,身体明显僵住了。 但于景渡的手并未触碰到他,似乎只是在确定里头的温度。 不出所料,容灼的被窝里很凉。 少年身上火气不够旺,非但捂不热被窝,还被冰凉的被窝冻得够呛。 “哎。”于景渡叹了口气,而后慢慢掀开被子躺到了容灼身边。 容灼的身体一直僵着,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让对方发现自己装睡。 然而当身边温暖的气息慢慢将他包裹住时,他的身体还是慢慢放松了下来。 以至于他昏昏沉沉快要睡着时,感觉于景渡要起身,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我回自己床上。”于景渡说罢便起身,又帮他掖好被子,这才回到了小床上。 容灼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于景渡方才是过来帮他暖被窝的。 他心中蓦地一热,感觉被子里那股暖意,像是直接沁到了心里似的。 他慢慢挪动身体,躺到于景渡方才躺过的地方。 熟悉的温度将他包裹在其中,让他有种依旧被于景渡抱着的错觉。 容灼心想,于景渡可真好啊。 所以他更要管好自己,千万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否则于景渡肯定要误会他。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许是因为躺在于景渡焐热的地方令他产生了某种联想,后半夜容灼睡着之后,做了个梦。 他梦到于景渡从背后抱着自己,在自己耳朵边一直低声说着什么。但他听不清对方的话,只能感觉到耳朵又热又痒,后来于景渡像是觉察到了他耳朵痒,便开始伸手捏他的耳朵。 容灼被他捏得骨头都软了,身体又出现了那天晚上同样的反应。 他怕让于景渡发现,极力想要遮掩,却还是被发现了。 可惜,他因为太紧张被吓醒了。 所以并不知道梦里的于景渡是什么反应。 他只记得梦醒前的最后一刻,于景渡看着他时的表情很是复杂。 对方漆黑的双眸里染着几分红意,容灼一时也分不清那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因为这个梦,容灼早晨起来后比昨天更心虚了。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好好冷静冷静,于是当天便提出来不坐马车了,要骑马。 否则和于景渡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他又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你确定要骑马?”于景渡问他。 “我想趁机练练骑术。”容灼道。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去找了一堆东西过来。 他先是将一顶崭新的狐皮帽子扣在了容灼头上,而后又将一条围巾仔仔细细围在容灼颈间,最后将一副鹿皮手套戴在了容灼手上。 容灼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见他面色坦然,丝毫没有异样。 “累了就回来。”于景渡朝他道。 容灼乖乖点了点头,这才翻身上马。 于景渡回身进了马车,并没有要求和他共骑,也没有陪着他骑马。 不过对方坐在马车里,总时不时挑起车帘朝外看,每每都要盯着马上的少年看上一会儿才作罢。 “少东家,怎么不坐马车里啊?”有商队的汉子来朝容灼搭话。 容灼转头看他,“出来透透气。” “咱们这一日要走四五个时辰呢,累得很。”那汉子道:“少东家身娇肉贵的,怕是吃不得这个苦啊,别累坏了。” 容灼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点揶揄,也不恼,只朝他一笑也没搭腔。 大部分时候,他不是个爱逞口舌之快的人,尤其知道对方没有恶意的时候。 他说话的空档,于景渡又挑开车帘看了看,直到确认容灼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才有些烦躁地放下了车帘。 于景渡之所以没和容灼一起骑马,就是算准了容灼估计撑不了太久。 他估计用不了半个时辰,少年就会灰溜溜地跑回来,抱怨骑马太冷或者太累。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容灼今日格外坚持,不仅一直没退缩,就连午时众人修整过后,对方都没提出来坐马车。 天擦黑时,众人才到了落脚的地方。 这次他们没住驿馆,而是在县城里,找了家客栈。 容灼从马上下来时,腿都有些软,险些没站住。 于景渡一把扶住他,目光中带着容灼看不太懂的情绪。 “侄儿,没想到你娇生惯养的,还挺能吃苦!”段承举一脸欣慰道:“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可吃不了这种苦,第一次出远门,马车我都坐得心不甘情不愿,哈哈哈。” 容灼朝他一笑,笑容有些勉强。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这会儿腿都是麻的。 他从前也骑过好多次马,但是没有一次是骑了这么久的,而且还是冬天。两条腿保持一个姿势跨在马背上,感觉时间长了血液都快凝固了,快到客栈之前的那段路,容灼觉得腿都快没知觉了。 “我也有点不大习惯。”容灼道。 “往后我多带你走几趟就好了,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段承举说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走吧,先进去吃点东西,然后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容灼嘴里应着,却有些迈不动腿。 “你想跟他去?”于景渡开口问道。 容灼看向他,“我就算要去,也会等你的事情忙完。” 于景渡想起他许久前说将来想去行商的事情,沉声道:“若我不让你去呢?” “我将来又不打算考科举了,留在京城也没法做官啊。”容灼道。 “你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有的是身份能给你。”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一笑,心道宴王殿下仗义是真的仗义,这确实没得说。 今日逞能骑了一天的马,容灼本以为就是有些酸疼,但他沐浴完之后,才发现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红了,这会儿被水一泡有些疼。 “还逞强吗?”于景渡沉声问道。 容灼拉过毛毯将腿盖住,表情有些窘迫。 “我看看。”于景渡拉着张椅子坐在榻边,手里握着一个小瓷罐。 容灼尴尬地摇了摇头,“没破皮。” “让我看看。”于景渡又道。 容灼有些别扭地掀开毛毯,便见于景渡眉头登时拧了起来。 少年皮肤原本便白皙,所以被磨红得地方看着十分明显。 这种小伤若是落在于景渡身上,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但是落在容灼身上,就不一样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于景渡打开小瓷罐,伸手沾了点药膏,轻轻抹到容灼的伤处。 他动作极轻,像是怕少年会疼,每一下涂抹的时候都很小心。 容灼原本还想阻止他,见他问起此事不由有些心虚,注意力便被他转移了。 “我就是想着……练练骑术。”容灼道。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语气略有些冷硬,容灼被他一唬,瞬间老实了。 “你别生气。”容灼小声道。 “那你就说实话。”于景渡垂着脑袋,认真帮他抹药。 “我就是想着……”容灼支支吾吾道:“不能太依赖你了。” “依赖我有什么不好吗?”于景渡问。 “不是不好。”容灼目光落在于景渡修长的手指上,意识稍稍有些游离。 于景渡带着薄茧的指腹,推着药膏在他的皮肤上慢慢涂抹,伤口被碰触时的微弱痛感,以及药膏所带来的微热,混在一起形成了某种奇异的感觉。 容灼眉头一皱,伸手一把捉住了于景渡的手腕。 于景渡被他吓了一跳,拧眉看向他。 便见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怎么了?”于景渡问道。 容灼抿着唇,用另一只手拉过毛毯,盖在了自己身上。 于景渡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容灼这是…… 于景渡心中一跳,暗道容灼这是对他有那种心思? 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因为他回想容灼方才的神情,发觉少年并不像是动了心念所致。 而且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理会自己的杂念。 因为看容灼的反应,显然对此事颇为苦恼。 “你……”于景渡开口想缓解一下气氛,却见容灼一脸羞愤地扯过毛毯,将自己整个人都盖住了。于景渡怕他闷着,想帮他扯开,但又怕伤着少年的面子。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躲在毛毯底下?”于景渡问他。 毛毯下的少年一声不吭,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装死。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景渡故作轻松地道:“你忘了,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躲在我屋里的屏风后头……” “你别说!”容灼闷声道。 “我不说,你出来。” 容灼却不为所动,他这会儿只恨不得床上有个地洞,能让他直接钻进去,这辈子都别见于景渡的面了。 他第一次见于景渡时,确实有过那么一遭,但当时他是喝了酒啊。 可这一次不同,这一次是当着于景渡的面,还是于景渡帮他上药的时候。 一想到上药,容灼就觉得委屈。 “我又没说要上药!”容灼闷声道:“为什么要帮我?” “都赖我。”于景渡温声哄道,“是我不好,你先出来。” 容灼依旧不为所动。 “你不出来,我可硬来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这才动了动,但是依旧没从毯子里钻出来。 “你是觉得害羞吗?”于景渡问他。 “不是。” “那你是觉得被我看到了,难为情?”于景渡又问。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容灼放低了声音,别别扭扭地问他,“我们是朋友,我怎么能在你面前这样?” 于景渡闻言这才明白他这别扭心思的缘由,心中不由一软。 他慢慢坐到榻边,一手隔着毛毯抚在少年脑袋上。 “其实……”于景渡一肚子话在嘴巴打了个转,最后却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少年如今正面临着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关口,他若是随着自己的心意加以诱哄,以对方单纯的心思,多半是他说什么,对方便信什么。 可他舍不得那样做。 他想要的,是踏踏实实住进容灼的心里,而不是连哄带骗地将自己塞进去。 -------------------- 第67章 于景渡沉默良久,心中百转千回。 但最终,他还是收敛了心神,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念都暂且压了下去。 因为无论此时此刻的容灼待他是何种心思,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这么一想,眼下他那些念头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在容灼对情爱一事尚且懵懂之时,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来等着对方看清自己。否则无论他今日多么地巧舌如簧,将来一旦容灼回过味儿来,他都很难收场。 “你是怕我介意吗?”于景渡问他。 容灼沉默了许久,“你介意吗?” “我问你,如果是你帮我上药的时候我这样了,你会介意吗?” “我……”容灼想了想,“你会这样吗?” 于景渡心道,我可太会这样了。 他不止会这样,还不止一次这样呢! 但他拿不准容灼今日是因何缘故如此。 是真的对他心有杂念,还是少年人火气盛? 念及此,于景渡道:“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不会介意,也不会笑话你。” 毛毯底下的少年动了动,但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你要不要听一听我的糗事?”于景渡问他。 毛毯下的容灼脑袋微微一歪,似乎是看向了他的方向。 “我有一次和一个朋友一起沐浴,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于景渡道:“我当时也很害怕,怕我那个朋友觉得我龌龊,或者会因此疏远我。” “后来呢?”容灼问他。 “后来我掩藏得极好,没敢让他发现。” “可是你发现我了。”容灼沮丧道。 “发现就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景渡又道:“我不会拿这件事情揶揄你,也不会因此疏远你,更不会把你往不好的事情上想,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容灼在毛毯底下翻了个身,似乎还是有点纠结。 于景渡见状,又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再决定要不要继续闹别扭。” “什么秘密?”容灼问他。 “你得把脑袋露出来,我才会告诉你。” 容灼犹豫了好一会儿,总算将脑袋从毛毯里头钻了出来。 他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憋得,一张脸比方才更红了几分。 于景渡伸手帮他理了理乱掉的额发,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大自在。 “先说好了,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你也不许生我的气。”于景渡道。 容灼点了点头,长睫下的眸子好奇地盯着他,似乎对他这秘密很感兴趣。 “我们离开京城的第一个晚上,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分床睡。”于景渡道。 容灼听他提起那天晚上,心中猛地一跳,以为他要跟自己算旧账。 却见于景渡目光微闪,声音不大自在地道:“那天我抱着你,你有点不老实,后来……我也像你方才这样了。”他一直怀疑容灼是知道那晚的事情的,但真要亲口说出来,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微妙,“所以男人都会这样,并不稀奇,也不用不好意思。” “啊?”容灼一脸震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于景渡说他也那样了,所以…… 所以对方不是因为觉察到了他的反应才避开自己! 骤然想通了此节后,容灼只觉心情豁然开朗。 原来于景渡那晚并不是因为介意他的反应才躲开,而是怕他察觉自己的异样。 亏他还为了这个和于景渡疏远了这么久,没想到竟是他想岔了。 容灼只顾着高兴,全然没顾上去思考于景渡为何会像他一样。 而于景渡见他眼带笑意,只当他是幸灾乐祸。 “这样咱们就算扯平了。”于景渡道:“我不介意你,你也别介意我,好不好?” 容灼点了点头,心中的沮丧一扫而空,忍不住抱着毛毯笑了起来。 他心想,于景渡还以为他们是一比一平了呢,可惜对方不知道他是二比一领先了。 可怜容灼也不知道,于景渡先前口中所说的那个一起沐浴的朋友,其实就是他自己。 真要细究起来,于景渡可领先了他不知道多少! 于景渡被他笑得有些不自在,伸手作势去扯毛毯,“让我看看好了没?” “别!”容灼求饶道,“别欺负我,我过一会儿就好了。” 于景渡抬手在他脸颊上一捏,“下回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不能胡闹了。” “嗯。”容灼乖乖点了点头,“你说你在你朋友面前也这样,你是在很多朋友面前都这样吗?” 于景渡险些被他气笑了,“我看起来像是火气很旺的样子吗?” “嘿嘿。”容灼一笑,“我在别人面前也没这样过,可能是在你面前太放松了?” “或许吧。”于景渡意味深长地道:“也说不定是因为你对我有点想法。” 他这话带着点玩笑的语气,容灼听了也没往心里去,笑道:“难不成你对你那个朋友也有点想法?” 于景渡一听,小纨绔这是要跟他说私房话。 于是他摆出一副挺认真地模样,思忖了片刻,才认真道:“可能真的有点。” 容灼一怔,“你朋友是个男子吧?” “怎么?”于景渡一挑眉,“从前我是青石的时候,你不是也以为我喜欢的是男子吗?” “这倒是。”容灼道:“可是我不知道你也是……” “你会介意?”于景渡问他。 容灼忙摇头,“你是青石的时候我都不介意,现在自然也不介意。” 不等于景渡高兴,便闻容灼又道:“反正不是我就行。” 于景渡目光一黯,却没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答案,当初他做周丰的小厮时,就被容灼用那个答案拒绝过一次。 容灼说自己不是断袖,所以要趁早绝了他的心思。 同样的拒绝,他可不想听第二遍。 “殿下。”容灼窝在毛毯里,好奇地看着他,“能跟我说说你这个朋友吗?” “怎么?”于景渡笑着看他,“你想认识他?” “我好奇啊。”容灼道:“你跟我说说吧。” 于景渡想想,认真答道:“他很真诚,很慷慨,很善良,很聪明,也很漂亮。” “多漂亮?”容灼问。 “跟你差不多吧。”于景渡道。 容灼点了点头,心道宴王殿下是个颜控啊。 “认识他之前,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多的奢望,只想着把该报的仇报了,别的都无所谓。”于景渡道:“但是认识他之后,我就想要活得更好一些,这样才能陪着他。” “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就是在他身边的时候。”于景渡道:“你有过那种感觉吗?只要一会儿见不到人,就会惦记着,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 容灼想了想,他好像没有这样的人。 他最好的朋友就是于景渡了,跟于景渡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挺高兴的。 虽然没到那种时时刻刻都要腻着对方的程度,但是许久不见,他也确实会惦记于景渡。 转念一想,于景渡说的是自己的心上人,容灼心里登时一酸。 “怎么了?”于景渡将他那抹沮丧尽收眼底,问道:“不高兴了?” “不是。”容灼忙道:“那你现在见不到他,一定很想他吧?” 于景渡深深地看了容灼一眼,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哎。”容灼叹了口气,眼底带着几分怅然。 于景渡温柔地看着他,很想将懵懂的少年抱在怀里亲一亲。 不是那种带着别的心思的亲,而是安抚疼惜的亲吻。 他不知道的是,容灼听了他的心事之后,这会儿正为他操心呢。 少年记起来不久前王府的管家还朝他说过,说正在替于景渡张罗婚事。 于景渡已经及冠,等太子被废了之后,皇帝多半就要替他指婚了。 也不知道哪一家的姑娘会被指给于景渡,但一定不会是对方的心上人。 没有皇帝会允许自己的储君娶一个男人。 那于景渡会反抗吗? 容灼不敢朝他提起自己的担忧,因为这个问题太令人沮丧了,还煞风景。 “这个人在边关吗?”容灼朝他问道。 “不在边关。”于景渡道:“在京城。” 容灼想了想,“你来京城以后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于景渡看着他一挑眉,没有应声。 “你在哄我!”容灼拧眉道:“这个人是你编的?” 于景渡也不答话,起身去将烛火熄了,而后扯过被子帮容灼盖好。 “我还以为是真的,你怎么能骗我?”容灼委屈巴巴地道。 亏他还真情实感地替于景渡难受了好一阵子。 但他转念一想,心里还挺熨帖的。 于景渡为了不让他尴尬,特意编造出了一个假的心上人来安慰他。 这么一想,他倒也不计较了。 “今晚要不要一起睡?”于景渡坐在榻边沉声问道。 容灼想起昨晚被冻得睡不着的经历,又念及两个人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便道:“行。” 于景渡闻言心满意足地掀开被子躺到了容灼身边。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容灼下半身没穿寝衣。 “你的裤子呢?”于景渡问道。 “我要穿吗?”容灼抬起头指了指旁边的屏风,“在那上头。” 于景渡深吸了口气,“算了,你躺着的时候老实点就行了。” 容灼乖乖应了声,老老实实睡在旁边,倒是没像从前那般又往他身上蹭。 经过了这一遭,容灼心里放下了不少包袱。 “好了吗?”于景渡低声问道。 “什么?”容灼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了他问的是什么,“早就好了!” 于景渡轻笑一声,“没好的话,我其实可以帮你。” 容灼一脸迷惑地看向他,“帮我?这个怎么帮?” “都是好朋友,又不会掉块肉,举手之劳罢了。”于景渡忍着笑道。 “你老实跟我说。”容灼翻了个身看着他,“你不会和你朋友经常这样吧?” 不等于景渡开口,容灼又道:“你帮过江少卿和黎锋吗?” “啧。”于景渡险些被他气笑了,“他们用不着我。” “我也用不着。”容灼道。 于景渡见他已经没了先前的别扭,可以坦然和自己聊这个话题了,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那句话是逗你的。”于景渡道:“和一般的朋友可不能随便帮这种忙,记住了吗?” “我又不是傻子!”容灼道:“随便想帮人这种忙,那不是登徒子干的事情吗?” 于景渡闻言既欣慰又无奈。 欣慰是因为他家小纨绔还挺警觉,不用担心将来被谁给骗了。 无奈则是因为,他这话虽然看似是玩笑,但其实是发自内心的。 有了这夜的插曲,容灼终于和于景渡“重归于好”。 而且因为两人谈及了比较私密的话题,反倒更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用容灼的话说,他们的关系从一般好朋友,变成了可以分享春宫图的好朋友。 商队继续前行,一连数日后在一个叫汴州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马不停蹄的赶了这么久的路,人和马都需要修整一日。 容灼听说要停下来一天,登时颇为高兴。 这些天他坐马车坐得人都要木了。 “他们会在汴州将咱们运来的药材都放下,转而运一批粮食去豫州。”于景渡朝容灼解释道。 容灼跟着于景渡看伙计们在商行后院卸货,忍不住问道:“豫州还缺粮食吗?” “应该是不缺了,朝廷调拨的钱粮早就补过去了。”于景渡道:“不过经历过灾荒的人,会有屯粮的意愿,所以这个时候的豫州再多的粮食都不算多。” 容灼想了想问道,“百姓有那么多钱存粮吗?” “少东家有所不知,咱们此番运往豫州的是次等粮,价格会比较便宜一些。”一旁的伙计道:“次等粮就是颗粒不大饱满,看着不好看,但吃着照样管饱。咱们此番原本到了汴州就可以停下了,帮忙将粮食运到豫州,算是积德行善吧,挣不到银子的。” 好在汴州距离豫州不算太远,来回也用不了太久。 容灼看着忙碌的伙计们,嘴角忍不住泛起了笑意。 于景渡看着他,问道“你笑什么?” “我在想,我们段家的商队觉悟就是不一样。”他说着凑到于景渡耳边,“将来等你做了皇帝,我若是有了自己的商队,也多干点这种积德行善的好事儿,就当给你捧场了。” 于景渡面色一沉,凑到他耳边道:“你要是不留在京城,这个皇帝我就不当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并不郑重,但听着也不像是玩笑,就像是在和容灼聊天一般。 但这话容灼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当成真话去听,只能冲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在揶揄他说大话。 “冷了,回去吧。”容灼道。 于景渡闻言便捉住了他的手握在手里,帮他取暖。 少年的手冻得冰凉,握在手里时惹得于景渡忍不住皱了皱眉。 “你的名字叫灼,为什么这么怕冷呢?”于景渡感慨道。 “那你名字里还有水呢,身上却跟个火炉一样。”容灼笑道。 于景渡看着他,状似不经意地道:“一个水一个火,倒是挺般配的。” “水火不是不相容吗?”容灼问道。 于景渡有点不太想接他这煞风景的茬,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摊,“带你吃点暖和的再回客栈。” 他说罢攥着容灼的手到了小摊前一看,发觉是卖馄饨的。 于景渡拉着容灼坐下,朝摊主要了两碗馄饨。 没一会儿工夫,馄饨便煮好端了上来。 于景渡一边看着容灼吃,一边和摊主搭话,问对方城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那摊主一连说了几个地方,于景渡都表现得没什么兴趣。 “花楼!”那摊主最后索性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是想去这种地方吧?” 于景渡一脸无奈。 容灼则笑得险些被馄饨呛到。 “老板,我们不去花楼的。”容灼笑道:“我在老家的花楼里有包的人。” 那摊主打量了容灼半晌,失笑道:“你这个小兄弟,一看就是个雏儿,少吹牛吧。” 这回换于景渡笑了。 容灼一脸尴尬地埋头喝起了汤,不大想理人了。 吃饱了馄饨回去的路上,容灼还对此事耿耿于怀。 “为什么他能看出来啊?”容灼纳闷道。 他记得自己数月前去诗会上那次,就被周丰指出来说他未经人事。 后来他还为此朝于景渡请教过该怎么让人看不出来。 当然,事实证明对方当时的法子都是胡扯,如今他还是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么重要吗?”于景渡忍着笑问他。 “也不是多重要,我就是不服!”容灼道:“我花了好几个月当纨绔,在寻欢楼包了两个小倌儿,他们还说我……” 少年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看起来竟是有些委屈。 于景渡一见他这副样子,喜欢得不得了,便忍不住想逗他。 “我有个法子教你。”于景渡道。 “什么?”容灼眼睛一亮,顿时一脸好奇。 于景渡凑到他耳边,“你找个人就行了。” “那怎么行?”容灼忙道:“我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可不会为了这个就随便去找个小倌,不自爱。” 于景渡听他预设时说的是小倌儿而不是姑娘,眼底笑意更浓了几分。 小纨绔如今好像不大记得自己喜欢姑娘的事情了…… “你要是不喜欢小倌儿,我也可以凑合一下帮帮你。”于景渡道。 他说罢又凑近了容灼的耳朵,“毕竟你替我赎过身,就当报答你了。”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尽数扑到容灼颈侧,惹得少年耳根不由一红。 容灼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于景渡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人就变了。 话多了不少,可惜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 他想,宴王殿下这是在京城憋久了吧? 出了京城就开始解放天性了。 解放了天性的宴王殿下,没有着急拉着容灼回客栈。 左右他们今日无事,可以在城里好好逛一逛。 最后两人溜达了一圈,停在了一家新开业的浴房外头。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赶路,沐浴时只能在驿馆的浴房,很是憋屈。 如今见着一个专业的浴房,容灼瞬间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客官,小店新开业,进来捧捧场吧。”门口揽客的小二开口道。 见于景渡犹豫,他忙又开口:“小店内有单人浴房,双人浴房,还有鸳鸯浴。” “双人浴房和鸳鸯浴有什么区别?”容灼好奇问道。 “哈哈。”伙计一笑,“咱们的双人浴房中间是有隔板的,鸳鸯浴嘛……两人在一个池子里。” “池子大吗?”容灼问。 “很大的。”伙计说着还试图伸手比划一下。 容灼一琢磨,这么大的池子那不就跟泡温泉差不多? 那伙计看到容灼的表情,当即就想歪了,虽极力掩饰,但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笑意。 于景渡看了一眼那伙计的神色,不想给他遐想的空间,免得他脑补容灼。毕竟,他不希望容灼以某些姿势和姿态出现在任何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意识里,所以果断开口要了间双人浴房,掐灭了那伙计的脑补。 容灼似乎还有点遗憾,丝毫没领会于景渡的苦心。 他们这家浴房名曰裴氏浴房,里头看着还挺豪华。 而且因为是第一天开张,连新修的浴池都是第一次用。 于景渡进去之后还挺矜持,多少还知道避着点容灼。 而容灼自从解开了上次的误会之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在于景渡面前丝毫没有顾忌,一股脑把自己脱光就跳进了浴池里。 于景渡一脸无奈,但眼底却尽是宠溺的笑意。 容灼泡在热水里,只觉得数十日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惬意得直哼唧。 “你干嘛呢?”隔板另一侧的于景渡听到他的哼唧之后,沉声问道。 “没干嘛。”容灼道:“泡澡呢。” 于景渡听着他哼哼唧唧的,忍不住站起身往他这边看了一眼,见他真的在泡澡,这才坐回去。 容灼被他偷看了一眼,也不甘示弱,起身趴在隔板上也看了一眼。 这么一看,他表情登时有些精彩。 于景渡觉察到他的视线,冲他一挑眉,容灼立刻又缩了回去。 男人一起洗澡的时候,总难免要比较一下。 这种该死的胜负欲像是刻在了骨子里一般,任谁都不能免俗。 容灼现在就是后悔,暗道他就不该自取其辱。 以前他怎么就没注意呢…… “我还没及冠呢。”容灼隔着隔板朝于景渡道。 他这言外之意,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不是有的人到了二十多都还长个子吗? “嗯。”于景渡在隔壁传来一声善解人意的安慰,“你好好努力。” 容灼:……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更气了。 -------------------- 第68章 容灼自己非要跟人家比,比输了就开始生闷气。 于景渡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还得想法子安慰少年。 “其实你还算可以的。”于景渡一本正经道:“只是我天赋异禀,你没必要跟我比。” 他这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安慰,但落在容灼耳朵里便成了某种炫耀。 这下容灼更郁闷了。 “不骗你,江继岩就不如你。”于景渡乱编道。 容灼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于景渡怕他不信,还特意抬起胳膊,在隔板上空拿手比划了一下给他看,“他就这么点。” 容灼看着于景渡那只手比划的距离,有些不信,“你怎么知道的?” “一起方便过,不小心看到的。”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倒也没再怀疑,转而道:“我从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过旁人的,下回跟我表哥一起方便时,偷偷看看他的。” 容灼在于景渡这里失了的面子,想试试能不能在段峥那里找回来。 于景渡一听他这话登时有些头大,暗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是小纨绔突然有了这种爱好,天天拉着旁人去方便…… 于景渡这么一想顿时酸得够呛,心想一定要把人盯住了,不能让他去胡来。 两人舒舒服服泡完了澡。 因为浴房里很暖和,容灼也不着急穿衣服。 他取了干净的布巾将身上擦干,眼角的余光瞥见于景渡时,便忍不住打量了几眼。 于景渡身形劲瘦结实,很有力量感,尤其身上带着的那些伤疤,非但不让人觉得难看,反倒为他平添了几分特有的野性气质。 于景渡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好看?” “还行吧。”容灼低头看了看自己,心里酸溜溜的。 他身形瘦削,再加上没有习过武,所以显得有些单薄。 而且他皮肤很白皙,与于景渡的肤色一对比,看着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 容灼倒不觉得多自卑,人和人本就不一样,他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挺羡慕于景渡那副身形,看着就很可靠强大。 “我能摸一下吗?”容灼小声问。 于景渡明显一怔,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行。”于景渡欲盖弥彰地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立在原地等着容灼施为。 他面上看着淡定,心里却跟打鼓似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便见容灼顺手将布巾围在腰间,而后慢慢走到了于景渡身边,伸手在他身上的伤疤上轻轻摸了摸。 于景渡这才反映过来,容灼想摸的是伤疤。 他心中一边有点失望,一边又松了口气。 失望是因为容灼摸的不是他想的地方,松了口气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他现在就像一个矛盾体,既渴望容灼的亲近,又有点近乡情怯。 “这些伤都是打仗的时候留下的?”容灼问他。 “嗯。”于景渡被他摸得有些痒,想伸手拦住他的手,又不舍得。 容灼表情却很认真,“你真厉害。” 他通过于景渡身上那些伤疤,就能大致想象出那里曾经皮开肉绽的模样。 若是换了他,这任何一处小伤都能让他害怕不已。 但于景渡却在过去的几年中,反反复复经历着这些,几乎将受伤当成了家常便饭。 想到自己曾经还误以为对方身上这些伤是在寻欢楼落下的,容灼心中不禁有些愧疚,但同时他心里对于景渡也多了几分与从前不一样的感觉。 仿佛在宴王的凶名和青石的清冷之外,他又认识到了于景渡的另外一面,强大而坚定。 “行了!”于景渡也拿了块布巾挡在身前,表情有些不大自在。 容灼并未察觉异样,走到旁边拿过自己的衣服打算穿上。 “差点忘了。”他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广口的瓷罐,“刚才大堂的伙计朝我推荐的,说这个有润肤之功效。”他说着将瓷罐的盖子打开,凑到鼻间闻了闻,“还挺香。” 容灼说着伸手用指尖沾了一点瓷罐里的香膏,伸手凑到了于景渡面前。 于景渡很捧场地凑近嗅了嗅,面上没什么表示。 “豫州这边的天气比京城干燥,这东西正好能派上用场。”容灼说着便拿手沾了香膏往身上涂。 于景渡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片刻,很快转开了视线。 容灼却不知他的心思,还好心地将瓷罐递到他面前,“你也试试。” “不必。”于景渡取过自己的衣服,背对着容灼穿好。 待他回过身来时,见容灼身上已经涂得差不多了,只剩后背因为摸不到,所以遇到了些阻碍。 “能不能帮我一下?”容灼扭头看他。 于景渡迟疑了一瞬,上前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瓷罐。 他学着容灼的样子在瓷罐里挖了一块香膏,然后抹到容灼背上,随后掌心贴着对方的皮肤,慢慢将香膏匀开。 少年皮肤白皙光滑,触感也很柔软,和于景渡身体的触感截然不同。 于景渡一手在他脊背处抚过,动作很轻,神情则有点僵硬。 容灼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指腹和掌心的薄茧,擦过皮肤时带起的阵阵麻痒。那感觉有点微妙,令他骤然想起了于景渡先前帮他抹药时的情形,于是…… 于景渡便觉掌心覆着的身体骤然一绷,像是忽然变得很紧张似的。 不等他反应过来,容灼便道:“好了,就这样吧。” 随后,容灼也没转过身看他,默默走到一边取过自己的衣服,背对着他一件件穿好。 于景渡长出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又低头看了一眼,确认看不出什么这才放心。 “身上热,等会儿再出去行吗?”容灼问他。 “嗯。”于景渡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瓷罐盖好盖子,一直拿在手里把玩。 容灼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腿间,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于景渡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带着点玩味。 “你看我干什么?”容灼语气带着点莫名的心虚。 “没什么。”于景渡收回视线,突然轻笑出声。 容灼瞥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想,男人的身体真的是很麻烦啊! 两人在浴房里坐了好久才出来。 容灼觉得那润肤的香膏味道不错,抹着也很舒服,便找浴房的伙计又买了两罐。 “两位公子用着好下次再来。”那伙计朝容灼和于景渡道。 “他不用,只有我用。”容灼笑道。 那伙计看了于景渡一眼,眼底带着几分笑意,也没多说什么,十分热情地将两人送了出去。 “回去吗?”容灼问于景渡。 于景渡伸手把他手里的两个瓷罐接过去,“累了吗?” “也不是很累。”容灼道:“洗完澡还挺舒服的。” “那就再转转。”于景渡说罢带着他朝街市上行去。 汴州城虽不及京城繁华,但街上也挺热闹的。 容灼难得有兴致,在路过街边的小摊时,看到好玩的东西就忍不住想买。 于景渡想起来他喜欢买这些小物件,便纵着他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 后来东西多到他们已经拿不下了,于景渡就找了个伙计给了赏钱,让人帮忙将东西送回了他们住着的客栈。 “少东家,还买吗?”于景渡看着容灼,眼底带着宠溺的笑意。 容灼两手负在身后,摆出了一副少东家的谱来,挑眉道:“不买了,累了。” 于景渡见他一会儿工夫耳朵便冻得有些泛红,便随手拿过隔壁小摊的一个虎头帽子戴在了他脑袋上。那虎头帽子应该是给小孩子戴的,但个头有大有小,于景渡拿的这一只约莫是大号的,戴在容灼脑袋上竟然还挺合适。 “先前给你找的帽子也不知道戴着。”于景渡一边说着一边将虎头帽两侧的帽耳拉下来,又将两侧垂着的带子系上,这样一来容灼便只剩下一张小脸还露在外头,耳朵和半边脸颊都被挡住了。 “好看吗?”容灼问他。 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容灼五官本就生得精致,如今戴着这虎头帽,看着十分可爱,令人很想抱在怀里揉一揉再亲一亲。但于景渡不敢胡闹,怕吓着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回到客栈之后,容灼找了个铜镜照了一下,发觉这帽子戴着确实挺可爱的。 “可惜我们家里没有小孩子,不然买回去给他戴。”容灼道。 他说罢忽然想起了上次宫宴上,于景渡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 “上回除夕你抱着的那个孩子是八皇子吗?”容灼朝他问道。 于景渡一怔,大概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嗯。” “那孩子挺聪明的,你好像也挺喜欢他。”容灼道。 于景渡淡淡一笑,“我上次离开京城的时候,他还没出生。这次回来,也是偶然间在御花园里见过他一次,小家伙不知为何,一点也不怕我。” 于景渡和自己这些弟弟们向来没什么感情,他也不打算在这方面下功夫。 皇家的兄弟之情牵扯的东西太多,本就不堪一击,费心经营也未必会有好结果。 “你喜欢他吗?”容灼问他。 于景渡沉默了半晌,才朝他解释道:“他母亲成嫔,与我母妃曾有些渊源。” 容灼闻言走到他身边坐下,收敛了笑意,认真看着他。 “她入宫时,我母妃尚在人世,两人的住处离得近,后来渐渐就成了朋友。”于景渡道。 他省去了两人都不受宠,所以同病相怜这一层,但容灼略一思忖也能想到其中的缘由。 “我母妃性子清冷孤傲,在宫中能说话的人不多,她算是一个吧。”于景渡道,“后来我听管家说,他们离宫去王府之前,成嫔每年到了我母妃的忌日,都会偷偷给我母妃烧一些纸钱。” 宫里是不允许私自祭拜亡者的,成嫔这么做也算是担了点被责罚的风险。 若非王府的管家每年也会偷偷祭拜祁妃,她做的这些事多半至今都无人察觉。 容灼闻言颇为感慨,心道这成嫔倒是长情之人。 彼时的于景渡并不受宠,成嫔这些事情又是偷偷做的,所以定然是出自真心,而非有别的目的。 大概正因如此,于景渡才会对自己这个年幼的八弟另眼相看吧。 “那这虎头帽子拿回去送给他吧。”容灼笑道。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很适合你,你留着吧。” 容灼闻言又忍不住走到铜镜前照了照,看样子确实挺喜欢。 两人说话间,外头传来了段承举的声音。 于景渡早早便听到了脚步声,起身去开了门。 “祁公子?”段承举朝他一笑,“我侄儿在吗?” “堂叔。”容灼从内间出来,“您找我?” 段承举道:“你先前不是说想跟着我学一学做生意的门路吗?今日便有个局,你同我一道去吧。” “什么局?”容灼问他。 “汴州当地一家商行,与咱们商队多有合作,他们掌柜的今日约我一起聊几句,我想着将你一起带上。”段承举道:“机会难得,也算是带你见见世面。” 容灼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于景渡,但对方并未看他,目光落在了别处。 “那行吧。”容灼见段承举一片好心,也不好拒绝,毕竟到了豫州还得依靠段峥这位堂叔帮忙呢。 “那你收拾一下,一会儿我来叫你。”段承举说罢便走了。 容灼将那虎头帽子摘下来,朝于景渡问:“我头发要不要束起来?” 他先前洗完了澡之后,头发只松松绑在了脑后,这会儿看着散漫恣意,倒是多了点平日里没有的慵懒气质。 “就这么想跟着他做生意?”于景渡问他。 “不是。”容灼见他不大高兴,解释道:“他毕竟是我的长辈,总不好不给面子吧?” 于景渡深吸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取过了木梳帮他梳头。 容灼老老实实坐下,“就是去吃个饭而已。” “你当真以为他是为了带你见见世面?”于景渡道。 “不然呢?”容灼问:“我名义上是他侄子,还是他的少东家,他总不至于坑我吧?” “坑你倒是不至于。”于景渡道:“带着你这个少东家给自己长脸罢了。” 容灼闻言不由失笑,不过倒是并不在意。 此番去豫州,他们本就要靠着段承举帮忙。 若对方真想借着他少东家的名头长长脸,他倒也不介意。 就当是礼尚往来了。 “你跟我一起去吗?”容灼问他。 “我不去,怕你让人卖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不由失笑,伸手在于景渡的手腕上蹭了一下,像是在讨好人的小猫。 于景渡被他这小动作取悦了,心中的不快登时消散了大半。 他对于容灼要去经商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容灼说不定只是随口一说,未必就打定了主意要去。 毕竟对方每次提及,都是说等将来尘埃落定之后。 这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他并没有这打算。 但于景渡依旧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因为容灼计划的这个未来里,并没有他的位置。 “好了。”于景渡帮他束好发,而后态度有些冷淡地坐到了一旁。 容灼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勾了一下,眼底带着点笑意。 于景渡反手将他那只作乱的手握住,抬头静静注视着他。 “从前你说不愿跟着我,是因为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我就是宴王,觉得我是个暴戾之人,心中惧怕我。”于景渡道:“如今你该知道我待你如何,还是不愿留在我身边吗?” “我……”容灼见他忽然这么严肃,倒是有些不安起来,“我没说一定要去……” “可你也没说过会留下来。”于景渡道。 容灼一手被他攥得有些疼,挣了一下没挣开。 “疼!”他小声抗议道。 于景渡闻言这才放轻了力道,只是面色依旧不大好看。 “将来的事情,咱们可以将来再说。”容灼道:“你如今觉得我有趣,想让我留下,说不定将来你身边有趣的人多了,你还不稀罕我留下来呢。” 于景渡心中有些气结,奈何如今也不好朝他解释自己的心意,只能将百般情绪都压了下去。 “还疼吗?”他执起容灼的手腕,发觉自己方才握过的地方已经红了。 容灼的皮肤太敏感,而且很经不住折腾,他明明没用多大力气,还是将人手腕都握红了。 他心中暗道,这人难到不知道自己就跟个瓷捏的人一般,半点磕碰都受不得? 若是由着他出去闯荡,谁知道能被磋磨成什么样子? “没事。”容灼抽回自己的手,安慰道:“我刚才故意唬你的,不疼。” 于景渡被他这么一哄,一颗心又软成了一片,暗道自己真的是越来越无可救药了。 黄昏时,段承举便来叫着容灼一起出了门。 于景渡自然不可能放心,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两人跟着段承举到了汴州城最大的一间酒楼。 请客的商行老板姓柳,早早就等在了雅间里,见了容灼后非常热情,上前就打算抓容灼的手。 “少东家手刚受了伤。”于景渡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挡。 那人一怔,倒也不生气,忙关心道:“伤得不重吧?” “无妨,扭了一下。”容灼笑道。 柳老板忙招呼人坐下,态度颇为殷勤。 他在汴州当地的商贾界虽有些地位,但相对于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的段家来说,自然是比不过的。而且段家在京城颇有些地位,保不齐还和朝中人有来往,所以柳老板不敢有丝毫怠慢。 容灼落座之后才发觉,今日在场的除了柳老板还有几个作陪的人。 而依着座次来看,他坐着的位置比段承举还要讲究一些。 看来于景渡说的没错,今晚段承举带他见世面是假,拉他出来和这些人套关系是真。 不过他对此事倒也不是很反感,再说他既然扮演段家的少东家,帮着应酬这种事情也算是分内之事了。 于景渡没有入座,而是一直立在容灼身后,看起来像个忠诚的守护者。 他的存在极有压迫感,令在座的人面对容灼时,都不由多了几分忌惮。 托于景渡的福,容灼这顿饭吃的还算安稳。 中间柳老板等人想同他喝酒,都被于景渡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后来遇到实在热情的时候,于景渡便干脆都帮他喝了。 所以一顿饭吃到最后,容灼也只喝了一两杯酒,倒是成了整间屋子里最清醒的人。 容灼一直忍不住回头看于景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盼着这顿饭能快些结束。 然而终于等到时辰差不多了,那柳老板却一拍手,雅间的门被打开,几个抱着琵琶的歌女走了进来。 这雅间本就宽敞,一张桌子只占了一半房间都不到,另一侧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 容灼本以为那是用来休息的,万万没想到竟还有歌舞表演。 他耐着性子坐在那里看完了表演,以为总算可以结束了。 万万没想到那几个姑娘们表演完之后,直接走到了桌边开始朝众人敬酒。 容灼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中一个姑娘坐到了柳老板的腿上,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想到这柳老板这么庸俗,饭后竟然还安排了这样的活动。 容灼只觉心中一阵难受,有些坐不住了。 “少东家,小女子敬您一杯酒。”一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姑娘走到容灼身边,看起来有些拘束。 柳老板一笑,“少东家,这个姑娘可是清白之身,所以性子拘束了些。” 容灼看着那姑娘,骤然想起了过去的青石和青玉,心中有些难受。 他觉得这屋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却又不想让那姑娘难堪,于是打算接了她的酒,然后就起身离开。 然而于景渡却会错了意,以为他要喝那杯酒,伸手夺过酒往桌上一磕,拉着容灼便出了屋子。 屋内的众人都面面相觑,一脸没弄清楚状况的神情。 段承举叹了口气,朝柳老板道:“你怎么还搞这个啊?” “这不是想着让少东家高兴高兴吗?”柳老板道。 段承举一脸无奈,凑到柳老板耳边说了句什么。 柳老板一脸震惊,回想起方才少东家身后立着的那个青年,顿时回过味儿来了。 他心道,怪不得那人一晚上都像个护食儿的…… 另一边,容灼被于景渡拉着径直出了酒楼。 对方一言不发,且走得极快,容灼在他身后像是个小鸡仔儿似的被他拎着。 “你慢点!”容灼一边扒开他手一边道:“疼!” 于景渡回身看着他,依旧没有开口,但容灼能感觉到他很不高兴。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容灼揉着发疼的手腕,有些委屈地道。 “好好说?”于景渡冷笑道:“好好说等你喝了她的酒,然后让她坐你腿上?” 容灼一怔,拧眉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让她坐我腿上了?人家姑娘也没说要坐我腿上啊。” “你从前又不是没在花楼待过,你不知道那姓柳的是什么意思吗?”于景渡道。 “我来之前又不知道他会安排这个。”容灼不明白于景渡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只觉得十分委屈。 明明他自己也是被迫的,而且他什么都没干,于景渡凭什么这么说他!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容灼道。 于景渡没有应声,却越想越窝火,尤其是想到当初容灼第一面见他时,就给了他一包金叶子。他怀疑若是不把人拉出来,小纨绔说不定当场就拿出荷包要给人赎身了。 容灼:…… -------------------- 第69章 “你不该喝她的酒。”于景渡闷声道。 “我没喝她的酒。”容灼也有些气结。 “你方才已经伸手去接了,若我不拦着,那酒你难不成是要泼在地上?”于景渡不依不饶。 “你!”容灼不喜与人争执,但也受不得这个委屈,“我只是不忍叫她难堪,对她并无别的心思,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是,我知道。”于景渡道:“少东家,你只是劝人从良上瘾,因为不忍叫她难堪,所以是打算先喝了她的酒,再问问她的身世,接下来就要救她脱离苦海是吧?” “你……”容灼被他一通抢白,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是不忍迁怒那女子,可他也没到见了人就赎身的地步。 他没那些龌龊心思,却也不是个不分场合大发善心的烂好人。当初替于景渡赎身,除了还对方借他地方的人情之外,还因为当时他要装纨绔,那么做符合他的身份。至于他待青玉好,那也是因为两人投缘,且青玉待他也一片真心。 至于这女子,与他素昧平生,且他还有要事在身,哪里有那些心思去替对方赎身? 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这世上这么多身世凄苦的男男女女,他救得过来吗? 容灼抿唇看着于景渡,眼底满是委屈和愠怒。 于景渡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当即有些后悔,但他也没打算就此作罢。 在他看来,容灼从前待人总是缺少防备,前有青石后有青玉,往后谁知道还会有些什么? 他觉得该借此机会好好敲打一下容灼,不说别的,至少要让小纨绔知道,随随便便替人赎身是不好的。若再遇上个他这样的,被赎了身就要赖上容灼,那他怎么办? “是我不好,我不该发脾气。”于景渡收敛了情绪,稍稍放缓了语气,“我只是怕你……怕你年少心性,一时冲动。她一个女子,你初次见面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若你贸然示好,万一她芳心暗许怎么办?” 容灼瞥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你年少不懂这些人情世故也是情理之中。”于景渡又道:“是我的疏忽,我早该拦着你不让你来凑这个热闹,否则也不会有这些事情。” “我来凑热闹?”容灼深吸了口气道:“我为什么要来凑热闹你不知道吗?到了豫州咱们还要指望堂叔帮忙,吃顿饭的面子都不给他,到时候人家怎么尽心尽力的帮你?” 于景渡一怔,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只顾着闹别扭吃味,倒是全然忘了这一层。 容灼明知段承举此番带着他出来是为了与商行的人攀关系,但还是跟着来了,因为他知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段承举固然是看着段父的面子帮忙,但真到了豫州,人家出几分力还不是全看心情? 而于景渡只惦记着容灼要和段承举行商的事情,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再加上一见到那女子对容灼示好,他就开始吃飞醋,这才失了理智。 “我……”于景渡只觉心口又酸又疼,当即懊恼不已。 容灼却不想理他,气呼呼的转身就朝着客栈的方向行去。 于景渡心一慌,伸手便去拉他。 容灼正委屈着呢,立刻甩开了他的手。 于景渡先前喝了不少酒,这会儿酒意渐渐上来了,上前一把将人从背后抱住,双臂死死箍着少年的腰腹,生怕人跑了似的。 “你放开我!”容灼被他勒得难受,挣扎着想要挣脱。 于景渡手臂却越箍越紧,脑袋从后埋在他颈间,不自知地蹭了蹭,像极了讨好人的大狗。 容灼原本被外头的冷风吹得发冷,这会儿便觉颈间被一股灼热的气息侵袭,其中还伴随着浓烈的酒味,以及于景渡的口鼻与他皮肤相贴时所带来的麻痒。 那感觉太奇怪,激得容灼身体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冰凉的寒夜里,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知觉都汇集在了颈间的方寸之地。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的腿都有些莫名地发软,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他就那么被于景渡抱着,挣脱也挣脱不了,想开口却由于身体的异样感觉而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在巨大的冲击和无措中,借着先前的委屈情绪,竟是哭了出来。 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到于景渡手上,令于景渡心中一紧,登时清醒了过来,手臂下意识一松。 容灼终于挣脱了他的束缚,转身在他身上重重推了一下,像个被惹得要炸毛的小猫。 “我……” 于景渡开口想解释,容灼却转身大步走了。 于景渡跟在他身后,这次不敢再贸然动手。 好在容灼并没不让他跟着,只是一路上一言不发,时不时抬手抹一把眼睛。 于景渡好几次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方才酒意上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只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逾距了。 容灼回到客栈之后,便钻进被窝里将脑袋一蒙,又开始了他的“眼不见为净”大法。 于景渡知道他在气头上,生怕又说错了话,也不敢贸然再开口。 他去找来今日在街上买的鹿皮水袋,在里头灌了热水。 这鹿皮水袋做工极为精细,也不知是否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封了口之后也不漏水。滚烫的热水装在里头,隔着鹿皮摸上去十分暖和。 于景渡将两个水袋都装了热水,并确认不会烫着人之后,才放到了容灼被窝里。 被子里的容灼先是身体一僵,随后动了动,并没将水袋扔出来。 于景渡怕惹他不高兴,没敢再跟他一起睡,而是睡到了另一张小床上。 容灼原本一肚子委屈和怒意,后来被于景渡那么一搅和,怒意消了大半,如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绪了,只觉得茫然无措。 他脚底下蹬着一个水袋,怀里抱着一个,倒是不觉得冷。 只是怀中水袋不断传来的热度,总令他想起街上那一幕。 脖颈处的触感和那种浑身发软的感觉,令容灼觉得陌生又忐忑。 他鼻息间仿佛还残留着酒气,也不知道是于景渡的身上的,还是自己身上的。 他恍惚中忍不住想到,自己好像也喝了几杯酒,可能也有些醉了吧? 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感觉? 于景渡只是抱了他一下而已,从前他也经常那么抱着于景渡,有时候睡着了脑袋也会在对方颈窝蹭啊蹭的,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吧? 容灼就那么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间便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大概是今夜的事情带给他的冲击太大,夜里容灼做了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街上,依旧被于景渡从背后抱着。 街上寒风刺骨,冷得人骨头都快结冰了,唯独身后之人身上带着令人着迷的暖意。 梦里的容灼并没有带着怒意,只是乖顺地倚在对方怀里,身体不住往后靠,想从对方身上汲取更多的温暖。少年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鱼,而于景渡则成了干涸的梦中世界里唯一的水源。 梦里的容灼毫无理智,只凭借本能依赖着于景渡。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变成了面对面拥抱的姿势,而他整个人几乎已经挂在了于景渡身上。 容灼很快发觉,他们两个人此刻已经不是在街上,而是到了先前的浴房里。 于景渡手里还拿着那个瓷罐,面上是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连呼吸都没乱,倒是容灼狼狈又可怜,正呜呜咽咽的哭着…… “唔……” 容灼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怀里抱着的鹿皮水袋稍稍有些烫人。 这东西初时摸着不烫,若是抱着久了,与皮肤相贴的地方便会觉得灼热难耐。 他悄悄将水袋往旁边推了推,身体一动才觉出有点异样。 随后他伸手一摸,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容灼穿书前就已经成年了,他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也不是没有在梦醒之后面临过这种尴尬的局面。可这一次不同,梦里的人不再是模模糊糊的抽像存在,而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此人还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朋友,更离谱的是,对方是个男的。 容灼第一次梦到男人,且梦到的是于景渡,这让他羞愧又茫然。 他回忆着梦中的于景渡和自己,只觉一张脸不住发烫。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梦中的于景渡看着很正常,面对他时那神情与平日里无异,丝毫没有失控或者意乱情迷。 反倒是他…… 容灼想起自己梦中的主动和渴望,便觉羞耻不已。 他想,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是因为于景渡先前那个拥抱,还是因为先前的火气没下去? 想起不久前的狼狈,容灼心绪更加烦乱了。 于景渡告诉他,两人之间偶尔有先前那种反应是正常的。 不止他这样,于景渡偶尔也会这样。 可仔细一想,他好像也不是偶然那样,而是经常。 尤其今晚还做了这样的梦。 容灼悄悄起身换了条亵裤,生怕吵醒了于景渡。 其实对方真醒了也无妨,他大可以找借口说要去方便。 但他做贼心虚,这会儿压根不好意思面对对方。 后半夜,容灼几乎就没怎么睡着,脑袋里一直在胡思乱想。 他试图为自己今晚这个绮梦找到点合理的理由,可惜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快天亮的时候,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那念头早在离开京城后不久,他就曾短暂地想到过,但在于景渡的开解下,他很快就打消了。 直到今日,这个念头再次浮上心头: 容灼心想,自己不会真是个断袖吧? -------------------- 第70章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容灼就被吓到了。 他做了十几年的直男,怎么可能突然就弯了? 不可能! 容灼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他是做了那样的梦,可清醒着的时候,他好像也没对哪个男人有过那样的念头吧? 可他真的直吗? 好像也不是很确定。 毕竟他也没对哪个女孩子有过这样的冲动。 容灼活了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什么人。 这让他一时之间,很难找到能佐证或推翻自己猜测的证据。 直的,或者弯的? 这是个问题! 他可能需要花一些时间,来找到答案。 怀着这样惊心动魄的心事,容灼更不可能再睡着了。 他窝在被子里,睁着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一直看着天光慢慢亮了起来。 很快,房间另一侧的小床就传来了窸窣声,他知道于景渡这是起床了。 此前,他每次都会比于景渡晚醒,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于景渡往往已经收拾利索了。 所以容灼很少有这种躲在被窝里偷偷观察于景渡的机会。 屋里没开窗子,光线略有些昏暗。 容灼睡着的大床旁边还挡了个屏风,所以于景渡看不到他的样子,但容灼却能透过屏风上镂空的小孔,看见外头的于景渡。 男人早晨起来时身上只穿了寝衣,那衣服明明很宽松,却掩不住他挺拔劲瘦的身形。尤其当他俯身整理床铺时,衣服某些部分的线条被绷紧了,将他的腰臀线勾勒得若隐若现。 还……挺好看的。 容灼稍稍挪了挪身体,以便自己能更清楚地看到于景渡。 于景渡整理床铺的手一顿,自然早就听到了屏风后轻微的动静。 实际上,他常年习武,耳力极好,刚醒来的时候就能听出少年的呼吸声不似睡着时均匀。 当时他只当对方是醒了后还在迷糊,所以没去吵对方。 但这会儿他再听里头的动静,便闻少年呼吸比方才略快了一些,还时不时有些翻身的小动作,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于景渡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便闻屏风后的人立刻又翻了个身。 他心下了然,知道对方能看到自己,否则不会对他这随意的一瞥有反应。 容灼在偷看他。 这个认知让于景渡心中微微发痒,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似的。 不过于景渡并没有拆穿,回过身来之后,便继续放轻了动作,像是怕把人吵醒似的。 果然,不多时屏风后又有了翻身的动静,应该是少年觉得自己没被发现,又开始继续偷看了。 于景渡轻手轻脚地出门,去打了一盆水回来。 他先是净了手和脸,然后取过布巾在水中投洗干净,将身上的寝衣一脱,开始循例给自己擦身。他这习惯是在军中养成的,边关战事吃紧时,不能日日沐浴,但他又是个爱干净的人,所以在没有条件沐浴的时候,他就会早晚用布巾擦身。 尤其是在冬日里,用冷水擦身,还能提神醒脑。 屏风后的容灼大概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毕竟从前他鲜少有比于景渡起得早的时候,压根不知道于景渡还有这样的习惯。 起先,容灼也没多想,他和于景渡又不是没有一起共浴过,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很快,他就觉出问题来了…… 不知道是昨晚的梦境在作怪,还是因为这个角度太像“偷窥”,容灼看着看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从前看于景渡的时候,不大会去留意对方的身体好不好看,顶多会羡慕一下对方身形挺拔,或肌肉结实。 但今天他也不知怎么的,目光老是忍不住往不该多看的地方瞟。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甚至生出了点想在对方身上捏一捏的冲动。 大概是因为“偷看”的太投入,于景渡擦好了身体穿上衣服的时候,容灼竟还觉得有些失望。 等他意识到自己这念头时,脸腾得一下红了,随即又有些羞愧起来。 他想,自己怎么能这样呢? 偷偷看人家擦身那也太不礼貌了…… 他随即又想,他和于景渡之间,其实是不用在意这些的啊。 两个大男人,偷偷看一眼怎么了? 如果他从未有过头天夜里的念头,那么他此刻就能理直气壮地为自己开脱了。 但因为有过那样的怀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好像犯了错误。 容灼心思单纯,在很多事情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 他觉得,一个断袖偷看男人,就跟直男偷看姑娘是一样的。 当真是不应该…… 于景渡若是知道少年这些心思,多半要忍俊不禁。 可他这会儿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去笑话容灼。 昨晚的事情尚未有个定论,他这会儿还紧张着呢,一直在琢磨一会儿该怎么哄人。 他将外头的事情料理妥当之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才走到屏风后头。 榻上的少年见他过来,便闭上眼睛开始装睡,只是轻颤的长睫出卖了自己。 于景渡坐在榻边看着他,先是将两手搓热,这才伸手在容灼额头上轻轻抚了抚。 其实他手上的温度并不算凉,但是因为刚沾过冷水,温度比平日里要低一些,所以才会多此一举。 “睡醒了吗?”他低声开口,语气比抚摸少年额头的动作更加温柔。 容灼心头一颤,暗道于景渡每天早晨都是这么叫他的吗? “少东家,该起床了。”于景渡又道。 容灼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于景渡。 于景渡被他假装刚睡醒的样子可爱到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刚睡醒”的容灼看着他,目光中带着点闪躲。 于景渡并不知他昨晚经历了什么,只当他是还在生气,顿时便收敛了笑意。 “还在生我的气?”于景渡问他。 容灼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昨晚的争执,很配合地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于景渡依旧坐在榻边,一手在他身上的被子边缘无意识摩挲着,“我昨日只当你去酒楼里吃饭,是为了跟段掌柜长长见识,为了将来出去行商做准备。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不是为了你。”容灼嘴硬道。 “那你是为了谁?” 容灼翻身看向他,理直气壮地道:“我也要跟你去豫州,若是你的差事办不好出了事情,我岂不是小命不保?我这都是为了自己。” 少年性子温和,哪怕生气的时候也是软乎乎的。 于景渡只觉得心中软成一片,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将人揽在怀里顺毛的冲动。 “嗯。”于景渡也不反驳他,配合地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自己的小命,还以为你真的想去行商……” “那你也不能发脾气啊,我去行商又怎么了?”容灼道。 “我……” 于景渡心中稍有些烦乱。 他不是没想过一股脑将心事和盘托出。 但他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对于容灼自然就更有耐心了。 他知道,踏踏实实一点一点走近少年,才是上策。 若他一时冲动,在容灼未对他动心思时便急于坦白,结果只会让对方心生防备,令他更难靠近。容灼这人看着温软好相处,实际上他在与人交往时,是有自己特殊的距离感的。 若彻底走进他心里,用一百步来丈量。 那么他对陌生人释放出的亲近,大概只有十步的距离。 周丰和江继岩那样的,能到三十步。 青玉和段峥那样的,约莫能有五十步。 于景渡觉得,自己勉强能到七十步了吧? 距离他要的一百步,还差了不大不小的一截。 但他很清楚,若他沉不住气,可能就会被容灼赶到十步以外,就像周丰那小厮一般,最后在容灼面前,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届时,他若再想亲近容灼,就只能用强了。 可他不喜欢容灼在他面前露出不安和拘谨的神情,他想要的是少年那颗灼热的心里,满满当当地装着自己。 他希望容灼依赖他,信任他,可以朝他笑,也可以朝他发脾气。 所以这一次,他不能重蹈覆辙。 他必须耐心,等待仅有的一次时机! “我不想让你去行商,想让你待在京城。”于景渡道。 容灼不止一次听过他说这话,倒也不怎么意外。 “到时候我会护着你,你在京城想怎么样都可以,不用再装纨绔,你想读书也好,想科考也好,就算真想继续做个纨绔也无妨。”于景渡说着神情一黯,“我知道,到时候我身边会有很多人,可他们没有一个会像你这样,” 容灼心道,你知道我现在什么样吗? 大半夜做梦和你这样那样,早晨起来还偷看…… 念及此,容灼耳尖又是一红,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于景渡了。 “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容灼别别扭扭地道。 于景渡一怔,心中当即有些失落。 少年此前可是从来都不避着他的,别说是穿衣服了,连沐浴更衣都从来不避着他。 但他昨晚刚惹了人不高兴,这会儿也不敢继续纠缠,只能黯然起身。 容灼刚松了口气,就看到于景渡将目光落在了一旁他夜里换下来的那条亵裤上。当时他怕动静太大吵醒了于景渡,所以没敢拿出去洗,想着早晨起来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丢了。 于景渡并未多想,顺手便拿在了手里,大概是要帮他拿去洗。 容灼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从他手里抢回来,但于景渡动作太利索,拿到衣服之后已经转身要走了。 容灼着急之下,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你……” 于景渡身体一僵,便见少年两只手在他身上摸索半晌,最后摸到那条亵裤……抢走了。 第71章 于景渡被容灼从背后抱住时,心跳险些滞住。 那一瞬间,他心中万千念头闪过,几乎要欣喜若狂。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小纨绔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趁着他失神的工夫,容灼明目张胆地从他手中将想要的东西抢了回去。 少年带着体温的怀抱转瞬即逝,一点也没给于景渡留恋的余地。 于景渡一边落寞不已,却还是立在原地回味了那么一下。 容灼将亵裤抢回去之后,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团成一团塞到了被子里。 于景渡回身看着他,目光带着几分疑惑。 “我只是要给你洗一下。”于景渡道。 “不用。”容灼挪了挪身子,估计是在被子里将那一团东西又坐在了身下,生怕于景渡跟他抢似的,“我自己洗就行。” 于景渡略一思忖,“你是不是……” “不是。”容灼红着脸否认。 “噢……”于景渡挑了挑眉,“我知道了,你……” “你不知道。”容灼有些着恼,“我要穿衣服了,你能不能去外头?” 少年拿出了他那副耍赖的姿态,完全不给于景渡追问的机会。 而他所谓的耍赖,落在于景渡眼里实则更像撒娇,令人看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就像宠着他,顺着他。 于景渡眼底染上了一抹笑意,老老实实走到了屏风外头。 容灼待他离开,才匆忙起身穿好衣服,然后将那被他团成一团的亵裤拿在了手里。 早知如此,他昨晚应该连夜就丢了。 他一边自我安慰,幸好没让于景渡拿走,一边又羞得满脸通红。 岂不知于景渡也是个过来人,见他那副满脸通红欲盖弥彰的样子,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 少年人总是要经历这一遭的,尤其是未经人事之时,满腔血气白日里藏得极好,到了夜里入了梦,就难免魂游天外,梦到旖旎缠绵的东西。 只是…… 于景渡心中颇为好奇,暗道小纨绔会梦到什么呢? 是梦到哪个不知名的女子,还是男子? 若是男子,有没有可能是他? 于景渡被自己这猜测惹得苦笑不已,心道还好容灼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否则定要对他敬而远之,说不定还会觉得他是个心怀不轨的登徒子。 他正垂首胡思乱想之际,就见容灼鬼鬼祟祟地从屏风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对方对上他的目光后,脑袋又缩了回去,看起来很是心虚。 于景渡难得见他这幅样子,心道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他一边想要逗弄对方一番,一边又有些舍不得。 斟酌片刻,他还是选择纵着容灼一回。 毕竟,昨晚他才刚得罪了人,总要卖个好才行。 念及此,于景渡起身道:“我去打点热水来给你洗漱。” 他说罢便提步出了房间,当真去帮容灼打了洗漱的热水。 等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在走廊上遇到了从外头回来的容灼。 对方手里已经空了,想来是将“罪证”丢了。 容灼只偷瞄了他一眼,便进了门。 于景渡进屋后将水放下,“今日晌午就要出发了,一会儿早饭记得多吃点。” “嗯。”容灼将那亵裤毁尸灭迹之后,这会儿放松了不少。 他乖乖去洗漱一番,又自己去束好了发。 于景渡一直在旁边打量着他,寻思着是不是要尽一尽做“兄长”的责任,教导一下容灼该如何正确面对这样的事情。 他记得上回少年就曾因为某些反应,而偷偷纠结了许久。 可见在这些事情上,对方并没有被人引导过。 依着本朝的习惯,男子在十四五岁时,家中父兄便会教导这方面的常识,以免少年人因为懵懂而走岔了路。在勋贵家中,长辈甚至会给适龄的子弟安排通房丫头…… 原本依着规矩,于景渡在这个年纪也会被安排宫女,但他那时人在边关,所以没人会顾及这些。于景渡如今还挺庆幸的,庆幸他没有在不知人事时,便和陌生女子经历这些。 如今,容灼也到了该学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他估计容庆淮应该也没为儿子操心过这件事…… 于景渡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教导容灼此事,却不知对方之所以会心虚,并非是因为不懂。 容灼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十几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该懂的他基本都懂。 他之所以心虚,无非是因为梦里的对象是于景渡罢了。 “过来。”于景渡朝容灼伸出了一只手。 但少年隔着几步看向他,并没打算过来。 于景渡知道他八成还在闹别扭,只能主动走到了他身边,抬手帮他把束歪了的发重新拆开,打算帮他束好,“十八了,头发都还不会束。” 容灼瘪了瘪嘴,以为他要教训自己。 却闻于景渡道,“你让我怎么放心让你离开京城?” 他这话说得占有欲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当真是容灼的兄长。 但容灼闻言却不反感,反倒心里一暖,带着点酸酸胀胀的感觉。 “你从前不是总爱追着我叫哥吗?”于景渡帮他束发时,手指在他耳尖上不经意蹭过,惹得容灼总想伸手去挠一下,“那有些事情,我也可以以你兄长的身份,多朝你说几句。” 容灼一边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去注意耳尖的痒意,一边好奇着于景渡想说的话。 然而不等于景渡再度开口,外头却传来了敲门声。 于景渡快速帮他把头发束好,这才起身去开门。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段峥那位堂叔段承举。 昨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于景渡早就料到他会来,所以见了他倒也没意外。 “祁公子。”段承举有些尴尬地笑道,“我侄儿可醒了?” “嗯。”于景渡冷淡应了一声,便将人让进了屋。 容灼起身朝他行了个礼,态度倒是没什么异样。 段承举却一脸歉意,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 “我昨晚回来的时候见你们屋里的灯已经灭了,便没打扰。”段承举朝容灼道:“昨晚的事情是我的不是,没弄清楚状况就将你带了去,没想到闹成那样。” “堂叔客气了,我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容灼道。 “都怪我,只想着你难得来一趟汴州,这才答应了柳老板的邀请。”段承举道:“没想到事情弄成这样,反倒差点让你们俩生了嫌隙。” 段承举这话原本也没有弦外之音,只是陈述事实。 毕竟昨晚于景渡那表现,显然是不高兴了,饭都没吃完就将人拉走了。 但容灼正心虚着呢,听到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仿佛段承举的弦外之音是,默认了容灼和于景渡会因为那个陌生的姑娘而吵架。 容灼自己脑补完了,还不忘偷偷看了于景渡一眼,恰好对上了对方沉静的目光。 也不知怎么的,他一看到于景渡那神情,立刻想起了对方昨晚在梦里时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样,心跳猛地加快了几拍,耳尖也忍不住有些泛红。 段承举将容灼的神情尽收眼底,也不好意思再打搅两人“眉来眼去”,解释完之后,便识趣地告辞了。 他一走,屋内只剩下了容灼和于景渡二人。 大概是重新想起了昨晚的小矛盾,两人神情都有些不自在。 “忘了问你,昨晚冷不冷?”于景渡率先打破沉默问道。 “不冷。”容灼想到自己梦醒时抱着的那个水袋,耳尖又忍不住开始泛红。 “你面色不大好,昨晚没睡好?”于景渡问道。 容灼刚想点头,又怕他追问,于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道:“晌午就要出发了,我去收拾一下东西。” 于景渡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段承举来之前自己想说的话,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再开口。 早饭后,众人各自收拾好行囊,便启程了。 这回容灼倒是没再像上次一样故意疏远于景渡,两人依旧坐在了同一驾马车上。 一开始,他还挺矜持,除了时不时偷看一眼于景渡,其他时间都在假模假式看书。这本书是昨日和于景渡逛街时随手买的,挺俗套的一个话本,看着并不是很有意思。 不出一盏茶的工夫,容灼便开始打瞌睡。 于景渡慢慢将人拢在自己怀里,容灼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竟也没拒绝,窝在他肩膀上便睡着了。 于景渡看着怀中的少年,不觉失笑不已。 他心道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这还是睡得最快的一次,可见昨晚是真没睡好。 容灼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 直到临近黄昏时,才稍微精神了些。 当日,他们照例投宿在驿站。 容灼下了马车后打眼一看,发觉这家驿站今日似乎挺热闹。 因为他们出发时刚过了年,所以路上不管是行商的还是过路的人都不算特别多,每次驿站里都是空空荡荡的。 唯独这一次不同,似乎在他们之前,还有另一支商队也投宿在此。 “看什么呢?”于景渡觉察到了他的视线,问道。 “我在想,夜里要找人提防着些。”容灼道。 “哦?”于景渡来了兴致,问他,“为何?” “咱们之前路过的驿站都很冷清,这有这家驿站这么热闹,你不觉得奇怪吗?”容灼压低了声音道:“依我看,还是让咱们的人盯着点保险。” 于景渡点了点头,“不错,很有警惕性。” “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反常必有妖。”容灼一抬下巴,指了指那几辆马车,“你看那马车比咱们的还气派,若是行商之人,怎么会用这么华而不实的马车?但若是勋贵人家,大过年的出远门做什么?” “嗯。”于景渡又点了点头,指了指容灼说的那辆“华而不实”的马车,“那你有没有觉得那辆马车看着挺眼熟的?” 容灼盯着那辆马车看了一会儿,“是有点,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难道他们跟踪过我们?” “你这一路上都在睡觉,若是被人跟踪你只怕也见不着吧?”于景渡笑道。 “这倒是。”容灼又歪着脑袋打量了那辆马车一会儿,“这马车是不是和你家的……” 他说到此处话音一顿,一脸震惊地看向于景渡,“这是……表哥他们坐的马车?” “应该是吧。”于景渡忍着笑道。 容灼脸一红,亏他认真分析了这么半晌,还觉得自己警惕性高呢! 没想到王府的马车就停在眼前,他愣是没认出来,还盯着研究了半晌。 最可恶的是于景渡,也不提醒他,还好整以暇地看他在这儿分析。 黎锋他们比于景渡出发还晚一些,走的是另一条官道,按理说路程比于景渡他们还远些。 但于景渡一行人带着货物,再加上在汴州耽搁了一天,所以他们到此处的时间倒是不相上下,甚至比黎锋等人还晚了半日。 “你故意的!”容灼道。 “嗯。”于景渡眼底带笑。 容灼被他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倒是连生气都忘了。 “不去见见人?”于景渡问他。 “现在吗?”容灼四处看了看,“万一被看出来了呢?” 于景渡一手揽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在此处碰面,是我与黎锋一早便约定好的,段承举也知道一半的内情。驿馆里的人早在黎锋来之前,就已经打点过了,放心吧。” 容灼没想到他竟安排得这么周到,当即深深看了他一眼。 少年眼睛生得好看,尤其盯着人看时,目光清澈明亮,看着很是生动。 于景渡被他这么看着,特别想亲亲他的眼睛。 “你一早就安排好了,怎么都不告诉我?”容灼问他。 “说得太早怕你一路上净顾着惦记你表哥了。”于景渡道。 容灼心中一跳,不知为何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酸溜溜的感觉。 但他不敢多想,很快将那念头压了下去。 “那今日你还不告诉我?”容灼又道。 “我若说了,你今日定然要兴奋。”于景渡说着抬手在他眼底轻轻一抚,微热的触感惹得容灼目光一滞,眼底迅速蕴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怕你路上睡不好,颠得难受。” 他这话里带着不加掩饰地宠溺,却又点到即止,并不逾矩。 若是换了从前,容灼多半不会多想,但此刻少年心里却不觉有些异样。 于景渡带着他进去之后,径直去了二楼。 走廊上立着的护卫,都是王府的亲随。 他们见于景渡并未按从前的规矩行礼,而是略一颔首道:“公子。” “黎锋呢?”于景渡问道。 他话音一落,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门便打开了。 于景渡带着容灼直奔那房间而去。 两人一进门,容灼便被段峥扑了个满怀。 “想死我了!”段峥抱着容灼险些将人扑倒。 容灼也颇为高兴,拉着他不撒手。 黎锋瞥见于景渡神色不豫,伸手扯住段峥的后颈,将人从容灼怀里拉了出来。 段峥也不恼,拉着容灼到一边坐下,开始滔滔不绝朝他说着一路的见闻。 “我听说你先走的时候,快气死了!”段峥道:“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跑了,害我郁闷了小半日呢!” 容灼刚想开口朝他解释,说自己也是半路上才知道他们兵分了两路。 不过不等他解释,便闻段峥继续道:“后来黎将军跟我说,这次带着我是有大用的!他装成了宴王殿下,让我装成他的副将!” 他说着起身转了个圈,容灼这才发现他身上穿了一身武服。 段峥长得本就不差,且身量比容灼还要高一些,如今穿着这身武服,若是收敛起了那副纨绔的做派,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尤其这一路他为了过过当兵的瘾,经常骑马,肤色稍稍晒黑了些,看着就更像了。 “好看吧?”段峥问道。 “嗯。”容灼笑道:“表哥你将来要是不愿意行商,从军也不错!” 段峥嘿嘿一笑,“我吃不了苦,过过瘾就行了。” 他说着又开始问容灼的近况。 见两人聊得高兴,于景渡这才看向黎锋。 “公子。”黎锋朝于景渡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移步到了另一侧的书案前。 不过于景渡还是找了个面对着外厅的位置,以便自己的视线能随时看到容灼。 “探子那边有消息传来,说私兵营有异动?”黎锋道。 “嗯。”于景渡道:“幸亏咱们动身得早。” “太子被禁足一事,按理说应该不会那么快传过来吧?”黎锋问道:“巡防营那边这些日子也一直守着出京的官道,各个驿站咱们也做了打点,不该出这样的纰漏。” 于景渡目光落在外厅的容灼身上,淡淡地道:“不一定是听到了消息。哪怕老四的事情传过来,若是没有军令,他们也不敢私自妄动。” “公子的意思是……” “或许只是循例演练。” 黎锋闻言倒是反应过来了,他们军中非战时每年也会搞几次演练之类的,以免军中儿郎怠懒。 “不过不管是什么缘故,我们的动作都要尽量快一些。”于景渡道。 “是。”黎锋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表情有些复杂。 他与他们殿下分开不过半月余,对方看着容小公子时的目光,好似越发黏糊了。 若是让旁人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分别这么久的人是他们俩呢。 好在黎锋对他们殿下分别日久也不正眼看自己一事不甚在意。 “进了豫州,还是依着原来的计划分头行事吗?”黎锋问道。 “不然呢?”于景渡问他。 “段峥昨日问我,能不能让容小公子跟着他,说怕容小公子跟着商队吃苦。”黎锋道。 他话音一落,果然收到了自家殿下一个眼刀。 “怎么,你往后是不打算跟着本王了,去段家做掌柜的?”于景渡问。 “属下不敢。”黎锋道。 于景渡冷哼一声,“本王看着像是连人都照顾不好的样子吗?” 什么叫跟着他吃苦? 他每日端茶倒水,连小纨绔的亵裤都帮着洗,哪里就照顾不周了? 于景渡念及此又盯着段峥看了一眼。 段峥这会儿正凑到容灼耳边说悄悄话呢,只觉脊背一寒,不由打了个寒噤。 “不重要的事情晚上再说吧。”于景渡说罢走到外厅,在距离容灼几步之外的地方坐下了。 容灼不知听段峥说了什么,正一脸笑意,转头看向于景渡时笑意尚未来得及掩去。 于景渡许久没看他这么笑过了,不由一怔,险些看得痴了。 他不由暗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容灼在他面前心事重了呢? 从前对方可不是这样的…… “我今晚能不能跟表哥睡一屋?”容灼朝他问道。 “嗯?”于景渡回过神来,面带疑问,“你说什么?” 容灼被对方这么一问,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说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于景渡现在好像不大高兴。 至于对方是为什么不高兴,他一时也拿不准。 “让小灼今晚跟我睡,我们兄弟俩好久没见了,亲热亲热。”段峥没心没肺地道。 黎锋闻言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恨不得直接去将段峥的嘴捂上。 他们家殿下多护食他可是见识过的,尤其段峥因着和容灼的亲戚关系,天生就和人家容小公子近了一层,这就更成了于景渡对段峥处处看不顺眼的原因。 而在本朝,表亲是可以婚配的。 虽说容小公子和段峥都是男子,但在他们殿下眼里,男人也是会被列为对手的。 这样一来,段峥在他们殿下面前,可谓是危险重重。 偏这小子不会察言观色,张口就要一起睡,还要亲热一番。 果然,段峥话音一落,厅内的氛围登时更冷了几分。 “不行。”于景渡直接了当。 “为何?”段峥不解。 于景渡的理由自然有很多,而且都是很冠冕堂皇的那种。 但不知为何,他今日忽然不大想用那些理由来搪塞了。 他心里想着,今日回去之后他还得朝小纨绔尽尽兄长之责,说一说对方昨晚的梦,以及那条被毁尸灭迹的亵裤,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聊得更深入一些。但他转念一想,人家段峥可比他更有兄长的资格…… 而他一想到要让旁人来教容灼这些事情,便觉得烦躁不已。 这么一来,他就更不放心让段峥跟容灼一起住了。 万一容灼半夜又做了那样的梦怎么办? 到时候谁知道这姓段的会朝他说什么浑话? 若是把人教坏了,他找谁说理去? 所以于景渡索性一挑眉,将球踢给了黎锋,“晚些时候,黎将军会朝你解释缘由。” 黎锋:??? 请问这关我什么事儿啊? -------------------- 第72章 当夜于景渡带着容灼回去之后,段峥还真朝黎锋问了这个问题。 “王爷为何不让小灼跟我一起睡?”段峥一脸茫然。 黎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解释道:“怕人察觉咱们两拨人是一伙的。” “你不是说驿站里都是自己人吗?”段峥又问。 黎锋控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可信一些,“小心驶得万年船。” “哦,我懂了。”段峥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还是王爷思虑周全。” 他说着还一副自己险些犯了错的表情,倒是看得黎锋都觉得亏心了。 同样的问题,容灼也问了于景渡。 但于景渡的回答就可信多了。 “万一你堂叔认出他才是段峥呢?”他说。 容灼闻言也一脸深信不疑的表情。 毕竟,段承举并不知道所有的真相,所以他在对方面前还是要扮演好段峥。 这么一想,于景渡不让他们兄弟俩在一起睡,倒也合情合理。 入夜后,待两人收拾妥当。 于景渡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帮容灼装鹿皮水袋。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穿着寝衣走到了容灼榻边。 容灼见状很自觉地往里头让了让,倒是没提出异议,只是转身给了对方一个背影。 于景渡躺在他身边,开口问道:“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容灼道:“我困了。” “你今日在马车上睡了大半日,这会儿会困?”于景渡说罢也侧过身,一手绕到少年身前,按在了他心口。容灼心头一悸,但于景渡的手很快就收了回去。 “心跳的那么快,撒谎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躺平了身体,但依旧没说话。 “其实我都猜到了。”于景渡一手帮他掖好被角,循循善诱地道:“昨晚做梦了,对吧?” 容灼又想翻身,却被于景渡一把按住了肩膀,“你往后总不能做一次这样的梦,就丢一条亵裤吧?” 容灼窘得满脸通红,闷声道:“你是想笑话我吗?” “我笑话你什么?”于景渡笑道,“我又不是没有过。” 他说着翻过身平躺着,慢条斯理道:“我记得我第一回 经历这种事情,是在去边关的第一年。当时我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吓得一天都没好好吃饭。” 容灼闻言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明白了。 在古代社会,没有网络,所有孩子获取知识的途径都是来源于身边的人。若是没有长辈教导,也没有书籍可供学习,很多人是不会天生就懂这种事情的。 “后来呢?”容灼小声问他。 “后来是常将军告诉了我这是怎么回事。“于景渡道:“他家中幼子与我年纪相仿,在军中他一直很照顾我。” 容灼闻言为年少时的于景渡松了口气。 “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于景渡道:“就像上次那种事,这都是男人的正常反应,若是不这样反倒说明身体出了毛病。” 不等容灼开口,他又一本正经道:“你只需要学会纾解,且懂得节制,别沉溺其中伤了身子就好。”他说着轻咳了一声,又道:“你若是……若是不大会,我也可以教你。” 于景渡这话其实并没存着多少私心,但说完他还是有些心虚。 半晌后,便闻容灼开口道:“我会的,你忘了吗?咱们第一次见面……” 于景渡闻言一怔,这才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容灼就躲在屏风后自己纾解过。 当时他虽未亲眼所见,但听着屏风后的动静,多半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拧了拧眉,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恼不已。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能忘了呢? 再说容灼都十八了,再怎么迟钝也不该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啊。 于景渡觉得自己八成是被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冲昏了头,才会糊涂成这样。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少年的心事不是为了这个,那就是为了别的? “你那晚梦到了什么?”于景渡问他。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支吾道:“没什么。” 他说罢似乎觉得这答案不大好,又编谎道:“一个姑娘。” “哦?”于景渡转头看向他,“那晚柳老板安排的那个?” “不是。”容灼否认道,“你别问了行吗?” 于景渡感觉到了他的无措,果真没再追问。 但他隐约觉得,容灼这答案不大对劲。 对方在刻意强调姑娘的时候,分明就是心虚的。 于景渡念及此,心中不禁一动。 难道小纨绔梦到的是……男人? 当晚,于景渡一直忍不住琢磨此事,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黎锋和段峥他们就打算出发了。 他们此行是轻装,行进速度比商队要快,所以先走一步也可以错开于景渡他们到达豫州的时间。 黎锋他们出发后,接近晌午商队才出发。 后头这一路走得很顺利,没几日的工夫,他们便到了豫州。 容灼想象中的豫州应该是颇为落败的,但进了城之后他才发觉,这里看着竟然比汴州还要热闹,城中丝毫看不出颓败之气。 “你若是年前过来,看到的多半不会是这样的景象。”于景渡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道:“别忘了,‘宴王殿下’可住在城中呢。” 容灼闻言才反应过来,他们如今看到的豫州,是精心粉饰过的。 至于这里原本的样子,他们是不可能看到了。 “想不想四处看看?”于景渡问他。 容灼闻言忙点了点头。 当日众人在段家的商行落了脚之后,于景渡便带着容灼出了门。 不过于景渡并未带着他去最热闹的街上,而是穿街过巷,走向了豫州的腹地。 那些街道后头的深巷里,才是豫州本来的面目。 然而他们并未走太远,于景渡就带着他折返了。 他们遇到了因为抢窝头而大打出手的乞丐,那伙人人数还不少。容灼和于景渡穿得讲究,从他们面前走过时,乞丐们的眼里都泛着绿光。 于景渡不愿在这种时候与他们动手,只能带着容灼离开了。 回到街上之后,容灼一直沉默不语,也不知是不是被那伙人吓到了。 于景渡见状拉着他去路边的馄饨摊要了碗热馄饨,想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小摊上坐着的几个食客,在讨论宴王。 容灼好奇,便竖着耳朵偷听。 “你看看那位养尊处优的,真以为他来了会管什么事儿?”一人道。 “我听说这位宴王,在边关吃过苦头,也不算养尊处优吧?”另一人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人家去边关还能真和寻常兵士一样?说不定带着一堆小厮丫鬟呢!” “这倒是。”另一人又道:“反正看他这几日在豫州的做派,不像是真打算管事的样子。” “人家来转一圈,回去之后报上一个皆大欢喜的喜讯,陛下也高兴。”前头那人讽刺道:“否则还能怎么办?再给豫州调钱粮过来?” 容灼听他们编排于景渡,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他知道,于景渡并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只不过黎锋扮演的“宴王”需要麻痹豫州那些官员,所以才会什么都不做。 “他们并不了解你。”从小摊上离开之后,容灼开口道。 于景渡一笑,“他们说的也没错。” “你打算怎么做?”容灼问他。 “豫州之所以像现在这样,是因为被私兵营暗中掏空了。”于景渡道:“一般的州府,遇到个灾年,只要不是连续的,都能扛上一扛,但豫州却不行,因为他们没有存余。” 换句话说,私兵营建立在豫州,一直在吸豫州的血。 若是不遇到事情还能勉力支撑,遭了灾瞬间就垮了。 “等私兵营解决之后,会慢慢好起来。”于景渡道:“多则三五年,少则一两年,豫州一定会好转。” 把吸血的私兵营端掉,豫州自然会慢慢回血。 “走,带你去个地方。”于景渡道。 容灼不疑有他,乖乖跟着于景渡,却见他在一处花楼门口停下了脚步。 “你想干什么?”容灼问他。 “带少东家出来见见世面。”于景渡道。 他说罢便带着容灼进了花楼。 这豫州城的花楼自然和寻欢楼没得比,而且容灼发现这里只有姑娘,没有少年。 “在京城好男风是风雅之事,出了京城就没那么吃香了。”于景渡朝他解释道。 容灼闻言便明白了,这意思翻译一下就是“城里人会玩儿”。 花楼里的老鸨见两人气度不凡,忙殷勤地迎了上来。 “两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老鸨笑问。 “我们少东家在家里被管得严,没来过这种地方,我带他来长长见识。”于景渡道。 容灼心中满腹狐疑,却没拆穿,只适时表现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好奇和羞赧,看着倒是真的像那种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少年。 “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老鸨问道。 “我们少东家喜欢好看的。” “咱们楼里就是好看的姑娘多,就没有不好看的。”老鸨说罢招了招手,当即有好几个姑娘热情地凑了过来。 容灼下意识就想往于景渡身后躲。 于景渡则不动声色地挡住他半边身体,低声问道:“少东家可有喜欢的?” “我……”容灼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今日这是何意,便摇了摇头。 姑娘们见他摇头,当即忍不住发出了嗔怪之声,还有人嘴里叫着小公子,说着揶揄的话。 “还有别的吗?”于景渡开口打断了她们的举动。 老鸨一笑,又招手唤来几人。 容灼挨个看了一眼,又摇了摇头。 他凑到于景渡耳边道:“我想回去了。” “是。”于景渡应了声,朝老鸨道:“我们少东家年幼害羞,明日我再带他来便是。” 他说着扔了一锭银子给那老鸨,对方顿时笑逐颜开,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外。 容灼自觉被于景渡捉弄了,一路上都不大高兴。 直到回去商行之后,于景渡拿了一副画像给他。 容灼一看,上头画着的是个女子。 “这是谁?”容灼问他。 “这女子是方才咱们去的花楼里的姑娘。”于景渡道:“她也被人包了,包她的人名叫杜兴,是私兵营的一个副将。” 这些信息,包括这女子的画像,都是此前黎锋着人准备的。 自于景渡昏迷醒来后,他就一直安排了人在跟进私兵营的事情,这就大大减少了他来之后要耽搁的时间。 容灼闻言神情一凛,“你是想找她?” “嗯。”于景渡道:“没提前告诉你,是怕被看出什么来。花楼里那帮人见过的人太多,各个都是人精。” 容灼得知了他的打算,情绪瞬间就消散了。 他朝于景渡问道,“那我要怎么配合你?” “你跟着我就行。”于景渡道:“明日再去一趟,争取找到这画中的女子。” “找到了之后呢?”容灼小声问道,“你不会要我把她也包了吧?” 于景渡:…… 这小纨绔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次日,于景渡果真又带着容灼去了花楼。 老鸨还记得他们昨日出手很阔绰,今日一见比昨日更为热情了几分。 “两位公子可算是来了。”老鸨说着招手叫来了一堆姑娘。 容灼半真半假地红着脸,目光在那些姑娘们身上一一扫过。 “你……”他看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姑娘问道,“叫什么名字?” 于景渡打眼一看那姑娘并非是画中人,不过他面上却没什么异样,也没出言提醒。 青衣姑娘闻言忙道,“小女子名叫如花。” 容灼闻言一怔,表情十分复杂。 这名字让他想到了某个很出名的电影角色。 “喜欢她?”于景渡挑眉问道。 “名字我不喜欢。”容灼看向于景渡,“咱们还是走吧。” 老鸨闻言忙道,“小公子别急啊,还有呢!” 她说着又招手叫来了一拨人。 容灼却觉于景渡垂在身侧的手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捏,他状似随意地一瞥,果然在回廊处见到了那个画中的女子。 “她。”容灼红着脸指了指那个姑娘。 老鸨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哎呀,小公子有所不知,如燕名花有主了。咱们这姑娘多得是,比如燕会伺候的人也不少。” 容灼闻言拧了拧眉,有些委屈地看向于景渡,“那咱们还是走吧。” 于景渡被他这副半是撒娇半是赌气的表情撩得心里发痒,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作势当真要带着人走。 “别呀。”老鸨赔着笑道,“两位公子稍待。” 她说着,吩咐人将容灼和于景渡带到了客房里,自己则叫住了如燕。 如燕一听说要让她招呼人,面色当即变了。 倒不是她对杜兴多么忠贞,实在是对方脾气大,给的银子又足。 若是她背着对方又招呼了旁人,回头少不得要挨骂的。 “这几日京城里来的人在城中呢,你那位军爷不敢来的。”老鸨道。 他们并不知杜兴的真实身份,只当对方是城防的某位军爷。 如今宴王殿下在城里,哪个当兵的赶来花楼里? 所以老鸨觉得,如燕就算偷偷接了别的客人,也无妨。 “这两位身上油水可不少。”老鸨道:“可比你那位军爷还阔绰。” 如燕闻言觉得有道理,想着到嘴的鸭子不吃白不吃,便应了。 片刻后,如燕便端着酒进了客房。 她看到一旁立着的于景渡后不由一怔,笑道:“小公子当真有趣,来这种地方还得让人看着?” 容灼不好意思地一笑,并不接茬,也不解释。 如燕见状倒是拿他没法子了,也不好将于景渡赶出去。 “我只是来……”容灼摆出一副良家少年的姿态,“找你说说话。” “小公子大概不知道吧,来这里的人各个都是来说话的,但是说着说着……”她一边帮容灼倒了杯酒,一边媚声道:“就说到床上去了。” 容灼将她递到嘴边的酒一推,“我家里不让喝酒。” “这里又没有外人。”如燕道。 她话音一落,便觉察到了于景渡锐利的目光。方才她还没太在意,如今再看,这冷着脸的护卫贴身站在那漂亮少年的身后,压根就没给她下手的空间。 亏这少年还傻不愣登的,一点主见都没有,让一个护卫拿捏至此。 “小公子不喝酒,那是想做什么啊?”如燕问他。 “聊天。”容灼看了一眼于景渡,对方便掏了一锭银子出来。 容灼将银子往如燕面前一推,红着脸道:“姑娘陪我……聊一锭银子的吧。” 如燕:…… 他没想到,这漂亮少年说聊天,竟然真的就只是聊天。 也不知对方哪来那么多话,每日都要来和她聊上几个时辰,且一聊就是三日。 直到这日,老鸨都看不下去了,待两人走后去见了如燕一趟。 “还没成?”老鸨问她。 “那少年屁都不懂,就知道叭叭叭,说得我口干舌燥。”如燕抱怨道:“每天一锭银子,什么都不干,就是干聊。” “你不是挺机灵的吗?”老鸨道:“不会使点手段?” “他从来不喝酒,也不喝水。”如燕道:“估计是富家公子自幼被教养得在外头不能轻易吃喝。” 老鸨无奈道:“你给他点个蜡烛。” “他那个护卫一直跟着呢。”如燕道:“点了蜡烛,那护卫也能闻到啊!” “那就两个人一起嘛。”老鸨道,“两个雏儿你怕啥?把人弄到手之后,那银子还不是任你要?” 如燕闻言顿时有些心动,老鸨见她这副神情,这才满意了。 当夜,商行。 容灼正准备要睡呢,听到有探子来。 于景渡也不避着他,便让探子进来了。 “今日黎将军已经放出了消息,说明日一早跟着知州去城郊。”探子道,“黎将军问公子,可还有什么特别的吩咐不曾?” “没有。”于景渡道:“我这边有段掌柜,不必他插手。” 那探子闻言应声而去。 “黎将军要出城?”容灼问他。 “总得给杜兴一个进城的机会吧?”于景渡看向容灼,“依着探子的消息,杜兴从前每隔两三日就要去找一趟如燕姑娘,如今满打满算已经六七日了,估计他应该挺急的。” 黎锋在城中时,他怕节外生枝不敢贸然进城。 如今黎锋特意安排了出城,对方多半会按捺不住…… 当晚,于景渡待容灼睡着之后,又去找了一趟段承举,与对方商量了一番次日的安排。 次日一早,两人又去了花楼。 今日,如燕面对两人时格外热情。 容灼这几日早已与她混熟了,倒也不像开始那么拘束。 于景渡倒是谨慎,自始至终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 但也正因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如燕身上,所以等他察觉屋里今日的香气有异时,容灼的面色一惊开始发烫,呼吸也乱得不成样子了。 “你好大的胆子!”于景渡一手扼住她的喉咙,将人推到了柜子旁,然后另一手端着茶将蜡烛浇灭,“解药呢?” 如燕没想到这人竟然丝毫没被蜡烛影响,而且反应还这么大。 “没有解药。”如燕带着哭腔道:“这蜡烛就是助兴的,没有毒。” 于景渡回身看了一眼容灼,少年趴在桌上,看上去很不好…… “我不骗你,这药性纾解过就能散去,我不敢骗你们的。”如燕道。 她显然也被于景渡的举动吓坏了,眼看就要哭了。 于景渡顾不上跟她扯皮,一个手刀将人砍晕,然后拖到了一旁的矮榻上。 随后他快步走到桌边,伸手摸了摸容灼的额头。 “唔……”容灼抬头,眼底已经染上了一层水雾,呼吸也带着几分灼热。 于景渡心头一悸,强行压下那抹情绪,“难受吗?” “为什么你没事?”容灼问他。 “我从前中过毒,用过很多药,寻常的药对我没什么作用。”于景渡说着抬手又想摸摸他的额头,但犹豫了一瞬还是收了回去。 他知道,容灼如今这状况,任何的碰触都会是极大的煎熬和诱惑。 而且不知是不是容灼的体质问题,这类药对少年的影响似乎比寻常人都要大。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这一次还是。 按理说这种药一般都是助兴,药力不至于大成这样。 但落在容灼身上,效果则极其明显。 “别怕,我带你回去。”于景渡道。 “不行,我腿都软了,走不动的……”容灼眼睛泛着红意,断断续续道:“而且我们一走,这几日就白费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房间另一侧的屏风,“你帮我搬一张椅子……我去那后头解决一下。” 于景渡略一思忖,只能照办。 容灼如今这样子,压根就等不了。 况且他要如何带着这样的容灼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难道让外头的人都看到容灼这副样子? 于景渡越想越气,一边心疼容灼,一边忍不住懊恼。 “她不会醒吧?”容灼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朝于景渡问道。 于景渡闻言走到如燕身边,伸手在她后颈又捏了一下,“放心,她这次能睡小半个时辰。” “你能不能……” “我不能出去。”于景渡打断他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 容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原本白皙的脸上这会儿染着红意,那红意自脸颊至脖颈,一直蔓延到了领口。想来也知道他衣服下的身体,如今多半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于景渡几乎不敢多看他一眼,忙转身走到了屏风外头。 那蜡烛的香味明明对他没有影响,但此刻他却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像是要着火似的。 屏风后的窸窣声不断传来,这一幕与数月前他们初见时那一幕巧妙地融合到了一起,令于景渡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直到半晌后,他耳边响起了容灼带着点哭腔的叹息。 于景渡心中猛地一悸,开口问道:“好了吗?” “不行!”屏风后的容灼有气无力地道:“我没力气了……” 于景渡立在原地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向了屏风后。 容灼听到屏风外传来的脚步声,手忙脚乱地扯过衣摆盖在了自己腿上,表情满是惊慌。 于景渡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抬手抹去了他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动作温柔又谨慎。 他的手触碰到容灼额头的那一瞬间,容灼呼吸明显一乱,眼角不自知地流下了一滴泪。 “我……”容灼开口,眼底满是无助和委屈。 “不怕。”于景渡揽着少年的脖颈,将人温柔地扣在怀里,“我帮你。” -------------------- 第73章 于景渡掌心和指腹都带着薄茧,那触感在此时显得格外明显。 但容灼这会儿的思绪早已乱了,压根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 他伏在于景渡肩窝处,浑身上下半丝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被扔到了岸上的鱼,只能徒劳无功地大口呼吸着,试图在强烈的心悸和窒息感中,努力汲取一点氧气。 于景渡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皂香味,那味道明明比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香味都要淡上许多,但落入容灼鼻间时却将其他味道都掩盖住了,这让容灼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恍惚间,容灼忍不住心道,于景渡的手好热啊,好像比他的身体还热。 但很快,他的大脑就迎来了短暂的空白…… 容灼将脑袋埋在于景渡身上,牙齿无意识咬着对方的衣服,像是怕自己会发出什么令人难堪的声音。他不知道的是,这会儿哪怕是他的呼吸,对于于景渡而言都是某种极大的“酷刑”。 天知道于景渡得花费多大的心力,才能克制住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还难受吗?”于景渡在他耳边问道。 容灼窝在他颈窝没有开口,只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他现在思绪已经稍稍缓过来了些,但理智还没恢复。 因为他明明羞耻得不敢去看于景渡,甚至不敢开口和他说话,可心里却并不讨厌和反感于景渡做的这一切,甚至隐约觉得有些满足。 容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无地自容,也不敢面对…… 他心想,这一定是因为药力的缘故吧? 于景渡丝毫不知他这些心思,只待他呼吸渐渐恢复之后,取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和容灼的身体,又帮他整理好衣服。容灼埋着头任他施为,乖得不像话。 于景渡怕他不好意思,想着让他自己待着冷静一会儿。 然而他准备起身时,少年却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别走。”容灼额头抵在他手臂上,声音依旧有些发颤。 于景渡呼吸一滞,又重新将人揽在了怀里。 他在话本上看到过,有些人在这种时候,会变得比较脆弱无助。 他不知道容灼这会儿在想什么,但是果断放弃了让对方一个人待着的决定。 过了许久,容灼才从那种仿若梦境的错觉中慢慢回过神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羞愧和尴尬。 好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算是适时“解救”了他。 “他……”容灼无措地抬头看向门外的方向,“他来了?” “没事,有我呢。”于景渡看到他红意未退的眼睛,心中不禁又是怦然一动,但他面上却不显,只慢慢用另一只手将少年被汗水沾湿的额发理顺,安慰道:“坐在这里不要出来,我会解决。” 容灼乖顺地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于景渡的衣袖。 于景渡起身走到屏风外头,端起桌上冷了的茶水往自己脸上一泼,勉强让自己冷静了几分。 不多时,外头那气急败坏的声音发出一声暴喝,房门被一脚踹开。 随后,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不顾老鸨和伙计的阻拦,大步走了进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容灼和于景渡等了数日的杜兴。 杜兴进门后原以为会看到捉奸在床的场面,没想到却只看到一个清冷英俊的男子好整以暇地在外间的桌边坐着。 他先是一怔,而后目光在房中一扫,粗声粗气地道:“如燕那个小娘们呢?” 他说着也不理会于景渡,径直朝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的容灼这会儿面上的红意还未褪尽,那模样若是被人一看,多半也能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所以他听到杜兴的脚步声靠近时,登时紧张万分,挣扎着就想起来。 然而下一刻,那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声闷响传来,杜兴嘴里骂到一半的脏口骤然停住,随后门外看热闹的人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容灼透过屏风的缝隙朝外看去,便见杜兴这会儿正捂着心口躺在门口,显然是被于景渡一脚踹出去的。 “你个狗娘养……”他开口又想骂人,却被门内再次飞来的一只茶盏砸中口鼻。 那飞来的茶盏上蕴了力道,这一下砸得他鼻血狂流,口中的牙也松了两颗。 围观的众人惊呼连连,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尤其是老鸨等知情人,原以为今日是里头那俩公子被杜兴这军汉揍一顿出气,谁也没料到这平日里看着唬人的杜兴,竟然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杜兴被这么一激也发了狠,索性闭了嘴不再骂人,而是在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众人见状忙纷纷往后躲了躲,看样子是生怕被两人的争斗波及到。 老鸨怕事情闹大,好言想劝,但杜兴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他能在私兵营混到个副将,还颇受重用,自然不是个吃素的。 他觉得自己方才之所以着了道,纯粹是因为没有防备。 眼下他将匕首握在手里,眼中冒着寒光,不敢再轻敌。 于景渡一手负在身后,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态。 但杜兴见状却越发恼怒,手里握着匕首便朝中于景渡冲来。 外头那些看热闹的人,胆子小的早已捂着眼不敢再看,生怕目睹一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惨烈场景。老鸨示意一旁的伙计上去拉着他,免得闹出人命,但杜兴这副神挡杀神的姿态,伙计们也有些犯怵。 犹豫间,杜兴已经到了于景渡跟前。 屏风后的容灼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不等他看清,于景渡便轻巧的闪身躲过了那一击。 杜兴一击不成再次出手,顷刻间将屋里的桌椅撞得翻了一地。 容灼一开始还担心不已,但很快看出来,于景渡这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呢。 因为两人虽打成这样,但于景渡却巧妙地避开了屏风后的位置,“战火”丝毫没有波及到容灼。杜兴这会儿就像是没了头的苍蝇,被于景渡耍得团团转,偏偏又奈何不了对方。 不消片刻,那房间里便被杜兴搞得一片狼藉。 于景渡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将人一脚踹翻在地。 杜兴手里的匕首哐啷一声落地,老鸨见状忙指挥着伙计将人拿住了。 再这么打下去,她这花楼只怕都要被砸烂了。 “劳烦找个人去段家商行通报一声,让他们拿了银子来赔吧。”于景渡淡淡开口。 老鸨一听他要主动赔银子,登时高兴不已,忙着人依着他的话去商行传话。 杜兴被人制住了还骂骂咧咧,老鸨看看于景渡,试探着问道:“公子,今日之事您想如何善了?” “我无所谓,不过我们二人斗殴,砸烂的东西我可不会全赔。”于景渡道。 老鸨闻言看向杜兴,杜兴朝她啐了一口,“老子早已将如燕包了,你还让这小白脸进来,这笔账老子还没跟你算呢。” 老鸨也有些心虚,今日之事的起因,便是她一念之差。 她哪里想到杜兴今日会来呢?还与段家这两位撞了个正着! 于景渡不欲多言,起身去了屏风后。 容灼原本正透过屏风看热闹呢,见他进来不由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面上刚褪去的红意又一点点爬了上来。 “好点了吗?”于景渡单膝跪在他身边问道。 容灼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他。 外头的杜兴只以为他在和如燕说话,嘴里又开始骂骂咧咧。 容灼听他骂于景渡,下意识拧了拧眉,有些不大高兴。 于景渡见状轻笑一声,起身出去干脆将杜兴的下巴咔嚓一声卸了下来,这回对方老实了。 不多时,段承举便带着人来了。 他进来之后先是看了于景渡一眼,又问:“少东家没事吧?” “他没事。”于景渡道。 杜兴一听屋里还有个,当即气得红了眼,嘴里呜呜呜地又不知骂了些什么污言秽语。 段承举不愧是行商多年,对这种场面简直是应对自如。 他十分镇定地询问了情况,看那架势丝毫没有慌乱。 在得知是杜兴先踹得门之后,便声称要报官。 “我们少东家花了银子叫了你们这的姑娘,此人硬闯还踹了门,惊着我们少东家他赔得起吗?”段承举道:“报官!”他说着便吩咐了身边的人去报官,竟是丝毫没打算给人商量的余地。 可怜杜兴被于景渡摘了下巴,这会儿呜呜咽咽也说不出话来。 老鸨生怕将事情闹大,还想劝说段承举息怒。 没想到段承举瞥了她一眼道:“不报官也好说,惊吓了我们少东家,你打算赔多少银子?” 老鸨一听,他非但不打算赔这屋里的损失,竟然还想让她陪银子,当即就绷不住了。 她略一思忖,只能依着段承举的意思。 报官就报官吧,否则就算段家不闹了,杜兴也未必会善罢甘休。 左右今日是他们两拨人之间的争端,多半波及不到花楼。 杜兴一开始挺横是仗着一股子狠劲儿,在这种地方说话一般都是靠拳头和银子,哪有靠官府的?可当段家商行的人真把官府的人叫来之后,他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偏偏自己下巴被卸,他连服个软求和都不能。 最终的结果就是,官差将杜兴和于景渡他们都带走了。 之所以也带走了于景渡,是因为他将杜兴揍得太狠。 而带走容灼,则是因为于景渡不放心让人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少东家放心,咱们这就弄点银子送到官府,绝不会叫你受了委屈。”段承举朝容灼道。 容灼早就知道于景渡的安排,再加上于景渡就在身边,他自然是不担心的。 由于衙门里管事的人今日都陪着黎锋去了郊外,所以这案子还得等明日再审。 官差们念着“宴王殿下”在豫州城,不敢将事情草草应付,只能把人先关起来,等他们大人回来再处置。 段承举当日便着人送了新的被褥到牢里,险些将豫州大牢弄成客栈。 牢里的管事摸不清这案子的底细,也不愿得罪人,倒也没为难容灼他们。 最惨的是杜兴,被于景渡揍了那一顿,现如今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却连个给他送伤药的人都没有。 “身上没有不舒服吧?”于景渡朝容灼问道。 容灼围着被子靠在墙角,闻言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先前的尴尬被杜兴的事情冲淡了,如今这牢房里只剩他们二人,气氛便重新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我已经没事了。”容灼垂着脑袋道。 于景渡似是有些不大放心,伸手在他额头摸了摸。 “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于景渡道:“我本该觉察到屋里的味道有异。” “这不是你的错。”容灼道:“她屋里的香味太重了,很难分辨出来。” 于景渡盯着他,不由又想起了先前那一幕,思绪有些飘忽。 容灼却未发觉他的异样,目光往外头看了看,小声问道:“他们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放心吧。”于景渡道:“段掌柜花了银子,咱们如今住着的可是贵宾牢房,附近几个牢房都是空的。” 容灼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于景渡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挪了挪,斟酌着语气问道,“今日……我帮你的时候,会让你不舒服吗?” 容灼闻言面颊更红了几分,小声道:“不会。” “那就是舒服?”于景渡问。 “你……”容灼没想到他竟会拿此事揶揄自己,当即有些着恼。 于景渡却没打算就此作罢,“你当时在想什么?” 容灼扭过头去不看他,“你欺负我。” “我只是想确认,有没有让你难受。”于景渡道。 “你往后会拿此事笑话我吗?”容灼问他。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于景渡道:“若没力气的人是我,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难受,不帮我吗?” 容灼被他这么一问,心口猛地一悸。 他想,如果今日的情形对调一下,他好像也不排斥帮对方一把。 “帮吗?”于景渡一脸期待地问他。 容灼沉默了很久,最后小声“嗯”了一句。 于景渡一颗心登时被他这个“嗯”填得满满当当。 他想,他的小纨绔心里,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位置留给他的吧? 另一边。 杜兴被抓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私兵营。 杜兴的上司名叫郭振邦,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他气质看着沉稳谨慎,倒是与杜兴那毛躁性子截然不同。 “段家商会的人?”郭振邦朝传话的士兵问道,“杜兴怎么会招惹他们?” “是因为花楼里的姑娘争执起来的,对方是段家商行的少东家。”士兵道:“后来闹得挺大,段家人就报了官。” 郭振邦拧了拧眉,“报了官?” “是啊,衙门里今日没有主事的,拿人的官差怕出了纰漏,就将杜将军和段家那少东家一起关起来了。” “都关起来了?”郭振邦道。 他原本还有些疑虑,但是一听说两方都被关了起来,心中那疑虑便消了大半。 “宴王还在豫州呢,别让他在牢里待着了,免得节外生枝。”郭振邦想了想:“弄些银子,让何川贵带人进城一趟,去大牢里把人捞出来。” 他口中这个何川贵,如今与杜兴一样都是私兵营的将军,不过他曾经在衙门里当过差,所以能说得上话。左右杜兴犯的也不是大事,找人疏通一二,再朝段家说和说和,此事应该不难办。 于是,当晚何川贵便连夜进了城。 若是一切顺利,他连夜将事情办好,明日天亮前杜兴就能从牢里出来。 届时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惊动旁人。 为了不引人注意,何川贵只带了两个亲随。 他们进城后没有四处闲逛,直奔何川贵曾经在衙门里的同僚家奔去。 然而他们经过一道暗巷时,却觉身后窸窸窣窣,似乎是有人尾随。 何川贵警惕性还算可以,当即朝两个亲随使了个眼色。 然而不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便有一块搬砖从暗处飞来,直砸在了他的面门上。 “谁?”何川贵恼怒道。 他话音一落,又有一块砖头飞到了他脑袋上,直接砸了个血窟窿出来。 何川贵从前做过不少亏心事,在衙门里当差时就害过人性命,但他从不怕鬼。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在被两块砖头砸得头破血流之后,他脊背不由生出了几分寒意。 漆黑的深巷中,那寒意不断扩散。 随后,里头又响起一阵打斗声,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何川贵的尸体,在次日一早被人发现时,已经冻僵了。 此事很快在豫州城内传开了,段承举一早带人来给容灼他们送饭时,亲口将事情讲给了两人听。 “说是遇到了打劫的,身上银两和值钱的东西都让顺走了,就连身上的棉服都被偷了。”段承举道:“好像是叫何川贵,这人从前在衙门里干过,后来犯的事情太多,还间接害了人命,衙门里就待不下去了。” 容灼听着段承举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倒是不同情那个何川贵,毕竟对方害死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 只是听到尸体都冻僵了时,他多少有些犯怵。 “是……你安排的吗?”待段承举走后,容灼小心翼翼朝于景渡问道。 先前于景渡倒是朝他说过计划,不过只说了对付杜兴的这一步。 后来,于景渡朝他提了一嘴,说抓了杜兴是为了做饵。 如今看来,这个何川贵多半就是于景渡要钓的鱼了。 于景渡闻言看向他,不答反问:“觉得我心狠手辣?” “没有。”容灼道:“你是怎么知道他会来的?” “杜兴被抓,他们避免出纰漏,定然会想早早将人弄出来。”于景渡道:“还记得那天我朝你说过的这些人的名单吗?这个何川贵是唯一在衙门里当过差的,赎人派他出面无疑是最合适的。” “那你……为什么要直接将他杀了?”容灼又问。 “杜兴此人虽然有毛病,也沉不住气,但并非无可救药。”于景渡道:“只要加以约束,他应该能有所改变。而且他在花楼里只招惹了一个姑娘,说明他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这样的人留着比除掉好。” “至于何川贵。”于景渡道:“他当差时知法犯法,草菅人命。这种人活着也是祸害,倒不如直接拿他开刀,也算是对私兵营的一个挑衅吧。” 容灼想了想又问:“他们会不会怀疑?” “不怕他们怀疑。”于景渡道:“要的就是让他们人心惶惶。” 于景渡所料不错。 事情很快传到了私兵营。 而私兵营的主帅郭振邦在听完了探子的话之后,面色变得铁青。 他想不明白,何川贵武艺高强,还带了亲随,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冻死了呢? “他带着的人呢?”郭振邦问。 “何将军的两个亲随被人发现时,都躲在附近的一个破庙里。”探子道:“他们坚称自己什么都没做,还说何将军是被刺客杀的。但属下怀疑他们多半是在撒谎,因为两人一觉醒来,浑身都是冲天的酒气。” 这么一来,他们说的话非但不可信,反倒会让人怀疑他们在办差期间酗酒,这才导致了何川贵的死。 但郭振邦此时却没这么想。 他不得不怀疑,这里头或许是有别的蹊跷。 一日的工夫,先是杜兴进了大牢,再是何川贵去赎人的途中被杀,私兵营等于一连失去了两位将军。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杜兴顺利回来,只怕心态也会受到影响。 郭振邦忍不住想,这两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关系? 若是偶然还好,若是有联系,那幕后之人的目标只怕就不是这两个人那么简单了…… 大牢里。 容灼一边吃着段承举送来的早饭,一边朝于景渡问,“既然何川贵都死了,咱们今日是不是就能出去?” 于景渡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碗里,抬眼看他,“想出去了?” “你不想出去吗?”容灼问他。 虽然经过段承举的努力,这牢房里住着也不算太坏,吃的喝的都挺好,连被子都很暖和,甚至还添置了暖炉。但牢房毕竟是牢房,容灼总害怕自己睡着时会有蟑螂或者老鼠钻出来咬他一口。 “还行吧。”于景渡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牢里地方小,关在这里能随时看见你,出去以后就不一样了……生怕一不留神你就跑了。” 容灼心口一悸,总觉得于景渡这话怪怪的。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他在调情…… -------------------- 第74章 当日,临近晌午时,段承举便来接人了。 容灼原以为事情闹到这样,可能要过堂,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直接就回去吗?”容灼不解道。 “怎么,舍不得走?”于景渡挑眉。 容灼四下张望了一眼,凑近他低声道:“连审都不审直接让咱们回去,那边会不会怀疑啊?” “少东家。”段承举朝他道:“昨日将咱们一并抓进来,是因为衙门里没人主事,当差的不敢擅自决定,怕惹上麻烦。今日一早,就有人来找过我了,说是咱们也没吃什么亏,问此事愿不愿意私了。” “怎么私了的?”容灼问他。 “花楼里的银子,让杜兴赔,咱们赔杜兴挨揍的钱。”段承举。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的就是段承举赔了花楼银子,杜兴白挨了一顿打。 段家反正不缺这点银子,杜兴怕节外生枝自然也不敢再纠缠,这顿打只能白挨了。 “宴王殿下如今在豫州,他们肯定是希望案子越少越好。”于景渡朝他解释道:“尤其今日还出了一桩命案,其他的事情估摸着他们也顾不上。” 容灼听他这么一说也明白了,于景渡带着他来大牢里住这么一日,为的就是把何川贵钓出来杀了,至于杜兴……被打了一顿,又间接导致了何川贵的死,回到私兵营只怕也很难再向从前一样了。 另一边,杜兴离开大牢之后,连伤都没来得及理会,便匆匆返回了私兵营。 他昨晚一夜未归,生怕回去的晚了遭到郭振邦的责问。 可他没想到的是,自从他踏进大营之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便都不大正常。 起初他只当是别人看他挂了彩,所以才会用异样的神情看他。 直到他行至自己的营房附近时,他的亲兵匆匆凑了过来,“将军,你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什么?”杜兴茫然道:“出什么大事了?” “昨日郭将军听闻你被关进了大牢,怕惹出旁的岔子,便让何将军带了银子去打点,想把你赎出来……”那亲兵道。 “老何做事还是稳妥的,我说怎么这么快就把我放出来了。”杜兴打断那亲兵道。 杜兴只当他说的大事就是自己进大牢的事情被主帅郭振邦知道,还有些不以为意。 他这逛花楼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郭振邦不是没提点过,但他改不了对方也就没多勉强。 他心想这次也不过是闹得过分了些,大不了挨一顿军棍嘛。 “不是……”那亲兵着急道:“何将军夜里带了人进城……” 他话说到一半,便见杜兴身后有一人匆匆而来,来人背后还追着好几个亲随。 杜兴听到动静,还不及反应,便被人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 他昨日刚被于景渡揍得够呛,今日被人这么一踹,顿时疼得眼冒金星。 他回身一看,发觉来人是营中另一个叫张平的。 这张平曾经是戍北军的人,来了私兵营之后和杜兴平级,都是郭振邦的副将。 不过张平素来不喜欢杜兴,反倒和何川贵颇为投缘。 而他俩投缘的原因也很简单,何川贵在衙门里当差时,便喜欢滥用职权,张平当初则是因为在戍北军中克扣下属的军饷被逐了出来。换句话说,他俩也算是一丘之貉了。 如今何川贵为了去赎杜兴而惨死,他自然便将这笔账记到了杜兴头上。 杜兴如今还不知何川贵死讯,被张平踹了一脚后恼羞成怒,起身便与他厮打起来。 围观的亲兵都不敢上前拉,只在旁边看着。 或者说,他们心里也有气,对这场厮打乐见其成。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张平和杜兴单膝跪在了主帅郭振邦的营房里。 郭振邦面色极其难看,显然是气极了。 何川贵的死显然对他的打击极大。 这会儿他看着大打出手的两人,只觉得烦躁不已。 他苦心经营的私兵营,原以为是铁板一块,没想到只一夜之间,就闹成了这样。 何川贵的死成功挑起了杜兴和张平的内斗,而他们两人各自的部下,以及何川贵的部下,也因为上官之间的恩怨,进入了微妙的敌对状态。 这种内部的针锋相对,在军中是大忌。 郭振邦从前一直利用几个将领之间的亲疏关系制衡着他们,可他没想到这块石头最后会砸到自己脚上。 另一边。 于景渡正和容灼在浴房里沐浴。 氤氲的水汽蒸腾而起,为相隔不远的两个浴桶平添了点若隐若现的“屏障”。 “这个郭振邦从前在戍北军时还算是有点能力的,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带兵一般。”于景渡朝容灼道:“我记得常将军曾经说过,此人是个将才,却非帅才。为将者需要的是勇武,能让手底下的儿郎们甘心跟着你冲锋陷阵,但为帅者需要的则是凝聚全军的能力,运筹帷幄,掌控全局。” 容灼趴在浴桶边缘看向他,“他后来是怎么离开边军的?” “他能力有限,又想爬得更高,最后爬不上去就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于景渡道:“他是主动离开边军的,如今想来,或许是找好了这条后路才走的吧。” “太子找了他统帅私兵营,看起来不是明智之举啊。”容灼道。 “我朝有点能力的统帅,没人会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来干这种掉脑袋的差事。”于景渡道:“这私兵营里的士兵或许有被蛊惑而来的,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人是谁,甚至还以为自己拿的是朝廷俸禄。但这些将官,却都明明白白知道私兵营乃是大逆不道之事。” 换句话说,郭振邦这些人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郭振邦不会做主帅,却硬要勉强,结果就是外表看起来铁板一块的私兵营,实际上很容易从中击破。”于景渡道:“只要将支撑着他们平衡的点敲碎,私兵营很快就会沦为一盘散沙。” 于景渡在来豫州之前,便已经将私兵营的症结所在掌握得清清楚楚。 当然,事情之所以能这么顺利,也得益于太子那个完全不懂行伍的人,却硬要给自己养一支私兵,到头来也就是个外行看热闹。 “那接下来怎么办?”容灼问他,“等着他们内斗吗?” “还不够。”于景渡道:“让他们歇两日,再送一份大礼给他们。” 于景渡说这话时语气很平淡,丝毫没有志得意满的神态,仿佛他在说的不过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而他这副样子,在容灼看来反倒透着一股胸有成竹的自信之感。 容灼趴在木桶的边缘,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不自知的欣赏。 于景渡转头与他视线相交,少年忙慌乱地移开了视线,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多时,于景渡便沐浴完了。 容灼听到他从浴桶里出来,也不敢朝旁边看,只缩着脖子偷听一旁的动静。 半晌,他估摸着于景渡应该开始穿衣服了,便忍不住偏头偷偷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眼又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不用不好意思。”于景渡忍笑道。 “我没偷看。”容灼无力地辩解道。 实际上,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那些心思。 他并不是想偷看于景渡的身体,他只是忍不住去看这个人而已。 自从那日在花楼于景渡帮了他之后,容灼便总忍不住想到那一幕,连带着对于景渡的关注也更多了。或者说,在更早的时候,在他那晚梦到过对方之后,他就开始这样了…… 没有缘由的,就是想时不时看对方一眼。 “水都快凉了。”于景渡开口提醒道。 容灼闻言这才磨磨蹭蹭起身,好在对方忙着穿衣服,并未看他。 少年快速拿布巾将身上擦干,取了干净的寝衣就要往身上套。于景渡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抬手按在了他正准备穿衣服的手上。 “你……”容灼伸手想捂一下关键部位,又觉得没必要。 于景渡却没揶揄他,只目光落在他心口的一处红疹上,“果然还是又长了疹子。” 容灼闻言低头一看,抬起手指在上头挠了挠。 他皮肤太敏感,住到牢房那种整日不见阳光的地方,就容易这样。 这一次已经算好的了,红疹长得不多。 上回在大理寺,那才叫一个惨。 “往后再也不让你去那种地方了。”于景渡有些心疼地道。 好在他早有准备,出门时让府里的管家备了很多药,其中就有容灼用来抹这红疹的。 于景渡取了一罐药膏,打算给他抹药。 容灼却一把攥住他手腕,“我自己来吧。” 于景渡也不勉强,将瓷罐递给了他。 但容灼很快意识到,他还不如让于景渡来…… 因为对方递给他药罐后便退到了一旁,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看着他沾了药膏,一点点在身上涂抹。这感觉简直太奇怪了,容灼一边尴尬一边害羞。 他有心转过去背对着于景渡,一想那样的话就要把屁股留给对方,更羞耻。 于景渡原本只是担心他身上的疹子,丝毫没有邪念。 但当他觉察到容灼的脸越来越红之后,注意力就跟着歪了。 结果就是,于景渡当晚心烦意乱,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去。 同样失眠的人,还有私兵营的主帅郭振邦。 他独自一人在演武场坐了一个多时辰,直到被寒风吹得有些头疼才起身。 回到住处时,他见另一间营房的烛火未熄,便去敲响了对方的房门。 半晌后门被打开,门内立着一个三十来岁的英俊青年。 青年名叫丁伯连,名义上算是私兵营的军师。 但由于郭振邦擅专,且他们一直未遇战事,所以丁伯连这个军师就像个摆设一样,平日里从不主动参与军中事务,存在感极低。 若非此人是太子钦点的军师,郭振邦说不定早将人赶走了。 但今晚,郭振邦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了点“不耻下问”的自觉,他打算找这个军师聊一聊。 “丁先生想必也听闻了今日之事吧?”郭振邦问道。 丁伯连将人让进屋,又给他沏了一壶茶,这才应了一声。 “杜兴此人素来没出息,上半身管不住下半身,有今日之事也不意外。”郭振邦道:“何川贵你是知道的,有勇无谋……张平倒是与他投契,但我与他曾共同在戍北军谋职。他克扣下属军饷,才被逐出军中,这样的人……” 他说着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想来是一直看不上他口中说着的人。 丁伯连没有接茬,只专心盯着自己杯中的茶水。 “说实话,我总觉得今日之事不是偶然。”郭振邦道:“这样一帮人带着兵,能带成什么样?就算没有今日之事,又焉知不会有别的意外。”他话里话外竟是一直在贬损自己的部下,全然忘了这些人也都是他的兵。 “丁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郭振邦问他。 “军中几位将领不和,您一直是知道的。”丁伯连戳穿道。 若非郭振邦以此来制衡他们,兴许他们彼此之间还没那么大的仇怨。 “至于这两日的事情,若非偶然那便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丁伯连道:“你我都知,擅囤私兵是大忌,而这种犯忌讳的事情,终究见不得光,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情。” 郭振邦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如此惶然。 都说富贵险中求,可火中取栗者,又有多少能全身而退呢? 进入私兵营之后,他其实日日都在担惊受怕。 因为知道这一切得来的太容易,在戍北军求而不得的一切,在私兵营他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这两日的事情说大其实真不算大,但对于郭振邦这个惊弓之鸟来说,屁大点事情都能让他失了方寸。他平日里的沉稳老练,终究是盖不住那点心虚和不安。 而于景渡因为提前摸过他的底细,将他的心思猜得很透彻,因此才会用了这四量拨千斤的法子,只用一个何川贵的死,就让郭振邦失了眠。 “你觉得会是谁?”郭振邦问丁伯连。 “太子一人之下,这还用问吗?”丁伯连道。 郭振邦一惊,明明心里早有猜测,却还是不愿相信。 “说不定只是巧合。”郭振邦道。 “嗯。”丁伯连也不知是有心安慰他,还是当真这么想,“眼下将军的确不该再为此事烦扰,营中的燃眉之急,可不止这一桩。” 他提起此事,郭振邦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自从贪墨赈灾钱粮的事情被揭穿之后,私兵营的粮饷便成了大问题。 或者说,自从去年秋天太子手下那倒卖贡品的地下拍卖场被端了之后,私兵营的粮饷就出了问题。若非如此,对方也不会打起了赈灾钱粮的主意,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好在太子殿下并未受到牵连…… 但营中已经连续数月未曾发军饷了,士兵们多少会有点抱怨。 “军饷是事情尚可拖延,去岁春天也有耽搁了数月后来一并补齐的先例,所以大可以拿此事安抚军心。”丁伯连道:“但粮草却耽搁不得,士兵们一旦饿了肚子,不出两日就会乱。” 郭振邦有些烦躁地起身踱了几步。 他们营中的粮草,原定是每隔三月送一次。 一般来说,在军中的粮草只剩下半月的储量之时,下一批粮草便会送来。 但这一次,眼看军中粮草已经快要见底了,下一批却迟迟不见踪影。 “我找人问过了,他们说下雪路不好走,明日我派人去接应一下吧。”郭振邦道。 丁伯连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多余的话,他也不打算和这个莽夫多说。 若对方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当初就不该用挑动手下将领内斗的方式来制衡。 一军主帅,自己不能服众,偏偏又听不进去劝。 也难怪这厮在戍北军迟迟得不到重用,不是人家不识千里马,而是这人原本便不是良驹。 也就太子那个自负且对带兵一窍不通的人,会选中郭振邦这样的废物。 丁伯连一边腹诽对方,一边也犯起了愁来。 他忍不住想,自己的一生,当真要葬送在这里了吗? 次日一早,容灼早早就醒了。 大概是因为坐了一天的牢,昨日回来之后他格外珍惜,夜里睡得很香。 他起身洗漱了一番,依旧没见到于景渡。大概是习惯了对方在身边的生活,这一会儿看不到人,他就有些不安起来,忍了好几次,还是找人问了几句。 “回少东家,祁公子在花园那边练枪呢!”家仆朝容灼道:“他说怕在院子里练吵着您。”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略一犹豫便朝着花园的方向行去。 他们在豫州住着的是段家的宅子。 豫州不像京城那么寸土寸金,因此这宅子建得极为宽敞,不仅有老大一片花园,花园中央还单辟出了一块空地,其上铺了鹅卵石的地砖。 容灼到了花园之后,远远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景渡手里执着一根木棍,以棍做枪,正舞得唰然作响。 此刻的于景渡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锋芒尽数展露。 他这会儿身上只穿了一件玄色单衣,劲瘦的身形被勾勒得十分明显,看着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英武之气。容灼还是第一次看他练枪,立在原地不由看得呆了。 片刻后,于景渡做了个收势,这才看向容灼。 容灼忙收敛了心神,无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快,他就不敢细想了。 “怎么起得这么早?”于景渡朝他走过来问道。 “你……每天早晨都会练吗?”容灼问他。 “也不是。”于景渡道:“赶路的时候就没怎么练过,驿馆里冷,我起得太早怕你会冻醒。” 容灼闻言心头猛地一悸,竟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了。 于景渡却像是没事儿人似的,仿佛这意有所指的暧昧之言,并不是他存心要说出口的。 “我去冲个澡,你回去等我,一会儿陪你用早饭。”于景渡说着将手里的木棍递到了容灼手里。 那木棍上头还留着于景渡手上的余温,摸着的时候令容灼生出了点和对方牵手的错觉。 容灼拿着那木棍看的时候,才发觉这棍子平平无奇,毫无特殊之处。 但不知为何,方才被于景渡拿在手里舞的时候,其上却像是生了刃似的,凌厉无比。 一直到早饭的时候,容灼都还有些恍神。 他从前没见过这样的于景渡,不得不说,对方这样还挺有帅的。 “过两日,城中有几家商行的掌柜要去豫州营犒军,我让段掌柜安排一下,将我一并带上。”于景渡打发了伺候的家仆,亲自帮他盛了粥,“我估摸着天黑前就能回来。” 容灼一怔,“不带我吗?” “不带你了吧。”于景渡道:“军营里的人都糙,怕你不习惯他们。” 容灼不知为何,稍稍有些失望。 这人明明先前还说,不管到哪儿都会带着他的。 少年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己如今对于景渡的依赖,似乎比从前更甚了。 “你去大营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吗?”容灼问他。 “去找人借点兵,给私兵营送礼。”于景渡道。 容灼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于景渡观察着他的神色,看出来他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你想跟着一起去?”于景渡问他。 “我能去吗?”容灼眼睛一亮。 “也行。”于景渡毫无原则地道:“想去就一起吧。” 容灼闻言当即十分高兴,面上立刻又恢复了笑意。 “若是带着你就不必急着赶回来了。”于景渡道:“说不定可以在营中住上一日。” 容灼闻言心中一动,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 到了出发这日,于景渡一早就开始翻箱倒柜地帮容灼找衣服。 容灼坐在一旁看他将衣服拿起来一件又放下,如此反复数次,似乎都没有满意的。 “是军营里有什么着装要求吗?”容灼不解道。 “不是。”于景渡终于从容灼的衣服里挑出了一件灰色的,拿到容灼面前比划了一下。 然后他摇了摇头,“还是太惹眼。” 容灼看着那间灰扑扑的袍子,没明白这衣服和惹眼之间有什么关系。 “黑的吧。”于景渡最后妥协似的挑了件黑色的外袍。 容灼接过衣服穿上,却发觉于景渡一直盯着他皱眉。 “这件也不行吗?”容灼问他。 于景渡目光落在少年漂亮的脸上,心道好像不是衣服的问题,小纨绔哪怕穿块布在身上都惹眼。 他现在又有点后悔带着容灼一起了。 军营里那帮糙汉子他是最了解的,见着漂亮少年便总忍不住揶揄逗弄。 这种逗弄倒未必是出于恶意,有点类似于大人看到可爱的小孩子时那种心情。 但于景渡不大能接受有人逗容灼,他的小纨绔他自己都不舍得逗呢! -------------------- 第75章 待于景渡勉强帮容灼选好了衣服之后,众人便出发了。 需要准备的东西,段承举都已经处理妥当,所以他们二人只需要跟着便可。 “我们到了那里要做什么?”容灼好奇问道。 “躲在我身后,什么都别做。”于景渡叮嘱道:“有人同你搭话你也别理会,明白了吗?” 容灼拧了拧眉,不解道:“我们不是去犒军吗?不搭理会不会不礼貌?” “这么多人呢,该说的话会有人替你说的。”于景渡道。 容灼总觉得他这态度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 豫州营在京郊,从城内出发乘坐马车约有一个时辰的路。 但因为他们带着的东西比较多,所以车程更慢了些,约莫到了午饭的工夫才到。 大营外巡逻的士兵,远远看到他们时便着人去通报过了,所以众人到了营门口时,就有豫州营的将领迎了出来。 容灼好奇地趴在马车的窗口朝外望,于景渡见状一把将他扯了回来,又顺手将车帘盖上了。 “为什么不让我看?”容灼问他。 “一会儿等人少了咱们再出去。”于景渡道:“我直接带你去见刘副将,省得你还要跟着应付他们。” 两人说话间便能听到外头极为热闹,有将领吩咐人将商行的人都迎了进去,士兵们则热情洋溢地开始搬运车上拉过来的货物。一早出发时容灼已经看过了,车上拉的有猪牛羊肉,鸡鸭,粮食,甚至还有腌好的酸菜。 容灼十分好奇,一直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却又顾忌着于景渡的话不敢将车帘掀开。 于景渡转头看他,见少年那副样子像个好奇的小猫,却又很是乖顺听话,心中不禁一软。 “算了,晚些时候再去见人吧。”于景渡一把撩开车帘跳下马车,“下来吧。” 容灼闻言一把握住他的手,于景渡就势在他腰上一揽,将人半拎半抱地弄下了马车。 “侄儿!”段承举一看到容灼,一边朝他招手一边朝领头的一个青年将领道:“这就是我们段家商行的少东家,名叫段峥。” 他说着拉着容灼朝那人介绍道:“别看我们少东家年纪轻轻,很能吃苦的,一路从京城来豫州,半句苦都没叫。” 那青年将领看着也就二十四五岁,气质看着挺憨厚。 他见了容灼不由一怔,心道怎么会有少年长得这么白? 他整日在军营里见的儿郎们各个都晒得黑不溜秋,因此一见到这么漂亮精致的少年,第一反应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少东家……”那青年小声朝段承举问道,“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他这话倒是没别的意思,也不是觉得容灼女气,只是在他有限的认知里,长得好看的和皮肤白的都是姑娘,哪有男人会长得这么漂亮呢? 如今这个年代不比现代社会,人的认知往往局限得可怜。 就说他们这军营中的士兵,有些从农村召来的儿郎,十四五岁就入了伍,在营中一待就是数年。而他们幼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附近的村子里,稍见过世面的,也不过是去县城里走一遭罢了。 所以很多人这辈子见过的人,也就只有同村和邻村的乡亲。村子里的少年们各个都跟泥猴一样,一张脸能洗干净都是稀罕事儿,更别说生得这么白净漂亮的了。 “哈哈哈。”容灼非但不恼,反倒被他逗笑了,朝他一挺身,玩笑道:“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男人,要不你摸摸看?” 青年被他揶揄得面色更红了几分,憨厚一笑道:“少东家不要介意,是我没见识。” 容灼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觉得这当兵的挺有意思的。 倒是于景渡,立在容灼身后,一张脸黑得比此时的天气还冷。 “少东家快进去暖和暖和,仔细冻坏了。”青年忙道。 容灼闻言转头看向于景渡,下意识伸手在他衣袖上拽了一下。 于景渡被他这小动作取悦了,面色登时缓和了不少。 众人引着商行的人进了大营。 因为快到了午饭的时辰,负责接待的将领便直接将人带进了饭堂。 “用过饭之后再带着各位在营里转转。”那青年解释道。 容灼跟在后头听着,心道这古代犒军倒是和现代社会去各类单位慰问差不多。 吃个饭沟通沟通感情,再参观参观。 唯一不同的就是,古代社会不能再照个相。 “你笑什么?”于景渡低声问他。 容灼看向于景渡,心道若是有人去戍北军慰问,不知于景渡会不会也像这青年一般出来招待人。他略一脑补于景渡耐着性子装热情的模样,眼底笑意忍不住更深了。 “问你话呢。”于景渡道。 他本就心里不大痛快,见容灼一直偷笑,心里更不自在了。 “我在想你……”容灼附在他耳边道。 他原是想说想你在戍北军的事情,但又怕周围有耳力好的人听到他们的话,便将后半句又咽了回去。 而他这半句话落在于景渡耳中,就成了一整句。 于景渡心头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转头看向容灼,却见少年依旧眼带笑意东张西望,丝毫没有异样。 他一边心脏猛跳,觉得容灼这话是在撩拨他,一边又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不一会儿工夫,便有一个气质英武的中年男人大步进来了。 此人身后跟着两个亲随,且看着都气势不凡,一看就知道官儿不小。 “这是豫州营的主帅。”于景渡附在容灼耳边道。 他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因此嘴唇几乎贴到了容灼耳边。 少年耳尖骤然一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是连対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 过了片刻,他稍缓过来一些,才凑到于景渡耳边问道,“这是谁啊?” 于景渡:…… 这人心思多乱,他刚说过的话就忘了? 于景渡又耐心朝他说了一遍,容灼这才点了点头。 他心道,这豫州营的主帅倒是亲民,遇到犒军的还亲自来接见。 “他不认识你吧?”容灼问。 “现在还不认识,过几天就不好说了。”于景渡道。 容灼闻言知道于景渡八成还有安排,便没继续多问。 他知道,対方今日来找的人并非是豫州营的主帅,而是一个姓刘的副将。 所以他猜测,于景渡如今大概是不想兴师动众,所以才会这么安排。 众人一通寒暄之后,便开饭了。 容灼因为是段家商行的少东家,自然被安排做了主桌。 于景渡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后,丝毫没有要去吃饭的意思。 容灼转头看了他两回,有些坐不住了。 “堂叔。”容灼凑到段承举耳边,“我能不能换个桌坐着?” 段承举一瞥于景渡,便猜到了容灼的心思,笑着朝同桌的主帅打了个招呼。 “我们少东家好不容易来一趟营中,想和儿郎们多混一混。”段承举道。 这话说得也算很明白了,少年人嫌陪着他们拘束。 対方自然不会有异议,开口朝着身后那桌吩咐道:“陈舒,让段小公子和你们坐一桌,你照顾着点。”他话音一落,先前那青年将领便起立领了命。 容灼见是他,还挺高兴,拉着于景渡便坐了过去。 于景渡沉着脸也不说话,目光一直盯着那个叫陈舒的青年看。 “少东家不要客气,咱们这营中的饭菜不比府中精细,您可多担待着些。”陈舒忙道。 “我尝着挺好的,就是不知道多吃点,能不能也变得像你们这么结实。”他说着一手握拳在陈舒胳膊上虚碰了一下,惹得陈舒脸又有些发红。 其实陈舒这反应倒不是因为别的,他是个钢铁直男。 之所以看着容灼会脸红,是因为还没从误以为対方是女扮男装的思维里跳出来。 所以一看到这漂亮少年,便总有些不大好意思。 容灼最擅与人打交道,自然也能知道他的心思,是以才故意这么亲昵。 但于景渡就不这么想了。 他觉得这一帮盯着他们家小纨绔看的糙汉子们,都没安好心。 “少东家,好好吃饭。”于景渡帮他夹了菜,低声道:“否则一会回去的路上又要喊饿。” “嗯。”容灼乖乖应了,冲他一笑。 于景渡一肚子不痛快被少年这么一笑登时又散了大半。 “少东家一会儿用过饭,可要跟着咱们去演武场看看?”陈舒怕冷落了他,故意找话说。 容灼吃着于景渡夹给他的菜,笑道:“陈兄是想和小弟切磋一下不成?” 他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大笑起来。 他们一开始都当这漂亮小公子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没想到竟是如此好相处。 他们哪里知道,容灼别的本事不说,这与人打交道的本事向来都不错。 容灼当年刚穿过来时,可是一见面就将与他不対付的段峥给“收服”了,后来还轻轻松松就和宋明安那帮纨绔打成了一片。甚至就连于景渡,都稀里糊涂跟他成了过命的交情。 “切磋那也太欺负人了,咱们可以给少东家耍耍把式。”陈舒道。 他话音一落,便见门口又匆匆进来一个人。 “刘副将。”陈舒朝他招了招手,“坐这儿吧。” 容灼闻言看向来人,便见那人目光在自己和于景渡面上一扫,而后自然地朝两人略一点头算是打招呼。容灼状似随意地和于景渡対视了一眼,而后便知道此人就是于景渡要见的那位刘副将。 “这位是刘副将,这位是来犒军的段家商行的少东家。”陈舒朝刘副将介绍道。 刘副将再次朝容灼一笑,“你们方才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容灼一笑,“陈兄说要与我切磋一番。” “哈哈哈哈。”刘副朝陈舒道,“你就知道欺负人。” “我没习过武,自然不好与陈兄切磋,免得让人说他欺负我。”容灼说罢一手按在于景渡手臂上,“但我们家祁护卫习过武,他可以代我与陈兄切磋。” 于景渡面上不显,心底却因为容灼口中那句“我们家祁护卫”而泛着点暖意。 “他很厉害的。”容灼说罢微微扬起下巴,面上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骄傲,仿佛対身边这人的“厉害”与有荣焉。 于景渡眼底染着笑意看向容灼,“多谢少东家抬举。” 虽然知道容灼这是在制造机会,让他能更自然地和刘副将接触,但他还是忍不住高兴。心中先前因为陈舒而生出的那点小别扭,至此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想,小纨绔怎么就这么会讨人喜欢呢? -------------------- 第76章 当日用过午饭之后,刘副将便招呼着几个年轻又出色的儿郎一起去了演武场。 军中儿郎素来喜欢斗,尤其是本事大的,遇到这种场合自是跃跃欲试。 再加上众人听说这位祁护卫颇得段家这位少东家喜爱,走到哪儿都要带在身边,想来定然是武艺不错。而且同样作为习武之人,一个人的本事如何,他们一打眼就能瞧出个大概。 豫州营的主帅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因为知道手下的人都有分寸。 而且他年轻时也是这个样子,见着个人就恨不得拉着人家比试一场,输了赢了都觉得痛快。 众人到了演武场之后,刘副将先是随手点了几个人,让他们表演了骑射。 容灼立在于景渡身边看着这些儿郎,低声问他,“他们厉害吗?” “还行吧。”于景渡一挑眉,“比戍北军的儿郎还是差了点。” 容灼转头看他,想起了许久前于景渡教他射箭一事,心道戍北军厉害不厉害他不知道,但于景渡一定是厉害的。 “祁兄弟,要试试吗?”陈舒拿着一张弓朝他问道。 “我们家祁护卫会使枪,一会儿让他耍枪。”容灼道:“射箭我来就行了。” 他说着接过了陈舒那张弓。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容灼。 容灼却朝于景渡眨了下眼睛,接过了陈舒递过来的弓,又从他的箭筒里抽了一支箭。 他拎着弓和箭往靶子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才停下,朝众人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没劲儿,太远了射不中。” 众人原本也没指望他这娇贵小公子会射箭,见状自然是不会计较,只当容灼是觉得射箭好玩想过过瘾。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容灼拉弓搭箭,片刻后手一松,箭破空而出,竟是对着靶心射进了靶子里。美中不足的是他这一下终究是失了点力道,箭尖只没进去了约莫半寸,在靶心上停留了不过须臾便掉了下来。 虽然他这力道不行,但准头还是挺漂亮的。 围观的众人见状不由齐齐喝了声彩。 于景渡则目光灼灼地看向少年,眼底带着不加掩饰地喜爱。他一看容灼那架势便知道,对方在上次自己教过之后,应该是私下里偷偷练过,否则不会射得这么准。 “还行吗?”容灼走到他面前,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准。”于景渡抬手很想捏捏他的脸颊,但念着有旁人在场,一只手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他手臂上捏了捏。 “该你了!”容灼说着转头看向陈舒,“你们谁和他比枪?” 众人闻言互相看了看,都将目光看向了刘副将。 这营中的儿郎自然都是会使枪的,但会使和使得好却不同。 他们看段家这娇贵小公子箭法都这么准,想来也知道是那护卫教的。 可见祁护卫的工夫,应该深不可测。 这种时候,他们倒也沉得住气,没打算出来丢人。 于是这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枪法最好的刘副将身上。 于景渡走到枪架旁取了一柄,握在手里试了试手感。 容灼则在一旁盯着他看,目光中满是期待。 他不大好意思承认,撺掇于景渡耍枪虽然是为了制造个机会和刘副将交流,但他多少也有点私心在里头。那日见过于景渡在花园里练枪后,他一直念念不忘,想着再看一回。 偏偏他早晨起不来,每回等他醒了于景渡早都练完了。 而他又不好意思让对方给他表演一遍,这要求听着太奇怪了。 “稍等。”于景渡把手里的枪一放,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到了容灼身上。这样一来他身上就只剩下了里头那套修身的武服,往演武场上一站,英武之气尽显。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容灼那点隐秘的小心思,于景渡起势时耍了个毫无用处但看着很赏心悦目的枪花。在场的儿郎们见状都不以为意,但容灼看了却眼睛一亮,突兀地喝了一声彩。 于景渡见容灼喜欢看,便持着枪又耍了一套,惹得容灼连连叫好。 于是,接下来的比试就成了于景渡一边敷衍地和刘副将过上两招,一边将手里的枪耍得风生水起,看得人眼花缭乱,活像是个江湖卖艺的。 直到刘副将都被他耍得累了,于景渡才一顿削劈,结束了这场“表演”。 儿郎们勉强喝了声彩,心道这护卫可真爱出风头,耍得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招数。 只有刘副将知道,最后于景渡那几招显些将他手里的枪打飞了。 幸好对方一直没出狠招,不然他可能十招之内枪就会脱手。 念及此他看了一眼场边的漂亮少年,心中还挺感激。 他想,若非对方想讨好段小公子,今日他就要在属下面前丢人现眼了。 于景渡收了枪,这才眼带笑意地走到了容灼身边。 容灼想把披风脱下来给他,却被于景渡按住了手背。 “我身上热,你先穿着吧。”于景渡道。 容灼见他额头渗着细汗,便取了手帕递给他。 于景渡握着枪的手一紧,略朝他俯下身,却没说话。 容灼见他不接手帕,这才反应过来于景渡这是让他帮着擦汗。 若是换了从前,容灼定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胡思乱想。但今日不知为何,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于景渡,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竟是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他将手帕塞到了于景渡手里,然后状似无意地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于景渡握着手里的手帕却没舍得用,而是再一次悄悄揣进了自己怀里。 “祁护卫这枪法着实了得,不知在下可否与祁护卫讨教一二?”刘副将上前朝于景渡一拱手,态度十分恭敬。 “自然。”于景渡朝他回了一礼。 容灼见状朝陈舒道:“陈兄,能不能带我去你们的马场看一看?” “少东家随我来。”陈舒道。 众人都喜欢这漂亮少年,见状便都跟着陈舒和容灼去了马场。 反正在他们眼里这祁护卫的枪法也就那样吧,华而不实,他们并不是很想知道他和刘副将怎么交流的。于是,顷刻间演武场上的人便走了大半。 “祁护卫?”刘副将见他走神,开口唤了一句。 于景渡将目光从容灼的背影上收回,心里又忍不住开始有些烦躁。 他发觉自己如今在容灼面前越发沉不住气了,明明知道少年是为了让他方便和刘副将说话才借口离开,但看到对方被陈舒他们殷勤地簇拥着,他心里还是忍不住酸溜溜的。 “长话短说吧。”于景渡道:“本王此番来找你,是有事情要让你办。” “宴王殿下。”刘副将见他亮明了身份,便打算朝他行礼。 “不必多礼。”于景渡阻止了他想要行礼的动作,“本王要朝你借点兵,最好是挑一些你信得过的,且能随意带出营的。” “殿下想要多少?”刘副将问。 “你有多少?”于景渡问。 “若是能随意带出营且不惹人注意,那就只能是例行巡防和附近兵卡中的人。”刘副将想了想,“加起来能有六十人,够吗?”他手下的人倒不止这些,但若是调用的人数太多,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于景渡点了点头,“够了。” “末将斗胆,敢问殿下是想做什么?”刘副将问道。 “打劫。”于景渡道。 刘副将:…… “父皇允了本王暂调豫州营的权力,此番本王不想兴师动众,只是怕打草惊蛇而已。”于景渡又道,“回头若是事情败露你也不必惊慌,只朝你们主帅说明此事,本王有父皇的谕旨,届时自会朝他解释。” “是。”刘副将忙道。 于景渡随后又朝他说了些细节,便匆匆朝着马场的方向行去。 他可不放心让容灼和那帮儿郎们混在一起。 少年素来对人没什么提防的心思,万一遇到心怀不轨的,岂不是要吃亏? 于景渡匆匆到了马场,远远便看到容灼正立在马厩前喂一只小马驹。 那小马驹看着年纪不大,个头也不高,看着甚是可爱。 “没想到少东家不止会射箭,骑术竟也不错。”陈舒立在一旁朝他搭话。 于景渡目光在容灼身上一瞥,见他衣摆沾着点脏污,便知他肯定是在这些人面前骑马了,说不定还表演了一下摔马。 于景渡一边忍不住心疼,同时却又有些不解。 容灼先前射箭是为了让他和刘副将切磋更顺理成章,那这一出又是为何? “都是我们家祁护卫教我的。”容灼笑道。 “少东家身边有这么厉害的护卫,何必还要受苦学这些?”陈舒问他。 容灼伸手一下一下摸着小马驹的鬃毛,开口道:“他又不能一辈子做我的护卫。” 于景渡闻言一怔,心中没来由便有些堵得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容灼这语气中,也带着点落寞。 “哎,祁护卫来了。”旁边的士兵开口道。 容灼闻言转头看向身后,看到于景渡后,朝他粲然一笑。 于景渡大步上前,伸手帮他理了理大氅,又俯身帮他掸掉了衣摆上的脏污,那样子落在旁人眼里,便与一个尽忠职守的护卫无异。 “冷吗?”于景渡问他。 “不冷。”容灼忙道。 于景渡像是不信似的,用手背在他脸颊上贴了一下。 容灼被他这过于亲昵的举动弄得有点不大自在,心虚地偷看了一眼旁边的陈舒。 于景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朝陈舒道:“多谢陈兄照看我们少东家,祁某在此谢过。” 他这话不轻不重地便将三人之间的亲疏远近划分得明明白白,就连陈舒这个粗人都听出了点酸溜溜的味道。 从马场出来之后,于景渡才朝他问道:“又摔马了?” “嗯。”容灼应了一声,似乎听出了他有点不大高兴,忙道:“就摔了一回。” 于景渡顿住脚步看向他,“为什么?” “我想再复习复习,很久没摔过了。”容灼道:“你不是说这两日要去打劫吗?我先把逃命的本事练好,免得到时候你怕我拖后腿不带我一起。” 于景渡闻言心中顿时软成一片,他太喜欢容灼黏着自己了。 这种下意识的依赖和在意,或许连容灼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于景渡却从中觉察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往后,只要你愿意跟着,我就不会撇下你。”于景渡道:“而且有我在,你也不用学逃命的本事。” “真的?”容灼一听他会带着自己,登时高兴不已,拉着他的衣袖道:“你可别反悔!” “不反悔。”于景渡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不过……往后可不许朝旁人这么撒娇。” 容灼:??? 他什么时候撒娇了? 第77章 当日,商行的人正准备离开大营之际,容灼借机朝着段承举说了几句什么。 段承举会意,朝来送行的刘副将道:“豫州今年遭了灾,粮饷本就吃紧,我等既受贵军庇护,自该略尽绵薄。我们少东家听军中儿郎说起,咱们在豫州附近还有巡防的兵卡,兵卡中物资似乎也不大宽裕,所以想再去置办些东西,届时送到咱们的各处兵卡中。” “段掌柜和少东家有心了,刘某替我军中儿郎先行谢过。”刘副将说罢带着身旁的兵士朝两人行了个礼。 “刘将军。”容灼朝刘副将道,“咱们的兵卡保密吗?不保密的话,我们能不能去看看?” “刘将军莫见怪,我们少东家心性跳脱,喜欢凑热闹。”段承举忙赔不是。 刘副将却一笑,“我营有几处兵卡就在附近,如今太平盛世的,没什么不能看的。少东家既然有心,刘某派人带你去看看便是。不过这么一折腾天估计就要黑了,少东家可能就得在兵卡中过夜了。” 他们的兵卡就是在豫州城各处设立的巡防处,平日里会派人轮流值守,大的兵卡有几十号人,小的可能只有十几号人。豫州城不属于边防,兵卡自然也没什么值得保密的。 更重要的是,今年豫州遭灾,多少也波及到了豫州大营,他们现在都是勒紧裤腰带精打细算。像段家这样愿意慷慨解囊的商行,他们敞开门欢迎都来不及,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在兵卡中过夜?可以啊。”容灼忙道。 段承举闻言看向容灼,“少东家,那兵卡中可不比咱们商行,夜里只怕会冷。” “没关系,他们军中儿郎都受得,我又如何受不得?”容灼道。 段承举只是象征性的劝了一下,闻言便摆出一副抱歉模样,朝刘副将道:“那就给刘将军添麻烦了。” “段掌柜客气。”刘副将忙道。 于是,段掌柜他们一行人打道回府,只留下了容灼和于景渡,以及扮成了车夫和小厮的另两名护卫。 为了表示对段家这位少东家的重视,当日刘副将亲自带着一队人打算陪同。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实际上他带着的这队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各个都算是他的亲信。 而他们此行并非是为了让容灼“参观”,而是替于景渡办差。 “那处兵卡和公子说的那个地方距离很近,从那边过去,快马加鞭两刻就能到。”刘副将朝于景渡道,“不过离大营稍远了些,估计天黑的时候应该能到。” “那边的人都可靠吗?”于景渡问他。 “公子放心。”刘副将道,“年前黎将军来寻末将时,便隐晦地朝末将打过招呼,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末将私下做过一些准备。” 当时黎锋的话说得并不直白,只隐约提到了私兵一事,所以刘副将这安排是为了防私兵营生事端。他是个未雨绸缪之人,所以将各处巡防的哨卡,全都换成了营中的精锐,而这里头各个都是信得过的。 今日于景渡要他协助办的差事,正好能让这安排派上用场。 “嗯。”于景渡略一点头,转头看了一眼容灼,问他:“手冷不冷?” 容灼摇了摇头,似乎怕他不放心,还冲他笑了笑。 他们要去兵卡,容灼也不好再坐着马车,只能随着众人一道骑马。 于景渡原本想和他共骑,但想起他白日里还偷偷去练过骑术,便作罢了。 众人一路疾行,天黑时才到了目的地。 兵卡中的士兵已经用过晚饭了,特意为他们又开了一次火。 容灼这一路被冻得够呛,捧着碗吃了一碗热汤面,这才缓过神来。 “累吗?”于景渡问他。 “不累。”容灼擦了擦嘴,小声凑到他耳边道:“你别老问我。” 于景渡一挑眉,“为什么不能问?” 容灼看了他一眼,想说对方老对他这么嘘寒问暖的,怕别人看出来。 但他话到了嘴边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他这么说反倒有点欲盖弥彰,于是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和刘将军商议,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于景渡道:“估摸着得到很晚,多吃点,免得一会儿饿了。”其实他大可以让容灼先回去休息,但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放心。 倒不是信不过刘副将,纯粹是他见不着人难受。 于景渡说罢拿起容灼的碗,又给他添了一碗面。 容灼一顿饭撑得肚皮溜圆,怀疑于景渡这是把他当成小猪养了。 当夜,兵卡的营房内。 于景渡朝众人细细部署了接下来的计划。 “这地方你们巡防的时候会经过吗?”于景渡指着桌上那张地形图的某个点朝刘副将问。 “会!”旁边的一个亲兵忙道,“这里是大汶山,山头上从前有个土匪窝,被官府剿了几回一直没剿干净。不过他们现在差不多都拆伙了,剩下的人现在也不靠打家劫舍过活了,他们现在的大当家我还认识呢。” 于景渡一挑眉,“熟吗?” 那亲兵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还行。” 刘副将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敲,“和土匪交朋友,真不错!” “人家现在真不是匪了。”那亲兵解释道。 于景渡一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明日你去找他们大当家的,让他管好自己的人,这两日不要下山,遇到任何事情也不要插手,否则这次剿他们的可就不是豫州官府那帮好吃懒做的府兵,而是豫州营了。” “是。”那亲兵忙应了声。 “公子。”刘副将朝他问道,“其实可以让他们帮忙的。” 于景渡朝他一瞥,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此番朝刘副将借兵,是打算劫了私兵营的粮草,而选在这土匪出没的大汶山,估计是打算将事情嫁祸给这窝土匪。 在刘副将看来,他们不仅可以嫁祸给土匪,还可以联合土匪。 那样事情做起来可能会更顺利,事后给土匪们分一点粮饷便是。 “刘将军!”容灼在一旁插话道:“我们祁公子是想把这功劳单独留给你们。” 刘副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 于景渡转头看了容灼一眼,眼底带着点几不可见的笑意。 他不习惯事前拿这些东西笼络人,但此番他确实是打算将这个功劳寄在刘副将头上,只是没有说破。没想到这个刘副将还挺实诚,傻呵呵就要把功劳往外让。 倒是容灼机灵,一语点破了。 于景渡抹不开脸挟恩图报,容灼可不管这一套。 果然,他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态度都比方才更认真了几分。 白干活和拿着奖金干活,劲头自然是不一样的。 “公子,末将看了他们的运粮路线,这沿途能动手的地方挺多的,为何您要选这大汶山呢?”刘副将道,“只是因为这山上有土匪,好掩人耳目?” 于景渡淡淡一笑,“自然不是。” 他选在这地方劫粮,自然是有充分的理由。 与此同时,私兵营内。 郭振邦今晚又失眠了,原因是营中的粮草已经见了底,若明后天粮草不到,他们整个大营里的人就真的要饿肚子了。 “将军。”张平显然也有些睡不着,原是想到演武场转转,没想到撞到了郭振邦。 这个张平便是那日将杜兴一脚踹翻在地那人,他的好兄弟,那个间接被杜兴害死的何川贵,今日刚下了葬。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辗转托人将何川贵的尸体从官府的停尸房里弄出来。 一想到杜兴那个废物,张平就恼恨不已,时至今日都没消气。 “死者已矣,别想不开了。”郭振邦安慰道:“杜兴并非有意为之。” 张平掩下心中恨意,“将军这么晚了还不睡?可是在为粮草的事情发愁?” “算着日子明日粮草也该到了。”郭振邦道。 这次为了万无一失,他特意命了自己的副将杜兴去押运粮草。 这种押运粮草的事情,按理说是不需要杜兴这种级别的将领出手的。但郭振邦此番一是想罚他,二是为了粮草的稳妥,三是想着平息一下营中众人的怒意。 否则何川贵的葬礼,若是杜兴在场,少不得又要起些冲突。 “我听说这次运粮的路线改了?”张平问道。 “不知道他们搞的什么鬼,若是不耽搁,几日前粮草就该到了。”郭振邦有些烦躁地道。 他素来是个沉稳的人,平日里很少露出这种情绪。 但自从杜兴和何川贵接连出事后,他就仿佛变了个人,整日里都心不在焉的。 张平跟他在一条船上,自然能理解他的不安。私兵营就像个绑了引信的雷,任何异动都可能点燃那根引信,所以任何火花都能让他们变成惊弓之鸟。 “粮草回来会经过大汶山,那里是鲁盛的老窝,山上的弟兄们多少会照应着点。”张平道。 郭振邦有些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不大满意他将自己和土匪混为一谈。 至于那个土匪出身的鲁盛,他更是一直看不上。 “睡吧。”郭振邦道:“明日粮饷就到了。” 他说罢便将心底所有的不安都强行压下,转身回了营房。 兵卡中。 于景渡与众人商议到深夜才结束。 等众人都散去时,容灼已经盖着于景渡的大氅,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公子,您和段小公子的住处都安排好了,末将带您过去吧。”刘副将道。 “我和他住在一处便可。”于景渡道:“他怕冷。” 他话没说得太白,但刘副将闻言很快就明白了,宴王殿下这意思,是要和段家这少东家一起睡。他不敢表露出丝毫的异样,当即亲自去营房内,将两张单人的军床并到了一起。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宴王殿下待这位少东家太亲昵了些,不过他只当对方要拿容灼掩人耳目,便未曾多想。但于景渡这么毫不避讳地朝他一说,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刘副将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不可能因为这个就做出什么不利于于景渡的事情来。 相反,他还得主动为两人打掩护,不让旁人看出来什么。 因为宴王殿下不避讳他,那意味着对他的信任。 他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份信任,反倒会对于景渡更死心塌地。 实际上,于景渡并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打算利用容灼去笼络谁。 他在京城克制有加,是因为顾忌着皇帝,不想让对方盯上容灼。 如今离开了京城,他便不想躲躲闪闪了。 如果他打定了主意要和容灼在一起,那就要早做打算。 不可能一辈子都东躲西藏的。 容灼今日奔波许久,这会儿睡得很沉,连自己怎么回的住处都不知道。 等他早晨睡醒过来的时候,于景渡已经起来了。 他刚准备起身穿衣服,便见床头摆着的衣服上头,搁着一条干净的亵裤。 容灼伸手一摸,登时满脸通红! 他红着脸换了亵裤,又穿好衣服,整个人都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看这床是两张单人床拼到了一起,所以昨晚于景渡一定是和他一起睡的。 对方能想到帮他准备一条干净的亵裤,就说明知道发生了什么。 偏偏容灼昨晚做梦时迷迷糊糊,压根都没醒,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表现的。 他想,对方既然能知道,要么就是他出声了,要么就是做了什么动作…… 容灼越想越尴尬,这会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醒了?”于景渡正在营房外头和人说话,见容灼出来便挑眉一笑。 他这笑明明看着也没什么不妥,但落在容灼眼里就成了揶揄。 “我……”容灼支支吾吾开口,还没说话,面上的红意就迅速蔓延,连耳朵和脖颈都红了一片。 于景渡不想让他这副样子被人看到,一手搭着他肩膀进了屋,“衣服呢?” 容灼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妥协地走到榻边,把被他藏在被子里团成一团的亵裤拿了出来。于景渡伸手要去接,容灼却抓着不放,看起来像是在抓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一般。 “别闹!”于景渡抬起另一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拍,顺利地将东西拿走了。 容灼也不敢问他要怎么处理,只垂着脑袋暗自懊恼。 不一会儿工夫于景渡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两条刚洗干净的亵裤。 他将衣服在屋里找了个地方挂上,那态度自若地像是刚去洗了两条手帕一般。 容灼盯着那两条亵裤看了一会儿,脑海中登时闪过了一个念头: 难道于景渡昨晚也…… -------------------- 第78章 容灼看向于景渡,想从他身上看出点端倪。 但于景渡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异样,态度坦然又平静。 “看着我做什么?”于景渡朝他一笑,“去洗漱,一会儿带你出去看热闹。” 容灼闻言只能压下心底的疑惑,乖乖去洗漱。 他出了房门之后才察觉,兵卡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提前出发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驻守。 “我们什么时候去?”容灼问于景渡。 “吃点东西。”于景渡带着他去了饭堂,兵卡中的伙夫刚煮好了热汤面,帮两人各自盛了一碗。 “我还以为咱们会和他们一起去呢。”容灼道。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眼底带着点揶揄,“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那会儿你还在做梦呢。” 容灼闻言险些被呛住,俯身咳嗽了两声。 于景渡一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倒是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但容灼一整个早晨都在琢磨于景渡这话的意思,他觉得对方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于景渡昨晚肯定是知道他做了什么梦,所以才会故意拿此事取笑他。 两人用过饭之后,于景渡帮他系好披风,又取了挡风的帽子来给他戴好,这才带着他出门。 “只有一匹马?”容灼看着眼前的马,表情有些复杂。 “兵卡中的马不够,你就和我将就一下吧。”于景渡道。 容灼不疑有他,只能翻身上马。 于景渡坐在他身后,双手握着马缰时,像是将他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容灼很久没有和于景渡一起骑过马了,上次两人共骑时,他还是坐在了对方身后,所以那种被对方包围着的感觉并不那么明显。 而现在,他坐在马背上,后背紧贴着于景渡的胸膛,一颗心一直忍不住狂跳。 马跑起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体同频率地颠簸着,容灼感觉自己后背都被于景渡的身体烙得发烫。 可他明明穿着那么厚的棉衣,根本就不可能感受到什么。 那种热烈又压迫的感受,分明就是他的错觉。 两人离开兵卡前的那一刻,容灼眼角余光瞥见了另外两个牵马而来的士兵。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于景渡,想提醒对方兵卡里并不是没有多余的马,是不是弄错了? 然而他们离得太近,他回头时于景渡略一俯首,他的鼻尖猝不及防擦过了于景渡的唇角。 两人俱是一怔,一个回过了头,另一个则不大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你想说还有多余的马?”半晌后,于景渡问他。 “嗯。”容灼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脑子里还在想方才于景渡唇角那柔软的触感。 他心想,于景渡这么冷硬的一个人,嘴巴怎么那么软? “我想跟你共骑。”于景渡在他耳边道,“这样你就不用惦记着逃命的事情了。” 容灼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昨天在豫州营里摔马的事情。 “我们会遇到危险吗?”容灼问他。 “不会。”于景渡道:“有我在,就不会。”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令容灼心中那不安的情绪,也跟着慢慢平息了不少。 两人纵马行了约有两刻钟,便到了一处山下。 于景渡放慢了速度,控着马拐到了一条小道上。 那小道平日里走的人应该不多,低矮处的树枝几乎挡住了道路,两人不得不躬身伏在马背上前行。 “咱们要去哪儿?”容灼小声问他。 “不是说带你看热闹吗?”于景渡道:“找个地势好的地方,才能看得清楚。” 他如今大半个身体都伏在容灼后背上,说话时贴着容灼耳畔,惹得对方呼吸既快且乱。有那么一瞬间,容灼忍不住怀疑自己可能要窒息。 一开始,那感觉并不舒服,压迫感太强。 但渐渐的,容灼便习惯了这种温暖又可靠的感觉。 仿佛外间的一切都被这个温暖宽厚的胸膛隔绝开了,他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全心去依赖对方就可以。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两人终于能直起身体。 后背骤然一空,竟令容灼生出了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下马。”于景渡率先跳下马背,容灼也跟着下马。 于景渡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带着容灼顺着山路而上。 这处视野并不很开阔,因此容灼一路上都颇为好奇,想知道于景渡想带他去哪儿。 直到两人在山路上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处约有丈余见方的平台,正好能容纳两人。平台前头还有石头和树木遮挡,因此两人只要略一俯身,便能很好的隐匿起来。 立在那平台之上往下看,可以将山下那条通往私兵营的路尽收眼底。 若是再仔细看,便能发现两旁的山道上,埋伏了不少人。 这些人虽然没穿豫州营的制服,但容灼知道他们就是刘副将带来的亲兵。 “这里是大汶山上的土匪放哨的地方。”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恍然大悟,再仔细看着遮挡在前头的石头,似乎是有人刻意搬到此处的。 所以方才那条小道上低矮的树枝,可能也是故意没有修剪任其生长,目的就是为了隐蔽此处。 “他们会经过这里吗?”容灼问于景渡。 “私兵营有个叫鲁盛的人,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官吧。他曾经在大汶山上做过大当家,虽然后来他和这里的土匪拆了伙,但交情还是在的。”于景渡朝他解释道:“私兵营押运的粮饷不敢再走官道,怕惹人注意,走这里正好能得土匪庇护。作为过路费,他们每次会留一些粮饷给土匪。” 所以他们押运的粮饷,一定会经过这条路。 “那一会儿打起来,土匪万一沉不住气帮忙怎么办?”容灼问他。 “土匪帮忙要么是图粮饷,要么是图交情。”于景渡道:“私兵营给他们的过路费,咱们也可以给,至于交情……回头清缴了私兵营之后,留着鲁盛一条命便是。”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真沉不住气,大不了将他们一锅端了便是。”于景渡道。 刘副将挑的这些人都是精锐,那帮整日在山上盘踞的土匪,也就唬唬老百姓还行,真动起手来还真经不住打。 而且于景渡没告诉容灼,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昨晚让刘副将将附近另一处兵卡的人也调了过来,就躲在附近,所以他丝毫不担心山上的土匪。昨晚他之所以让人去提前打个招呼,只是怕他们裹乱罢了。 “来了!”容灼眼睛忽然一亮,看向山路的尽头。 只见那处缓缓出现了一支运粮队伍,这队伍不断进入视野,越来越长,几乎一眼忘不到头。 “这么多?”容灼惊讶道。 “不算多。”于景渡淡淡道:“依着他们从前的习惯,每次送来三个月的粮饷,这种体量的运粮队估计得送好几趟。你看到的这些,估计连私兵营半个月的粮都未必够。” “怪不得土匪也不打他们的主意呢,这么多粮食,土匪几十号人搞一车就能吃好久。”容灼躲在石头后朝外看,“奇怪,他们这么壮观的运粮队伍,就算不走官道,也够引人注意的吧?私兵营建立了这么久,当地的官府当真没有觉察?” 于景渡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拨给豫州的赈灾钱粮,大部分都是从其他州县调拨,而不是直接从京城运过来吗?” 容灼闻言顿时反应了过来。若是从京城把粮食运过来,那么大的数量,光是车马的折损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真到了豫州,光是车夫估计也得吃掉好大一部分了。 所以当初京城只象征性调拨了点银子,至于大部分的粮食,都是从豫州附近调拨的。 “所以……”容灼拧了拧眉,“他们此前的粮草都是在豫州当地弄的。” “嗯。”于景渡道:“豫州此番遭灾,也算是他们命该如此吧。” 这就应了那句话,纸包不住火。 这么多人藏在一个州府中,哪怕当地官府有人接应,但日子久了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我这个四弟,太蠢。”于景渡总结道,“换了我,直接策反豫州营便可,何苦花这么多银子养着这些人,还要每天提心吊胆?” 容灼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忙四处看了看,像是怕人偷听似的。 “不对。”于景渡一笑,“应该直接策反禁军和巡防营。” “殿下!”容灼恨不得伸手去捂他的嘴,“慎言。” 于景渡看向他,“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何须慎言?” “你……”容灼不自知地压低了声音道:“对我……也不能说这种话啊。” “为什么不能呢?”于景渡一挑眉,目光带着点压迫感,慢慢凑近容灼,“难道少东家还会出卖我不成?” 容灼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抵在了背后的石头上。 于景渡却没打算退让,就势一手垫在了少年脑后,像是怕把人磕着似的。 然而他这动作显得过于暧昧,让容灼一颗心再次忍不住狂跳起来。 “我会慢慢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于景渡眼底带着灼热又颇具侵略性地目光,像是个锁定了猎物的猎人,打算给出自己的致命一击。 可怜他的小猎物却只能无辜地看着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样,就不能再轻易放你离开了。”于景渡道:“我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 容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由攥紧了衣摆。 “我没说我要走……”容灼只当他还在纠结自己要去行商一事。 却闻于景渡道:“不走,是决定一辈子陪着我了吗?” “你……”容灼支吾道:“什么……一辈子?” 于景渡似乎很喜欢他如今这副模样,轻笑了一声,而后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少东家,你还记得昨晚的梦吗?” 容灼心头猛地一悸,心虚地看向于景渡。 “告诉我,你梦到的人是谁?”于景渡问他。 “没……”容灼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些画面,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将昨晚的梦忘了,但此刻却又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点。 他记得自己很冷,后来遇到了一颗会发热的树,他就抱着树取暖,一边抱着树,一边顺着树干往上爬。后来他爬着爬着,树就变成了人,而他此时还保持着爬树的姿势,两只腿还盘在树干上蹬啊蹬的。 后来变成了人的树抱住了他,而且是严丝合缝的那种拥抱。 “我没……”容灼想着梦里那个人的脸,目光就不敢再看于景渡了。 他要怎么朝于景渡说,我不仅梦到了你,还梦到你和我…… 不知道是太心虚,还是太冷。 容灼的身体开始忍不住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山下埋伏着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一阵喊杀声响起,回荡在山谷中听清晰又响亮。 容灼如蒙大赦,转过身去看向山下的情境,祈祷着于景渡别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然而此时他却觉背后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过来,随后他耳边响起了于景渡带着点笑意的声音,“我其实是想问你……” “问我……什么?”容灼鬼使神差地问道。 “问你为什么做梦时会叫我的名字。”于景渡道。 容灼心底一沉,暗道自己竟然真的说了梦话吗? 他下意识解释道:“我只是梦到和你……在聊天。” “哦。”于景渡道:“所以你梦到的人果然是我。” “啊?”容灼惊讶地转头看到,“你没听到?” 于景渡看向他,“我原本只是不大确定,现在确定了。” 小纨绔梦里的人,确实是他。 容灼:…… 这人方才是在诈他! -------------------- 第79章 容灼脑袋里一片空白,呆呆立在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一直以来,连他自己都不大敢去面对的隐秘心事,骤然被当事人给戳破了。 他一时之间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是朝于景渡解释,说这是个误会吗? 可他的亵裤都是对方洗的,他还能怎么解释? 还是朝对方道歉,让对方原谅他在梦里做了“大不敬”的事? 可不知为何,他感觉于景渡好像并不是很生气。 因为对方此刻就立在他身后,下巴还虚抵在他一侧的肩膀上,那姿势给他一种对方在抱着他的错觉。容灼脑袋里乱得像一团浆糊,一时之间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快丧失了。 山下是刘副将和私兵营的人在打架,而他甚至都没心思多看一眼。 偏偏罪魁祸首这会儿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再说,像是在耐心等待着什么。 “你生气吗?”半晌后,容灼小声问他。 “我应该生气吗?”于景渡反问。 容灼想了想,他觉得于景渡或许是该生气的。 对方是本朝未来的皇帝,而他竟然敢在梦里那么唐突…… “少东家。”于景渡大概是有点心软,不忍再放任他这么费劲吧啦地去整理杂乱的情绪,于是耐心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早晨洗了两条亵裤?” 容灼一怔,他今天早晨就注意到这个细节了。 可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昨晚于景渡和他做了一样的梦? 不对,于景渡既然知道他做了梦,就说明那个时候的于景渡是醒着的。 对方醒着,并且猜到他梦到了什么,却没有打断他。 不仅如此,还和他一起…… “还记得我朝你说过的那个朋友吗?”于景渡问。 “哪个朋友?”容灼下意识开口。 不过不等于景渡回答,他很快就想起来了: 先前在来豫州的路上,他因为在于景渡身边有了不该有的反应而懊恼不已,甚至试图躲避对方。后来他骑马时腿受了伤,于景渡帮他抹药时,他再次在对方面前失了态。 那个时候的容灼茫然又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他觉得自己不该对于景渡有那样的反应…… 而那个时候于景渡为了安慰容灼,朝容灼讲了自己的糗事,说他有一次和一个朋友一起沐浴,也遇到了那样的事情。还说他当时怕那个朋友觉得自己龌龊,或者会因此疏远,所以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心思。 “你猜我说的那个朋友是谁?”于景渡问他。 容灼沉默不语,答案呼之欲出,可他不敢猜。 “还有那晚在汴州,在柳老板的饭局上,我朝你发了脾气。”于景渡道:“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为了陌生的姑娘而那么生气吗?” “我……”容灼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答案太离谱,他不敢想。 当时,他几乎在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就打住了。 他怎么敢这么想? 这可是于景渡啊,这不是他的青石,这是宴王殿下,是本朝未来的皇帝。 别说跟他有点什么了,光是想一想容灼都觉得要诛九族。 “还有那日在花楼里,你中了如燕姑娘下在蜡烛里的药,你猜我为什么会帮你?”于景渡又道:“还是你觉得,我这人大公无私,碰上什么人都不介意行个举手之劳?” 容灼听他提起花楼的事情,不由又想起了那日的细节,羞得一张脸通红,连眼睛里都泛出了点水雾来,看着像是要哭似的。 于景渡抬手虚抚过他的眉眼,手指明明没有触到少年皮肤,但对方却闭上了眼睛,长睫紧张地微微发着颤,一下一下像是挠在了于景渡心尖上似的。 明明置身于冰天雪地中,但于景渡却觉得心口腾着一团火。 他忍不住暗忖,真想就在这里将人好好欺负一通,将这个屡次折腾得他彻夜难眠的小纨绔,欺负得哭着求饶。 可他又舍不得。 不是舍不得欺负,是舍不得在这种地方。 少年可不是他这种粗人,牢房里住一日身上就能起疹子,骑一天的马,腿就能磨得几乎破皮,他还真怕自己没轻没重把人给伤着了。 而且,看容灼如今这样子,根本就还没弄清楚状况。 他得给对方一点时间,等人想明白了再说…… “少东家。”于景渡放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像是在说情话一般,“你总是在该糊涂的时候聪明,又在该聪明的时候犯糊涂。我要是不提点你,你会糊涂到什么时候?” 容灼稍稍缩了缩脖子,根本不敢看他。 便闻于景渡又道:“还是说,你一直都是在装糊涂?” “我不是。”容灼小声道。 “我觉得你也不是。”于景渡道,“但你如今既然知道了,是不是该想想……” 他话音未落,便闻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于景渡眉头掠过一抹不快,转头看向了身后。 “公子。”刘副将立在几步之外的地方道:“都办好了,运粮的人大部分都是百姓,只有负责押运的人带了十来个亲随,很容易就控制住了。” “咱们的人有伤着的吗?”于景渡问。 刘副将听到他那句“咱们”,面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的神情。 “咱们的人四个轻伤,一个伤得略重,但性命无碍。运粮的百姓没有人受伤,押运的人伤了七个。”刘副将道。 于景渡略一思忖,“着人就地将粮草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把他们负责押运的人带来见我。” “是。”刘副将闻言忙应声而去。 待刘副将走后,此处又只剩下了容灼和于景渡二人。 容灼听了于景渡这吩咐,开口想要问他什么,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于景渡瞥见他这副神色,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容灼茫然地看向他,没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少东家,你说怎么办吧?”于景渡走到一块石头边坐下,抬眼看着容灼,那架势似乎是真的在等容灼拿主意似的。 容灼被他问蒙了,心道什么怎么办啊? 他在问自己什么啊? 于景渡一见少年这副无辜的样子,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但他好不容易拿到了小纨绔的把柄,可不打算就这么轻易罢休。 于是,于景渡略一思忖,摆出一副略有些严肃的架势,“还说不是装糊涂?” “我没有。”容灼有些委屈地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于景渡忍着笑意,“所有事。” 容灼闻言拧了拧眉,心道于景渡这是要跟他算账吗? “给你一日的工夫,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朝我交代。若是你自己想不明白,到时候可就别怪我来定规矩了。”于景渡眼底带着点笑意,而后话锋一转,“方才想问什么,现在可以问了。” 容灼被他指挥得几乎无暇思考,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劫到的粮草不运走吗?”容灼问他,“就这么放着?” “私兵营几万人张着嘴呢,粮草真给他们劫走了,给他们饿红了眼,可怎么收场?”于景渡道。 “哦。”容灼又问,“那咱们这趟是要做什么?” “你猜,他们发觉粮草出了问题,会怎么办?”于景渡问容灼。 “派人来查探?”容灼问道。 “嗯。”于景渡朝他投去赞许地一笑,“咱们就等着他派人来。” 他说罢起身,朝着容灼伸出了一只手。 容灼看着他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何意。 于景渡无奈一笑,抬手攥住了他手腕,带着人原路下了山。 山道上,刘副将已经着人押了私兵营那负责押运的人过来,对方被缚住了上半身,眼睛也被蒙上了,但容灼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竟然是杜兴! 于景渡原本还打算盘问一二,见来人是杜兴便朝刘副将摆了摆手,示意人可以带下去了。 “不问他吗?”待人走后容灼好奇问道。 “原本就是想打听一下他们营中的状况。”于景渡道:“如今看郭振邦派了杜兴出来,就知道他们内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容灼想了想,还是没大明白。 于景渡便朝他耐心解释道:“你想想,什么情况下郭振邦会派自己的副将来干押送粮草这种普通小兵就能做的事情?” “罚他?”容灼问。 “以及避风头。”于景渡道:“没想到一个何川贵,真能让他们打成这样,可见郭振邦治军比我想象中还要差。” 所以他在看到押送粮草的人是杜兴之后,索性连问也不必问了。 与此同时,私兵营内。 郭振邦正焦头烂额。 负责后勤的人来催了他好几回了,说今日军粮再不到,晚饭只能喝稀粥。 他烦躁地将人打发走,气得将茶桌都掀了。 “将军……”张平听到动静便进了营帐,这么一看才发现郭振邦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看来是真的上火不轻,“将军莫要着急,要不末将再派人去探探?” “你让鲁盛去看看吧,那块地方他不是很熟吗?”郭振邦道。 张平闻言点了点头,当即便去吩咐了鲁盛。 这人从前在大汶山做过山匪,让他去接应最合适不过。 于是,当日黄昏时,刘副将他们便又活捉了一支私兵营的小队。 鲁盛做了数年山匪,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在老窝的地盘被捉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捉他的人,如今和他的旧识们已经打成了一片,就差歃血为盟了。 这事儿还要从刘副将身边那个亲兵说起。 这个亲兵名叫孟凡青,和大汶山如今的大当家关系非常好。 当初他随口那么一说,众人只当是点头之交,没想到实际上俩人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那种。据说这大当家和从前的兄弟们拆了伙之后改邪归正,有多半的功劳都在孟凡青的身上。 至于中间细节,众人无从得知。 但他们在山下修整时,山上的人下来送了吃食。 一开始刘副将还挺谨慎,怕他们使诈。 后来他们大当家的亲自下了山,他这才打消了疑虑。 倒是于景渡,自始至终都没对这伙山匪多顾忌。 若真的担心他们作乱,于景渡当初也不会选这处地方动手。 “你就不怕他在饭菜里下毒?”容灼小声问道。 “一个人走岔路是很容易的,但是走岔了路的人若想走回正途,就不那么容易了。”于景渡看着不远处与孟凡青交谈的大当家,“你想,他若是想和昔日的兄弟鲁盛走一路,当初何不带着人去投奔私兵营?他们做过山匪,入营可比寻常百姓吃香,说不定还能像鲁盛一样捞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做。” 容灼认真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人家山匪都是越做越大,他倒好,做着做着成了良民。”于景渡笑道,“我想他八成是收了心,想过安稳日子吧?这种人对私兵营只会唯恐避之不及,绝不会往上贴的。” 容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见那大当家的抬手在孟凡青的耳朵上捏了一下。 对方那动作原本挺随意的,旁人看来或许都不会留意,容灼却一怔,下意识看了一眼于景渡。 不知为何,他骤然便想起了离开京城的那晚。 当时就是因为于景渡揉了他的耳朵,他才…… “他们……”容灼欲言又止。 “孟凡青入了豫州营,大当家没办法,只能选择当个好人了。”于景渡道。 容灼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心中百味杂陈。 他心想,一个山匪头子,竟会为了一个少年选择做个良民,想来是真动了心的吧? “公子。”刘副将走到于景渡身边道:“大当家的问,咱们今日是回去兵卡,还是去他们寨子里委屈委屈将就一晚?” 容灼闻言眼睛一亮,“他们在山上有寨子?” “对。”刘副将道:“这伙山匪盘踞此地好些年了,都是老一辈攒下的基业。” 于景渡看向容灼,“想上去看看?” “别去了吧。”容灼道:“太冒险了。” 尽管于景渡朝他分析了利弊,但他依旧觉得不妥。 若是他也就罢了,于景渡这身份,容不得半点差池。 “放心,有我在,不会叫你有危险。”于景渡伸手在他耳朵上一捏,“若他们有异心,这寨子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说着朝刘副将吩咐了几句,竟是答应了那大当家的邀请。 对方显然也有些意外,他只是出于礼貌随口一说,没想到于景渡答应的这么痛快。 当晚,刘副将派了人在山下轮值守着,剩下的人则跟着一道上了山。 那大当家的颇为慷慨,着人置办了好几桌席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办什么喜事。 容灼起初还有些不安,但上了寨子里一看就放下了心来。 他们这寨子里确实不像山匪窝,里头不仅有女人,还有老人孩子。 最离谱的是,寨子里还养了鸡鸭。 容灼甚至看到不远处还有他们开垦的梯田,只是现在是冬季,上头覆了一层雪。 被活捉了的鲁盛,因为是这里的老熟人,所以大当家将他安排在了自己人那桌。可怜鲁盛被绑着手脚,眼睛还蒙着黑布,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被人喂饭。 于景渡和容灼坐在一处,他虽说对这寨子不大怀疑,但还是有点警惕心。桌上的每一道菜,他都要先尝过之后才让容灼吃。 容灼倒也听话,乖乖坐着任由他安排。 于景渡瞥见他这副乖顺的模样,心念一转,将自己喝过的半杯酒递给了他。 容灼不疑有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酒入了喉他才觉出辛辣,忍不住拧了拧眉。 “天气冷,喝点酒暖和。”于景渡将他喝过的杯子取回来,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就着容灼喝过的地方,浅尝了一口。 “这位将军。”大当家端着酒杯凑到于景渡身边,赔着笑道,“在下有一事想求将军帮个忙,不知会不会唐突。” 这大当家看着挺年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生得倒是很周正,只是山匪做久了,终究带着点匪气。 “大当家但说无妨。”于景渡道。 “咱们豫州营……嘿嘿。”他一笑,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想问问,像我这样身家不清白的人,有没有法子能收啊?” 容灼闻言当即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大当家竟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想从军。 “你多大了?”于景渡问他。 “25了。”大当家道,“爹娘没的早,走岔了路……” “你除了当山匪,还有别的本事吗?”于景渡问他。 “我……”他挠了挠头,“会做一些机关,要是打仗说不定能用上。” 于景渡一挑眉,“箭弩之类的会做吗?” “会。”对方忙道,“我这手艺是跟老师傅学的,自幼就会,这些年不用倒是可惜了。” “行,你的事情我记着了。”于景渡道,“劳烦大当家夜里帮着安排一间暖和的房间,我们少东家怕冷,山上本就寒凉,我怕他着了风寒。” 大当家闻言忙点头应是,一仰头将酒杯里的酒喝了,也没让着于景渡喝酒,便走了。 “你要帮他吗?”容灼问道。 “顺手的事儿。”于景渡看了一眼角落里正附耳在孟凡青耳边说话的大当家,又道:“就当是做点善事,为我们的姻缘积点福报。” 容灼听到“我们的姻缘”那几个字,面上骤然一红,忙喝了口酒压了压惊。 他想,这人话都还没和自己说清楚呢,怎么就扯上姻缘了? 况且他们这身份,能有什么姻缘? 最多也就是个露水情缘罢了…… 这么一想,容灼便觉心里有些酸涩,将于景渡刚满上的酒又端起来喝了。 当夜,那大当家的果然会来事,直接将自己的房间给了于景渡和容灼。 不仅如此,他还让人帮着换了新的被褥。 来换被褥的女人一边忙活,嘴里还絮絮叨叨,说这新被子是给大当家娶压寨夫人准备的,一直没舍得用。不过他们寨子里等了这么久,八成也知道他们大当家娶不回来媳妇了,所以拿了新被褥给容灼他们用时,竟也没有不舍得。 容灼喝了酒有点醉了,于景渡便找人要了热水,帮他擦了擦身。 喝醉了酒的容灼比平时更乖,任人摆弄也不反抗。 于景渡好几次没忍住想亲他一下,又不大舍得。 他想等小纨绔清醒的时候亲,这样对方就能一直记得自己第一回 亲他时的感受。 洗漱完之后,于景渡这才灭了烛火抱着人上了榻。 “还醒着吗?”于景渡在他耳边问道。 “嗯。”容灼应了一声。 “不困?”于景渡问他。 “有点。” 于景渡有心想让他好好睡,但是又舍不得就这么让人睡了,总忍不住想逗一逗他。从前没说破心思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挑明了,于景渡也就不想再装什么正人君子了。 “你猜,大当家和孟凡青现在在干嘛?”于景渡问他。 容灼闻言看向于景渡,但屋里的烛火被灭了,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还能干嘛?”容灼带着酒意,说话时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些许,“男人喝了酒又支棱不起来。” 于景渡闻言失笑,“你连这个都懂?” “网……”容灼想了想,“书上看到的。” “那你看的书多半不怎么可靠。”于景渡道。 容灼反应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容灼忍不住想朝后挪一挪身体,于景渡却一手揽在他的腰上,将人重新揽进了怀里。 容灼感觉到了什么,身体一僵,便闻于景渡在他耳边道:“没骗你吧?” 容灼:!!! “你想……干什么?”容灼有些紧张地问道。 于景渡其实真没想干什么,他连亲一下对方都要等人彻底清醒的时候,其他的事情更不可能这么随意了。 但是他听到容灼那副紧张兮兮的语气时,便忍不住想逗他。 于是他故意凑到了容灼耳边,用一种极为浪荡的语气开口道:“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不行!”容灼往后缩了缩身体,“绝对不行。” 于景渡被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可爱得够呛,忍着笑开口,“那你得说服我不行的理由。” 容灼心想,这需要什么理由? 他们话都没说明白呢,这也太随便了吧? “我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容灼声音听起来有些气鼓鼓地,“不行就是不行。” 于景渡没想到逗了两句他竟有些不高兴了,一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抚着,寻思该怎么哄人。 没想到半晌后容灼将脑袋抵在他肩膀上,闷声道:“我顶多……顶多帮你一下,就当是还了上次在花楼的人情了……别的绝对不行!” 于景渡:!!! 第80章 理智上,于景渡觉得现在不是个好的时机。 他是个喜欢筹谋之人,対于很多事情都有着按部就班的规划。 在他的规划里,接下来他应该给容灼一些时间,让対方慢慢消化眼前两人的关系。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将两人的关系往前推进一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至少要等到下下下一步,才轮得到容灼帮他。 可感情的事情和其他事情不一样。 而人在感情里,是最没有办法保持理智的。 所以于景渡将拒绝的话憋在了肚子里,默默等着容灼动手。 后来,容灼因为太害羞迟迟没有动作,于景渡实在等不及,便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 后来,容灼两条手臂都快累麻了。 他一度怀疑于景渡在这方面是不是有点障碍,怎么会那么久? 但他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再思考,因为他好累。 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他第一次帮人的羞耻感都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到了后来他满脑子只剩下疲惫。 于景渡抱着他平复情绪时,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临睡前他忍不住想,于景渡的耐力真的好可怕…… 于景渡将人揽在怀里,将脸埋在対方颈窝深吸了几口,直到鼻息间被少年身上的淡香充斥,他才满足地轻叹了一口。 片刻后,他穿好衣服起身去弄了点热水来,先是帮容灼清理了双手,又把自己收拾干净。 后半夜,于景渡就没怎么睡,他侧躺在容灼身边,细细回味着方才的一切。 他想,小纨绔的手可真小,又小又软。 明明看着骨节分明的,怎么触感就那么舒服呢? 可惜,力气太小了。 中间歇了好几次,差点把他折腾死。 最后也还是他自己攥着容灼的手完成的。 于景渡感觉当时的容灼都快累哭了,累得呼吸比他还乱,还时不时小声问他为什么还没好? 想到少年当时那副又乖又可怜的语气,于景渡忍不住又有些情动。 他心想,这人这么招人疼,将来他真要欺负的时候可怎么舍得啊? 可是不舍得他也得欺负。 谁让自己这么喜欢呢? 不止自己喜欢容灼,容灼也喜欢他。 想到这里,于景渡唇角又浮起了笑意。 他慢慢凑到容灼额头上亲了一下,后来似乎不大满足,又小心翼翼凑到脸颊亲了一下。 后半夜,于景渡也不知道自己偷偷亲了容灼多少次,直到容灼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背対着他,他才终于收敛了些。 当晚,睡不着的人可不只于景渡一个。 只不过于景渡是高兴地睡不着,其他人就未必了。 郭振邦派第二波人去接应时特意吩咐过,不管到了大汶山地界能不能见到鲁盛和杜兴,都要派一个人回来报个信。这样,至少他能确信事情不是出在大汶山。 可他等到了午夜,也没等来任何回来报信的人。 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大汶山出事儿了。 那帮山匪竟然连鲁盛的面子都不给,还扣了他的人! “事情未必是山匪做的。”丁伯连开口道。 郭振邦瞥了一眼这位军师,冷笑,“人都被他们扣下了,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他们一座山头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百号人,劫那么多粮草,放到发霉都吃不完。”丁伯连道:“再说了,杜兴带了一队人,真要和那帮山匪起了冲突,就算不能全胜,派个人回来报信总不至于太难吧?” 郭振邦拧了拧眉,“你是说,杜兴叛变了?” 丁伯连忍住了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不大想说话了。 “还是说背后当真另有其人?”郭振邦又问。 自杜兴出事那日,他心中就一直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只是一直不大敢去深想。 时至今日,他不想都不行了。 “本将就不信这个邪。”郭振邦道:“真要打起来,咱们几万人呢,就算和豫州营硬碰硬都未必没有胜算!老子带人去把粮草抢回来,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将我也困了!” 丁伯连无声叹了口气,不大想开口。 但他还是履行了一个军师的基本职责,“和豫州营打,咱们连粮草都没有,怎么打?勒紧裤腰带和他们打?” “就算豫州营是纸糊的,咱们打赢了,然后呢?”丁伯连问,“太子那边怎么交代?他是为了保住你选择造反?还是先派刺客来将咱们都杀了灭口以撇清自己?” 郭振邦闻言瞬间便冷静了下来,他在屋里焦躁地踱了几个来回,然后一脚踹翻了两把椅子,又摔了几个茶盏,这才喘着粗气坐下。 丁伯连対他这副无能狂怒的姿态很是看不上,却还是得保持着得体的姿态。 “再派一队人去吧。”丁伯连道:“这次让他们分两拨,第二拨滞后两里地行进,待到了大汶山附近时,便先让第一队去探路,待确认前方两里地安全,派个人回来报信,后头的人再走。若前头的人没回来报信,后头的人便直接回营。” “这有什么用?”郭振邦问。 “至少先确认粮草在不在大汶山。”丁伯连道。 郭振邦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吩咐人去办了。 于是次日一早,山下埋伏着的人便又活捉了一小队人马。 “几个人?”于景渡一边帮容灼束着发一边问。 “回公子,一共捉了八个,比昨晚捉的少了一半。”孟凡青道。 于景渡冷笑一声,“这回学聪明了,知道把人分成两拨,估计剩下的人已经回去报信了。” “那怎么办?”孟凡青问,“需要知会刘将军戒备吗?” “不慌,你去忙吧。”于景渡道。 孟凡青闻言便退下了。 于景渡不紧不慢地将容灼的头发束好,又伸手在対方耳尖捏了捏,捏得少年一张脸顿时泛上了薄红。 “今天可真是好日子。”于景渡说话时的声音都是轻快的,就差把心情好俩字写脸上了。 容灼却有些恍惚,估计是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状况。昨天的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夜里他又被累了那么一遭,早晨起来满脑子就跟装满了浆糊似的。 直到收拾完离开房间时,于景渡拉住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容灼才从自己混沌的意识里,慢慢理出了点头绪。 他和于景渡…… 这算是彻底挑明了? 那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啊? 容灼红着脸吃早饭时,一直在回想昨天于景渡的话,但他发觉于景渡好像没说什么特别明确的话。既没有说喜欢他,也没有说要和他在一起,只是把问题抛给他让他自己想。 这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让他主动提出来吗? 还是……想搞暧昧? 容灼没谈过恋爱,他不大知道别人确立恋爱关系时都是什么流程,是明明白白把事情说清楚,还是暧昧一段时间再说?又或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不说破…… 但他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容灼偷偷抬眼看向于景渡,发觉対方也在看他,而且看那架势应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了。容灼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一红,又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他很想找于景渡问问,他们现在算是怎么回事,但他又不好意思。 万一対方是故意不想说清楚呢? 容灼就这么患得患失地胡思乱想了一早晨,连早饭都没吃多少。 于景渡一直在观察着他,待他收了碗筷起身后,便跟了上去。 “怎么吃这么少?”于景渡故意凑在他耳边说话,惹得他好不容易恢复的脸颊又开始发烫。 他缩着脖子往旁边避了避,心里有些发闷,甚至都有些不大想理人了。 “今早他们又抓了一拨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于景渡问。 容灼闻言只得将纷杂地情绪压下,点了点头,跟着于景渡下了山。 于景渡命人将活捉的私兵营士兵捆着手脚蒙着眼睛栓成了一串,说是怕他们在户外不活动冷,凑在一起还能互相取暖。 容灼被他这损招逗得忍不住发笑,倒是将先前的不快暂时抛到了脑后。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容灼问。 “你觉得呢?”于景渡反问他。 “是要和谈吗?”容灼问。 于景渡眼睛一亮,抬手在他鼻尖一点,“聪明。” 他这动作太过亲昵,容灼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于景渡从前就喜欢与他亲近,今日好像比从前更少了几分顾忌,哪怕当着旁人的面也不怎么收敛。 容灼拿不准他的心思,但心中却总觉得不踏实。 “你怎么知道要和谈?”于景渡问他。 “你昨天说,粮草会还给他们。”容灼道:“那肯定要提条件吧?” 于景渡见他还记着自己的话,眼底便染上了笑意。 “你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于景渡又忍不住伸手去捏対方的脸。 经历过昨晚之后,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制,见到容灼便总想碰一碰或者逗一逗。 哪怕是在人前,他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亲近容灼的心。 大概是从前憋了太久,如今不用再藏着掖着,他就恨不得将从前的份都补回来。 “你……”容灼被他捏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你这样别人会看出来的!”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于景渡道:“反正早晚他们也是要知道的。” 容灼闻言心头一悸,有些惊讶地看向于景渡。 但于景渡却没朝他多说什么,因为这会儿刘副将便朝这边走了过来。 “公子。”刘副将朝他行了个礼,“眼下这些人您想怎么处置?” “都放回去吧。”于景渡道。 “啊?”刘副将一怔,“都放了?” “不放还得管饭,大当家可要亏了。”于景渡道。 容灼在旁边听着,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于景渡的意思。 対方将人扣了的目的,本就是想搞郭振邦的心态,估计这会儿郭振邦的心态已经崩得差不多了。既然如此,将人给他放回去,就等于在崩了心态的郭振邦脸上又打了个耳光。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放了人没放粮,这就意味着,不出半日,私兵营的将士们就会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开始饿肚子了。 届时,营中的士兵们定然会议论纷纷。 军心一散,郭振邦的心态就会彻底崩盘。 实际上,根本没等于景渡将人放回去。 这日一早,已经连续几日没好好合过眼的郭振邦,心态就彻底崩了。 因为从前两日开始,营中的士兵就开始喝稀粥了。 偏偏伙夫还挺会办事,给士兵们喝稀粥吃咸菜,却给将领们做了干饭,还搭配的有荤有素。 这种事情若是换了于景渡所在的戍北军,是绝対不可能发生的。 但郭振邦治军不严,再加上他一直没怎么做好表率,这才导致出现了今天的局面。 士兵们连续喝了好几顿稀粥,原本就心中有气。 今早看到将领们的饭菜时登时就不干了! 有几个刺头喝完粥就说没力气,告了病假拒绝训练。 士兵们纷纷效仿,于是整个私兵营的早训便泡了汤。 郭振邦听闻此事后气得又掀了桌子,将餐盘里的罪魁祸首——那一碗干饭和一荤一素两道菜掀翻在地。 来传讯的亲兵自己都没吃饱呢,看到地上的饭菜也想翻白眼,回去之后干脆也告了假。 “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吗?”郭振邦怒道:“这帮不成器的,为了一顿饭就要造反?” “将军,不是一顿饭,若是粮草弄不回来,再过两日大伙儿连稀粥也喝不到了。”一旁的张平道。 郭振邦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落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他至今都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只觉得是自己倒霉,生不逢时。 在戍北军中时就是这样,明明他那么努力,战功也不小,偏偏每次都让人抢了风头。尤其是那个于景渡,年纪轻轻毛都没长齐,却处处压他一头。刚开始也就是压一头罢了,到了后来就是一头又一头,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那人不就是仗着出身好有人提拔吗? 若他是皇子,自幼也得各种好师傅教导,定然比対方强了不知道多少! 他并不知道,于景渡得来的一切,都是自己挣来的。 在他这种人眼里,是看不到旁人的努力和付出的,仿佛全世界只有他自己最委屈最不得志。 而一旁的丁伯连看得很清楚,像郭振邦这种自不量力的人,一旦硬咬着牙想担起自己担不住的担子,唯一的结果就是崩掉了牙还闪了腰。 就在郭振邦一筹莫展之际,外头有人来报,说失踪的人回来了。 这次不仅他派出去接应的人回来了,就连杜兴和鲁盛都被放了回来。 “粮草呢?”郭振邦看着杜兴和鲁盛问道。 两人被折腾了这么一溜,心中都愤懑不已,听他一见面只顾着问粮草,心中都有些不快。 “他们的人说了,粮草可以还给咱们,但是需要让咱们的主帅或者军师亲自带人去领。”杜兴开口道。 “欺人太甚!”郭振邦道:“他们是什么人?” “不知道。”杜兴说罢看了一眼鲁盛。 “属下也不知道。”鲁盛道:“我被抓了之后,就一直蒙着眼睛,根本不知道対方是什么人。” “将军。”张平道:“眼下先想办法把粮草弄回来要紧。” “怎么弄?难道真要让本将去自投罗网?”郭振邦道:“你觉得本将去了,他们就会乖乖把东西还了?天真!” 丁伯连坐在一旁不说话,他也懒得开口。 营中的伙夫跟高踩低,知道他不受郭振邦待见,所以给他喝的也是稀粥。 他现在连动动舌头都嫌累。 “张平,你张罗点人,去城中先买点粮食回来。”郭振邦道:“先解了燃眉之急,回头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他现在不敢承认,他有点担心压不住手下的人,怕士兵们会造反。 尤其在何川贵死了之后,营中本就人心惶惶,如今出现什么问题他都不觉得奇怪。 所以必须尽快先把他们的肚子填饱再说。 岂知事情比他想象中更为棘手。 张平派了人去城中购买粮食,到了城中各大米行一看,才得知全程的米行都歇业了。 “怎么会歇业?”郭振邦不解道。 “说是全城卖米面的店铺都歇业五日。”士兵朝郭振邦道:“三日前米行就挂出了通知,城中百姓知道他们要歇业,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 郭振邦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否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而且还设置了五日,别说五日了,就是三日,营中也撑不住啊。 就在郭振邦接近崩溃之时,大汶山上的众人正吃席呢。 于景渡让大当家的将山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然后让自己的护卫记了帐,说等下山之后定会双倍奉还。 换言之,这顿饭算他的。 大当家是个痛快人,倒是不跟他计较这些,但见他高兴也没拦着。 于景渡本着不让任何人饿肚子的原则,还特意让刘副将安排了山下的人换班,争取让每个士兵都能吃上热乎饭。 容灼在一旁看着他人来疯似的,眼底也不由染上了笑意。 于景渡什么都没说,但他还是忍不住猜测,対方这好心情究竟是因为快要拿下私兵营了呢,还是也和自己有点关系? 这么一想,容灼又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 他们之间这点小小的暧昧,应该不足以让于景渡这么兴奋吧? 容灼念及此又垂下了脑袋,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不好,患得患失,怪丢人的。 但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怎么能不患得患失呢? “私兵营的人真可怜。”于景渡一边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鱼刺,一边假惺惺地道,“今天郭振邦再不派人来,明天他们稀粥都喝不上了,只能喝西北风喽。” 容灼抬眼看向于景渡,心道这人真坏。 不过不是那种让人讨厌的坏,而是那种说不上来的坏。 这种损招,估计也就于景渡能想出来。 将来若是太子知道他费尽心力,恨不得贪墨了赈灾钱粮去养着的私兵营,最后是因为喝稀粥被饿得差点造了反,估计能被气得吐血。 “这人啊,若是饿得轻了,还能忍着,若是饿得厉害了,就不好哄了。”于景渡将挑好了刺的鱼肉放到容灼面前,“要想赢得一个人的心,就必须先赢得一个人的嘴……胃。” 容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小碗鱼肉,心底的那点小小失落登时烟消云散,他甚至有点不好意思看于景渡了。从前対方这么待他他都能坦然接受,但如今便觉得有些害羞。 因为之前于景渡待他好是出于朋友间的关爱,如今却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陌生又新奇,令他心里又酸又涩,但更多的还是甜。 “他们若只是饿肚子,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崩了。”于景渡伺候好了容灼,又开始慢条斯理地帮自己挑刺,“但他们的军饷已经拖欠了数月,如今再吃不饱,那还能忍?” 容灼快速看了桌上的众人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们,便给于景渡夹了一块肉。 于景渡将肉夹起来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地吃了好半天。 “真软。”于景渡朝容灼道。 他这话明明说的是肉,但容灼却想歪了。 他记得于景渡昨晚摸着他的手时,便一直在他耳边夸他,说他的手真软。 “少东家。”于景渡看向容灼,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容灼转头看向他,不知为何一颗心跳得极快,像是生怕于景渡会在众人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似的。 “咱们打个赌怎么样?”于景渡问他。 “赌什么?”容灼问。 “赌郭振邦是自己来,还是派那位军师来。”于景渡道。 “他自己来应该不敢吧。”容灼道:“我赌军师。” “那我就赌郭振邦吧。”于景渡道。 容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感觉于景渡这赌有点草率。 连他都知道来的一定不会是郭振邦,于景渡能不知道吗? 这么一想,容灼又觉得这个赌里好像有坑,难道是他忽略了什么细节? “我不赌军师了,我想换郭振邦。”容灼道。 “那也行,我赌军师。”于景渡纵容地道。 容灼没想到他这么好商量,登时又有些不放心起来。 但这赌左右也不过就两个选择,他也不好再换回去。 “你不问问彩头是什么?”于景渡笑道。 “是什么?”容灼这才想起来问。 于景渡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若我赢了,等回城之后,你就让我为所欲为。” 容灼脸颊一红,下意识想反驳他,但想了想又忍住了,只是连带着脖颈和耳朵都跟着一起红了。 “若你输了呢?”容灼问他。 “那就换你対我为所欲为。”于景渡道,“公平公正!” 容灼:…… 这笔账好像有哪里不大対劲? 第81章 容灼还不算太傻,很快就从于景渡的话里听出了漏洞。 “你这样……唔……”他开口想反驳,却被于景渡夹过来的一块肉将话堵了回去。 “多吃点。这是花了咱们府上的银子置办的,你多吃一口咱们就少亏一口。”于景渡说着又夹了一块肉往容灼嘴里塞,那架势压根就没给他反驳的余地。 容灼却在听到他那句“咱们府上”时心头猛地一悸。 他不知道于景渡这话是随口胡诌,还是意有所指。 但当他转头朝対方看过去时,却发觉于景渡神色并没什么异样,只是看着他时目光中的温度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灼这么一走神,就将这赌约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直到丁伯连带着两个亲随来了大汶山,容灼才想起此事。 “原本是你赢了。”于景渡在听到刘副将来报时,忍着笑朝容灼道:“谁叫你临时改了口,这回是我赢了。” 容灼心道,他压根就没想打这个奇怪的赌。 但于景渡可不管这些,他自认赢了赌约,出门时眼底的笑意比外头的阳光都要灿烂几分。 “丁先生,来的果然是你。”于景渡立在山寨的门口,摆出了一副迎接的架势。 丁伯连远远看到他时眼底便带着几分审视,似乎是在猜测眼前这青年的身份。 丁伯连这些日子大概已经将背后这人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対方要対私兵营动手,用的却不是硬碰硬的法子,显然顾忌颇多。更重要的是,対方给自己和整个私兵营都留了余地,这明显就是想要谈判。 所以他认定了躲在背后的这个人,一定是皇帝派来的。 而在整个京城,他能想到的合适的人,除了皇帝身边的亲信禁军统领薛城,就只剩另一个人,宴王殿下。 如今看这人的气度,他其实不大能分辨得出来人是薛城还是宴王。 但薛城早已过了而立之年,眼前这青年看着也就二十出头,所以那答案不言而喻。 “劳烦阁下亲自迎接,丁某愧不敢当。”丁伯连朝他行了个礼。 “啧。”于景渡挑了挑眉,“丁先生倒是挺谦虚。” 容灼立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丁伯连,发觉此人看着年纪并不大,长得也不错,只是看起来面色不大好,从山上爬上来这段路,就已经累得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青哥,麻烦你去知会一声,让人给丁先生弄点吃的来。”容灼朝身后的孟凡青道。 孟凡青因为与他年纪相仿,这两日早已和他混熟了,闻言忙应声去了。 于景渡却在听到容灼対孟凡青那称呼时,明显皱了皱眉。 他竟然不知道他们家小纨绔在外头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哥? 就在于景渡瞎拈酸的时候,丁伯连好奇地打量了容灼一眼。 这漂亮小公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军中之人,但显然挺细心。 他在私兵营里时就跟着士兵们喝了好几顿稀粥,今日又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他是个文人,体质不比军中儿郎那般硬朗,这一路爬上山,已经有些头昏眼花了。 偏他性子内敛,若是容灼不主动提,他自己多半也不好意思说饿。 “丁先生,进去说话吧。”于景渡说罢侧身一让,自己则走在了后头,趁没人注意时在容灼后颈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容灼只觉后颈被対方带着薄茧的指尖捏得有些麻痒,但他怕自己反应太大反倒惹人怀疑,便强忍着没有回头去看,只耳尖不动声色地染上了一层薄红。 “等会儿。”待到了门口,于景渡从身后扶住容灼的肩膀,将人拉住了。 容灼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于景渡稍一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厅内的方向。 容灼与他很有默契,立刻意会到了什么。 丁伯连这人一看脸皮就不厚,如今沦落至此,连饭都吃不上。 容灼让人给他弄了吃的,也算是雪中送炭了,但只怕当着他们的面,丁伯连不好意思吃。 念及此,两人便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立着晒太阳。 “没想到郭振邦真的会让他来。”容灼道。 “他们没别的路可走了。”于景渡道:“郭振邦有勇无谋,但也不是傻子。到了这会儿他多半也知道太子这条船要翻了,如今他与其死撑着,倒不如顺水推舟,说不定我还能给他一条生路呢。” 再说了,来的人也不是他自己,派丁伯连是成是败他都不亏。 “这个丁伯连看着好年轻,我还以为他是个老头呢。”容灼道。 于景渡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觉得他长得还行?” 容灼狐疑地看向他,拧眉道:“你眼里就只看到人家长得还行?” 于景渡这话原本是想借题发挥揶揄容灼,没想到竟被対方反将了一军,当即被噎住了。 两人说话间,孟凡青端着个托盘过来了,上头放着一碗热汤面和两道小菜。 于景渡朝他略一示意,孟凡青便会意,什么都没多说端着个托盘便进去了。 屋内,丁伯连原本只觉十分尴尬。 他这些年在私兵营里虽然也一直受到排挤,可像今日这样要让旁人赏饭,还是头一遭,他甚至怀疑宴王殿下会不会拿此事故意羞辱他。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因为対方为了不让他难堪,甚至没有跟着进来。 整个厅内除了两个原本就在门内值守的护卫,就只有端着饭进来的孟凡青一人。 而孟凡青很有分寸,将食物放下之后,便退到了门口和护卫站在一起。 丁伯连暗自松了口气,対这位传闻中的宴王殿下,也有了更多与从前不大一样的判断。 外头阳光正好。 容灼蹲得累了便想就地坐在台阶上。 于景渡却一把将人拽起来,然后将脚伸到了台阶的边缘,示意容灼靠着他的腿坐在他脚面上。 “地上凉。”于景渡道。 容灼被他按着肩膀坐了上去,耳尖又忍不住开始泛红。 于景渡站在容灼身后,两手扶着対方的肩膀。 从他这个角度低头看去,容灼泛红的耳尖看着十分显眼。 他忍着想要去捏一捏的冲动,稍稍移开了视线,“整个私兵营的将领,在我看来都没什么值得招揽的,太子的眼光太差,找来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唯独这个丁伯连,他算是选対了人。” “你从前就认识他?”容灼问。 “常将军朝我提过这个人。”于景渡道:“他与戍北军的军师冷先生同出一门,据说能力丝毫不亚于冷先生。” 容灼闻言不由有些好奇,“那他为什么去了私兵营呢?” “当时他原是有机会去戍北军的,但家中出了变故。”于景渡道:“这人眼界能力都不差,唯独志气差了点,说是不想离家太远,要留在豫州照看家人。” 容灼闻言不禁有些唏嘘,总觉得丁伯连这选择不大寻常。 但这世上的人本就各不相同,谁也没法去评判别人的选择。 就像他自己,不也选了很多人不认同的路吗? “你要招揽他吗?”容灼问。 “现在不会。”于景渡道:“私兵营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得有个能担事的人守着。” 容灼闻言有些疑惑,“可他从前一直在私兵营啊,私兵营为什么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因为郭振邦不信任他。”于景渡道:“再好的军师,若是遇不到好的将领,也只能做个摆设。”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约莫就是这么个道理。 “公子,好了。”这时孟凡青端着托盘出来了。 容灼听到动静忙从于景渡脚上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 于景渡轻咳一声,而后带着容灼进了屋内。 丁伯连时隔许久总算吃了顿饱饭,面色看着比刚来那会儿稍好了些。 “兵营里的人都等着吃饭呢,我也就不废话了。”于景渡开门见山地道:“一会儿丁先生就带着人将粮草都拉回去。我着人清点过,这些粮草够私兵营的人吃上十天,若是省着点不吃饱,能吃二十天。” 他说罢顿了顿,又道:“所以我给先生半个月的时间,助我收复私兵营。至于条件,先生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诿。” 丁伯连大概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 他原以为于景渡将私兵营逼迫到这般田地,见了面会先羞辱自己一番,将谈判的价码压到最低,而后摆出一副施舍的姿态来,让自己舔着脸来朝他示好。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全都猜错了。 于景渡不仅対羞辱他一事毫无兴趣,対他甚至堪称客气。 就连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都被照顾地很妥帖。 “阁下为何待丁某如此?”丁伯连问道。 “冷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景渡道:“况且我需要的是收复私兵营,其他的事情対我来说不重要。我対羞辱别人也没有什么兴趣。” 丁伯连闻言朝他行了个礼,“不需要十五日,三日便可。” 于景渡一怔,倒是没想到他竟这么痛快。 “丁某只提一个条件,若来日丁某获罪,求阁下保我家人平安。”丁伯连道。 他来的路上原是盘算好了的,朝対方提三个要求,一是事后让他依旧做大营的军师,二是保着他的亲兵不获罪,三才是保他家人平安。 因为在他这种擅于筹谋的人看来,谈判是需要技巧的。 先提出两个対方不愿意答应,且听起来比较过分的要求,把自己真正的目的放在最后。 这样対方不能答应前头的过分要求,自然只能退而求其次答应最后那个。 但见到于景渡后,丁伯连便觉得対方不需要这样的糊弄,他索性只说了最后一个。 “好说。”于景渡道:“不止你的家人,你身边的亲兵,我也可以保他们不获罪。若是不出意外,我会去求一道旨意,将来让你继续做兵营的军师,当然前提是此事能解决地漂亮一点。” 丁伯连这回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于景渡竟连他没说出口的条件都猜到了,且一并满足了。 这个人的心思,太深不可测了。 他如今总算知道私兵营为什么这么快就出事了。 太子那两把刷子,和宴王斗,当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三日后,阁下可派人来营中。”丁伯连道。 于景渡朝他行了个礼,态度堪称客气。 随后,于景渡便吩咐刘副将,将扣押的粮草都放了行。 “回去吗?”于景渡朝容灼问道:“还是想在这里再住上几日?” 容灼刚想说回去,又想起了于景渡先前朝他打的那个赌。 当时于景渡说,回城之后…… 这个赌他输了,那回城之后岂不是要让対方为所欲为。 容灼略一脑补,整张脸便忍不住烧了起来。 “我想多住两日。”容灼道。 “那也行。”于景渡道:“不过我可能要先回去,有些事情要处理。” 容灼一怔,没想到于景渡竟然打算将他自己扔在这山寨里。 虽然大当家他们都是好人,可于景渡一走,就剩他自己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那我也回去吧。”容灼有些委屈地道。 于景渡闻言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来,“就知道你离不开我。” “我没有!”容灼有些着恼。 不过不等他这恼意继续蔓延,便闻于景渡低声道:“我有。” “方才那话是逗你的。”于景渡道:“从前就朝你说过,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容灼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怎么不记得他说过这话? 于景渡没再多朝他解释,心中却不由有些忐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挑明了之后,容灼対他的信任反倒不如从前了。 他忍不住想,难道是他哪里做错了? -------------------- 第82章 当日,于景渡并未急着带容灼回城,而是又在山上逗留了一日。 入夜后,容灼在厅内教山寨里的孩子们写字,于景渡则去找了一趟大当家。 “那日大当家说会做机关,在下便一直想请教一二。”于景渡从怀里取出了两页纸,递到了対方面前,“我从前也没做过这东西,总有些细节没想通,还得劳烦大当家指点指点。” 大当家接过那两页纸一看,见上头是画的是袖箭的分解图,于是开口问道:“袖箭?” “嗯。”于景渡道:“我也是第一次做,有点费劲。” “不错,看着挺精巧的。”大当家看了看图纸,“将军是有哪里不清楚?” “我试着做出来过一两把,都太大了,想弄得更小巧一些,但是又不确定太小了力道够不够。”于景渡道。 “这袖箭是靠着机关发力,若要用作武器,対力道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大当家道:“敢问将军是做了自己用吗?” “不是,送人。”于景渡道。 “哦,是送给少东家吧?”大当家笑道,“那确实要再小巧一些,不然带着不方便。” 于景渡没有否认他的话,却也没多说什么。 此前容灼说要学射箭时,他就动过这个念头,只是一直没弄出来。 一方面他在这种事情上并不算擅长,做起来自然吃力,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假手他人,只想靠自己完成,所以便一直耽搁到了今日。 “将军是想让少东家用来防身,还是用来杀人?”大当家问道。 “自然是防身。”于景渡道:“但到了必要的时候,这东西最好也有能置人于死地的能力。” “既想要小巧轻便,又想置人于死地。”大当家地想了想,“将军常年在军中大概用不到这种东西,所以不大了解,袖箭虽然看着简单,若非受过训练的刺客,想要单纯靠箭本身取人性命也不是那么容易。将军不如在力道上舍弃一二,回头在箭头淬上毒,这样就能既保证做得小巧,又能轻易置人于死地。我知道有些毒药,擦破点皮就能要了人的命。” 于景渡闻言似乎有些犹疑。 “将军若是怕少东家不慎伤了自己,也可以在箭头淬致人昏厥的毒,等人倒了之后要杀要剐还不是悉听尊便?”大当家说罢朝他扬了扬手里的图纸,“将军若是放心,在下便帮你改一改,明日一早便能给你。” “有劳了。”于景渡道,“不过……明日你私下给我。” 大当家一挑眉,“将军是想将这个当做信物送给少东家?” 于景渡听他提起容灼,眼底染上了几分笑意。 却闻大当家又道:“恕在下直言,将军若是将这个当成个小玩意随便送出去也就罢了,若是想当做很重要的信物,还是三思为好。” “为何?”于景渡不解。 大当家一见他这副表情,苦笑道:“你们行伍之人都这样吗?喜欢在谈情说爱的时候送这种打打杀杀的物件?也不想想,旁人收了信物那自然是想每日能贴身带着,这种东西合适吗?” 怕于景渡不明白,他又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道,“将军想一想,旁的人半夜都是拿着情郎送的玉佩之类的东西睹物思人,您让少东家抱着袖箭……不煞风景吗?” 于景渡:…… 他倒是没想过这个。 当初想送容灼袖箭,只是想着弄个防身的东西,以防万一。 而且他看容灼虽然不习武,但対于骑马射箭好像都还挺有兴趣的。 如今被大当家这么一提醒,他倒是真觉出不合适来了。 也难怪人家都送玉佩这样的俗物,想来送得多自然有送得多的道理。 “多谢大当家提醒,我记下了 。”于景渡道。 大当家见他听明白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次日一早,大当家便将他那两张图纸改好了。 于景渡再次朝他道了谢,这才带着容灼下山。 回到豫州城内时,已经接近正午了。 于景渡先是将容灼送回了商行,便说自己有点事情,独自出去了。 容灼想问他去哪儿,想起来于景渡先前揶揄自己“离不开他”一事,只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于景渡离开商行之后,去了豫州城内最大的一家玉器行。 这玉器行的掌柜先前见过于景渡,知道他是段家那少东家的护卫,所以还挺客气。 “祁护卫想看看什么?”掌柜没让伙计上前,而是亲自接待了于景渡。 “看看玉佩。”于景渡听了大当家的劝,决定还是送容灼一块玉佩吧。 既然别的人都送这个,那就说明送这东西准不会出错。 至于别的,他平日里想送自然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 “祁护卫是想送人?”掌柜问他。 “嗯。”于景渡指了指柜台上摆着的一块白玉,“这个拿给我看看。” 掌柜闻言便将那玉佩连带着木盒一起拿给了他。于景渡凑近一看,见这块白玉成色极好,乍一看像是在奶里泡过一般,倒是很衬容灼的气质。 “就它吧。”于景渡道。 掌柜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当即便吩咐让伙计将玉连带着盒子都包好。 于景渡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装手帕的檀木盒子,忙摆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直接付了银子将玉佩揣走了。 买好了玉佩之后,于景渡心情极好。 他在回商行的途中,路过一家点心铺子,想着容灼爱吃这些东西,便又称了两斤点心拎着。 他记得许久前容灼就无意间朝他抱怨过,嫌他没送过自己东西。 反倒是容灼送过他不少大大小小的物件。 那个时候在京城,他不敢随便送容灼信物,是怕有心人觉察到什么,反倒给容灼惹麻烦。后来他想送容灼一个荷包,都要前前后后筹谋那么久,避免任何会给容灼带来麻烦的可能。 但如今他们在豫州,这玉又不是从王府里送出去的,所以他不必担心什么。 只希望容灼能喜欢才好。 回到商行之后,于景渡并没直接将那玉佩拿出来。 他想着商行里人多眼杂,最好是等到晚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再送。 容灼不知対方这些心思。 他只知道于景渡自从回来之后,便总忍不住盯着他看。 有时候被他抓了现行対方也不躲,而是会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眼底带着点不加掩饰的亲昵和欢喜。他被看得不自在,心中却隐隐能猜到于景渡为何会如此。 他想,于景渡肯定是为了那个赌约高兴。 自从回来之后,対方就盼着天黑呢,好欺负他。 一想到这个,容灼便忍不住有些害羞。 但害羞的同时,他又隐隐有些不大痛快。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这种矛盾,他明明也是喜欢于景渡的,所以他并不排斥和于景渡亲近。但他想象中的恋爱不是这样的,至少不该这么快就进行到最后那一步。 因为太快了,让他有种不确定感。 他甚至不知道于景渡対他的喜欢,是精神层面更多,还是身体层面更多。 换句话说,于景渡是更喜欢自己这个人,还是碰巧发现自己対他有意,所以想顺水推舟地跟自己快活快活? 一想到这种可能,容灼心里就有些发闷。 当日晚饭后。 容灼故意在书房里看了近一个时辰的账簿。 段承举这一路上陆陆续续教了他不少东西,他如今看个账簿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 从书房出来之后,他便去浴房沐了浴,回到住处后,果然见于景渡还没睡,像是在等他。 “怎么这么晚?”于景渡朝他问道。 容灼紧张地手心直冒汗,随便应了一声,便走到了矮榻边坐下。 他刚沐浴完,头发尚未干透,有几缕随意垂在额前,映衬得他一张脸越发白皙动人。 于景渡一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就喜欢得不得了,一双眼睛略有些放肆地在容灼身上看了几个来回。 容灼觉察到他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攥得更紧了些。 于景渡初时还有些不解,但瞥见少年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着红意的双目,便想起了那个赌约。 他承认,他确实挺想欺负容灼的。 可绝不是眼下这个时机。 在山上的时候他曾认真地想了许久,按理说自己和容灼都是男子,不需要像传统的男女之情那般,要按部就班地三媒六聘把人娶进门才能行唐突之事。 他实在太想亲近容灼了,好几次在夜里抱着睡在身边的人时,他都想着要不干脆当个禽兽算了,做人真的太憋得慌了。 可他又忍不住想,容灼是个男子,不该成为他不珍惜対方的理由啊。 相反,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珍而重之,不让少年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怠慢。 因为他知道,两人未来要面临的东西,可能会非常复杂。 尤其是他的身份,必然会让容灼承受许多原本不该承受的压力。 但少年这副样子看着太招人疼了,他就算能忍不住不欺负人,逗一逗总是可以的吧? 念及此,于景渡走到容灼身边,抬手帮他顺了顺有些散乱的额发,故意摆出一副要欺负人的架势来,“少东家,害怕了?” 容灼垂着脑袋不大想看他,于景渡却有些强势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向自己。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容灼这会儿眼睛里泛着点水雾,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无助。 “我今日给你准备了一件好东西,你要不要看看?”于景渡笑问。 容灼耳尖一红,下意识便将他嘴里这好东西想歪了。 “我不看!”容灼道。 “你看看,说不定你很喜欢呢。”于景渡道。 容灼一张脸越来越红,抿着唇不吱声。 于景渡忍不住慢慢凑上前,在他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容灼紧张地都快喘不过气来了,闭着眼睛也不敢看他。 于景渡却只在他鼻尖亲了亲,而后从怀中取出了那块被他焐热了的玉佩,放到了容灼手里。 容灼一怔,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没反应过来。 “送给你。”于景渡道:“喜欢吗?” 容灼看看那玉佩又看看于景渡,眸色当即一黯。 于景渡面上笑意一僵,问他,“怎么,你不喜欢?不喜欢明天我再去换一块……”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送我东西?”容灼有些委屈地问道,“是想先哄我高兴,再……再心安理得的欺负我吗?” 于景渡闻言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他好像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容灼。”于景渡单膝跪在矮榻边,认真地看向少年,“你是不是想岔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送你点东西,并不是为了欺负你。” 容灼却越来越委屈,连日来积压的情绪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你只是想和我亲近,才这样的。”容灼道。 “我不是。”于景渡开口想解释,话到了嘴边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应该赶在容灼之前表明心意的,那样才能给少年足够的安全感。 可他当时一时上头,只想着能让容灼尽快看清自己的内心,竟是将这些都忽略了。 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対容灼动了心思。 可他掩藏得太好了,好到全无破绽,所以在容灼看来,他顶多就是在来豫州的路上才有了那么点意思,甚至会觉得他是在觉察到容灼的心意之后才顺水推舟…… 再加上他自己有点得意忘形,这些日子总忍不住逗人,更是将那副满脑子只想着那种事的形象坐实了。如今只怕他说什么,都会显得像是在狡辩。 “不是你想的那样。”于景渡攥住容灼的手道:“我那日说与你打赌,是逗你的。” 容灼红着眼睛看向他,一脸“你自己信吗?”的表情。 于景渡懊恼不已,暗道自己不该没事儿瞎逗着人玩儿。 如今就算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我真的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対你……”于景渡斟酌着语气,目光中闪过一丝犹疑。 他知道,这个误会一旦被容灼认定了,无论他将来再怎么努力,都很难弥补。 容灼如今的委屈会像一道抹不平的缝隙埋在心底。 就算他将来证明了自己的心意,容灼也只会认为那是后来的事。 所以他必须让容灼相信,自己是先动心思的那个,而不是顺势而为。 “算了。”容灼吸了吸鼻子,“我困了,想睡觉了,你今晚能不能去……” “我有证据。”于景渡忽然打断他道。 “什么?” “我有证据,证明我在很久之前,就対你有了那样的心思。”于景渡解下自己的荷包,从里头取出了一方手帕出来,放到了容灼手里。 容灼拿着那条手帕,发觉这手帕看着有点眼熟。 这手帕上有三道水纹……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于景渡借给他的那条。 后来他一直带在身边,直到被周丰家里那个小厮借走私藏了,没再还给他。 那小厮还送了他一方用檀木盒子装着的新手帕,被他退了回去。 因为当时的容灼觉得那个小厮対自己有意思…… “怎么会在你这里?”容灼不解道。 “我……”于景渡深吸了口气,“那日我得知你去了周丰府上,就从宫里匆匆赶过去,路上太急出了点汗,你便将这方手帕借给了我。” 容灼:??? 可他的手帕是借给了周丰的小厮啊! “是你?”容灼难以置信地道。 于景渡迎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我。” 容灼:…… -------------------- 第83章 容灼看着于景渡,目光几经变换,先是震惊,又是茫然,再是恍然大悟,最终变成了恼怒。 都说事不过三,他被这人骗过两回也够了吧? 哪里想到竟然还有第三回 ? 当时他就觉得周丰那小厮挺特别的,沉稳老练,做事极有分寸,而且还会写策论。 如今想来,那小厮平时说话就不多,偶尔开口时声音也像是故意在压着不大自然。当时容灼还以为他是喉咙出过问题,如今想来就是于景渡怕他听出来,所以故意压着嗓子说话。 怪不得周丰隔三差五换小厮呢? 原来问题竟出在这里! “你欺人太甚!”容灼红着眼睛道。 “我当时并非有意要瞒你……” “并非有意?难道是周丰逼着你易容给他做小厮的吗?”容灼道。 “当时你不知道我还活着,我想见你只能易容。” “你!”容灼到了嘴边的话被他那句“我想见你”硬生生给噎了回去,这人到了这个时候倒是会说话了? “你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哄我!”容灼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声音却没什么气势,“我长得就这么好骗?你到底还骗过我多少回?” “没了,真的就只有三次。”于景渡忙朝他解释道:“你还记得吗?很久之前,你朝我说你有一个秘密,当时我告诉你,我还有三个秘密。” 容灼倒是记得这件事,那时于景渡说,等料理了豫州赈灾钱粮的事情,就告诉他一个秘密。如今想来,当时对方想说的秘密就是宴王的身份,因为不久后容灼就从他昏迷之事,推测到了他的身份。 那么,剩下的两个秘密呢? “剩下的两个秘密,一个就是现在你知道的这件。”于景渡不知为何,忽然也变得有些局促,他小心翼翼看着容灼,“另外一个就是……就是……我心里有你。” 容灼闻言呼吸一滞,耳尖登时红了。 这家伙为什么要在吵架的时候说这种话? “早在我还是青石的时候,我就已经……” “你别说了!”容灼开口打断他,心道他要是再说好听的,自己这气都没法继续生了。 此前戳穿青石的身份时,于景渡当着他的面吐了血,而他得知于景渡是宴王时,对方正昏迷不醒,所以容灼两次都没能顺顺利利朝他发过脾气。 这一次,于景渡健健康康的,他总不能再这么轻易就揭过去吧? 不然他之前吃过的亏不都白吃了? 而且要是每次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了了之,谁知道这人以后还会不会故技重施? “你……生气了吗?”于景渡小心翼翼问道。 “我不能生气吗?”容灼道:“你骗了我三回,还不让我生气?” “生生生……”于景渡忙道:“你想怎么生都行?” 容灼快被他气笑了,强忍着情绪道:“你……去外面!” “可是你晚上会冷。”于景渡道。 “我不怕冷!”容灼道,见于景渡还想纠缠,他又道:“你不走我走!” 容灼说罢就要起身,于景渡忙将他按在矮榻上,“我走,你别出去,外头冷。” 于景渡说罢便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直到他出去之后,容灼才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他至今仍有些难以置信,曾经被他“拒绝”了的大壮,竟然会是于景渡易容的。 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大壮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于景渡的脸联想到一处。但若是仔细回想,一切似乎也不是没有端倪。 其实彼时他和大壮还挺投缘的,对方虽然话不多,但是与他相处时却有一种很自然的默契。容灼后来甚至觉得挺遗憾的,想着若是大壮没有对他动那种心思,他说不定能和对方成为好朋友。 如今想到于景渡就是大壮,他气恼对方骗他的同时,心底也隐隐有些高兴。 而且他没想到,于景渡竟然在那么早之前,就对他动了这样的心思。 所以……今晚他真的误会了于景渡。 对方并非是只想与他亲近,否则绝不会等到现在。 容灼拿起于景渡方才送他的那块玉佩,心里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点甜意。 他想自己真的好没出息啊,不是正和对方生着气的吗? 但他生气是真的生气,可心中却也是真的熨帖。 容灼原本就不是个气性大的人,更何况于景渡当时易容成大壮的原因,多半还是为了他。 彼时的于景渡已经不需要再隐瞒身份了,在京城完全可以自由来去,哪怕要避着点别人的耳目,也有的是办法。所以对方刻意伪装成了周丰的小厮,还经常在国子学一待就是一整日,其目的不言而喻。 哪怕对方当时另有别的事情要做,可陪他在国子学虚耗过的那些时间,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容灼没办法否认,那些日子里,大壮这个人,确实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一想到这些,容灼脸上就忍不住有些发烫。 不过他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心软。还是决定要继续生一下气。 就算不为了这一次,总该把先前那两次补回来吧? 不然于景渡知道他好哄,往后不知道还要怎么拿捏他呢。 念及此,容灼便揣着那块玉佩上了榻,不打算管于景渡了。 他想,这回至少要生个三天的气! 若是三天太长了,起码也得两天,不能再少了! 门外,于景渡一直没有离开。 隔壁就有空着的客房,但他并没有进去睡。 他在门口一直等到里头没了动静,估摸着容灼睡着了,这才轻轻推开门进去。也不知是当真对他没有提防,还是忘了,容灼睡觉竟也忘了锁门,门就这么掩着。 于景渡放轻了脚步走到榻边,伸手帮容灼掖了掖被子。 他犹豫半晌,终究是没敢再惹人生气,打消了硬赖着不走的念头。 不过他担心容灼夜里怕冷,所以去将两个水袋灌了热水,打算放到容灼被窝里。但当他慢慢掀开被角打算往里放水袋时,却不由一怔,只见睡着的少年侧躺着,两手正握着他送的那块玉佩,看起来特别乖。 于景渡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单膝跪在榻边看着对方的睡颜,一颗心又酸又涩。 他想,小纨绔怎么能这么让人心疼呢? 明明说了要生他的气,却还抱着他送的玉佩睡觉。 于景渡原本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就要耍赖将人哄好。 但是看到容灼这么乖,他反倒又舍不得了。 他想,他应该纵着人朝他生一生气,这样他就能多哄几天,也好将从前那两次的份一并补回来。 当夜,于景渡在容灼榻边一直待了许久,直到听到外头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才收敛了心神。 他轻手轻脚地又帮容灼掖好被角,俯身在少年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出了房门。 门外,廊下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影,是黎锋。 “我正要派人去找你呢。”于景渡道。 “属下猜想,公子回来之后应该会有吩咐。”黎锋道。 于景渡回身将房门掩好,带着他去了隔壁的客房。 “这几日在城中如何?”于景渡问。 “没什么异样,豫州城的官员们都很收敛。”黎锋道:“对了,先前容大人朝咱们提过的那位做同知的故交,属下也见过了,倒是个正人君子。” 于景渡略一颔首,没多说什么,转而道:“我那日与丁伯连约了三日后去私兵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想来他应该有把握能将私兵营的事情处置好。算着日子,也就是后天,到时候你以我的名义提前带人去一趟豫州营,此事终究还是要与豫州营的主帅先打个招呼,若是出了意外,也好让他配合。” “公子不亲自见他?”黎锋问。 “那日他早已见过我了,此番你去见他,可以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就说我不想节外生枝,所以不便露面。”于景渡道,“他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多问。” “是。”黎锋忙道。 “届时去私兵营时,我扮成你跟着你一起去。”于景渡道。 黎锋一怔,“此去只怕不安全,公子不如在城中等属下的消息。” “无妨,我心中有数。”于景渡道。 “那……容小公子呢?”黎锋问。 于景渡想了想,“他若是想跟着,也可以跟着。” 黎锋听他这么安排,便知道于景渡对此行的把握应该很大,否则不会拿容灼的安危冒险。他知道,他们殿下或许不会在意自身的安危,却绝不会将容小公子置于险地。 次日一早。 容灼刚起身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他走过去打开门一看,见门口立着的人是于景渡。 容灼一看到他,眼睛便不由一亮,但很快又想起来自己在生气呢,只得又摆出了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于景渡将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再次软成一片。 他想,怎么会有人生气的时候都这么讨人喜欢呢? “能进去吗?”于景渡问他。 “不能。”容灼转身回了屋,却没关门。 于景渡故意立在门口没跟着进去,而是殷勤地开口,“可是我不进去怎么给你束发呢?” 容灼没想到他竟真的这么规矩,说不让进门就不进门,这倒是让他心中熨帖不已。 “你……”容灼犹豫了半晌,“我可以自己束发。” “这样啊。”于景渡道:“那我就在门口候着,你让我进去我再进去。” 他说罢便规规矩矩地立在了门外,竟真的没了动作。 容灼心中无奈,心道这人从前不是挺会耍赖的吗?今日怎么就这么规矩了…… 他睡了一觉之后,其实气已经消了不少。 但于景渡这副小心翼翼的态度,还是成功地取悦了他。 当初在得知于景渡是宴王之后,容灼一度很茫然,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身份和地位都高得离谱的人。那段时间,容灼甚至一度有些怕于景渡,在面对对方时也总是小心翼翼的。 后来,他倒是慢慢克服了这种芥蒂,但内心深处多少还是存着点顾忌。 他从前没想过自己也能像现在这样和于景渡闹别扭,这种状态在恋人之间其实是很正常的,可他的恋人是宴王殿下。 但今天,容灼恍惚间却觉得,他和于景渡好像也能暂时将那些东西都抛开。 他可以只将对方当成惹自己不高兴的恋人,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宴王殿下。 容灼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捣鼓自己的头发,果然还是被自己的头发难住了。 于景渡立在门口看着他,眼底含着不加掩饰的笑意和宠溺。 “要不还是我来吧?”于景渡提议。 容灼看了他一眼,勉强道,“行吧,不过我还会继续生你的气。” “行。”于景渡得了他的允许,这才进门帮他束发。 容灼一直忍不住透过铜镜偷看他,那神情落在于景渡眼里,别提多可爱了。 于景渡能感觉到,在经过昨晚的事情之后,容灼虽然表面上还在跟他闹别扭,但面对他时,原本的那份纠结和不安却消散了。可见先前容灼一直在意的,就只是他对自己的心意。 他想,容灼对待这份感情,终究是少了点信任。 但这都怪他,怪他不够坦诚,怪他没有给少年足够的安心。 于景渡暗道,往后自己要学的东西看来还真是不少。 他纵有百般筹谋的本事,到了容灼面前也统统用不上了。 “明日我要和黎锋去私兵营。”于景渡一边帮他束发一边道。 容灼闻言一怔,“你要亲自去吗?” “嗯。”于景渡透过铜镜与他对视,“你不想让我去?” “你又不会听我的。”容灼道。 “往后,我会听你的。”于景渡道:“我是打算去的,因为想见见私兵营其他的人,尤其是郭振邦,这样也好筹谋接下来的打算。但是如果你觉得太冒险不让我去,我也可以再等等,先不去。” 容灼闻言有些惊讶,不大自在地道:“你想去就去,不用问我。” “小灼。”于景渡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凡事我都会和你商量的。” 容灼被他这称呼惹得耳尖又有些泛红。 他想于景渡可真是油嘴滑舌,就知道怎么哄人高兴。 “那我能和你一起去吗?”容灼看向他问道。 “能。”于景渡道:“因为我有把握保护你。” 容灼被他哄得心中熨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神色。 当日,他一直对于景渡保持着这样的态度,他自己觉得这是在置气,可落在于景渡眼里,却只当他是在朝自己撒娇。 小纨绔心太软,生起气来也不会说什么重话,也狠不下心来将人赶走。 于是这气生到后来,就越来越变味了。 “我能不能亲你一下。”这日临睡觉前,于景渡忍不住朝容灼问道。 容灼一张脸腾得一下红透了,支吾了半晌才拧眉道:“我们还没和好呢!” “哦。”于景渡倒是识趣,闻言便老老实实地退到了门外,“那我走了?” 容灼垂着眼睛不说话,心道今晚也没让他走啊,怎么这么自觉呢? 但他跟自己说好了要生两天的气,所以这会儿自然不会朝于景渡主动说软话。 最终于景渡还是没耍无赖,又像昨晚那样老老实实去了隔壁客房。 容灼躺在床上,又忍不住想起了于景渡问他的那个问题。 仔细想来,他们到现在好像都还没正式亲过嘴呢。 于景渡好像只亲过他的额头和脸颊,还有鼻子。 昨晚若不是出了这件事情,于景渡不知道会对他做什么? 容灼抱着怀里于景渡给他装的水袋打了个滚,脸上又禁不住有些发烫。 他心里喜欢这个人,自然也会期待能和对方有点更亲密的举动。 正式那个他还有点接受不了,太快了。 但是亲嘴……应该可以吧? 容灼想到不久前他们骑马时,自己的鼻尖曾经不小心蹭到过于景渡的嘴巴,还挺软的,不知道亲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他脑补了一下,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于景渡知道他一边生着气一边想这些,肯定要笑话他。 大概是头天晚上胡思乱想了一通,第二天容灼起来见到于景渡之后,还挺别扭的。 尤其是两人一起用早饭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偷偷去看于景渡的嘴巴。 早饭后,两人便都换了侍卫服,在出城的路上和黎锋汇合了。 昨日黎锋已经提前去过豫州营,知会过豫州营的主帅。 由于先前刘副将依着于景渡的话朝他放了点风声,所以他得知此事后并不算特别惊讶。 但去收拢私兵营毕竟是大事,哪怕黎锋说有把握,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谁人不知宴王殿下如今是陛下眼中的红人,若是让对方出了一点差池,他就算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所以这日他特意调拨了数千人马,部署在了私兵营之外,并安排了探子时时来报,一旦私兵营有异动,他便会带着豫州营大军前往支援。 若非黎锋说了于景渡不想以真面目示人,他此番说不定都想亲自跟着。 但他是豫州营主帅,这种时候他坐镇后方反倒更稳妥。 “公子。”在去私兵营的路上,黎锋朝于景渡问,“其实豫州营的主帅也朝属下提过,此番咱们原是不必亲自去,让丁伯连带着人去私兵营,不是更能表明他们臣服的诚意吗?这样安排,公子也不必去冒这个险?” 于景渡略一挑眉,问他,“你当初为何要跟着我?” “因为……公子提拔属下。”黎锋道。 “这是表面上。”于景渡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愿意为我卖命的?” “属下……”黎锋想了想,“跟着公子上过一次战场后。” 于景渡闻言只盯着他看了半晌,没再多说什么,但黎锋却懂了。 为君者,若想让人臣服,需得先让人敬畏。 今日若于景渡畏首畏尾,连进去大营的勇气都没有,私兵营的人又怎会真的臣服于他? 而他此番来私兵营,不止是打算与谁算账,而是要借机将这支由太子豢养的私兵,彻底收拢。因此这一趟他必须要去,他得让私兵营的人知道,这位宴王殿下不是吃素的。 “公子今日可有安排?”黎锋又问。 “见机行事吧。”于景渡道:“去找一把匕首给我。” 黎锋闻言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把匕首,于景渡看了一眼,却道:“去找一把普通一些,扔了也不可惜的。”黎锋这匕首跟了他好些年,都有感情了。 黎锋闻言便重新去找了一把给他,倒也没有多问。 但依着他对于景渡的了解,这东西他们殿下既然要了,多半今日是会用上的。 众人一道进了私兵营。 丁伯连和郭振邦早已等候多时,听到探子来报便亲自迎了出来。 这几日不知丁伯连究竟用的什么手段,郭振邦整个人都变了,那神情丝毫没了从前的骄傲,反倒带着点唯唯诺诺的感觉。 纵观郭振邦身边立着的诸位将领,唯独张平看着还有点硬气,跟着众人朝黎锋假扮的宴王殿下行礼时,眼底颇带着点不忿。 “殿下请。”丁伯连朝黎锋一揖,目光在于景渡和容灼脸上一扫而过,丝毫不显异样。 众人一道进了厅内,郭振邦一撩衣袍便跪在了黎锋面前。 他身后的众将,也都跟着跪了一地,唯独张平犹豫了半晌,最后不情不愿地跪下了。 张平和郭振邦都曾在戍北军任过职,但他们离开戍北军时,于景渡尚未在军中崭露头角。 那个时候的宴王在众人看来就如被发配的一般,所以很多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也正因如此,郭振邦和张平竟都没认出眼前的黎锋并不是宴王殿下本人。 容灼立在于景渡身后,一颗心忍不住跳得飞快。 他其实还是挺紧张的,生怕丁伯连串通这些人使诈。 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这世上也不乏有人爱做困兽之斗。如今兵符还在郭振邦手里,若他真想做点什么,于景渡岂不危险? 不过于景渡既然能这么信任丁伯连,便说明他有充分的理由。 这一点容灼倒是不怎么担心,于景渡做事从来都是靠着筹谋而不是冲动。 直到郭振邦取出兵符,双手拖着举过头顶,送到了黎锋面前,容灼才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只要黎锋拿到了兵符,郭振邦便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末将当初……” “郭将军。”黎锋接过兵符,打断他道:“你不必在我面前陈情,是非曲直我都已经知晓,陛下自然也是知晓的。今日我来只是收缴你的兵符,也帮着陛下重新整编这支大营。至于你的问题,待到了京城自会有陛下评判。” “宴王殿下!”一旁的张平忍不住开腔道:“郭将军到底还是一军主帅……” “放肆!”黎锋怒道,“这里还有你说话的份儿?” “你!”张平被他一激,面色当即就变了,竟是打算起身。 一旁的鲁盛忙拉住了他,但他却一脸愤恨,显然有点不服。 “张平,昔日的戍北军叛徒。”一旁的于景渡悠悠开口,“你知道宴王不会放过你,所以不想投诚,想拉着整个私兵营陪你造反,是也不是?” 张平闻言看向他,不由一怔,忽觉说话这人有点面熟。 “你是谁?”张平问他。 “宴王殿下此前已经朝丁先生允了诺,说凡军中将士,只要真心悔过,一概既往不咎。”于景渡眸色一凛,“不过你与戍北军的恩怨,就要另算了。” 第84章 于景渡这人气质本就冷冽,不怒都自带几分威压。 如今他逼视着张平,眼底的锋芒毫不掩饰,竟是令见过不少风浪的张平也不由心虚。 “你……”张平再次开口,这才发觉自己声音竟有些发抖。 在场的众人原本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听到于景渡方才提起戍北军一时,这才反应过来。 怪不得张平一直不忿,对于郭振邦朝宴王投诚一事毫无兴趣,甚至一直想要阻拦。原来他打的竟是这么个主意,知道自己落在宴王手里不会得善终,便想拉着旁人垫背。 幸亏他们没被蛊惑,否则这会儿当真肠子都要悔青了。 想通了这一节,众人看向张平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责备。 “你们太天真了!”张平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屯私兵可是大逆之罪,真当宴王会饶了你们吗?交了兵符,大家谁也别想活。” “不交兵符,跟豫州营拼个鱼死网破,然后呢?”一旁的丁伯连道:“太子已然失势,你是想凭借这几万人马揭竿而起做皇帝?张将军,旁的不说,我且问你,后半个月的粮草你去哪里弄?” 张平闻言一张脸顿时就垮了,在场的众人也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这几日的工夫,他们稍有脑子的都将事情想得差不多了。 他们是太子豢养的私兵,太子一旦失势,就意味着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眼下这形势,投诚尚有一线生机,负隅顽抗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他们和张平不一样,和宴王没有恩怨。 “丁伯连……你跟宴王是一伙儿的!”张平道:“你们别听他的,这几日若非他妖言惑众,你们怎么会心甘情愿跟着投诚?”他说罢便往丁伯连身上扑,看那架势竟然是打算将人徒手掐死。 连日来的压力和恐惧,早已让张平的精神濒临崩溃。 他作为戍北军的叛徒,自知落在宴王手里一定会死得很惨,可他不甘心! 他不是宴王的对手,如今气极之下,只能朝丁伯连动手。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一起死! 众人忙伸手去拉他,然而张平如今犹如困兽,掐住丁伯连的手用上了死力,众人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掰不开。 容灼见状有些着急地看向于景渡。 于景渡却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扶着人转了个身,低声在他耳边道:“别回头看。” 容灼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随后,于景渡从腰间取出黎锋给他的那只匕首,走到发了狂的张平身边,一刀干净利落地扎进了对方的手背。 张平吃痛,手上的力道登时不受控制地松了。 他怔怔转过头,看着眼前这张略有些熟悉的脸……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数年前在北江,某次小规模的战事过后,俘虏中有个人也是像他今日这样发了狂,死死按着一个年纪不大的戍北军儿郎不撒手。 那被按住的少年吓得大声呼救,周围以张平为首的几个老油子却立在一旁看着,美其名曰给那毛头小子一个成长的机会。 最终,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拎着把匕首将那个俘虏一刀结果了。 当时那一刀正中俘虏的心脏,下手稳准狠,倒是把看热闹的几个老油子都惊到了。 当年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来着? 张平心念急转,然而下一刻他便被人拖着后颈拖到了营房外头。 地上跪着的众人都惊疑不定,随后听到外头传来了好几声惨叫,那惨叫一声惨过一声,像是遭受了极大的酷刑一般。 饶是他们这些见惯了生死的人,这会儿也不觉有些胆寒。 只因此刻他们都和张平一样,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忽然间,叫声戛然而止。 众人一颗心都跟着一沉,却没人敢出声。 他们都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结果,但这种惊惧带给他们的却并非勇气,而是比先前更深的退缩。人往往就是这样,在错失了最初的反抗之心后,剩下的路就只剩臣服。 尤其是于景渡的刀,并没有朝向他们。 片刻后,于景渡从外头回来,又走到了黎锋身边立着,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或许是心理作用,明明这人身上手上一丝血迹都不曾沾染,在场的众人却都觉得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没事了。”于景渡在容灼耳边低声道。 容灼慢慢转过身来,目光下意识在他手上扫了一眼,是干净的,没有血。 “好了,今日暂且就先这样吧。”黎锋开口道:“丁先生,依着咱们先前说的,你依旧在大营里做军师,大营里的将领,除了张平和郭将军之外,也都继续依着从前的职分留用。” 他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众人不由都松了口气。 没想到宴王说概不追究一事竟然是真的? 他们这会儿都很庆幸听了丁伯连的话,而不是跟着张平一起胡闹。 “豫州营的刘将军会暂代郭将军,管理一营事物,杜兴你要好好辅佐刘将军。”黎锋道。 “是,末将领命。”杜兴忙道。 这几日,杜兴经历得太多,反倒看开了。 最初在得知花楼里的事情是于景渡和容灼刻意设计之时,他也愤怒过。 但他并非不识时务之人,尤其是何川贵死后,张平连同其他人处处排挤他,更令他磋生出了点锐气。而在目睹了顷刻间便近乎分崩离析的私兵营之后,他也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非是于景渡的设计,而是大营本身就不堪一击。 他甚至庆幸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若私兵营不出事,将来真有为太子效力的那一天,他几乎不敢想象局面会多么可怕。 一支徒有其表的军队,能换来的绝不会是一场胜仗,他们这些卒子的命运,估计不是战死就是事后被五马分尸…… 而现在,他还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 宴王接管了大营,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他好好表现,路绝对会越走越宽。 而剩下的其他人,在失去了张平的怂恿和郭振邦这根主心骨之后,自然也不会再生出什么反心。尤其鲁盛,他先前上山的时候,大当家已经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他对丁伯连自然是全力配合。 毕竟,能好好活着,谁想作死呢? 至于营中的士兵就更不必担心了。 他们还有几个月的军饷没领,再加上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目前他们反倒是最好安排的人。只要将领们老老实实投诚,他们自然是要听命令行事,领谁的军饷不是领呢? 为朝廷踏踏实实卖命,至少不用担心粮饷会断。 那几日喝稀粥的日子,他们可不想再过一遍了。 “郭将军。”黎锋最后看向郭振邦,“劳烦你同我走一趟吧。” “宴王殿下……”郭振邦还想开口,黎锋却打断了他,“你毕竟是一营主帅,总得去朝陛下有个交代。旁人的事情我能做主,你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郭振邦大概也早就料到了这结局,但闻言还是忍不住面色惨白。 黎锋没给他继续发作的机会,示意亲随直接将他带走了。 至此,私兵营的兵符顺利落到了于景渡手里。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副将会配合于景渡的人,将私兵营重新整合,在各级将领中安插进自己人,这样就彻底不必再担心将来有异动了。 众人从营房中离开时,才发觉张平竟没有死。 他不仅没有死,也没有受特别重的伤,只是在一侧脸颊上,被人用匕首划了个X,伤口很深,属于愈合后一定会留下伤疤的那种。 杜兴等人一见他还活着,心中那块本就要落地的石头,这回是踏踏实实落地了。 宴王的人对张平都能手下留情,对他们定然会更为宽容,想来也不必担心事后再找他们算账一事了。 “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没杀了张平,而是只在他脸上刻了两刀。”从私兵营出来之后,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正忍不住想问他,见他主动解惑,忙摆出了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模样,但耳朵却一直仔细听着,想知道于景渡为何会如此。 “不杀他,是要将他交给……陛下。他毕竟曾经是戍北军的人,作为曾经的同袍,我留着他才能避嫌。”于景渡道:“至于那个X,是边军对待叛徒的规矩。常将军为人并不狠戾,所以对待叛徒不大会让我们用那种挑断手脚筋或者一刀捅死的法子,而是在脸上刻上x,这样只要他们活着,背叛的耻辱就永远抹不掉。” “那你怎么不……”容灼下意识开口,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和好呢。 于景渡被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逗得眼底满是笑意,主动解释道:“想问我为什么不给郭振邦划个X是吧?” 他说着故意顿了顿,“等出了私兵营再划,否则当着杜兴他们的面这么做,有点太不尊重人了。” 实际上,于景渡这么做还有点别的心思。 他这趟出来办差,事情做得还算漂亮,但他并不想让皇帝挑不出错来。 朝张平和郭振邦动私刑,就是他故意留出的错处,好等着人来抓。 待两人被带到京城时,满朝文武都能看到他们那张脸,届时得知是于景渡所为,定然要说几句不好听的,保不齐还要上几道折子参宴王殿下不尊法度,滥用私刑。 皇帝这人护犊子,没人挑错的时候他自己会挑,一旦旁人开始挑理,他反倒会向着于景渡。 “你为什么要亲自动手?”容灼问他。 于景渡闻言目光一滞,朝他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做这种事情?” 他这话问得太理所当然,像是默认了容灼可以做主他的事情似的,语气像极了惧内的人在征求另一半的意见,容灼听了之后便忍不住有些脸红。 “我又不会管你。”容灼别开视线道。 “可我想听你的。”于景渡说着轻轻扯了一下容灼的衣袖。 两人如今骑在马上呢,于景渡这么拉拉扯扯的属实很引人注目。但因着黎锋的安排,跟在于景渡和容灼前后的都是他们自己的人,所以于景渡丝毫没打算避讳。 容灼并不知他这些安排,被他一拉扯顿时紧张不已,生怕被人看出来什么。 于景渡不敢使劲儿逗他,收敛了不少,一路上都老老实实的。 直到两人回到住处之后,他才朝容灼解释。 “从前在戍北军中习惯了。”于景渡道,“在军中立足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你得时不时让人看到你的锋利才行,而且我也希望私兵营这帮人能先记住我,万一将来……” 容灼闻言一怔,“将来什么?” “放心,我可没有太子那样的心思。”于景渡道:“我说的是万一将来我没能坐上那个位置,多半还是要被放出京带个兵什么的。北江虽好,但太冷了,不比豫州这么清闲。” 他倒是不怕冷,在北江待一辈子也无妨。 但容灼不行,到了那种地方他肯定受不了。 容灼并不知他这些心思,只听他说将来没能坐上那个位置,便以为他是在担心什么,忙道:“太子都到了这一步,还能有什么万一?” 虽然这一世他们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变了,太子比原书里早一年多就被皇帝厌弃了,但一切却还在正轨上,容灼觉得于景渡做皇帝是迟早的事情。但话虽这么说,如今他待对方的心思到底不同以往,听于景渡说这个万一,他多少还是有点担心。 “放心,我会很小心,绝不会冒险让你担心。”于景渡道。 容灼耳尖一红,嘴上却不饶人,“我没担心你!” “嗯,你没担心。”于景渡顺着他的话道。 容灼被他这副一脸纵容的样子惹得气都生不起来,只能不理他了。 段承举听说他们的事情做得很顺利,当晚让人摆了一桌酒菜庆祝。 于景渡倒也给面子,席间竟还陪着众人喝了不少酒。 这次的事情说起来段承举也算帮了不小的忙,于景渡还是挺承这个情的。尤其是假借着随行的名义,让他一路上和容灼有了更多相处的机会,若非如此对方说不定还不会这么快看清自己的内心。 单是为了此事,于景渡也不会亏待了段承举。 只是如今对方尚不知他和容灼真实的身份,所以他不想将话摊开说。 一切等回京之后再说也不迟。 容灼今日也难得放松了一回,再加上席间并没有外人,所以也喝了几杯。 “侄儿,你莫要怪做叔叔的多嘴问一句。”段承举喝了几杯之后,便忍不住拿出了做长辈的姿态来,“你与祁护卫的事情,你爹可知晓?” 容灼闻言一怔,忙道:“我们……没有什么事情。” “哦?”段承举笑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藏着掖着,我又不是你爹,不会干涉你的事情,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容灼原本并不是没有想过两人面对的问题,只是他如今刚和于景渡确定心意,满打满算连热恋期都还没到呢,他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就算要面临现实,也得等他们回京之后再说。 但段承举这么一问,他不想也得想了。 因为于景渡就坐在他身边呢,就算他不接茬,这话对方必然也会琢磨。 “堂叔是有什么建议给侄儿吗?”容灼问他。 “堂叔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见过的事儿也多。”段承举道:“依着我看,你爹倒不是迂腐之人,未必就会棒打鸳鸯。左右你们只要懂得分寸,别将事情闹得太大,将来也别耽误了他抱孙子,旁的事情还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 容灼一听这话,顿时便沉下了脸来。 但他不想多费口舌去和对方分辩什么。 他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没办法去拿现代人的思维去要求古代人。 他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也不妄想能改变对方的思维。 只是这话他听了还是没来由心里堵得慌。 因为他清楚,有这种想法的人绝不仅仅是段承举。 容父,皇帝,甚至…… 容灼不愿意再想下去,只能沉着脸喝起了闷酒。 “不高兴了?”晚饭后,容灼坐在暖阁里发呆,于景渡走到他身后俯下身从背后抱住了他。 容灼身体一僵,有些不大自在,他和于景渡刚确立关系不久,还没能适应这种太过亲昵的举动。 但于景渡这副自然而然的态度,很快感染了他,他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要不要跟我聊聊这件事情?”于景渡问他。 容灼想了想,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太远了,不是刚确认关系就该聊的内容。 哪有连嘴都还没亲,就跟人掰扯结不结婚,婚后要不要丁克的? 这个话题太着急,也太自作多情。 毕竟,这世上的恋爱,十有八九都是走不到那一步的。 所以大部分人会选择将这样的烦恼,留到那一步到来的时候再面对。否则得到的结果很可能是,两个人恋爱的第一天,就因为婚后谁洗碗或者过年去谁老家而闹到分手。 刚萌芽的爱情总是脆弱得不堪一击,总得让他长出点枝叶来,再去经历风雨…… 想到这里,容灼又忍不住有些失落。他想,于景渡如果不是宴王就好了,如果对方是青石,哪怕是大壮,他都可以自作多情地畅想一下两个人的未来。 “其实我有很多打算,但我现在同你说了,又怕你会觉得我在哄你。”于景渡道。 “那就不要说。”容灼道:“至少在回京城之前,我不想去想这件事情。” 于景渡应了一声,拿下巴在他脖颈处轻轻蹭了蹭。 他这动作原本没有什么别的暗示,但容灼太敏感,脖颈登时就红了。 “你……”容灼起身推开他,“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正好我也困了。”于景渡理所当然地道。 容灼有心想撵他走,但又有点不舍得。 尤其今晚被段承举那番话影响了情绪之后,他心里有点难过,其实还挺想抱抱于景渡的。 人在恋爱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渴望亲昵的举动,容灼自然也不例外。 “走了。”容灼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行去。 于景渡则隔了一步远跟在了他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容灼进了门之后立在门口,没让人进去,却也没舍得将人撵走。 算起来,他这个气也生了两天了,是不是可以就此算了? “容小公子,隔壁客房里没有点暖炉,夜里真挺冷的。”于景渡道。 容灼听他换了这称呼,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想起了于景渡扮做小厮的时候。 那时于景渡也总是这么称呼他,容小公子。 “想什么呢?”于景渡见他出神,忍不住问道。 “想起了大壮。”容灼开口。 于景渡面色一滞,“能不能不叫这个名字?” “你不喜欢?”容灼问他。 “我……你可以叫我别的,我名字很多。”于景渡道。 容灼摆出一副略有些跋扈的样子,“可我喜欢这个名字。” 于景渡一脸无奈。 容灼见他一副吃瘪的表情,心情顿时好转了不少。 “晚安,大壮。”容灼说着朝他一笑,抬手便要关门。 门外的于景渡却心念一动,抬手抵住了门板。 随后,容灼便觉眼前一花,被人一把揽住腰推进了门内。 他尚不及反应过来,便被于景渡抵在了门板上。 “没关系,喜欢叫也可以随你……不过……”于景渡一手垫在他脑后,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人往前一带,而后略有些生疏地凑上前吻住了他。 第85章 容灼从前设想过很多次这件事情。 但当它真的发生时,他才意识到想象和真实发生真的完全不一样。 他好奇过很多次于景渡的嘴巴会是什么样的触感,好奇过两个人亲嘴的时候鼻子应该怎么办,甚至好奇怪若是两个人太激动会不会咬到彼此的舌头? 可这一刻,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呼吸都紧张得不知该如何进行,压根就没有余暇去体会任何细节。而于景渡对这件事显然比他更生疏,含着容灼的唇磨蹭了半晌,连舌尖都没敢探出来一下。 容灼起码看过电视剧,知道接吻是怎么一回事。 于景渡却多半只能靠着想象,半晌也没探索出更多的花样。 但尽管如此,于景渡还是像着了魔一般,抱着人就不撒手,那架势像是恨不得在容灼唇上嘬出一朵花似的。 要不是怕怀里的人喘不上气来,他估计能抱着人亲一晚上。 “你……”容灼被他亲的双唇都有些微肿,一张脸更是红得不像话。 “别生我的气。”于景渡一手慢慢抚过他的额发,手指都因为紧张而有些微颤。 觉察到他的紧张之后,容灼反倒稍稍放松了些。 知道于景渡的心情也像自己一样,这令容灼心中十分满足。 “小灼。”于景渡怔怔地看着他,一手执起容灼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随后又将容灼揽在怀里,力气大得令对方几乎喘不上来气。 半晌后,他总算将人放开了些,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年。 容灼皮肤白,这会儿唇上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红意,就显得格外明显。 于景渡只看了一眼,便又开始蠢蠢欲动,凑上去又想亲他。 容灼这回倒是有了准备,伸手在他心口一抵,阻止了他这个动作。 可惜他眼底毫无抗拒之意,有的只是害羞。 于景渡一手攥住他的手腕,有些强势地将他的手引到一旁,再次凑了上去。 不过这一次,他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就将人放开了。 “往后我不会再骗你。”于景渡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会再骗你。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容灼看着他,眼底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红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今晚的于景渡格外不一样。 像是卸去了平日里的那股冷冽,换上了一张极少示人的模样,看向容灼的那双眼睛里,也没有了伪装,满目都是不加掩饰的虔诚和炙热。 “今晚别再赶我走了。”于景渡道:“不睡在你身边,我夜里做梦都不踏实。” 容灼耳尖一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上去又有几分不安。 “你别把我想的那么坏。”于景渡苦笑道:“我虽然也是个男人……但我又不是整日里都想着那种事情的。我可以朝你保证,若是你不愿意,绝不会欺负你。” 待察觉容灼面色稍缓之后,他又道:“我最多……最多就是像刚才那样。” 在经过了那晚的误会之后,于景渡显然还心有余悸。 在面对容灼时,他压根不敢轻易逾矩,生怕容灼觉得他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在这一次,容灼总算没继续跟他置气,虽然没说不生气了,至少没将他撵走。 当晚,于景渡总算是能睡个踏实觉了,可他却没怎么睡好。 确切的说,不是睡不好,是不舍得睡。 身边躺着心上的人,听着对方清浅均匀的呼吸,回味着不久前的那一切…… 这一切都太过美好,令他担心一觉醒来发觉这是个梦。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容灼就踏踏实实窝在他怀里呢。 少年身上的淡香味萦绕在鼻息之间,令他心中满足又喜悦。 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能在豫州多待些日子就好了。因为依着他对自己那位父皇的了解,此番回京城之后,对方定然会弄出点让他不大高兴的事情来。 他自己倒是不怕应付这些,但他不想让容灼担心。 如今,他不是孤家寡人了,凡事便需得多点顾忌,不能再像从前那般。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他们尚未动身回京城,那边就有人先沉不住气了。 这日一早,暗卫便带来了京城的消息,皇后病了。 “什么病?”容灼问道。 “说是心疾。”于景渡道,“去年老六出事的时候,她就病过一场,不过不大严重。这次听说人都差点过去了,被太医救了回来。” “她病了会对太子的事情有影响吗?”容灼问。 “不好说。”于景渡道:“我父皇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平日里最是薄情寡义,但谁要是快死了,他就能把对方的好都想起来。” 当初,于景渡便是掌握了他这性子,狠狠将皇帝利用了一把。 没想到如今皇后竟也学会了这招。 “会不会是豫州的事情传到了京城,她想替太子求情,所以病了博陛下的同情?”容灼问。 “不好说是不是装的,我们来了豫州这么久,太子那边肯定都猜到了。”于景渡道:“他会想法子自救我倒是不意外,如今只是拿不准皇后的病是真是假,所以不好对症下药。” 容灼拧着眉头想了想,原书里皇后是在太子彻底完蛋之后死的,当时似乎也是死于心疾,所以她这个病倒未必是装的。私兵营的事情一出,太子是肯定要废的,皇后会提前发病也是情理之中。 想通了这一层,容灼朝于景渡道:“皇后的病可能是真的。” “你怎么……”于景渡刚想问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话又咽了回去。 “假设她的病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容灼问。 “这我得好好想想。”于景渡道:“若是能拖到她……” 他原本想说拖到皇后走了再回京城,但又觉得这话太恶毒,便没当着容灼的面说出来。 “太子没废,她不会死的。”容灼道。 “我并非盼着她死,我的意思是……”于景渡想朝他解释。 容灼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怕现在回去,陛下顾忌着皇后的身体便会将事情压下。” “嗯。”于景渡道:“但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 容灼叹了口气,看起来心情很差。 于景渡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凑上前将人揽在怀里,“不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不管她是真的病还是假的病,我都能应付。” 他说罢又抬着容灼的下巴想去亲对方。 自从那晚之后,他便食髓知味,平日里得了机会便总想抱着容灼亲一亲。 容灼偶尔会不大好意思,但大部分时候都会任他施为。 只可惜亲了这么多回,宴王殿下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长进。 有好几次,容灼都忍不住想去拿舌尖碰一碰他的嘴唇,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便忍住了。 “唔!”容灼一把将他推开,“我想到了一个法子!” 于景渡被他打断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什么?” “你还记得当初咱们去找话本先生编排豫州灾民一事吗?”容灼问他。 当时于景渡派人去豫州找了灾民去京城告御状,容灼扮成看热闹的人,带头起了不小的哄,后来还让话本先生大肆宣扬,可谓是闹得京城人尽皆知。 这法子放到现代社会就跟买热搜搞营销差不多,可谓是司空见惯。 而容灼正经法子想不出来,但这种“歪门邪道”他最在行了。 “你想怎么做?找人编排私兵营的事情?”于景渡问。 “也是,也不是。”容灼道:“皇后娘娘病了,陛下自然会对娘娘体恤,这也是人之常情。咱们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怕陛下会因此爱屋及乌,对太子网开一面。” 若是私兵营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能扳倒太子,那将来再想出手恐怕就难了。 “咱们找人去替太子扎扎针。”容灼道,“就说皇后娘娘生病,定是因为儿子不孝顺做了亏心事。如今皇后病重,这种话肯定传不到她的耳朵里,所以不用担心对她的病有影响。但是只要陛下听了,想起皇后病重的缘由,那他对皇后越疼惜,就会对太子越厌恶。” 其实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若是没有太子作妖,皇后确实不会生这场病。 但以皇帝的心性,再加上关心则乱,若是无人提醒,他只怕不会骤然想清楚这里头的因果,说不定还会为了安皇后的心,善待太子。 可一旦经人提醒之后,皇帝便会意识到皇后生病的根源所在。 这样一来,病重的皇后越是为太子求情,皇帝只会越心疼她,越心疼她,就会越厌恶太子。 “等他对太子恨得不能再恨时,咱们就回去。”容灼道,“到时候你去求陛下,就说让他眷顾皇后的病情,暂时不要重罚太子。陛下想起来太子当初为了给自己脱罪,不惜利用皇后的身体做筹码,肯定会对太子更加不悦。” 于景渡一个外人都能顾念皇后安危,太子这个亲儿子却拿皇后的命来博。 毕竟作为皇后的亲子,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她有心疾,明知道此事还故意将自己的处境告诉她,此事别说是皇帝,就连容灼想来都觉得恶心。 “你怎么这么聪明?”于景渡笑道。 “我一直都不笨好吧?” 于景渡轻笑一声,“那你这么聪明,猜猜我接下来想做什么?” 容灼耳尖一红,目光在他唇上快速看了一眼,而后转身跑了。 这人每次就知道嘬,一点新花样都没有。 有时候嘬得狠了,害得他都不好意思出门…… -------------------- 第86章 那日,于景渡又仔仔细细将容灼的提议推了一遍。 他发觉容灼虽不懂朝中之事,但很多想法却都带着点“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劲头,还挺有趣的。于是,他便以容灼的提议为基础,又酌情添加了一些细节,吩咐给了来传话的暗卫。 “我依着你的计划吩咐下去了。”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见于景渡过来便有些警惕地坐起了身,似乎是怕于景渡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抓着他亲嘴。 “想不想出去转转?”于景渡问他。 “去哪儿?”容灼一听要出去玩儿,登时来了兴致。 “私兵营?”于景渡道。 “就咱们两个吗?” 于景渡本想说就他们两个,因为他想和容灼单独相处一下,不想身边有旁人跟着。但他略一犹豫,还是将随行的两个护卫一并带上了。 自从收服了私兵营之后,刘副将几乎每日都会派人朝于景渡传讯,将营中的大小事务都朝他汇报一番。毕竟眼下私兵营尚有一些隐患,刘副将也不敢太过怠慢,生怕不慎出了差错。 “刘书怀这个人心思不怎么活泛,但胜在踏实可靠。”于景渡朝容灼道:“丁伯连心思敏捷,与他一起配合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他口中的刘书怀便是刘副将。 “那将来陛下会让刘将军继续留在营中吗?”容灼问。 “不好说。”于景渡看向他,“不过陛下这个人好面子,届时我只要朝他说,为了避嫌让他重新派人来私兵营,将刘书怀他们都调走。他为了显示自己大度不猜忌于我,估摸着反倒不好意思那么干了。” 容灼闻言看向他,一脸“还能这样?”的表情。 若是放在过去,于景渡是决计不会将自己这些心思告诉容灼的。 因为他觉得这样的算计和筹谋算不上多光彩,不过是玩弄人心罢了。但后来他就想明白了,容灼喜欢他,从来也不是因为他多么的正人君子,实际上,容灼是最不会拿这些东西来评判人的。 而他在欺骗过容灼那么多次之后,如今只想能在对方面前尽量坦诚一些。 他的身份注定了会给对方带来不安,那他就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容灼安心。 “你为什么那么了解他啊?明明你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多。”容灼问道,“按理说太子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吗?” “因为我比老四聪明吧。”于景渡道。 容灼难得见他这副得意模样,不由失笑。 “一个人在在意的人面前,总是难免会端着点架子,不让自己太原形毕露。”于景渡道:“太子自幼便是嫡子,出生后就注定了是储君,再加上皇后受宠,所以陛下在他面前,一直扮演着一个好父亲的角色。” 换句话说,皇帝在太子面前很少有露出本性的时候。 再加上太子是天之骄子,处处都被人捧着,识人的本事自然就差了些。 于景渡就不一样了,在他年少时心思最为敏感的那几年,因着他母妃的缘故,在宫中可谓看尽了人情冷暖,自然也看尽了他那位好父皇的虚伪和自私。 所以他和太子能走上不同的路,并非偶然。 因为他们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同样的血脉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人。 一个只会纸上谈兵,自负又虚伪,将皇帝那套做派学了个十成。 而另一个则是在尸山血海中摸爬着长大的,看似最像皇帝,内里却是与对方截然不同的人。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在于景渡的手上握了一下,像是在表达亲昵,又像是在安慰。 于景渡心中熨帖,面上却带着点揶揄,“你要是想安慰我,不如让我……” “你!”容灼下意识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护卫,警告似的瞪了于景渡一眼。 于景渡倒也有分寸,见他被自己逗得快急了,忙收敛了几分。 私兵营如今已经不能叫私兵营了,于景渡暂时管它叫豫州西大营,因为大营在豫州西郊。 容灼原以为刚被收拢的西大营多半还有许多需要磨合之处,但他今日一见却发觉,这里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竟是丝毫看不出杂乱。 丁伯连和刘书怀朝于景渡将大营的情况做了详述,于景渡并没多说什么,而是提出要去演武场看看。 刘书怀只当他去演武场是想看看儿郎们训练的如何,便老老实实带着他去了演武场。 没想到了地方才发现,宴王殿下竟然故技重施,又拉着他要比试。 经过上一次的“比试”,刘书怀早就知道他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实在是没什么想跟他动手的心思。但他还不算太迟钝,在看到旁边那位少东家一脸兴奋地神情时,便知道宴王殿下这是打算开屏给人看呢。 他作为属下,自然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算了,你如今这身份也不适合和我比试,这样吧,你在营中挑几个枪法好的,我替你试试他们的武艺。”于景渡道。 刘书怀闻言如蒙大赦,正想从训练的士兵中挑几个人配合他,却看到杜兴正远远朝这边走来。 杜兴原本就是大营的骨干将领,如今郭振邦和张平被押了,何川贵又死了,他反倒成了大营中的主心骨。 好在他还挺上进,这几日一直表现得十分积极。 如今听说于景渡要和人比试,他当即来了兴致。 虽然他们两人有过恩怨,但杜兴不是个小肚鸡肠之人,早已将先前的不快放下了。如今他虽不知道于景渡的身份,但对于景渡那副雷厉风行的做派还挺欣赏,所以有心想结交一二。 “我来陪祁兄比试一下吧。”杜兴笑道。 于景渡一挑眉,对他这举动倒是挺欣赏。 身居高位,却并不拿腔拿调的,比郭振邦可强多了。 容灼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这会儿只满心期待想看于景渡耍枪。 他不大好意思承认,自己特别喜欢看于景渡摆弄这些东西。 那日他还偷偷早起,装作路过花园去看于景渡练枪,结果被于景渡抓着躲在廊柱后亲了好一会儿。而容灼因为太喜欢他穿着武服的那副样子,那日被他亲的都有了反应。 不过可惜,今日于景渡耍帅并不算特别成功。 因为杜兴不知他的心思,打起来的时候并不依着他的套路来。 每当于景渡想多耍几下花枪的时候,他都会很煞风景地击过来,到了后来气得于景渡连刺几枪,直接将他的枪挑飞了。 痛快是痛快,但观赏性就差了不少。 尤其容灼这个外行,还没怎么看明白呢,比试就结束了。 倒是杜兴,被他打得心服口服,恨不得当场跟他称兄道弟。 “杜将军,有件事情你帮着办一下吧。”于景渡朝他道。 “祁兄请说。”杜兴忙道。 “上回在大汶山时,山上那个大当家你还记得吧?”于景渡道:“那人懂些机关之术,为人也算正派,你若是有心,可以将他收进大营中,届时让他教儿郎们一些机关之术。” 于景渡原本想过让刘书怀安排大当家,但又想着以对方和孟凡青的关系,一开始就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若两人心意坚定,来日自然有的是机会,倒也不急于一时。 反正孟凡青如今就跟在刘书怀身边,说来说去都是在同一个大营里,不愁没机会见面。 “那人我知道,是鲁盛的兄弟。”杜兴道,“此事好说,祁兄弟放心。” 刘书怀在一旁听着他和于景渡称兄道弟,头都大了一圈。 “西大营的事情暂时我也不好插手太多,你与丁先生商量着办吧。”打发走了杜兴之后,于景渡朝刘书怀道,“这个杜兴还算可用,那个叫鲁盛的也还行,届时大当家来了之后,你们或许可以趁着这个空档开开荒什么的,省得一帮子儿郎无事可做躁动。” 于景渡也是那日在山寨上看到满院的鸡鸭之后生出的这个念头。 私兵营今后有了编制,可以拿朝廷的俸禄,但突然多出来的这几万人,消耗的粮饷不是一笔小数目。尤其豫州眼下并不需要养这么多兵,若是不让他们做点什么白白拿着粮饷,对朝廷和豫州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压力,暂时学着自给自足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至于其他的,往后可以慢慢想。 就在于景渡和刘书怀说话的空档,容灼又在演武场边遇到了杜兴。 杜兴一见到他便满脸笑意,看起来挺喜欢这个漂亮的少东家。 “没旁的事情,我就是问问你们中午留下用饭吗?我让人弄点酒菜。”杜兴道。 “杜将军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容灼问他。 “呃……”杜兴挠了挠头,有些不大自在的道,“昨日我趁着休沐进过一趟城,见到了如燕,我才知道你和祁兄先前并未唐突过她。” “我们原本也是冲着你去的。”容灼道。 他说罢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只能尴尬一笑。 “我知道,你和祁兄一看就是正经人,多半也不会喜欢那种地方。”杜兴道。 “杜将军,你在花楼只有如燕一个相好的吗?”容灼问他。 “嗯,就一个,好多年了。”杜兴道。 “那你为何不替她赎身?” “我在军中,平日里无法照料他,而且我怕……”杜兴道:“你知道,从前我们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情,这给她赎了身,将来怕连累她。” 容灼闻言有些动容,想了想道:“大当家不也有一寨子的人要照料吗?届时你可以将他寨子里能收拢的人都收拢了,老弱妇孺寻个地方安置在附近。到时候把如燕姑娘一并安置过去便是。” 杜兴闻言眼睛一亮,朝容灼连连道谢。 他一个粗人,打仗的事情还算在行,在这些事情上脑子就不够用了。 “少东家倒是好心。”待杜兴走后,于景渡从他身后过来,说话时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容灼朝他一笑,压低了声音道:“刘将军是你的人,这是在陛下面前走了过场的,但杜兴不是。就算陛下将来把刘将军支走了,西大营也还有丁伯连和杜兴,陛下总不能将他们都支走吧,那样大营只怕会伤筋动骨。” 言外之意,就算刘书怀离开西大营,于景渡在这里也不是无人可用。 “你这是在……替我拉拢人?”于景渡问他。 “我看他人还不错,对如燕姑娘又那么专情。”容灼道,“而且他都跟你称兄道弟了,也不用我拉拢啊,我只是跟他闲话几句。” “嗯,毕竟从花楼里赎人这种事情,少东家经验丰富。”于景渡忍着笑道。 他这话原是想揶揄容灼,毕竟这小纨绔第一面见了他就想替他赎身呢。没想到容灼却没着恼,听了他的话之后,反倒一脸恍然。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容灼道:“回京之后你能不能托关系帮我搞个文书?我去将青玉和我表哥那个相好赎出来。”这事儿容灼一直都盘算着呢,但从前一直没好意思朝于景渡提。 如今见于景渡主动递了话茬给他,他自然不肯放过。 容灼就是有这种本事,该害羞的时候脸皮薄得过分,但该厚脸皮的时候绝对不会犯怵。 “不过他们的去处就不用你帮着安排了,青玉手巧,我先把他安排在家里和金豆子一起做个伴儿。等将来他适应了外头的生活,再随他去便是。”容灼道,“他长得还不错,人也实在,将来肯定不愁去处。” 于景渡:…… 你倒是会顺杆儿爬! 第87章 于景渡一直不大喜欢青玉。 尽管知道容灼对对方没有不该有的心思,但他还是吃醋。 一来是因为他不能光明正大陪在对方身边时,是青玉一直陪着容灼。 二来则是因为他和容灼的缘分便是从花楼开始的,所以他总觉得青玉说不定也对容灼图谋不轨,毕竟这么讨人喜欢的小纨绔,谁会不喜欢呢? 否则先前的手帕和荷包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花楼里的小倌儿,难道会不知道手帕和荷包不能轻易送人? 于景渡每每想到此事都觉得心中不快。 偏偏他们家小纨绔太懵懂,只怕被对方蒙骗了都还不知道。 不过于景渡在容灼的事情上心眼虽然小,但他也不至于失了分寸,既然是容灼想赎的人,他自然会想法子。可要是让对方进容府,那是万万不行的,他必须想办法给对方安排个去处。 这去处还不能太差,免得容灼不满意…… 远在京城的青玉要是知道还有这样的好事,估计睡觉都要笑醒了。 西大营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待诸事确认妥当之后,他们便要动身回京城了。 这一次,黎锋依旧假扮于景渡,带着段峥和一队人押送郭振邦和张平回京。 而于景渡则带着容灼和段承举他们一道回去。 临出发前,于景渡带着容灼去见了段峥一面。 虽然此行不能和容灼在一起令他有些遗憾,但这些日子他在豫州城里,借着“宴王殿下”的威风,可算是过足了瘾。所以在听到要回去的消息之后,他还是失望了那么一下。 不过离开京城这么久,他还是挺想家的,也想容灼。 因为容灼虽然和他同在豫州,但为了不惹人怀疑,他们平日里极少见面。 段峥在京城时与他厮混惯了,如今骤然分开那么久,多少有点不习惯。 尤其是在得知回去依旧不能同路时,段峥越发失望不已。 那日之后不久,他们就启程了。 如今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不像他们来时那么寒凉,赶路时便稍稍轻松了一些。 只是容灼依旧有些畏寒,尤其将身上的棉衣换了之后,整日都窝在于景渡怀里。 春日里人本就躁动,于景渡日日与他相处多少有些不安分。 但他不愿惹容灼不高兴,便每每等容灼睡着了之后,偷偷亲对方。 好几次容灼都在梦里被他亲醒了。 “你不能老这样!”容灼睡眼惺忪地抗议道。 “可是我忍不住。”于景渡一脸无辜,“难道我睡觉的时候,你不会偷亲我吗?” 容灼想了想,他好像还真的偷偷干过一次这件事。 那是某天早晨,他比于景渡醒的早,起来看到对方英俊的睡脸,一时没忍住,就偷亲了一下。 但是就只有这一次! 可不像于景渡这么过分…… “你这样我就不睡觉了。”容灼趴在窗边朝外看,见沿途经过的河岸边,柳树已经长出了嫩绿的枝叶,看着赏心悦目。 “等咱们回到京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吧?”容灼问他。 于景渡从背后抱住他,顺着他的视线一起朝外看,“那你还不让我亲近?” 容灼转头看他,眼底不由染上了一抹笑意。 他心想,要是路上能走慢一些就好了,他们就可以多亲近几日。 但是回程的路总是比来时更容易走,因为知道了距离,所以时间就会变得很快。 容灼觉得他们仿佛才离开豫州,不多时便快到京城了。 “侄儿,我们这趟就不去京城了,再走两日,我们就转道回祁州。”段承举朝容灼道:“少东家将来若是得空,尽可回祁州来,那里也是你的家。” 容灼与他们相处日久,得知骤然要分别还挺不舍的。 “堂叔将来若是要去京城,也一定要记得去段府知会一声,届时侄儿定会好生招待。”容灼道。 “好说,回头你若是想行商了,带着祁护卫一起,我带着你们。”段承举道:“别看做生意我不如你爹,行商一事我可比他在行。你要是嫌在家里待着做少东家无趣,尽管来寻我便是。” 容灼闻言目光一黯,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想,若于景渡不是宴王,他们跟着商队去走南闯北的,定然十分快活。 但于景渡是宴王,这就意味着他这一生恐怕都不能这么随心所欲。 “带你出去溜达溜达。”于景渡见他有些失落,便开口道。 他们今日早早便投宿在了城外的一家驿馆中,这处驿馆是专供商队休息留宿的,因为考虑到许多过路的商队人数较多,车马也多,在城中投宿不大方便,便特意将驿馆开在了城外。 “附近什么都没有。”容灼朝他提醒道。 “那可未必。”于景渡说罢便带着他出去了。 两人出来之后,容灼才发觉于景渡手里拎着个东西。 “这是什么?”容灼问他。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于景渡示意他伸出手,然后将手里拎着的东西绑到了容灼手臂上。 容灼盯着那东西琢磨了一会儿,惊讶道:“这是袖箭吗?” “嗯。”于景渡道:“你射箭时准头很好,但力道太吃亏。袖箭与弓箭不同,是靠着机关发力,所以你用的是时候只需要考虑准头,不需要考虑力气的问题。” 于景渡帮容灼将袖箭绑好之后,便从背后抱着人,扶着容灼绑了袖箭的手,告诉他应该怎么使用及瞄准。 “试一下。”于景渡在他耳边道。 容灼依言掰动机关,而后便闻“嗖”的一声,一支箭从他袖中飞出,直直刺中了不远处的一棵树。那箭看着虽然比普通的箭要细上许多,而且也更短小,但射出去的力道却并不小。 “这么厉害!”容灼似乎有些兴奋,当即换了个目标再次瞄准,依旧准确命中。 “现在试一试将你的箭捡回来。”于景渡道。 这袖箭毕竟体积有限,一次只能藏六支箭。所以若是遇到极端情况,他还得让容灼学会省着点用,必要时射出去的箭甚至可以回收。 容灼忙走到树边,伸手去摘上头的箭,发觉箭头没入得并不算太深,但那箭头却卡得挺死,扯出来的时候将周围的树皮都带下来了。可见这如果射到人的身上,杀伤力有多大。 “箭头是特意设计过的,进去容易出来难。”于景渡道:“若是你不小心误伤了人,切记千万不要随手往外拔箭,最好找个大夫帮忙。” 容灼闻言失笑,“我看起来像是那么笨的人吗?” “有时候会不那么聪明。”于景渡笑道。 容灼看了他一眼,心道你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聪明。 别的不说,连亲嘴都不会…… 这几日,容灼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主动一下,但每次舌头到了嘴边又不大敢往外伸。他想,于景渡万一不喜欢,说不定会觉得恶心,万一喜欢,将来每天抓着他那么亲,岂不是没完没了? “为什么要送我袖箭?”容灼问他。 “觉得你会喜欢这些。”于景渡看着他问,“喜欢吗?” “嗯。”容灼点了点头,显然喜欢得不得了。 他这人生得一副文弱书生模样,却很喜欢这些东西。 若非怕于景渡笑话,他还想让对方叫他耍枪呢! “大当家的建议我在上头淬毒,因为这袖箭尺寸小,力道很难取人性命。”于景渡道:“到了京城之后,我会找人弄一些药来把箭头都泡一泡。” “你是要我杀人吗?”容灼问他。 “不是。”于景渡道:“我只是想让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保护自己。” 依着他的想法,将人一直带在身边护着,压根不用考虑这些事。但容灼这性子,不会愿意永远被他困在那方寸之地,而只要人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于景渡就会觉得不安。 许久前容灼遭遇刺客那件事,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所以弄这么个东西给容灼,他多少能安心一点。 “原本是想把这个当信物送你。”于景渡道:“但是大当家的说,信物不能送这种东西,我便一直没拿出来。” 容灼一怔,在手里的箭头上悄悄摩挲着,朝他道:“你还朝大当家问过这种事情?” “他自己猜的。”于景渡道:“而且他有经验,我真朝他取取经也没什么。” 容灼心说,你朝人取经可以,怎么就不知道问点有用的呢? 但尽管如此,容灼心里还是忍不住甜丝丝的。 他在乎的不是于景渡送他的东西,而是那份小心翼翼的心思。 带着这样的心情,在被于景渡抵在树上亲时,容灼终究是没忍住,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在于景渡的唇上轻轻舔了一下。 于景渡身体一僵,脸腾得一下红了。 容灼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当即十分惊讶。 “你方才……你方才……”于景渡将他推开了些许,看着容灼的目光中带着点比平日里更甚的灼热感,烫得容灼很想逃走。 但于景渡却没打算轻易将他放走,而是再次欺身上前,学着他的举动,探出舌尖在他唇上轻轻舔了一下。随后于景渡就像是打开了某个机关一般,舌尖顺着容灼的唇缝长驱直入,在里头横冲直撞,像是恨不得在里头每一处都落上自己的印记。 容灼被他搅得舌头都有些麻,呼吸也有些困难。 偏偏事情是他挑的头,他连喊停的资格都没有。 “你跟谁学的?”从树林里出来之后,于景渡好奇地问道。 “这个还用学吗?”容灼反问。 于景渡被他问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你还会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没了。” 容灼心道,这人光是亲他,都能把他的舌头亲麻,要是换了别的事情,恐怕麻的就不止是他的舌头了…… 第88章 容灼今日一时冲动,很快就尝到了“苦果”。 于景渡从前不会这些花样时,就很喜欢拉着容灼亲嘴,如今他开了窍,就开始变本加厉,每日都要抓着人亲上好多回。 而且他在这种事情上似乎有着某种天赋,吻技突飞猛进。 一开始容灼还有些抗拒,嫌他亲得太频繁,渐渐便也得了趣,偶尔还会主动一回。 两人腻腻歪歪间,商队便快到京城了。 段承举这日朝他们告了别,带着商队转道回了祁州。 而分别许久的黎锋和段峥,也在京城的前一站与容灼他们汇合了。 段峥见了容灼颇为高兴,拉着他便絮絮叨叨说着这一路上的见闻。 因为他们这一路是押解着郭振邦和张平同行的,所以阵仗比去的时候还大,段峥可算过足了官瘾。 “你们怎么样?”段峥问他,“宴王殿下待你如何?” 容灼想到昨晚的事情,面颊便忍不住有些泛红。 昨晚两人沐浴时,于景渡又忍不住亲了他,结果不知道是浴房里太热还是于景渡太会亲了,容灼很快就有了反应。结果就是,于景渡帮了他,又哄着他帮了自己。 容灼现在手腕都还有些酸呢。 段峥大概是被黎锋提点过,今日总算是没再缠着容灼一起睡。 当晚容灼窝在于景渡怀里的时候,心里稍稍有些发闷。 因为他知道,回了京城之后,两人就不能这么厮混了。 可他们还在热恋期呢,就这么生生被分开,多少有些残忍。 容灼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眼下这局面,于景渡也不可能有办法。难道直接公开吗?那样的结果多半会是皇帝恼羞成怒,直接将容灼砍了泄愤。 “刚回去这两日我有很多事要处理,陛下那边肯定也会盯得比较紧,所以可能没办法和你见面。”于景渡朝容灼道:“但是我会尽快想办法,不会让你等太久。” 容灼点了点头,将脑袋埋在他颈窝蹭了蹭。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于景渡道。 “嗯。”容灼闷声道:“我知道。” 他知道于景渡很有本事,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成。 他只是不确定,于景渡心里想的,和他到底是不是一样的。 如果是,那当然皆大欢喜。 如果不是…… 容灼深吸了口气,不愿再继续想下去了。 他不想给自己和于景渡预设不好的结局。 次日,众人一并启程回京。 这一次,段峥终于如愿和容灼坐到了同一辆马车里。 而于景渡,则骑着马和黎锋走在队伍的前头。 容灼好几次借口看风景,掀开车帘去看于景渡,但他只能看到对方笔直挺拔的背影。 他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因为觉得自己可能会离于景渡越来越远。 当日进京之后,于景渡便吩咐人将容灼和段峥送回了各自府中。 众人早就接到了他们今日回京的消息,容父今日特意在府中设了宴,为容灼和段峥接风。 段父和段母也来了容府,两家人难得齐聚一堂,都颇为高兴。 席间段峥最为高兴,一直添油加醋地朝众人吹嘘自己这一路的见闻。 容灼却有些走神,担心于景渡那边会出状况。 他们离开京城太久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这趟若不是宴王殿下,只怕私兵营这祸事没那么容易摆平。”段父感叹道。 “是啊。”容父抿了一口酒,“可惜太子殿下依旧不知收敛,趁着宴王不在京中,竟还搞那些小动作。” 容灼闻言顿时被拉回了思绪,“太子不是被禁足了吗?” “是禁足了一些日子,后来皇后思子心切,在陛下面前吹了点枕边风,陛下便允了他每隔五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一次。”容父道,“没想到不久后,皇后便犯了心疾,一病不起。” “若说皇后是因为太子被禁足一事犯病,那这病先前便该犯了。”段父接茬道:“所以众人都猜测,皇后的病多半另有玄机。咱们都知道,她定然是知道了私兵营的事情败露,料定太子此番要被废,这才惊悸之下犯了病。” 奈何旁人并不知其中缘由,便纷纷猜测。后来司天监传出了一个说法,说是宴王殿下在边关浸染太久,带着血气回京冲撞了皇后,这才导致皇后病重。 古人最是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所以这话一经流出,便传得有鼻子有眼。 众人再一回想,发觉皇后上次犯病好像就是在宴王刚回京后不久。 “放屁!”段峥道:“净是放屁!” “他们说皇后的病是因宴王而起?”容灼敏锐地抓到了事情的关键。 “是啊。”容父道,“朝中还有人上折子,让陛下遣宴王回边关呢。” 说法无外乎就是宴王煞气重,久在京中,恐对各位贵人不利。 容灼被气得想笑,暗道确实对贵人不利,因为对方将那帮子贵人做的污糟事儿都抖落出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后的病还真是跟他有点关系。 “一帮子老王八!”段峥骂道。 他这一路上跟着黎锋假扮的宴王,早已和对方单方面称兄道弟了,听人说宴王的不是,自然不忿。段父瞪了他一眼,他这才老老实实闭了嘴。 容灼却没怎么生气,因为他记得当时于景渡说过,已经着人安排京城的事情了。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并未散布关于太子的流言,反倒将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这在外人看来,确实对于景渡很不利。 但对于皇帝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因为皇帝清楚地知道皇后病重的根源是太子,所以司天监的流言对他来说就像个笑话。不仅如此,他说不定还会认定此事是太子狗急跳墙所为,反倒对太子越发厌弃。 于景渡这一招以退为进,着实用得妙。 与此同时。 于景渡带着原私兵营现西大营的兵符进了宫。 皇帝早知他今日要回京,已经盼了许久了,用来福的话说,陛下今日一整天饭都没吃好。 近来皇后病重,太子又不安分,皇帝被气得面色极差,看着比于景渡离京时更憔悴了些。正因为厌恶太子,所以他这些日子格外想念于景渡。 虽然外间对于景渡揣测颇多,但他知道那些流言都是太子为了自保命人捏造的。 一旦众人知道于景渡此行所为何事,知道太子的所作所为,那么昔日中伤于景渡的朝臣,一定会转而拥护于景渡。 皇帝丝毫不怀疑,他这个儿子会成为比太子更受拥戴的储君。 届时他在太子身上丢了的面子,便可以连本带利地找补回来。 念及此,皇帝越看于景渡便觉得越顺眼。 “过来。”皇帝朝单膝跪地的于景渡道。 于景渡手里握着西大营的兵符,闻言便起身亲自将兵符呈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一手接了兵符,另一手在于景渡手臂上捏了捏,“瘦了。” 于景渡垂眸没有应声,看起来颇有一副温顺好儿子的模样。 “有件事情,朕还是得说你几句。”皇帝语气略带着些责备,但眼底的笑意却没退减,“豫州营主帅送来的文书里,说你把郭振邦和他那个属下弄伤了,还是伤在脸上?” 于景渡闻言退回去几步,一撩衣袍又跪下了。 “此二人是戍北军的叛徒,儿臣此番若是不动手给他们讲讲戍北军的规矩,将来回了边关如何面对常将军和军中同僚?”于景渡道。 皇帝一拧眉,“你还想着回去呢?” “儿臣……”于景渡道:“皇后娘娘如今病重,儿臣若是执意留在京城,来日出了什么岔子,儿臣终究难逃悠悠众口。”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你心中当真这么想?” 他对于景渡知道京中传闻一事倒是不奇怪,就像他京中也会知道对方在豫州动向。 他不高兴的是,于景渡这话说得太冠冕堂皇,像是在朝他做戏一般。 他可不信自己这个儿子,会因为一点子虚乌有的传言就甘愿回边关。 “儿臣不愿就此放弃,也不愿意父皇继续重用四弟,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配继续做储君。”于景渡不卑不亢地道:“但儿臣并不想在皇后病重之际,与他死缠烂打。” 他说罢眼底一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皇帝却明白过来了,他想老四这是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当年祁妃病故时,于景渡不过是个少年,正是最敏感的年纪…… “况且儿臣在不在京城,又有何区别?”于景渡道,“父皇总不会因为儿臣不在京城,就厌弃了儿臣吧?”换句话说,他就算去了边关,难道就不能当太子了? 皇帝闻言面色总算又好看了些。 “太子若是有你一半识大体,事情也不会闹成这样。”皇帝叹了口气,“私兵营一事京中知道的人甚少,而这些人里唯一能和皇后接触的就只有太子,他知道你回京之后朕就要朝他算账,竟会拿皇后的病来……” 皇帝这些日子估计没少琢磨此事,提到太子就一脸犯恶心的表情。 正如容灼所料,他如今对皇后的心疼,悉数转化成了对太子的厌恶。 “你放心吧。”皇帝开口道:“此事朕心中有数,不会叫你平白受了委屈。至于皇后,他身边的人,朕已经着人安排过了,无论朕如何处置太子,都不会再传到她耳朵里。” “是。”于景渡道。 “这半块兵符,你收着吧。”皇帝说罢将手里的半块兵符扔给了于景渡。 于景渡双手接住,表情满是错愕。 皇帝对他这反应很满意,眼底含笑道:“太子手里那半块兵符,已经在朕这里了,剩下这半块,交给你保管刚好。左右西大营暂时也不会动,主帅的人选朕也没想好,待来日朕想清楚了,你再还回来也不迟。” 于景渡闻言忙摆出一副“感动”模样,朝皇帝谢了恩。 他心中忍不住觉得讽刺,心道太子要是知道半块兵符落在了他手里,多半能当场气死。 但于景渡对此倒也没有志得意满,给他半块兵符说得好听,实际上什么用都没有。因为调兵还需要另外半块,所以他握着的这半块,依旧等于是在皇帝手里。 换句话说,皇帝表现得对他很信任,实际上不过是哄他高兴高兴而已,于景渡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就感激涕零。对他来说,这半块兵符还不如一个杜兴或者刘书怀的作用来得实在。 当日,于景渡回王府之后,便将兵符收了起来,看都没多看一眼。 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没空陪皇帝玩儿这种父慈子孝的戏码。 “你去找个能过明面的人,以你的名义去弄两份文书,将青玉和段峥那个相好的赎出来。”于景渡道:“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容灼托你办的事情,我不知道。” 黎锋一怔,很快压下了心底的疑惑,问道:“将人赎出来之后怎么安置呢?” “明面上,你只是受容灼之托帮他们弄到文书,赎人的事情让容灼和段峥自己去办。”于景渡道:“私下里,你想个办法,在离容府近的地方挑一处宅子,把人暂时安置进去。” “是。”黎锋忙道。 “做得自然一点,别让人看出来宅子是你挑的。”于景渡道:“段峥那小子看着也不大聪明,找个中人忽悠一下,应该很容易上套。” 黎锋一挑眉,心道他们殿下这回倒是不说容小公子笨了,改说段峥了。 “以段峥那纨绔作风,他定然要在府里安排小厮和丫鬟,届时你一并找个中人,安排自己人进去。”于景渡又道。 黎锋闻言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殿下名义上是帮容小公子给那个小倌赎了身,实际上是先下手为强,把人安排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啊。 “宅子挑一处热闹点的地方,最好是临街的,这样旁人不好安插人监视。”于景渡道:“省得到时候本王过去一趟,还得顾忌着尾巴。” 实际上于景渡这安排还有别的用意,但他这会儿也没打算朝黎锋多说,因为本就是以防万一的事情,说不定压根就是他多虑了。依着常理,到了今日这一步,应该不会有人再盯着容灼了。 太子是无暇自顾,皇帝则是早在先前就打消了疑虑。 这种时候只要没人在他眼前多嘴,对方估计很快就把容灼忘了。 但于景渡不敢大意,这个时候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再小心。 黎锋闻言却精准地抓住了于景渡这安排的关键所在。 他心道原来这宅子的真正作用,是他们殿下和容小公子私会! -------------------- 第89章 由于黎锋弄的赎身的文书是走的明路,所以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他在得知此事后,稍稍有些惊讶,大概一时很难将替人赎身这样的事情和于景渡身边的人联系到一起。 “赎的是什么人?”皇帝问。 “回陛下,黎将军只是帮着去弄了文书,赎人的是容家的小公子和段家那个纨绔。”探子道:“被赎的这俩人,一个小倌,一个姑娘,分别是容小公子和段家小公子的相好。” 皇帝闻言拧了拧眉,表情十分疑惑。 “他们这么胡闹,家里就没人管管?”皇帝失笑。 “容大人和段掌柜大概是家教不严吧。”探子道。 皇帝得知事情和于景渡关系不大,便也没多追问,只是忍不住嘀咕道:“老三这个人也是,上回让他结交人,他跑去给人送荷包,差点惹出误会。这回倒是,帮着人从花楼里赎人,也是够胡闹的。” 但他这语气只是随口一说,倒也没有打算责怪的意思。 归根结底,这种小事在他眼里就不值一提,若非和于景渡有关,他问都不会多问一句。 另一边。 “殿下,咱们过了明路帮着容小公子他们赎人,陛下不会怀疑吧?”黎锋有些担心地道。 “你知道在豫州的时候,我为什么让容灼和段峥互换身份吗?” 黎锋一怔,此事他倒是没多想过,只当是为了方便容灼跟着商队,毕竟他假扮段峥,段承举他们办事时会更真心。但如今仔细一想,容灼的母亲也是段家的人,所以严格说起来,容灼与段承举也是有亲戚的。 真要说破了,对方未必就不照顾容灼。 “以父皇的性子,不可能对我彻底放心,多半会派人去豫州监视我们。”于景渡道:“但豫州离京城太远,他能派过去的人必定不会是心腹,而是普通的探子。”因为皇帝的心腹得留在身边随时调用,不舍得放出去那么久。 “这些探子多半认识我,却不会认识容灼和段峥。”于景渡冷笑一声,“所以他们探到的情报,就是扮成本王的你,整日和容灼待在一处。而我则扮成了你的身份,和段峥待在段家的商队里。”毕竟,探子们可不会想到,段承举竟然连自己的侄子都能认错。 黎锋闻言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皇帝就会以为,于景渡在豫州时,一直是和段峥待在一起的,也算是彻底撇清了和容灼的关系。 “如今你替段峥赎出来的又是个姑娘,父皇再怎么多疑,也该打消先前的疑虑了。”于景渡道。 “那万一将来探子认出了容小公子……” “他们又不是傻子,这种得罪本王又得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谁会去干?” 这种事情又无伤大雅,他们就算发现了,也没必要上赶着去认错,届时非但捞不着好处,还会受罚。 当然,于景渡并不能确定皇帝有没有派探子去豫州监视自己。 他这步棋只是以防万一,有用自然好,用不上也无妨。 皇帝虽说没再追究此事,但还是动了别的念头。 又或者说,他这个念头并非偶然,而是在过年的时候,就出现过。 当日打发走了探子之后,他便让来福宣了右相进宫。 右相年纪不小了,胡子已经花白,不过精神倒是很矍铄。 “今日将你叫来,是有件事情想让你帮着朕参谋参谋。”皇帝让人给右相赐了座,自己也坐到了他旁边,看着对这位右相倒是颇为尊重,“老三这个孩子也算你看着长大的,你对他的性情颇为了解,我记得他年少时,你就挺喜欢他对吧?” “宴王殿下为人刚正,有勇有谋,陛下不也很喜欢吗?”右相笑道。 “是啊,朕从前……哎。”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老三也及冠了,朕跟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有大皇子了。这些年他一直在边关,身边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朕想着该给他张罗婚事了。” “宴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倒确实该考虑婚事了。”右相不动声色地将太子也搬了出来。 皇帝听他提起太子,便有些不大高兴,“我朝素来长幼有序,今日找爱卿来,是想说说老三的婚事。” “陛下是有属意之人?”右相问。 “朕就是没有,这才找爱卿来商量的嘛。”皇帝道:“老三的婚事,可不能马虎,朕得给他找一个家世品貌才学都能配得上他的女子。” 右相附和了几句,又问“陛下可有问过宴王自己的意思?” “我朝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做主。”皇帝道:“再说他在边关连个女人都见不到,问他只怕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替他筹谋,自不会委屈了他便是。” 右相闻言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当日,皇帝拉着他将朝中能数得出名字的高门贵女都数算了一遍,最终也没拿定主意。 从御书房出来之后,右相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说,陛下为何会突然动了要替宴王筹谋婚事的念头?”右相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边的亲随。 “兴许是想让宴王大婚之后,再帮着太子张罗婚事?”亲随道。 右相摇了摇头,“这父子俩啊,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大人想怎么办?”亲随问道。 “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想得罪这个人。”右相道:“找人给宴王带个话知会一声,算是做个人情。” 亲随忙道,“这不好吧?万一宴王去陛下面前闹,你不就……” “宴王若是这么蠢,能走到今日?”右相道:“这孩子心眼虽然多,但不是个不记人好的,今日卖个人情给他,他会领情的。” 于是当日午时,宴王府便收到了一个锦盒。 盒子里装了几块颜色和质地都不大相同的手帕。 黎锋对着那手帕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明白。 于景渡拧着眉,看上去也很茫然。 “没看到是谁送的?”于景渡问。 “送盒子的人在路上找了叫花子送过来的,不知道是谁。”黎锋道。 于景渡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不是恶作剧的话,就是想提示点什么。”于景渡道:“可是这几条手帕是想提示什么呢?” “会不会是容小公子送给殿下的?” “不会,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半晌后,他朝黎锋问,“今日宫里有消息吗?父皇见过什么人不曾?” “探子来报,说今日陛下召见了右相。” “他如今都不上朝了,找他做什么?”于景渡道:“是商议什么事情?” “会不会是废储的事儿?” “有可能。”于景渡道:“不过也不一定。” “殿下怀疑手帕是右相送的?” “不好说,不排除,但也不能确定。”他盯着那盒手帕看了一会儿,神色忽然一变,“手帕是定情的东西,送了这么多条不一样的,是在暗示……” “选妃?”黎锋恍然道:“陛下找右相进宫,是在替殿下选王妃。”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笃定?” “不是……”黎锋苦笑道,“管家今日正好提了一句,说殿下这次回来,陛下多半该操心您的婚事了,属下这才联想了一下。”只不过黎锋知道于景渡应该不喜欢听到这些,就没朝他提。 “不管是不是这个意思,都不重要了。”于景渡道:“此事在回京城之前本王就想过,早晚都会来的。” 黎锋斟酌着语气问,“那殿下有何打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于景渡道:“你找人将京城适婚尚未许配人家的贵女都列一份名单出来,越快越好。” “殿下您这是想先下手为强?” 于景渡瞥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殿下是想选个好拿捏的?”黎锋问他,“免得将来王妃和容小公子争风吃醋。” 于景渡拧了拧眉,“你就是这么想的?觉得本王会娶个王妃进门,然后任由她和容灼争宠?” “这……”黎锋见他面色不大好,支支吾吾道:“属下失言。”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于景渡问他。 “殿下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总不能不娶妻吧?” 于景渡闻言叹了口气,“你都这样想,他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谁?” “不该问的少问。”于景渡道:“去办你的事情吧。” 黎锋闻言便告退了。 于景渡却有些不大痛快,不是为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是为着黎锋那番话。 他忍不住想,容灼会怎么想他呢? 定然也觉得他会如黎锋所说,娶妻生子吧? 一想到这些,于景渡便觉得心里发疼。 另一边。 段峥果然如于景渡所料,被黎锋安排的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顺顺利利付了银子住进了黎锋选的宅子,又买了黎锋安排的几个家仆和丫鬟在宅子里伺候。 容灼全程都没怎么操心,段峥帮着他一道将青玉赎了出来。 “这次多亏了黎将军帮忙。”段峥道,“不得不说,宴王殿下身边的人办事就是牢靠,花楼里的人都没敢多收咱们银子,还把先前你付银子搞的那个什么贵宾也给你退了大半。” 容灼眼底带着几分笑意,自然知道事情都是于景渡安排的。 他没想到自己那日随口一提,对方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宅子置办得也不错啊。”容灼道:“宽敞又大方,还有个花园。” “遇到了一个很好说话的中人,价格也公道,我生怕让人抢了,就将宅子先租下了。”段峥道:“先租了一年,这一年怎么也能将青玉和小糖安顿好了。” 小糖是段峥那相好的姑娘给自己新取的名字。 当时段峥还问青玉要不要改个名字,但青玉不大在意这些,便没麻烦。 这日,容灼是第一次见小糖。 姑娘长相不算特别出挑,但胜在清秀,性子也活泛。 用段峥的话说,是有点泼辣。 但他就喜欢这样的,寻欢楼里那么多姑娘,他一眼就喜欢上小糖了。 小糖只朝容灼打了招呼便进屋了。 段峥则带着他在宅子里四处看了看。 “这宅子除了正院之外,还有东西两个小院,我就安排他们一人住一边了。”段峥道:“正院在后头,回头你想过来的时候可以住。”反正段峥来也会住在小糖的院子里,所以就不惦记正院了。 “眼下你可别声张,别让你爹和我爹知道了。”段峥道,“等回头有机会我再朝我爹说,最好是能把小糖娶进门。” 容灼闻言鼓励地朝他一笑,还挺喜欢段峥这副有担当的样子。段峥不算是个读书人,但他骨子里却有着点类似江湖人的义气,不拘小节,也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容灼当初能跟他成为朋友,也是因着他的这份真诚和单纯。 “小灼,你说我爹能同意我和小糖的婚事吗?”段峥问他。 “如果舅舅不同意,你会放弃吗?”容灼问。 段峥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别的姑娘,也不想和别人成亲,我爹要是不同意,我这辈子就不成婚了,也不给他抱孙子,看他急不急。” “既然你都打定了主意,舅舅怎么想也就不重要了。”容灼道。 段峥闻言一笑,看得出心情极好。 容灼想到于景渡,目光不由一黯。 他心想,莫说自己是个男子,就算他是个女子,以这样的家世也是入不得皇帝的眼的。 当然……他和于景渡也没走到这一步,他想这些多少有点庸人自扰的意思。 段峥与小糖分别日久,和容灼说了会儿话便进去找人了。 容灼则去了安置青玉的偏院,一进去便见青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绣花。他面前摆着一个箩筐,旁边还放着许多纹样。 “容小公子。”青玉一见他当即露出了笑意。 容灼走到石桌前坐下,拿过青玉绣的东西一看,竟是个肚兜。 “你怎么开始绣这个了?”容灼笑道,“这总不会是送给我的吧?” “自然不是。”青玉道:“我在花楼里的时候,给姑娘们绣了肚兜,她们给我银子。我靠着绣肚兜还挣了不少钱呢。” 花楼里的姑娘大多都没耐心绣花,所以穿的戴的大都要花银子买。 青玉一开始只是绣点手帕荷包之类的,后来发觉肚兜也挺好绣,还卖得上价钱,便开始绣肚兜。 “你倒是会琢磨挣钱的门路。”容灼道。 “闲着也无事,我又没有别的一技之长。”青玉笑道。 “教你认的字练过吗?”容灼问。 “练着呢,我拿给公子看。”他说罢就要起身。 容灼忙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坐着,“一会儿再看吧,你接着绣。” “公子还想要什么?我给你绣。”青玉道:“要不我给你绣一条亵裤?” “别别别。”容灼忙摆手,“那东西不用绣,不然多奇怪啊。” 到时候要是让于景渡看到他亵裤上绣了花,多半又要揶揄他。 “公子有心事啊?”青玉问道。 “没有。”容灼一手撑在石桌上看着青玉绣花,心中的烦闷终于慢慢消散了不少。 “你如今已经是自由身了,将来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容灼问他。 “暂时还没有。”青玉道:“公子放心,我如今绣花能养活自己。不过若是能留在公子身边帮上公子的忙也挺好的,我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公子是我唯一的朋友。”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行,将来说不定还得你绣花养活我呢。” 青玉闻言一怔,从他话里听出了点落寞。 “公子这趟出远门,心思好像更重了。”青玉道。 “都是些没办法解决的问题,不想了。”容灼说着拿起桌上的纹样看了看,“你的绣工现在越来越好了,这么复杂的纹样都会绣了。” “其实很简单的。”青玉道:“不用动脑筋,多练练熟悉了就成,公子要不要试试?” 容灼闻言不由失笑,青玉却取了一块新的布料摆好,又穿好了针,递给了容灼。 “我不行!”容灼手里捏着针线,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但青玉极有耐心,帮他演示了好几遍,那架势竟是真打算教他绣花似的。 容灼总忍不住想笑,心道若是被于景渡看到他在这儿绣花,还不知道会怎么揶揄他呢。 “公子。”家仆匆匆过来,朝容灼道:“有客人到。” “啊?”容灼一怔,“什么客人,谁?” “说是您的同窗,过来找您叙旧。”家仆道。 容灼拧眉暗道,这地方他都是刚知道的,他的同窗怎么会跟过来? “请进来吧。”容灼道。 家仆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两个人来了。 容灼一愣,发觉来人是周丰和他的小厮…… 这小厮不是别人,正是大壮。 “你……”容灼开口,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到大壮。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于景渡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见他。 “容小公子好雅兴,竟然会绣花。”周丰玩笑道。 容灼这才发觉手里还拿着针线呢,忙放下了。 “周兄怎么来了?”容灼朝他打着招呼,目光却总忍不住往他身后的小厮身上瞟。 但对方却十分敬业,立在周丰身后目不斜视,认真扮演着小厮,丝毫看不出异样。 尽管如此,容灼一颗心依旧忍不住砰砰乱跳。 说来也奇怪,他从前一直觉得大壮长相很普通,但自从知道这是于景渡易容的之后,便觉这人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还有点英俊。 “听说容小公子金屋藏娇,特来凑凑热闹。”周丰笑道。 “周兄莫要开这种玩笑,青玉是我的朋友。”容灼说这话时,下意识看了周丰身后那人一眼,恰好对方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相交,容灼耳尖登时就红了。 这一刻容灼忽然发觉,自己很想念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想。 “抱歉。”周丰走到石桌边,拿起容灼放下的针线,“这个看着还挺有意思,能不能教教我?” 青玉点了点头,便开始给他演示如何下针…… 容灼压根没心思看周丰绣花,他只想和周丰身后那人说话。 可这会儿他因为太激动,脑子不大够用,待在原地半晌都没想出个借口将人带走。 倒是周丰看不下去了,开口道:“容小公子,不去沏盏茶招待在下?” “哦,对。”容灼忙道,“我去给你沏茶。” 青玉闻言刚想说他去沏,却见周丰的小厮主动跟了上去,说是要给容灼帮忙。 他见状也没多想,只是感觉容小公子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像是同手同脚似的…… 容灼快步朝前厅走去,到了廊下上台阶时,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 对方身上熟悉的压迫感骤然将他笼罩,令容灼心中不禁一悸。 “多谢。”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 “容小公子走路可要当心,否则摔了该有人心疼了。”那小厮开口道。 他说话时依旧是从前那副刻意压低的声音,容灼从前还拒绝过他的示好,如今听着却觉面颊发烫,几乎有些不敢去看他。 两人一并进了前厅,走在后头的人一手啪地将门合上,随后便将容灼按在了门板上。 容灼被他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看向他,双目因为激动而染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对方什么话都没说,俯身便打算亲他。 “于景渡……”容灼往后一躲,“你说句话让我听一听。” “你还怕认错了人不成?”于景渡再次开口,终于恢复了原本的声线。 不等容灼再说什么,于景渡便捏着他的下巴有些强势地吻住了他的唇。 大概是分开的这几日积攒了太多思念,于景渡的吻蛮横又霸道,舌尖在容灼口中攻城略地,顷刻间便将容灼的理智激得溃不成军。 一吻还没结束,容灼就很不争气地有了反应。 于景渡揽在他腰上的手一紧,将人拉向自己,让容灼的身体毫无阻隔地贴着自己。 “我帮你。”于景渡道。 “不行。”容灼紧张地看了看外头的方向,“会有人来。”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外头适时传来了两个家仆的交谈之声。 “你别出声,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于景渡压根没打算和他商量。 容灼将脑袋埋在他肩上,有些害羞,又隐隐有些兴奋。 外头,两个家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逗留了许久一直没走。 而距离他们几步之外的门板后头,容灼伏在于景渡肩上微微颤抖着,只能将嘴边险些溢出的声音都尽数咽了回去。 他忍不住想,这可是白天啊。 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 第90章 容灼这盏茶,终究也没能给周丰沏好。 因为于景渡帮了他之后,又哄着他帮了自己。 两个人这么你来我往从门口折腾到偏厅的软榻上,容灼早已将倒茶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容灼窝在于景渡怀里,脸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红意,“我都是今天才知道这个地方的。你让黎将军帮忙弄好文书之后,事情都是我表哥去办的,他都把人安置好了才告诉我。” “你那么聪明,就没觉得你表哥办事办得太顺利了吗?”于景渡问他,“房子找得那么快,家里的仆从和丫鬟也找得那么合适。” 容灼一怔,恍然道:“是你?” “嘘。”于景渡凑上去在他唇上一亲,“这件事情只告诉你。” 容灼一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青玉呢?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帮忙。” “夸你聪明你就犯傻,我是帮他吗?”于景渡道,“我只是不想让他欠你那么多。” 他宁愿青玉多欠自己点人情,也好过和容灼纠缠不清。 容灼自然知道于景渡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谁,他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说罢了。 经历过豫州之行,他和于景渡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密,而他也不知不觉中,更了解对方了。 于景渡这个人在外人看来冷冷淡淡,但在人后其实也会有很幼稚的一面,占有欲很强,喜欢吃醋,有时候还会变得很恶劣,喜欢欺负人。 就像刚才,容灼就差点被他欺负哭了。 想到于景渡不久前咬着他耳朵说的那些欺负人的话,容灼又有些不好意思,将脑袋慢慢埋在了于景渡胸口。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于景渡一手在容灼手腕上轻轻摩挲着,语气带着点忐忑。容灼抬头看他,问:“好事还是坏事?” “不算好事。”于景渡神色稍敛,“我原本想着晚些时候再告诉你,但这件事估计很快就会在京城传开,我不希望你从旁人那里听到。” 容灼一拧眉,“是什么?” “我去年已经及冠了,依着本朝的习惯,早已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于景渡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父皇可能打算……给我张罗婚事了。” 容灼表情一僵,原本窝在于景渡怀里的身体下意识便往后退开了些许。 于景渡将人重新拢回了怀里,“这只是他的意思,我不会同意的。” “你……”容灼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他将于景渡抱着自己的手臂推开,坐起了身。 “我答应了不会再骗你,所以想早些告诉你,否则让你从旁人那里听来这些,又不知道会怎么胡思乱想。”于景渡攥住他的手腕,“你放心,我会拒绝婚事。” 容灼垂着眸不看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于景渡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当即有些不解。 “你是不相信我吗?”于景渡问他,“还是你不想我……” 于景渡心里咯噔一下,骤然冒出了一个令他有些崩溃的念头。 一直以来他都默认了自己和容灼在一起之后,就只会有彼此。可他忽然想起来,他们从前一直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不在意的那些东西,容灼未必就不在意啊。 万一容灼并不想放弃娶妻生子呢? “你看着我。”于景渡攥住他手腕的力道一紧,拧眉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能怎么想?”容灼道:“太子被废之后,你就是一国储君,将来你要做皇帝……你想让我怎么想?” 他说着眼睛一红,别开脸不去看于景渡了。 于景渡拿不准他的心思,放软了声音道,“你怎么了?” 容灼将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起身走到了窗边。 屋子里的窗户是关着的,因此他立在窗边并不是看风景,倒像是在面壁。 于景渡见他如此越发不安,心中也开始犹疑不定。 他想,难道自己真的猜对了,容灼确实是打算和别的男人一样娶妻生子?所以在听说他要拒婚之后,才会这么不高兴。否则,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你心里怎么想的,告诉我好不好?”于景渡走到他身后,慢慢从背后环住了他,下巴在他耳尖蹭了蹭,“你这样我很担心。” 容灼转身将他推开,眼眶泛着红意,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你知道从豫州回来我有多高兴吗?”容灼道:“这些日子我什么都不愿意想,我知道你将来要做皇帝,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但是我不想去想,我就想多高兴几天。” 他说着又背过身去,声音带上了些许鼻音:“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多高兴几天?” 他不知道该怎么朝于景渡说清楚心中那复杂的情绪。 他心里盼着于景渡能对他忠贞不二,可同时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未来要做皇帝的人,若是不娶妻生子,会面临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一边憧憬着和于景渡只有彼此,一边又忍不住害怕。 他害怕于景渡会惹怒皇帝,甚至会被朝臣们针对,也怕于景渡会后悔,甚至为今日的决定而怨恨他。 一想到这些可能,容灼就觉得害怕。 为了不陷入这样的挣扎和焦虑之中,他自于景渡朝他表明心迹之后,便一直不愿去想这些。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说他没有勇气也罢,他只是想能没有任何顾忌地多高兴几天而已。 可他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来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准备。 明明他们才刚刚开始,为什么就要面对这些呢? 容灼甚至不知道该怪谁,他只觉得懊恼和委屈。 “小灼……”于景渡从新自背后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容灼吸了吸鼻子,“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自己不好……” “让你觉得自己不好,不就是我的错吗?”于景渡道:“我早该想到这些,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担心这个,如果知道的话,我当初在豫州就会将事情摊开朝你说清楚。” “如果……如果我是一个高门大户的世家小姐,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麻烦?”容灼哽咽道。 “那如果我是一个与你门当户对的小姐,是不是也不用这么麻烦?”于景渡道:“可如果这两个假设有任何一个能成立,我们怎么遇到彼此呢?” 于景渡的声音沉稳又温柔,令容灼的情绪慢慢安稳了不少。 “从前我常常想,如果我不是他的儿子,是不是我就能活得更容易一些?”于景渡道:“我母妃不会所托非人,我也不会被他扔到边关九死一生。你知道吗?我从前常常厌弃我自己,觉得老天爷待我真的不公平。” “直到我遇到了你……”于景渡声音里几乎带了点笑意,“我想这是用我前半生的坎坷换来的好运,不偏不倚,正正好。” 他扶着容灼的肩膀,让容灼面对着自己。 “所以不要害怕,也不要觉得有负担。”于景渡道:“我做任何决定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因为你没有我,或许也能活得很好,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爱护你。可是我只有你啊……如果失去你,我就又成了过去的于景渡,你知道他有多可怜吗?” 容灼瘪了瘪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吧嗒吧嗒就开始往下掉。 于景渡将人按在自己怀里,心疼得不得了。 他的小纨绔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可是如今却要为了他受这样的委屈。 “答应我不许再胡思乱想。”于景渡道:“否则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嗯。”容灼闷声应了一句。 这会儿他哭过之后,情绪稍稍恢复了,便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景渡也舍不得再逗他,将人抱了好一会儿都不愿意放开。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容灼问他,“你不答应,他会很生气吧?” “放心,我心里有数。”于景渡道,“我这位父皇吃软不吃硬,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于景渡自己早已不在意这些了,只要太子废了,谁当下一个太子他并不是很关心。 当初他之所以要干掉太子,是因为对方当年的算计,不止险些害死他,还害死了他身边的很多人。这个仇,于景渡必须帮他们报。而且他不愿意将自己誓死守护着的家国,拱手让给那样一个伪君子。 如今,太子大势已去,他的目的早已达成了。 而他之所以依旧和皇帝虚与委蛇,无非是因为自己的翅膀还不够硬。 他知道,要想护住自己在意的一切,就必须变得更强大。 所以他不介意继续扮演一个好儿子,哪怕未来要扮演一个合格的储君,他也没什么做不到的。 至于眼下这个困局,他也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该走了,周丰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于景渡道。 容灼看向他,下意识开口道:“那你还会来吗?” “会。” “什么时候?” 于景渡想了想,“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来得太勤,半个月可以吗?” 容灼目光一黯,很明显有些失望,但他不想于景渡为难,于是勉强点了点头。 于景渡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又软成了一片。 “傻。”于景渡凑到他唇上又亲了亲,“你可以,我不可以。” “嗯?”容灼没反应过来。 “半个月我不可以,半天我都嫌长。”于景渡说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这两日我学了点有趣的东西,晚上试试。” 容灼心头一悸,“试……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于景渡一脸神秘地道。 -------------------- 第91章 两人从屋里出来之后,容灼没好意思再去见周丰和青玉,怕他们看出来什么,所以只让于景渡帮着带了句话,说自己有些事情先回府了。 青玉心思比容灼还要单纯,闻言也没多问。 至于周丰,他就算不看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安置青玉的这处宅子离容府不算太远,穿过一条街就到了。 容灼大白天刚和于景渡厮混完,回去的时候原本就心虚,没想到一进门就碰到了容庆淮。 “爹。”容灼忙收敛心神朝他行了个礼。 容庆淮目光在他身上一扫,略带不悦地道:“刚回来没两日,又开始往外头跑。” 容灼不敢狡辩,只能老老实实垂着头,盼着容父骂两句就走。 没想到容庆淮并没骂他,而是开口道:“你来我书房一趟。” “是。”容灼心虚地应了声,又找借口回房换了身衣服,草草洗漱了一番,这才匆匆去了他的书房。 容庆淮看着他身上刚换的衣服,问道:“去见宴王了?” “!”容灼一惊,却也不敢否认,故作镇定地道:“是,殿下与我有些事情要商讨。” “哼。”容庆淮冷哼一声,心道商讨什么事情回来还得换衣服? 当初在于景渡的“推波助澜”下,容庆淮误会了容灼和他的关系,只是父子俩之间一直未曾戳穿过。如今容灼和于景渡的关系成了真,但容灼尚且不知道容父早已看透了一切,只能极力掩饰。 “今日我又去了趟衙门,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交接完毕。”容父道:“自明日起,为父就不再是朝廷命官了,也不再吃朝廷的俸禄了。” 先前他们父子俩因着私兵营的事情,也算是立了功。 就算他先前在衙门里有些疏漏,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但经历过这一遭之后,容庆淮早已无心官场,于是直接请了辞。他这种资历和身份,衙门里也不是非他不可,所以请辞一事并未遇到任何阻力。 “你舅舅上个月在京城又开了一家商铺,打算让我过去做个账房,差事清闲,月钱也不少。”容庆淮道。 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或许会觉得靠着妻舅谋职有些吃软饭的嫌疑,但容庆淮并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在这种事情上倒是坦荡。左右都是一家人,又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再说他在商铺做个账房也完全能胜任。 “爹……” “今日我在衙门里听说了一些事情。”容庆淮打断他道:“我估摸着,太子屯私兵一案,应该会在这几日就开审了。届时太子被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太子一废,宴王将会成为下一任储君的大热人选。” “嗯。”容灼点了点头。 “我朝男子十六七就能成婚,宴王殿下如今已经及冠,他一旦成为储君,陛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赐婚。”容庆淮看向容灼,“此事宴王殿下可有朝你提过?” 容灼没想到容庆淮竟会同他说这些,但他想着自己和于景渡在豫州时才确定了关系,回来也没几日,所以此事不可能传到容庆淮的耳朵里。因此他觉得容庆淮关心这个问题,多半就是将于景渡当成了自己的上司。 关心自家儿子上司的婚姻大事,好像也勉强说得通? “他……咳,殿下他提过几句。”容灼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激动。 “哦?”容庆淮问,“那他是怎么打算的?打算娶哪家的姑娘啊?还是……不娶?” 容灼略一思忖,倒也不敢隐瞒太多。在他看来,他和于景渡的事情不能隐瞒一辈子,所以也要适时地在父亲面前透露一些于景渡的打算。 “殿下他还没想好……”容灼道,“他说不想和陛下那般三妻四妾,所以在大婚一事上不愿太草率,也不想尽数听凭旁人的安排。” 容庆淮闻言面色稍缓,语气却依旧不大好:“说得轻巧。” “爹?”容灼问道:“你说,殿下若是想拒了陛下的指婚,能有什么法子?” “拒婚哪有那么容易?”容庆淮道:“若是等他当上太子以后,或许还有点抗命的底气,如今这个节骨眼,他若是惹怒了陛下,这个太子就未必能落到他头上了。” “可朝中哪还有能做太子的人?”容灼问。 “眼下是没有,但陛下正值壮年,转眼七皇子和八皇子就长大了,后头也说不定还会有别的皇子。”容庆淮道:“这太子之位,倒也不是非宴王不可。” 容灼拧了拧眉,开始替于景渡担心了。 原书里于景渡顺利做了皇帝,是因为没有他的存在。 如今很多事情都改变了,那这件事会不会也改变? 如果这件事情也改变了,会不会进而引发其他不好的事情? “灼儿,你如今还小,未来还有很多可能。”容庆淮语重心长地道:“如今的京城瞬息万变,你我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宴王到底是陛下的儿子,再怎么折腾,就算是做不了太子,将来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做个闲散王爷。可你不一样,你明白吗?” 容灼看向他,“爹,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舅舅的商行里有个商队,这几日要去江南一趟,他想让你和峥儿一起跟着长长见识。”容庆淮道:“届时春光正好,江南一定很漂亮,你跟着峥儿一道去吧。” “爹……我……” “你可以拿这话去问问宴王,我想他应该愿意让你去的。” 容庆淮说罢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多说。 容灼心里突突直跳,总觉得容庆淮今天的态度有点不大对劲,但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当然也知道眼下的京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一旦西大营的案子开审,京城将会迎来一场极大的动荡。不止是太子的去留问题,以往朝中和太子亲近的人,都将会进行一次大洗牌。 而随着太子被废,所有支持于景渡的朝臣,也会纷纷开始重新站队。 至于于景渡,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拒婚,无论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只怕都不会那么顺利。 成了还好,稍有不慎后果便会难以预料。 宴王府。 于景渡手里拿着一份名单,一边看一边拧眉思考。 “殿下,您已经看了三遍了。”黎锋开口道。 于景渡将手里的名单放下,神色却带着点烦躁。 “殿下,您不愿将任何一个姑娘牵扯进来的话,此事确实很难办。”黎锋道:“其实提前将话说明白,未必就没有人愿意配合您演这出戏,届时想必容小公子也会理解的。” “今日你觉得此事他能理解,明日就会觉得,本王真娶个人回来他也能理解,再明日又会觉得,人都娶了生个孩子也无妨……”于景渡冷笑一声,“若是找个合理的借口就把错的说成对的,那我和父皇有什么区别呢?” 他看了一眼那一份名单,起身走到窗边,“若是容灼去找个姑娘演这样的戏,不管他们将话说得多清楚,我都不能接受。所以我也不能让他面对这些,这和他怎么想没关系。” “那您打算怎么办?”黎锋问。 “拖。”于景渡道:“拖到我有筹码和父皇谈判的时候。” 至于这个筹码,应该很快就会有了。 当晚。 容灼又去了安置青玉的那处宅子,因为于景渡说要过去找他。 他陪着青玉用了晚饭,然后又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心中又期待又不安。 不过他一直等到夜深,也没等到于景渡的身影,最后实在困了就洗漱完准备睡下了。 谁知他刚躺下,便听到外头传来了动静,是有人在和外头的家仆说话。 不多时,容灼屋内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于景渡闪身而入。 “你怎么现在才来?”容灼的话脱口而出,随后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想易容过来,想让你看到我的样子,所以费了点心思甩掉尾巴。”于景渡大步走到榻边,不由分说便凑到容灼唇边亲了亲,“怎么,等着急了?” “没有!”容灼反驳得理直气壮,但眼底却很是心虚。 他心想,若是于景渡知道他从晚饭后就一直等着,肯定又要笑话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宅子里名义上的家仆实际上的护卫,早就将容灼一晚上时不时就开门出来看看的举动朝于景渡汇报过了。 “有人跟踪你?是陛下的人吗?”容灼问。 “自从我回京之后,他的人就一直跟着我,倒也习惯了。”于景渡将外袍脱下来一扔,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而后将人抱了一会儿。 “好香。”于景渡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有时候我在你身边回去,都不舍得沐浴,不想把你身上的味道洗掉,想让它陪着我睡觉。” 容灼闻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颊有些泛红,“我有点困了。” 于景渡轻笑一声,“没事,你很快就不困了。” 他说罢又亲了亲容灼,然后解开了对方的寝衣。 容灼呼吸一滞,按住他的手,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你……干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于景渡轻轻在他手背拍了一下,无视了容灼的阻止,两只手依旧我行我素。 容灼一张脸涨得通红,小声道:“不行,不能这样,我还,我还没准备好呢!” “你不用准备,你什么都不用做。”于景渡道。 容灼心想你说的轻巧?这种事情,第一回 很疼的好吧! “于景渡!”容灼还想挣扎,但两只手很快就被于景渡捉住了。 “相信我,你肯定不会难受的。”于景渡哄道。 容灼又害怕又紧张,心道这人不久前还连亲嘴都不会呢,谁信他的鬼话啊? 而且他看于景渡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连点辅助的东西都没准备。 他虽然没实践过,但也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不能直接来,否则他就惨了! 不过很快,容灼就意识到自己好像想岔了。 于景渡想做的事情,似乎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 因为对方在他唇上亲了亲之后,便慢慢向下退,一路退到了他的膝间。 在明白过来于景渡要做什么之后,容灼心口猛地一悸。 他第一反应是,于景渡竟然会这个? 但眼下,他也来不及细想,因为于景渡并没有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 “能不能……把蜡烛熄了?”容灼颤声问他。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灼热的目光染着笑意,“把蜡烛熄了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啊。” 容灼:…… 这个人好恶劣,这有什么好看的? -------------------- 第92章 当晚,容灼的心情可以用“跌宕起伏”来形容。 于景渡从前帮过他不止一次了,但以这样的方式毕竟还是头一遭,他只是想想都会觉得脸红。 而且于景渡没有熄灭蜡烛,这就意味着,対方能看清他所有的反应,而他只要稍稍低头,也能将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结束后于景渡还特意亲了亲容灼,这才起身去漱口。 容灼有心恼他,但又舍不得,到最后只能红着脸不理人了。 “容小公子。”于景渡回来后,从背后将人抱着,“不高兴了?” “你……”容灼闷声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你先告诉我,喜欢不喜欢?”于景渡问他。 “不喜欢。”容灼口是心非。 于景渡一挑眉,“是吗?可是方才我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仅很喜欢,还……” “不许说了。”容灼羞恼地打断他,“你就知道欺负我!” “我这么疼你,你还说我只知道欺负你?”于景渡佯装委屈。 容灼原本就没真的不高兴,他只是不好意思而已,所以听于景渡这么说,心立刻就软了。 “我一开始还有点害怕,怕你咬我。”容灼道。 “想咬来着,舍不得。” 容灼转过身面対着他,面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红意,眼睛里也蒙着一层因为兴奋而染上的薄薄水雾,“你想不想让我也……” “不用。”于景渡一手在他耳朵上捏了捏,“我不舍得。” 容灼想说,这其实也不是很为难,他心里并不抗拒,只是有点不好意思罢了。 但于景渡这么说,他便想着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也不急于一时。 “你到底跟谁学的?”容灼好奇问道。 “你先说你喜欢,我才能告诉你。” 容灼别过脸去别别扭扭地道:“喜欢。” “喜欢什么?” “你不说算了!”容灼道。 “我说。”于景渡忙哄道:“我找花姐借了几本图册。” 其实去年他们刚认识不久那会儿,于景渡就给容灼借过几本图册,不过那个时候他让人找的都是相対来说比较保守的,因为怕把容灼教坏。而彼时他自己対这些事情也不热衷,所以只随手翻了几页,并未好好研究过,这才导致了先前他连亲嘴都不会的尴尬局面。 后来从豫州回来的路上,于景渡在容灼的“点拨”下开了窍。 回来后他痛定思痛,决心要好好做做功课,否则在小纨绔面前岂不是面子里子都丢了? 容灼:…… 怪不得呢,找花姐倒是找対人了。 寻欢楼里别的东西没有,这种东西那肯定是一套一套的,花样说不定比他看过的那些小电影还齐全呢。念及此,容灼又忍不住有些脸红,暗道于景渡应该不止学了这个吧? 还会不会别的? 那到时候是不是都会用在他身上…… “想什么呢?”于景渡在他鼻尖一点,“小脸通红。” “没什么。”容灼将脑袋埋在他胸口,“你今天晚上还回王府吗?” “嗯。”于景渡道:“不过不着急,天亮之前回去就行。” 容灼闻言想起了容庆淮那番话,于是稍稍退开了些,看着于景渡。 “我爹今天找我说了好多话。”容灼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有点奇怪。” “他跟你说了什么?”于景渡问。 “他问我你対婚事怎么想的?”容灼道。 于景渡一怔,下意识以为対方问的是自己和容灼的婚事,“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就说你还没想好。”容灼道:“我也不敢使劲儿骗他,万一将来他知道了咱们的事情,肯定会生气的。”于景渡这才明白过来,容庆淮并未朝容灼戳破。 这样也好,省得容灼回家面対容父时觉得尴尬。 “我爹还说……让我跟着商队去江南。”容灼说这话时有些紧张地看向于景渡,似乎是想观察対方的反应,“他说让我问你,还说你会答应。” 于景渡拧了拧眉,“他知道你跟我走得近,是怕接下来的事情波及到你。” “那我去吗?”容灼问。 “你想去江南?”于景渡道。 “我还没去江南呢,听说那里景色很好。”容灼道:“但是……” 但是他有点舍不得于景渡,因为商队从京城到江南,加上中间逗留的时间,一来一回就要数月。古代又不像现代社会,没法打电话聊视频,连写信都要延迟很久才能收到。 “但是什么?”于景渡明知故问。 “我不想跟你分开。”容灼说着眼睛又有些泛红,“可我在京城,也帮不上你的忙,你说不定还会顾忌着我,什么都不敢做……” 于景渡骤然倾身上前,吻住了容灼。 容灼乖顺地扬着下巴任他亲吻,两人唇舌交缠片刻,于景渡才放开他。 “喜欢江南,将来我陪你去。”于景渡道:“眼下你就留在京城,哪儿都不去。让你爹放心,告诉他我有分寸,不会惹怒陛下,也不会将你卷进来。” “嗯。”容灼点了点头,凑上前抱住他,“那你能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吗?” “眼下我会想个法子,先将事情拖上一阵子,让陛下不必急着将此事定下。”于景渡道,“等过些日子,我还有别的打算。” “怎么拖延?” “我二皇伯酷爱园艺,他有一处园子,里头栽植着上百种奇花异草。每年春天他都会在园子里办赏花宴,邀请京城的勋贵子弟和女眷去赏花。”于景渡道:“我从前在边关一直没能去赏过花,今年正好去凑个热闹。” 容灼想了想,还没明白,“这和你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赏花宴会有许多女眷。”于景渡道。 “哦。”容灼稍微有点明白了。 本朝男女大防不算特别严苛,在某些公开的场合,男子和女子不需要太避讳,只要保持适当的距离就可以。尤其这赏花宴还会有一些长辈参加,那就更名正言顺了。 这样一来,赏花宴势必不会只是赏花而已,适龄未婚男女借着这种机会相看対象,家中长辈也可以替府里的公子和小姐多多留意。 “你要在赏花宴上挑个小姐来搪塞陛下?”容灼问他。 于景渡险些被他气笑了,故意逗他,“你觉得行吗?” “这……”容灼目光一黯,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対人家姑娘不大好吧?” “只是対姑娘不好?”于景渡问他。 容灼垂着脑袋,不太想接茬了。 于景渡心中一软,抬手在他脸颊上不轻不重地一捏,“傻不傻?” “我二皇伯为人很谦和好客,所以每年的赏花宴都不只会邀请皇亲国戚,京城稍有些才学或者喜欢凑热闹的年轻人,只要递了帖子,一般都可以受邀。”于景渡道:“你不是有一帮纨绔朋友吗?到时候你跟着他们一起去。” 容灼一怔,“我也要去啊?” “这种热闹你们去凑很正常,大大方方的递了帖子去便是。”于景渡道:“待赏花宴结束之后,我会主动朝陛下询问我的婚事安排,届时他若是追问,我就侧面告诉他,在赏花宴上遇到了心悦之人。” 于景渡说这话时,目光灼灼地看向怀中之人。 容灼听到心悦之人这几个字脸颊一热,问他:“那陛下若是怀疑到我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你?”于景渡笑问。 “啊?”容灼一怔,“你说的不是我吗?” “当然是你。”于景渡看到他这副样子,简直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能再抱着人欺负一遍,“不过你不用担心陛下会怀疑。”于景渡又道,“从去豫州之前到回来之后,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将你摘出来。他就算曾经対你有过怀疑,到了今日也该彻底打消那些疑虑了。” 容灼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于景渡说什么他都信。 不过因为対方做的很多安排并没有朝他解释过,所以他还是有些不解。 于景渡见状耐心朝他解释道:“且不说从前那些安排,就单说青玉一事。如今陛下应该早已知道黎锋替你和段峥从花楼里赎了人。在他看来,以我的性情若是知道你与青玉有染,只会一气之下将人杀了,怎么可能会帮你把人赎出来?” 再加上在豫州之时他让容灼和段峥互换了身份,诸多事情累积在一起,皇帝再多疑也不可能继续怀疑容灼了。 “你……”容灼抬眼看向他,“会吃青玉的醋吗?” 于景渡挑了挑眉,“你觉得呢?” 容灼从他语气里听出了点酸溜溜的感觉,心里竟然觉得有点高兴。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体会到喜欢的人为自己吃醋的感觉,心里甜丝丝的。 “那我……”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于景渡道,“我也不会不让你跟他交朋友,但是往后不许再收他的手帕和荷包,也不能让他摸你的手。”容灼心道,幸亏没让青玉给他绣亵裤。 “他本来就没摸过我的手。”容灼道:“而且青玉是正经人。” “你的意思是,我不正经?”于景渡笑问。 容灼想到先前于景渡做的事情,心道你确实挺不正经的。 当晚,于景渡一直等容灼睡着之后才离开。 次日容灼回府之后,便寻机将于景渡的话朝容父说了。 容庆淮沉默良久,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 身为一个父亲,他其实更希望容灼能像大部分男人一样,娶妻生子。 哪怕真不喜欢女子,找个寻常人家的男子,也好过招惹宴王殿下。 但他当初得知此事时,是在那样的境遇之中,连生死甚至都不能掌握,哪还有心思纠结这些?等他终于有了心思琢磨这些的时候,也早已来不及了。 他能看得出来,自家这傻儿子対宴王是出自真心。 更让他无力的是,那位似乎也是动了真格的…… 容庆淮曾经走偏了路,险些害得妻小丧命,幸亏容灼机警,宴王相助,他才不至家破人亡。所以在两人的事情上,他没有脸面去干涉太多。 既然于景渡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只能认命。 正如他先前所料,不久后私兵营一案就正式开审了。 不过皇帝顾忌着皇家颜面,并未让人公开审理此事,而是关起门来审的。 但门虽然关了起来,天下却没有不透风的墙。 太子被废,虽然只语焉不详地说是因为私德有亏,但傻子都知道这里头肯定有大事。 很快,太子囤私兵一事就在文武百官之中传开了,大家谁也不在明面上说,人人却都知道。 再联想年前皇帝対太子又是禁足又是斥责,年后宴王带人离京,不久皇后重病…… 一系列的事情串在一起,真相很快就被拼凑了个大概。 再后来,有人将豫州赈灾钱粮的事情也与之联想到了一起…… 太子苦心经营多年的储君形象,一夕之间崩塌殆尽。 太子本人倒好好说,因为他提前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这些日子早已做好了被废的准备。眼下最慌的是曾经明里暗里支持太子的那帮人,尤其是中伤过宴王的,这回彻底乱了阵脚。 人人都知道,处理完太子的事情之后,就算皇帝不找他们算账,宴王殿下也不可能轻饶了他们。哪怕眼下不找他们晦气,将来呢?等宴王做了储君,还能善待他们不成? “这帮跟高踩低的人,活该。” 茶楼里,容灼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宋明安那帮纨绔事后诸葛亮。 “我记得当初宴王殿下冠礼的规格太高,朝中可有不少人上折子提意见呢。”苏昀道:“当时还说什么,太子乃是一国储君,怎可被他一个亲王压了一头,话里话外恨不得让小了几个月的太子先行冠礼。” 段峥道:“那太子冠礼的规格不是更高吗?说得好像他吃亏了似的。” “当时谁不知道宴王和太子不対付?”宋明安道:“那帮子马屁精不过是做戏踩一脚宴王,想朝太子卖乖罢了,如今太子失势,也是他们活该。” “前些日子皇后重病,司天监的人不还说是宴王克的?”苏昀道:“如今想来,皇后娘娘肯定是知道了自家儿子干的大逆不道的好事,气病了。这口黑锅还硬生生被扣到了宴王脑袋上,真是冤枉死了。” 当时京城可有不少朝臣上折子,试图说服皇帝打发宴王回边关。因为在他们看来,宴王留在京城,打破了京城表面上的安稳。当然,更深层的原因是,宴王的存在威胁到了太子。 “真想把这些人列个名单交给宴王,哈哈哈哈。”段峥道。 “我早就知道太子不是什么好人。”宋明安啧啧两声,“你们看他长得那个样,一脸伪君子相。” “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太子像伪君子?”苏昀拆台道:“你这样就跟那帮当初支持太子现在反咬一口的人差不多。” 宋明安一瞪眼,“你这话啥意思?我怎么记得你也说过宴王不行呢?那人家现在还……” “小点声!”段峥看了容灼一眼,打断他们道:“我们家现在可是宴王船上的人,你们可不许当着我们的面说宴王坏话。” 段峥和容灼陪着宴王去豫州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众纨绔倒也都知道。 “你们倒是说说,怎么爬上宴王这条船的?”宋明安揽着容灼肩膀问道。 “你要是好奇,回头可以亲自问问他。”容灼一把拍开他的手,“说不定他看你聪明,也让你上船呢。” “小灼,你要给咱们引荐宴王啊?”苏昀问他。 “宴王不喜欢我,他和我表哥熟,你们问我表哥。”容灼大言不惭地道。 段峥闻言很配合地轻咳了两声,“过几日老王爷园子里的赏花宴,宴王殿下也会去。到时候还有不少名门千金,咱们也可以去凑凑热闹。” “能拿到帖子吗?”宋明安问。 “试试呗。”段峥道:“反正能不能去都不亏。” 众人一想也是,当即都动了心思。 “我就不去了。”容灼道:“我対名门千金没兴趣。” “你傻了,有千金就有公子啊!”宋明安道:“再说了,不还有咱们几个吗?” 苏昀等人闻言也纷纷附和。 于是容灼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和众人同行。 到了赏花宴当日,容灼特意挑了件不怎么惹眼的衣服穿着,因为昨晚于景渡対他“三令五申”,不许他穿得太招摇,理由是他长得本就好看,若是再打扮得太漂亮,被哪家的小姐看上就麻烦了。 容灼当时还朝他辩解,说整个京城都知道自己是个断袖,小姐们看了他躲着都来不及呢。 没想到于景渡一听更不放心了,因为赏花宴上的公子也不少,那帮人可更难缠。 结果就是,容灼平白无故又被于景渡欺负了一遍。 当日,容灼很听话地穿了件月白广袖长袍。 他这打扮跟“花枝招展”的段峥、宋明安之辈站在一处,可以算得上是一股清流了。 可也正因如此,在百花争艳的赏花宴上,故意穿得清新简约的容灼,反倒显得与旁人不同了。反正于景渡当日来了之后,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容灼。 “啧。”于景渡忍不住啧了一声,面色有些复杂。 “怎么了殿下?”黎锋不解道。 于景渡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有点后悔昨晚那举动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的小纨绔就算是穿一身麻袋在身上,也不会太难看。 这么一想,他眼底又忍不住染上了几分笑意。 另一边。 容灼也在于景渡来了之后就注意到了対方,但他为了避嫌,连看都没看対方一眼。 “宴王殿下来了。”宋明安提醒道。 容灼这才顺着対方的视线瞥了一眼,今日于景渡身上穿了件蓝色武服,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英武。容灼远远看了一眼便觉心中怦然一动,又忍不住想起了这人昨晚的恶劣行径。 “他身边那么多人,咱们能搭上话吗?”苏昀问道。 “再多人又能怎么样?”段峥一拍胸脯道:“我和殿下熟得很,到时候你们跟着我,他肯定会给我面子的,対吧小灼?”他说罢朝容灼问道。 容灼淡淡一笑,“不好说。” “你怎么拆我台呢?”段峥道。 容灼朝他一扬下巴,便见不远处有几个凑上去和于景渡搭话的人,都被対方冷淡地敷衍过去了。其中有几个看着身份也不低,可见宴王殿下从来就不知道给人面子是什么意思。 “算了,去看看有没有好看的姑娘。”宋明安说着一手搭上容灼肩膀,“你陪我一起去。” “我又不喜欢姑娘。”容灼道:“你应该带着苏昀一起。” “你长得好看,姑娘们喜欢看你,到时候我站在你旁边,也能沾沾你的光。”宋明安道。 容灼有些无奈,但他想着今日为了避嫌要跟于景渡保持距离,所以便半推半就跟着宋明安到了花房。 这园子里有好几个花房,各个都宽敞明亮。 老王爷命人在花房里都安置了可供休息的地方,另摆设了文房四宝,可供人即兴吟诗作画。 容灼跟着宋明安进去的时候,便见一个姑娘正伏案作画,画的是一株红色月季。 那姑娘画功倒也不怎么出挑,但容灼本就不怎么懂画,一看纸上那一簇大红色的月季,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让他想起了当初送给青石的红色月季。 “小公子喜欢我的画?”那姑娘抬头看到容灼后眼睛一亮。 容灼怕他误会,忙道:“我有个朋友正好喜欢这种花。” “那就送你了吧。”姑娘将笔一收,把手里的画递给了容灼。 容灼吓了一跳,心道这应该不能随便收吧? 万一收了,人家会不会误会什么? 容灼一边这么想,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普信了? 总不能人家姑娘送个画给他,他就这么瞎脑补吧? “多谢姑娘。”容灼接过她的花,红着脸道:“这画我拿回去送给我相好的,姑娘不介意吧?” 那姑娘闻言噗嗤一笑,“那公子得告诉我,你这相好的是圆是扁,若是个不懂风雅的,我可不答应。” “他……”容灼不好意思地一笑,“长得挺英俊的。” 那姑娘一挑眉,似是明白了什么,爽快地道:“小公子请便。” 容灼见她没有误会什么,这才将画收好。 那姑娘见他收了画,便铺开纸笔打算再画一幅,想来是个爱画画的。 宋明安在旁边看着,面上堆着笑意,看那样子也想要一幅。 姑娘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公子与我的画无缘,就别耽误工夫了。” 宋明安一怔,只能识趣地退开了。 容灼心道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竟然能让宋明安吃瘪。 宋明安则有些不忿地跟在容灼身后,“她怎么不送我一幅呢?” “你喜欢?”容灼问道,“可惜我跟人家说了要送给我相好的,不能给你了。” “呵呵。”宋明安听他说相好的,只当他说的是青玉,于是一撇嘴,“你呀,满脑子就是那个青玉,出来玩儿一趟都不忘了给他带礼物回去。” 容灼也不能朝他解释,只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而他跟着宋明安刚转出了花房,却在门口险些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抱歉!”容灼一抬头,这才发觉立在自己眼前的人竟是于景渡。 “容小公子真是风流。”于景渡开口,语气酸溜溜的。 他目光在容灼手里的画上瞥了一眼,显然是将方才两人的対话都听了去。 容灼想朝他解释一句,却见対方丢下了一个“回去再跟你算账”的眼神,便转身走了。 容灼:…… 第93章 容灼看着于景渡的背影,一脸心虚。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对方在方才那一瞬间,心里肯定想到了什么恶劣的打算。 “看得出来,他确实不怎么喜欢你啊。”宋明安自以为聪明地道。 “嗯。”容灼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暗道于景渡晚上肯定又要欺负自己了。 因为装着心事,容灼随后的时间里一直在胡思乱想,猜测于景渡会怎么欺负他。他心里一边有些不安,怕于景渡太没分寸了,但又隐隐有点暗戳戳的期待,想看看对方又学了什么新花样。 宋明安有心想找姑娘搭话也没成功,便拉着他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不一会儿工夫,远处有姑娘的笑声传来,宋明安闻声又来了兴致,非要拉着容灼过去看。容灼被他拽着绕过回廊,便见方才送他画的姑娘正与另外几个姑娘说话,众人听到脚步声,都朝着两人看了过来。 宋明安一见到这么多姑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地行了个礼。 容灼也朝她们行了个礼,转身欲走,却被那姑娘叫住了。 “小公子,你过来帮我评评理,她说我画的画不好,我说有人喜欢,她偏不信,还说若真有人喜欢,就把手上的镯子送我。”那姑娘开口道。 容灼闻言只得顿住脚步,斟酌着语气道:“姑娘的画在下确实是喜欢的,在下不懂画,但看着画里的花觉得热烈明艳,煞是动人。” “听见了吗?”那姑娘朝身边的人道。 “他都说了不懂画,他说的话不算数。”另一人道。 “你这是耍赖。”姑娘道:“你方才明明说的是,没人会喜欢。这小公子是个人,他喜欢,所以你的话不对。” “那行吧,我输了。”另一个姑娘有些不忿,却还是将手上的镯子摘下来给了对方。 她这性子倒也好,输了个镯子,却也没迁怒容灼,反倒朝他问道:“你把她送你的画拿出来看看呗。” 容灼有些犹豫,他总觉得赖在这里跟一帮姑娘说这么多话不大好。 宋明安却伸手戳了他一下,低声道:“快拿出来给人看看啊。” 容灼无奈,只能将先前那副画取出来给另一个姑娘看了看。 那姑娘瞅了一眼,显然对这幅画的画功不大认可,但她也没多说什么。 说话间,便有人来招呼众人去厅内,说是老王爷让人备了瓜果酒水,请他们进去歇息一二。 容灼闻言忙朝姑娘们道了别,跟着宋明安去了厅内。 “刚才跟你们说话的姑娘是丁尚书家的小女儿吧?”苏昀凑过来道。 “你说的哪个?”宋明安忙问。 “就是穿绿衫的那个。”苏昀道:“这姑娘可不好惹,在家里被宠坏了。” 容灼一看,苏昀口中这个丁小姐正是送他画的那个姑娘。 “丁小姐今年十七了,还没定亲呢,眼光很高的。”苏昀又道。 “咱们这么议论人家姑娘不好吧?”容灼小声道。 宋明安一笑,“我猜她们也正议论你呢。” 容灼闻言朝那边一看,果然见几个姑娘都在看他,他当即有些窘,尴尬一笑便收回了视线。 “这种场合可不就是我看你你看我吗?难不成真来赏花呀?”苏昀道:“不过咱们这种纨绔不讨人喜欢,若换成我是个姑娘,今日能入得我眼的人,也就只有一位。” “谁啊?”容灼等人不约而同问道。 “喏。”苏昀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刚从厅外进来的于景渡。 容灼目光四处看了一圈,果然发觉厅中的大部分人都在盯着于景渡看。 他心道,昨晚自己怎么就忘了要求于景渡也把孔雀尾巴收一收呢? 穿得这么张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开屏的! 这赏花宴也没什么新鲜的,看完了花之后,不能免俗地又要来点风雅的东西。 老王爷出了题,让在场的年轻人吟诗作赋。 容灼他们都没什么兴趣,便各自埋头喝茶吃点心。 这时丁小姐对了一首诗,得了个满堂彩。 容灼都没仔细听,见众人都喝彩,便也跟着喝彩。 没想到丁小姐将目光看向他,开口道:“小公子也来一首吧。” “啊……”容灼一脸为难,心道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对方本无意为难他,见他有些勉强,便想打个圆场。 谁知这时一个勋贵子弟将话茬接了过去,“丁小姐,你让纨绔对诗可着实难为人了,不如在下来吧。”这人明显就是想在丁小姐面前出风头,还不忘拉踩容灼一把。 容灼倒是不怎么在意,继续埋头喝茶了。 但不远处坐着的于景渡,却冷冷地瞥了一眼说话这人。 “对诗就对诗,放什么狗屁!”段峥嘀咕道。 宋明安等人也都不大高兴地看向那人,但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法反驳,不然会让场面更尴尬。 那个勋贵子弟当场作了几句诗,文采不好不坏,但众人还是礼貌性地喝了采。 哪知他诗兴大发,竟然一首接着一首,连做了三首诗。 后来,众人便也觉出来了,他这不像是为了引起丁小姐的注意,倒像是为了引起宴王殿下的注意。因为此人从第二首诗开始就偏了题,不再提赏花一事,而开始抒发自己的宏图大志。 最后,他收势时还不忘朝着宴王行了个礼,那态度简直是要将溜须拍马写在脸上了,可惜于景渡并没看他。 “啧。”容灼尴尬地替那人脚趾扣地,心道原来还能这样?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于景渡,见对方目光淡淡地,没什么情绪,显然不吃这一套。 “年轻人真不错。”老王爷捧场地打破了这份尴尬,而后看向于景渡,“宴王,今日你替我做主选个人吧。咱们从前的规矩,作诗拔得头筹之人,可以随意在我这园子里挑一盆花带走。” 在场的众人闻言纷纷惋惜,暗道早知道就积极一点了。 他们倒不是在意那盆花,而是都想得到这个被宴王认可的机会。 要知道太子被废,眼前这位可就是未来的储君啊。 能得他一句褒奖,将来出去能吹一阵子了。 偏偏今日大家都想着宴王是个武人,对作诗一事应该没什么兴趣,所以很多人都没想在这上头出风头。如今眼看那个厚脸皮的估计要得了这个便宜,不禁纷纷不忿。 谁知于景渡却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道:“方才那位小姐的诗不错,虽不算工整,但胜在真诚坦率。” 方才一连做了三首诗的青年,原以为自己稳操胜券,闻言面色不由一黯。 但于景渡却没打算这么放过他,又不咸不淡地随口朝他说了句,“你题都跑了。” “噗嗤!”段峥忍不住笑出了声。 宋明安闻声也阴阳怪气地道:“我虽然是个纨绔不会作诗,但我起码能听懂题目。” 那青年一脸尴尬,灰溜溜地坐下了。 另一边,丁小姐则在询问过老王爷规矩之后,选了那盆红色的月季,当场送给了容灼。 于景渡原本心情还不错,在看到那盆月季被放到容灼面前时,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没想到自家小纨绔这么讨人喜欢,这短短不足半日的工夫,就得了人家姑娘的青眼。 他不知道的是,丁小姐此举乃是为了朝容灼表示歉意。 因为她方才擅做主张点了容灼作诗,结果让容灼为难了。 她这性子直爽,有仇必报,有恩必偿,心里压根没有别的弯弯绕绕。 倒是于景渡又莫名其妙吃了一场干醋。 结果事后,不明就里的人,都将宴王不爽的原因理解错了…… “我看宴王八成是看上那个丁小姐了。”宋明安认真朝众人分析道:“丁小姐的诗明明作得一般,他还把这头彩给了她,结果没想到丁小姐不领情,选了花竟然送给了小灼!” 苏昀也附和道:“换我我也生气,小灼,你这下怕是得罪宴王了。” “呃,”容灼抱着丁小姐送他的红月季,心道这回于景渡肯定不高兴了。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于景渡在老王爷的赏花宴上黑了脸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不过皇帝听到的版本,和宋明安分析的差不多。 众人都不知于景渡和容灼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将宴王殿下黑脸的原因归结为别的,只能认为他是为了丁小姐随意赠花之举而不高兴。 “丁尚书家这个千金也是,宴王殿下都那么示好了,她竟丝毫面子不给。”来福朝皇帝道:“可怜宴王殿下,清清冷冷惯了,头一回这么殷勤就遇上这么个不开窍的。” 皇帝却听得哈哈大笑,“这个丁小姐倒是有意思得很,也难怪老三喜欢。” “就是这么一闹,宴王殿下有心怕是也无心了。”来福道。 “你不了解老三,他这个人是越挫越勇,丁姑娘越是不给他面子,他说不定只会越念念不忘。”皇帝说着又问道,“这个丁姑娘我记得尚未许配人家吧?” “不曾,陛下忘了吗?上回右相给您的名单里,就有丁家这姑娘。”来福道。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这个丁姑娘的花送了谁?” “陛下有所不知,丁姑娘素来爽朗,她送人花就是随手一送,不会有旁的意思。”来福道:“因为她一直扬言说这辈子不嫁人,说京城这些男儿,没一个能配上她的。” 此事来福也是听人转述,因此很多细节都不知道。 而朝他传话的人,只顾着研究宴王和丁小姐的八卦,倒是没顾得上收了丁小姐花的容灼。 “确实有意思。”皇帝道:“老三这眼光倒是不错。” “宴王殿下见过的人,寻常姑娘确实入不得他的眼。”来福道:“陛下可是打算给宴王和丁姑娘赐婚?” 皇帝摆了摆手,“他既然动了心思,朕何必着急,倒不如等着他来求朕,到时候朕顺水推舟,还能得他一个人情。” 虽说皇帝原本的态度是婚姻要遵父母之命,所以没打算征求于景渡的意见。但彼时他只当于景渡对婚姻大事不上心,这才插手。如今得知于景渡可能有了心仪之人,他就没必要再自讨没趣了,倒不如做个好人。 “就怕宴王殿下不着急啊。”来福道。 “他不急?”皇帝道:“你看他急不急。” 皇帝自觉对于景渡天下第一了解,对方这性子可不是属绵羊的,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会化身成猎物。所以皇帝笃定,于景渡很快就会沉不住气,主动来求他赐婚。 皇帝连日来被废太子所搅扰的心情,如今总算有了点好转。 当日,他甚至心血来潮,去皇后宫中探望了一番。 而相对于皇帝而言,容灼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当天晚上,于景渡不出所料,将他狠狠欺负了一顿。 一开始容灼还卖乖求饶,结果没想到他越求饶,于景渡越恶劣,生生把人弄哭了才罢休。 而于景渡欺负人的时候挺有气势,待见着人真哭了又慌了。 “憋疼了?”他有些忐忑地问道。 容灼转过身也不看他,不想和他说话了。 “只是擎着你一小会儿,又没不让你去……” “你还说!”容灼道:“我都说了难受,你还那样!” “我错了,别不理我行不行?”于景渡温声哄道。 “我说画是给你的你为什么不信?”容灼委屈巴巴地道。 “我没不信。”于景渡道:“我就是看他们都那么喜欢你,心里嫉妒。” 容灼没想到他竟承认得这么直白,倒是怔住了。 “别生我的气了。”于景渡道。 “我就是要生你的气!”容灼越说越委屈,“明明是你选了丁姑娘,她才把花送我的,你要是不选她,那花也到不了我手里。” “是,都是我的错。”于景渡一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给炸了毛的小猫顺毛似的,“我也是看人欺负你,想替你出气,又不好让人看出来,这才故意下了他的面子,选了丁姑娘。” 容灼吸了吸鼻子,这会儿气倒是也消了。 于景渡说是欺负他,但其实很有分寸,也没真的让他太难受。 只是人在那样的情况下,情绪很容易起伏,再加上他如今依赖于景渡,所以说是生气,其实也有点撒娇的成分在里头。 “我收她的画时就朝她说了。”容灼委屈巴巴地道:“我问她这画能不能送给相好的,她问我相好的是谁,我跟她说……是个男人。” 于景渡闻言一怔,心里登时有些酸涩。 他今日在门口只听到了宋明安那些话,并未听到容灼前头和丁姑娘的对话。 因此只当容灼是不忍拒绝,这才收了人家姑娘的画。 他不知道的是,小纨绔比他有分寸多了,怕人家姑娘误会,早就将话说在了前头。因此,丁小姐后头送容灼那盆月季花,定然也不会有任何别的意图。 就这样,他还跟人家吃醋了。 也难怪容灼气得不想理他了。 “小灼……”于景渡慢慢将人抱在怀里,“你怎么能这么乖呢?” 乖得让他心疼,让他更想欺负,甚至让他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对方。 “那你以后别这么欺负我了。”容灼道。 “嗯。”于景渡凑到他唇边亲了亲,“我以后只好好疼你。” 容灼瘪了瘪嘴,心道你所谓的疼人和欺负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现在算是相信于景渡真的在花姐那里弄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了,因为这人欺负人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去江南。”容灼道,“我舅舅的商队每个月都要出去一支,不仅有去江南的,还有去北边的。” 于景渡似乎是真的有些慌了,他将人紧紧揽在怀里,手臂的力气大得惊人,勒得容灼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不许去。” 容灼感受到了他的情绪,用脑袋在他颈窝轻轻蹭了蹭。 于景渡稍稍松开了点力道,认真地道:“要是我惹你不高兴,你就打我骂我,哪怕不理我都行,但是别离开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灼感觉于景渡说这话时,声音都带着点急不可查的颤抖。 “嗯。”容灼应了一声,也反手抱住了他。 “今天的事情,跟你的计划一样吗?”容灼又问他。 “不大一样,丁姑娘不在我的计划里。”于景渡道:“我原本是想着不告诉陛下确切的目标,让他猜测我留意到的人是谁。但丁姑娘这么一闹,他估计八成要觉得我看上了丁姑娘。” 容灼叹了口气,“那怎么办?” “放心。”于景渡道:“丁尚书对这个女儿宠爱得很,就算陛下硬要指婚,丁姑娘自己不愿意,丁尚书也会想法子回绝。不过我有把握,事情不会走到那一步,我会想办法拖住陛下,绝不会让任何人搅和进来。” 容灼点了点头,但眼底依旧带着点不安。 “下个月就到我的生辰了。”于景渡将话题一转,“想过要送我什么生辰礼吗?” 容灼眼睛一亮,“你要过生日了!” “嗯,怕你不知道,所以提前告诉你一声。”于景渡道:“免得你到时候来不及给我准备贺礼。” 容灼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忍不住有些泛红。 于景渡认真地看着他,问道:“你说,我要是不做皇帝了……” “你不做皇帝了?为什么?”容灼惊讶道。 “我只是假设,并不是真的。”于景渡道。 但容灼却忍不住拧起了眉头,因为他不明白于景渡好端端为什么要这么假设? 是婚事不好处置吗? 还是他有别的什么顾忌,所以才会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你怎么忽然会这么想呢?”容灼问他。 “只是偶然想到这个可能,想听听你的看法。” 容灼心道,于景渡原本就是皇帝的,他不该有这个念头啊! 是他的存在,成了这个变数吗? 他先前那个担心,此时又出现了。 他不在意于景渡做不做皇帝,可他担心一旦于景渡的人生轨迹发生太大的改变,会给对方带来未知的危险。 “你怎么了?”于景渡问道。 “没事。”容灼摇了摇头,但眼底的不安却十分明显。 于景渡见状骤然想起了许久前容灼朝他说过的话。那个时候他们刚认识不算太久,容灼甚至不认识他,却在他面前说过宴王将来要做皇帝这样的话。 当时于景渡就觉得挺奇怪的。 如今再想,他也依旧觉得奇怪。 容灼对他做皇帝这件事,似乎过于笃定了。 这让他又想起了那两份策论,关于容灼的身份和秘密……他又禁不住有些好奇了。 “从前在江继岩家里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有三个秘密,你还记得吗?”于景渡问他。 “嗯。”容灼点了点头,他不止记得,还知道于景渡早在豫州时,就把剩下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当时你告诉我你也有一个秘密。”于景渡道:“你这个秘密,愿意告诉我吗?” 容灼眼底骤然闪过一丝慌乱,身体也微微有些僵硬。 于景渡一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捏着,安抚道:“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的。” “我……”容灼避开他的视线,“能不能过些日子再说?” 他知道于景渡是喜欢他的,可他这个秘密太离谱了。 他不确定于景渡若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看他。 这就好比在现代社会,有个人说自己是借尸还魂,估计大部分人要么不信,要么只会被吓跑。 而这里是古代社会,人们对这种事情只会更讳莫如深。 “当然。”于景渡温声道:“你若是不想说,永远不说也没关系。但是你如果想说,我可以朝你保证,无论你的秘密是什么,我都会永远选择站在你这边。” 容灼心中一暖,将脑袋埋在了于景渡肩窝。 他想,或许有一天,他可以鼓起勇气,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于景渡。 那样,在这件事情上,他就不再是独自一个人承受这份寂寞了。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早在许久之前,心中就对这个答案隐隐有了猜测。 而于景渡之所以想从容灼那里知道全部的真相,一是因为好奇,更多的却是因为某种不安促使着他想去找到答案。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那种感觉,那个秘密,就像他和容灼之间,始终隔着点什么。 他很害怕,怕这点隔在两人之中的东西,最终会将他们分开。 而于景渡,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必须保证自己和容灼之间,一丁点变数都没有,那样他才能彻底安心。 第94章 次日一早,临近天亮时于景渡才回王府。 他没再补觉,而是直接洗漱更衣,准备进宫。 因为皇帝要求他往后每日都要去早朝。 “殿下。”黎锋也早早起来了,他打发走了殿内伺候的人,亲自帮着于景渡将朝服整理好,而后取出了一封信呈给了对方,“常将军来的信。” 于景渡接过信打开看了看,神情没什么异样。 “夋国人还是那么闲,隔三差五就要到我军面前挑衅一番。”于景渡将信递给黎锋,黎锋很自然地接过看了看。 “又是狄猛。”黎锋道。 这个狄猛是夋国的大将军,年纪不大,但十分勇武。 据说他自从军以来从无败绩,当然那是遇到于景渡之前。 自从于景渡开始带兵之后,他就接连吃败仗,后来和于景渡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此人还扬言,说要取了于景渡的脑袋当酒壶。 结果当时放完话之后不久,就在战场上险些让于景渡一枪挑开了肚子。 “这厮做梦都想杀了本王,如今本王在京城,估计给他急得够呛。”于景渡冷笑道。 “他们会不会趁着这个当口朝边军开战?”黎锋问。 “该来的总会来,这人不死,边关不会安宁。”于景渡道,“等太子被废的消息传到夋国,他且得蹦跶呢。” 黎锋拧了拧眉,不禁有点担心。 他们殿下好不容易才从边关回来,就不能安安稳稳过过太平日子吗? 但于景渡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异样,仿佛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一般。 当日的早朝上,有人朝皇帝提了立储一事。 大概的说辞就是,太子被废,如今储君之位空悬,需得尽快立储,才能保社稷安稳。 皇帝对这话表示了赞同,还象征性地征求了他们的意见。 朝臣们一个个说得义正词严,最后说来说去也就是宴王堪当大任之类的。 就算有不看好于景渡的,这种时候也不会当着他面拆台。 更何况从太子被废之前,皇帝的态度就很明确了,一直对宴王颇为看中。 有心人甚至在去年于景渡的冠礼时,就已经看出了点端倪。 再加上私兵营一案是宴王殿下亲自办的,皇帝的态度早已是明摆着的了,朝臣就算不赞成,也不会糊涂到和皇帝唱反调。 更重要的是,于景渡如今在朝中连个对手都没有。 其他几位成年的皇子,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在行动上没有表现出要争储的意思。毕竟要想做储君,除了皇帝看中之外,总得在朝中有点建树和人脉,才好服众。总不能一个皇子安安分分什么本事都没有,突然有一天跳出来就能做储君吧? 就拿于景渡来说,他过去的二十年里,的确一直在蛰伏,从未表露出要争储的意思。甚至在去年他回京之前,在百官的心里,他都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更别说他冬天还病了那么一场,险些丢了性命,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资格和太子争的人。 可他胜就胜在有军功,那都是实打实拿命换来的。 所以太子接二连三出事之后,他顺理成章地就成了下一任储君的不二人选。 而朝中其他的皇子,别说是军功,就连在朝中能将差事办漂亮的都没有。倒未必是他们无能,而是皇帝此前认定了太子,不想让他们生出非分只想,所以没给其他人在朝中立足的机会。 只有于景渡,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大概也是皇帝最欣慰的事情之一了。 立储之事,最终也没个结论。 于景渡对此倒也不例外,太子刚被废,此事暂缓也是情理之中。 但依着皇帝的做事风格,应该也不会等太久。 下了早朝之后,于景渡便去了一趟福安宫将朝服换了下来。 这处宫殿是此前他进京之后暂住的地方,如今他虽然回了王府,但皇帝却没让人动这里,那意思于景渡若是愿意,随时还可以回宫里住。 这在及冠的皇子中,可是独一份的殊荣。 “殿下,江少卿求见。”宫人来报。 “让他进来。” 宫人闻言忙去传话,不多时江继岩便进来了。 他先是朝于景渡行了礼,而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属下听闻陛下只是将四皇子圈禁在了东宫里,暂时连让人挪出去的打算都没有?” “皇后病重,总不好将人赶去守皇陵吧?”于景渡道。 “可四皇子此前便一直被圈禁在东宫,这么一来废了和没废又有什么区别?”江继岩不忿道。 于景渡一挑眉,“当然有区别了,废了才能重新立储。” “殿下。”江继岩道:“您从前不在京城不知道,陛下对太子……一直都颇为纵容。他如今是犯了大错,陛下也确实是动了真怒,可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日子久了万一陛下的气消了呢?” “况且宫里还有个皇后,到时候母子俩联手,还愁陛下不心软?”江继岩看起来对皇帝这安排是真的挺有意见。奈何他这个身份连朝皇帝上折子进谏都不方便,毕竟对方知道他是于景渡的人。 所以他没法子,只能干着急。 “此事你我都无能为力。”于景渡道:“他囤了私兵是犯了大忌,但他的兵毕竟没有动,陛下再气也不至于真将人打杀了,来日在史书上落个杀子的名声。” “那此事就这么算了?”江继岩问。 “除非他做出逼宫这样的事情,否则陛下不会杀他的。”于景渡道。 江继岩叹了口气,只觉心中十分烦闷。 但他心里也知道,此事除了忍着别无他法。 “对了,江继岩。”于景渡忽然正色道:“你比本王还要大一些,怎得一直没有成婚?” “我……”江继岩茫然地看了一眼黎锋,那意思殿下今日怎么了,怎么会问这个? 奈何黎锋也很茫然,并没能给他什么解释。 “属下自在惯了,身边又没有父母帮着张罗,自然就耽搁了。”江继岩道。 “哦,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江继岩拧眉瞥了他一眼,表情十分复杂。 “没有最好。”于景渡道:“改日让人张罗个品茶会或者诗会什么的,邀请一些京城的名门贵女,届时你也相看相看,说不定有哪家姑娘就能看上你。” “殿下您……怎么开始操心这个了?”江继岩一脸崩溃。 他爹都没催他呢,宴王殿下这也不知道是唱的哪出戏! “没什么,看你孤零零怪可怜的。”于景渡说罢也看了一眼黎锋,“还有你。” 黎锋:…… 又关我什么事儿? 于景渡收拾好就出了福安宫,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黎锋朝江继岩一耸肩,那意思他也不知道他们家殿下这是怎么了,随后便快步跟着于景渡走了。 “殿下,回王府吗?”黎锋跟在他身后问道。 “去一趟御书房。”于景渡道,“今日早朝上那么热闹,本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不大好吧?” 黎锋一想这道也是,这种时候刻意避嫌反倒有点虚伪,倒不如大大方方在陛下面前晃一晃,显得坦荡点。 两人离开福安宫之后,远远便看到了正在园子里追蝴蝶的八皇子。 小家伙一眼就看到了于景渡,连蝴蝶都不管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地便朝着于景渡奔来。 “三哥!”八皇子扑到于景渡身上,抱着他的腿就不撒手,奶声奶气道:“我好想你。” 于景渡俯身将他抱起来,“想三哥就让人来福安宫传个话,三哥会去找你的。” “真的吗?”八皇子问。 “三哥不骗人。” 八皇子闻言当即十分高兴,“三哥你去哪儿呀?” “去朝父皇请安。”于景渡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好!”八皇子连连点头。 于景渡闻言便抱着他朝御书房的方向行去。 “三哥。”八皇子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问道:“你要成婚了吗?” 于景渡闻言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冷意,而后示意黎锋将照顾八皇子的人都打发了。 “涔儿,告诉三哥,你听谁说的?”于景渡问他。 “翠珠说的。”八皇子道:“三哥要做太子……做了太子就要成婚,会娶漂亮嫂嫂……三哥,你要做太子吗?那太子哥哥呢?” 八皇子年纪太小,对朝中的事情根本就一无所知,旁人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而以于景渡对成嫔的了解,她应该不会这么不知分寸,朝八皇子说这些。这话是谁说的,又是什么目的,就值得玩味了。 “黎锋,你去朝成嫔娘娘传个话,将涔儿今日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她。”于景渡道。 后宫的事情他一个王爷不好插手,既然是成嫔宫里的人,由成嫔去处置反倒更稳妥。 “殿下就不怕是……” “不会是她。”于景渡道:“你照我的话去办便是。” 黎锋闻言便领命去了。 于景渡之所以不怀疑成嫔,一是因为对方和自己的母妃有渊源,所以他觉得对方不会那么蠢。 教唆八皇子说这样话,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对八皇子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还会得罪于景渡。更重要的是,八皇子如今太小,成嫔就算有野心,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露出端倪。 所以于景渡几乎可以肯定此事与成嫔无关。 “三哥……”八皇子虽然年幼,但心思却很敏锐,当即就觉察到了于景渡的情绪变化,“我是不是说错了?” “涔儿。”于景渡认真地朝他道:“这件事情不可以乱说,否则让人听到,会给三哥带来麻烦。父皇也会因为这个不喜欢三哥,明白吗?” 八皇子一张小脸登时变得有些苍白,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一般。 他其实并不是很懂这里头的道理,但他三哥这么说,他就知道自己这话肯定是说错了。 “不怕,三哥没有生气。”于景渡耐心哄道:“三哥知道你很乖,往后这宫里的人朝你说的话,定要记得问问你娘亲,不可轻信于人知道吗?” “嗯,涔儿记住了。”八皇子忙乖巧地点了点头。 于景渡抱着他去了御书房。 皇帝见到他们兄弟俩一起过来,稍稍有些惊讶,但眼底很快就染上了笑意。 “你们怎么一起来了?”皇帝笑问。 于景渡将八皇子放下朝皇帝行了个礼。 八皇子也规规矩矩跟着行礼,那架势看着跟个小大人似的,很是可爱。 “回父皇……儿臣在追蝴蝶,遇到三哥……”八皇子答道:“就来了。” 皇帝朝他招了招手,八皇子见状忙走到他身边,随后便被皇帝抱起来放到了腿上。 “这一堆折子,都是立储的事情。”皇帝看向于景渡,“你近来做得不错,朝臣们对你都很信服。” “场面话罢了。”于景渡道。 皇帝看向他,忽然想起了一事,笑问:“听说你去了你皇伯的园子里赏花?” “是。”于景渡道:“皇伯朝儿臣发了帖子,儿臣不忍驳了他颜面,左右闲着无事就去了。” “赏花宴上不少名门贵女吧?”皇帝问,“可有看中的?” 于景渡适时露出一副略有些别扭地神态,支支吾吾道:“儿臣只顾着赏花了。” “在朕面前还这么拘着?”皇帝笑道:“你若是没有看中的,那朕可就替你做主了。” 于景渡闻言很快露出了一个慌乱的神情,略有些着急地道:“父皇!” “急了,看来是真有看中的?”皇帝问他。 “父皇,儿臣能不能朝您求一件事?”于景渡单膝跪地道。 皇帝抱着怀里乖巧的八皇子,道:“你看看你三哥,好好说着话就跪下了。” 八皇子也不接茬,只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好奇地看着自家三哥。 “什么事起来说。”皇帝道。 “父皇,儿臣的婚事能不能让儿臣自己做主?”于景渡问。 “那你先告诉朕,你是不是有看中的人?”皇帝问。 于景渡这才勉强点了点头,“儿臣昨日在皇伯府中见到他,觉得他和旁人都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皇帝问。 “他……长得好看。”于景渡别别扭扭地道,“比旁人看着都好看。” 他这话说得十分讲究,因为要让皇帝误以为他们是一面之缘,所以他只着重提了对方长得漂亮一事。这样一来,皇帝就会下意识认为于景渡口中提到的人是昨日在赏花宴上刚认识的。 而且长得好看这样的形容,也会让皇帝默认对方是个女子。 这样一来,容灼就彻底被摘出去了…… “是哪家的姑娘?”皇帝道,“你说出来,只要她家世尚可,朕便可以替你们指婚。” 于景渡适时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儿臣尚未确定心意呢。” “哈哈。“皇帝哈哈一笑,“你倒是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儿臣想再等等,求父皇体恤。”于景渡道。 皇帝一点头,“行,婚姻大事确实急不得,不过朕可提醒你,此事不可拖延太久。最多等立储之后,你的婚事也就该提上日程了。” “是。”于景渡忙道。 皇帝印证了先前的猜测,心情似乎不错。 他逗着怀里的八皇子玩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朝于景渡道:“过两日段府有一家商铺开张,他们在西大营的事情上也是出了力的,届时你可以去走动走动。” “一个商铺而已,儿臣找人送份贺礼便是。”于景渡道。 “你可别小看一个商铺。”皇帝道:“如今京城不少人都知道段家与你走得近,不知道多少人都想套近乎呢。届时你去走一遭,既能让人觉得你没什么架子,又能借机与京城的勋贵们多熟悉熟悉。” 若是换了太子,这种场合打死他估计都不愿意去。 在他看来,和商人走得近有失身份。 但皇帝却不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一切能利用的人都值得结交。 尤其于景渡在京城根基不深,曾经又颇有凶名,此番多走动走动,也有利于扭转他在民间的狠戾形象。 “父皇,什么是开张?”八皇子问道。 “开张就是一间铺子开门接客。”皇帝道。 八皇子拧着小眉头思索半晌,“什么是铺子?” 皇帝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小儿子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呢。 他一笑,朝八皇子道:“让你三哥带你出宫去长长见识吧,看看什么是铺子,什么是开张。” 八皇子闻言眼睛一亮,下意识带着询问看向了于景渡。 “是。”于景渡应道。 八皇子听他答应,当即高兴得不得了。 皇帝心情也不错,他很乐见于景渡与其他兄弟能走得近一些,手足之情深厚,将来兄弟阋墙的可能便会小很多。 于是,到了段家商铺开张的这日,于景渡果真带着八皇子登了门祝贺。 今日来商铺道贺的人极多,商铺门口光是记录礼单的人都安排了不止一个。 一来段家在京城本就有些名望,二来他们搭上了宴王,宴王又是未来的储君,所以段家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了。 就连以往那些素来瞧不上商人的朝臣,也有不少托人送了贺礼过来。 不过再多的宾客和贺礼,也及不上于景渡亲自登门来得震撼。 在场的许多宾客得知宴王殿下来了,都惊讶不已。 “我就说我们家和宴王熟,你们还不信呢。”段峥得意地朝人显摆,“这回总该信了吧?不止宴王殿下,就连八殿下都来了呢!我们家商铺开张,一次来了俩皇子捧场,你说气人不?” “你别光吹牛啊,有本事引荐咱们认识一下宴王殿下啊。”有人开口道。 “想得美!”段峥道:“宴王殿下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高攀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走神的容灼,“你看我们家小灼,跟我亲弟弟一样,就这他和宴王殿下都不熟呢,别说你们了。” 和宴王殿下“不熟”的容灼尴尬一笑,起身出了花厅。 没想到他刚出来,便在廊下看到了怀里抱着八皇子的于景渡。 这是容灼第二次见他抱着八皇子了。 于景渡气质冷冽,看起来不大像是会带孩子的人,也正因如此,他抱着个粉粉嫩嫩的小团子时,那样子看着还挺有趣的。 那一瞬间,容灼甚至晃了个神。 因为八皇子与于景渡是兄弟,五官有几分相似,乍一看容易让人生出两人是父子的错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时,容灼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因为他和于景渡在一起,便意味着两人没有做父亲的机会了。 他其实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执念,哪怕曾经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时,他也没憧憬过要做父亲,因为这份责任太大了,他不认为自己能承担得起。 但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一点遗憾。 尤其是看到可爱的八皇子之后。 “漂亮哥哥!”八皇子看到容灼之后眼睛一亮,朝于景渡道:“三哥,是漂亮哥哥,快看。” 容灼反应过来这小家伙是在叫自己之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宴王殿下,八殿下。”容灼朝着两人行了个礼。 这地方人多眼杂,于景渡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只淡淡应了一声。 “没想到殿下亲自拨冗来道贺。”容灼道。 “本王原本不大想来的,这是陛下的意思。” “哦。”容灼应了声,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和于景渡说的话太多了,但没有一句是能在这种场合说的。 “容小公子别来无恙啊。”于景渡又道。 容灼莫名从他这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当即心虚不已。 少年不像他那么沉稳,生怕自己表现不好漏了陷,索性找借口溜了。 “三哥,漂亮哥哥怎么走了?”八皇子看着容灼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解道。 于景渡伸手在他鼻子上一捏,“你这张嘴倒是甜得很,张嘴闭嘴就知道夸人漂亮。” “三哥也喜欢漂亮哥哥对吗?”八皇子问。 于景渡闻言一怔,心底不由一沉,暗道怎么这话也有人朝这小家伙说? 旁的事情他都能淡然处之,但此事牵扯到容灼,他就没法冷静了。 上一次的事情,他让黎锋给成嫔传了话,对方寻机将自己整个宫里的人都清洗了一遍,想来应该不会有人继续在八皇子面前嚼舌根才对。 怎么今日对方竟然连他和容灼的事情都猜到了? 于景渡越想越不安,脊背都隐隐冒出了冷汗。 “涔儿,谁告诉你三哥喜欢漂亮哥哥的?”于景渡压低了声音问道。 八皇子冲他一笑,凑到他耳边道:“过年的时候……我看到你一直盯着漂亮哥哥看,嘻嘻。 于景渡:…… 这小子记性也太好了吧! 第95章 于景渡略一琢磨,觉得此事还是得叮嘱一下小家伙。 他这个弟弟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幼,若是在旁人面前说漏了嘴,就麻烦了。 念及此,于景渡朝他问道,“三哥盯着那位漂亮哥哥看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八皇子摇了摇头,“因为……怕人说三哥是登徒子!” 于景渡:…… 这孩子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 不过他很快想起来了,当时在除夕宫宴上,他似乎朝八皇子说过,不能老盯着漂亮哥哥看,不然就是登徒子。 后来宫宴结束之后,八皇子朝成嫔问过,什么是登徒子。成嫔不知他为何问这个,就告诉他登徒子不是好人。他那颗小脑袋瓜还想不明白太多道理,他想三哥说盯着漂亮哥哥看就是登徒子,那三哥就是登徒子。 可他娘亲又说登徒子不是好人,那他就不能让人知道三哥是登徒子,否则旁人都要说三哥不是好人了。想明白了这个之后,八皇子就打定了主意,可千万不能将三哥喜欢看漂亮哥哥的事情说出去。 “涔儿做得很好。”于景渡摸了摸他的脑袋,“往后在旁人面前,都不可以说漂亮哥哥的事情,不然会伤害到漂亮哥哥,记住了吗?” 八皇子皱着小眉头道:“涔儿记住了。” “涔儿乖,一会儿带你见漂亮哥哥。”于景渡道。 “那他能陪我玩儿一会儿吗?”小家伙一脸期待。 于景渡不忍拒绝,只能点了点头,“能。” 八皇子闻言顿时一脸笑意。 与此同时。 段父听说于景渡来了,匆忙放下手边的事情匆匆过来招呼。 “两位殿下,此处人多吵嚷,请入内院歇息片刻。”段承兴道。 于景渡闻言也没推辞,抱着八皇子一起入了内院。 这商铺的内院与外院中间隔了一小片花园,宾客们都在外头,里头则十分清净。 段承兴着人帮于景渡沏了茶,又吩咐人上了点心果脯,态度十分殷勤。 “此前豫州一行还要多谢殿下提拔犬子,他这一趟回来着实长了不少见识。”段承兴道。 于景渡淡淡一笑,“段峥是容灼的表兄,本王照看一二也是应该的。” 段承兴一愣,大概没想到于景渡说话竟会毫不遮掩。 虽然他在江继岩家里借住时,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于景渡和容灼关系匪浅,但被对方这么毫无防备的戳破,他多少还是有点惊讶。 “黎锋,带着八殿下去院子里转转。”于景渡道。 他说罢将怀里的八皇子交给了黎锋,如此屋内便只剩下他和段承兴二人。 “段掌柜是个明白人,本王也就不遮遮掩掩了。”于景渡道:“本王与令甥的事情,想必您也猜到了一二,此事容大人也是知晓的。但本王的身份多有不便,此事暂时还不能让旁人知晓,所以豫州之行拉着段峥,多少也有利用之嫌,想让他帮着遮掩本王与令甥之事。今日要朝段掌柜赔个不是。” “宴王殿下言重了,灼儿是段某的亲外甥,我们两家又一直交好,在段某眼里灼儿便如亲儿一般。”段承兴道,“既然殿下如此坦诚,段某便也不与殿下见外了。此番因着殿下的抬爱,段某商行中的生意可以说是突飞猛进,说来说去都是咱们沾了殿下的光。往后殿下若有差遣,尽管开口便是,只是……我们小灼是个本分孩子,虽然过去胡闹了些,但本性纯良。只盼着殿下……” 他话到此处又觉得有些僭越,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段掌柜的意思,本王明白。”于景渡道。 不过他并未多朝对方说什么,以他的身份不需要朝对方多承诺什么。 而段承兴也是个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并未拿出长辈的派头来指指点点。 “殿下可还有吩咐?”段承兴问。 “商铺今日宾客众多,段掌柜自去招呼便是。”于景渡道:“本王在这里坐一会儿再走。” 段承兴闻言朝他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另一边,段峥正拉着容灼说话。 “你和宴王关系熟,你去跟他说说,让他一会儿当着那帮人的面跟我说句话。”段峥朝容灼央求道,“我牛都吹出去了,他们都不信,到时候我脸往哪儿搁?” “那你往后就少朝人吹牛,牛皮吹大了早晚要破的。”容灼道。 “我往后少吹,但是这回你帮我说说呗。” 容灼失笑,“让我帮你,你不是说我和宴王不熟吗?” “你们不熟?”段峥四处看了看,将他拉到墙角,压低了声音,“你们不熟在去豫州的时候天天睡一块?你别当我是傻子,你跟他的事儿我早就知道,在江少卿府上跟你睡一起的就是他!” 容灼脸一红,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段峥这人看着粗线条,实际上心思也有很细腻的一面。 他平日里在外头朝人吹嘘自己和宴王关系好,一方面确实是虚荣心作祟,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在替容灼遮掩。在豫州时,他曾朝黎锋问过为什么宴王要让自己扮成容灼,黎锋只隐晦地朝他解释过几句,他倒是记住了。 “你帮我说说呗。”段峥道。 容灼有些无奈,“你虚荣心怎么那么强?” “拜托,他可是宴王哎,将来的皇帝。”段峥道:“你跟皇帝熟,这事儿不值得吹一辈子吗?” 不过他话说出口便想起来人家容灼和未来皇帝睡一张床,那能吹好几辈子了,当即有些尴尬。 “行吧,一会儿我若是见到他,替你说说。”容灼道。 “就知道你最好!”段峥闻言顿时一脸高兴。 有伙计端着点心路过,他顺手捏了两块,一块递给容灼,一块塞到了自己嘴里。 “小灼,有件事儿我一直挺纳闷的。”段峥拉着容灼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你和他是那种关系,那你和青玉又是怎么回事?” 容灼:…… “一开始我只当你是脚踏两只船,但是后来我一琢磨这事儿不对啊。”段峥道:“赎人的文书是黎将军帮着人弄的,他肯定知道你和青玉的关系,难道他不介意你给他戴绿帽子?” “表哥,你从前不是这么爱瞎琢磨的人啊。”容灼道:“如今倒是关心起我的私事来了!” “我能不关心吗?你是我亲弟啊!”段峥道:“你还小,心思太简单,你不知道男人的胜负欲有多强。他如今或许不在意,万一将来吃起醋来跟你算账怎么办?听表哥的,要么跟他断了,要么跟青玉断了,这么下去早晚要出事。” 容灼心里一暖,面上却有些无奈。 “我跟他断了,你可就攀不上交情了。”容灼故意逗他。 “那你要不就跟青玉断了?”段峥想了想又道:“算了,跟他断了也没事,还是青玉靠谱一些。那位将来搞个三宫六院也够你受的,咱们不能受这个委屈。” 两人说话间,段承兴从内院走了出来。 他看到容灼之后略一思忖,朝两人道:“宴王殿下和八殿下在内院休息,你们两个过去请个安。” 两人闻言忙老老实实应了。 段峥朝着容灼一挑眉,眼中带着点揶揄的笑意。 两人结伴进了内院。 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八皇子见到容灼后当即笑逐颜开。 他心想,三哥果真没骗他,漂亮哥哥真的来了。 但他还顾忌着于景渡告诉他的话,当着黎锋的面什么都没说,只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容灼,嘴角也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八殿下,黎将军。”容灼和段峥朝两人行了礼。 “容小公子进去吧,殿下在里头候着呢。”黎锋道。 容灼闻言朝屋里行去,段峥跟在他身后,却被黎锋一把拽住了后脖领子。 “你拽我干嘛?”段峥道。 “你这副眼力见,将来怎么接你爹的班?” 两人经过豫州一行,日日同吃同住,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是以黎锋跟他丝毫不见外。 段峥不忿地瞪了他一眼,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外头陪着八皇子看蚂蚁了。 屋内。 容灼一进门便见于景渡正负手立在窗边,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点不加掩饰地灼热。 “殿下……”容灼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顾忌着场合,还是朝他行了个礼。 于景渡一挑眉,开口道:“把门带上。” “啊?”容灼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外头还有人呢,关了门他们会不会乱想?” “那就开着吧,不过一会儿你可别后悔。”于景渡道。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一红,忙回身老老实实将门关上了。 于景渡好整以暇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两日为何没去宅子里住?” “你……去找我了?”容灼问他。 “没有。”于景渡道。 他确实没有去,因为容灼不在那里,探子就会告诉他,不需要他亲自去扑空。 但他人没去,不代表心没去,这两日没见着人,他夜里连觉都没睡好。 更棘手的是,眼下这局势他又不敢找上门去问,只能干等着容灼主动去宅子里。好在今日有这么个机会,不然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人呢! “我爹辞了衙门里的差事,如今对我管得越发严厉,一日三餐都得在家陪着,晚饭后还要我陪他喝茶,说是修身养性。”容灼道:“我出不去。” 于景渡闻言彻底没了脾气,他没想到容父竟然会使这招。 但老人家不信任他,担心自家儿子的安危,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也不好说什么。 “过来。”于景渡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容灼走过去握住,随即便被于景渡按着坐在了腿上。 容灼:!!! 怪不得对方要坐下呢,这架势站着多半要尴尬。 毕竟天气暖和了,身上衣服薄,什么都遮不住。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容灼小声道。 “还不是怪你?”于景渡闷声道:“天天不让我见着人,你不知道现在是春天吗?” 容灼有些想笑,但怕惹恼了他,只能忍着笑意问:“要不要帮忙?” “不必。”于景渡道:“让我抱一会儿。” 他说罢便将脑袋埋在了容灼的颈间,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在续命似的。 容灼被他惹得也有些心动,主动凑到他唇边亲了一下。 于景渡呼吸一乱,却只在容灼唇上轻轻蹭了蹭就作罢了,并没有加深这个吻。容灼心里有点失望,但于景渡不主动,他也不好意思再做什么。 “外头人太多了,欺负了你出去会让人看出来。”于景渡主动解释道。 小纨绔太好欺负,他怕自己一旦开始就容易收不住,偏偏少年娇贵,身上一碰就红。 于景渡可不希望容灼一会儿出去的时候眼睛耳朵都是红的,搞不好嘴巴还会微肿。刚和容灼在一起时,他倒是不怎么注意这些。如今他却觉得容灼这副样子他自己看就够了,不好叫旁人看了去,免得那帮乱七八糟的人对容灼生出龌龊念头来。 “事情顺利吗?”容灼问他。 “嗯。”于景渡轻咳了一声,声音还有些不大稳,“陛下已经答应我了,立储之后再考虑赐婚的事情。” 容灼点了点头,“你带着八皇子来,一会儿怎么朝他解释?” “放心,他不会乱说的。”于景渡道:“老八很聪明的。” “有件事情……”容灼想起段峥先前拜托他的事情,朝于景渡道,“我表哥朝人吹牛说和你很熟,那帮人不信,一会儿你能不能给他个面子?” “行。”于景渡忍着笑道:“那你也帮我个忙。” 容灼心头一跳,暗道不是说好了不用帮忙吗?怎么又……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于景渡说的帮忙和他说的并不是一回事。 因为很快于景渡就让黎锋将八皇子送进了屋,然后将小家伙放到了容灼面前。 “陪他玩儿一会儿。”于景渡道。 容灼看着眼前的八皇子,心情十分复杂。 “涔儿,陪你漂亮哥哥玩一会儿,三哥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于景渡道:“不要惹漂亮哥哥生气,要听话知道吗?” “嗯!”八皇子重重点了点头,那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随后,于景渡便带着段峥出了内院。 不过他将黎锋留下了,让他守着容灼和八皇子。 “殿下……”段峥跟在他身后,有些忐忑地问道:“您带着我要干什么?” 于景渡走在他前头,慢条斯理地道:“把你卖了。” 段峥:……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是真的一点都不好笑,甚至有点吓人。 他不理解,小灼怎么会喜欢宴王殿下? 青玉多好啊,傻乎乎的,一看就没心眼。 这人浑身除了心眼就没别的,他们家小灼真的能应付得了吗? 段峥一路跟在于景渡后头,一直在忍不住腹诽对方。 没想到于景渡径直带着他去了外院,且去的还是人多的地方。 “你朝谁吹的牛?”于景渡附在他耳边问道。 段峥一怔,一张脸涨得通红,暗道小灼还真帮他了? 宴王竟然答应了要替他撑场子? “那边那几个。”段峥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 他现在有点后悔找容灼帮忙了,听说宴王脾气挺差的,不会帮他动手打人吧? 那不乱套了吗? 牛是他吹的,人家不信也是正常的,此事说起来都是他的错。 段峥本就不大聪明,如今被于景渡整懵了,脑袋里一团浆糊。 “往后多吹点这种牛,谁要是不信你告诉本王。”于景渡道。 段峥闻言当即一脸感动,没想到宴王竟这么仗义!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先前的腹诽好像不大好,还怪过意不去的。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宴王殿下这话好像是在挖苦他,不是真的仗义…… “好了。”于景渡一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低声朝他道:“现在整个外院的人都知道本王与你很熟了。” 他说这话时面上还带着笑意,落在旁人眼里,只当他与段峥关系极为亲厚。 毕竟,这位宴王殿下自进门之后几乎就没搭理过人,段峥可是独一份的。 “不过真跟你交朋友的人,不会在意你和本王熟不熟。会为了这些跟你交朋友的,大都是跟高踩低之辈,往后要少来往。”于景渡道:“多和你爹学学,实在不行和容灼学学也好。” 段峥:…… 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宴王这是教育他呢! 其实于景渡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他看得出来,容灼很在意这个表哥。 既然如此,他倒也不介意提点对方几句。 段峥这人看得出来骨子里还不算太歪,就是平日里被宠坏了。 好好的道理,段父同他讲他未必听得进去,但于景渡说就不同了。 反正也就是随口一提的事情,至于他听不听于景渡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另一边。 于景渡离开之后,容灼面对八皇子稍稍有些无措。 他没带过孩子,更别说眼前还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子了。 好在八皇子主动,不等容灼开口便拉了拉他的手,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能陪我玩吗?” “嗯……”容灼原本想纠正他的称呼,觉得不合规矩,但一想他是于景渡的弟弟,这么叫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你想玩儿什么?” 八皇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你给我说个故事吧,好久没人跟我说故事了。” “你身边伺候的宫人不给你说故事吗?”容灼问。 “他们不会说故事,而且会骗我。”八皇子想起先前因为听了宫人的话,险些说了不该说的话,神情便有些沮丧。他不大懂那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隐约知道那些话肯定就不是好话。 容灼看着他,忽然想起来这个八皇子的母亲似乎也不怎么受宠。 不知道是因为小家伙和于景渡太过神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容灼看着眼前的八皇子,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的于景渡。 他忍不住想,于景渡幼时也是如今那副冷淡性子吗? 还是说也有过像八皇子这样天真无邪的时候? 但在宫中那样的氛围里,跟着一个不受宠的母亲,又没有皇帝的护持,日子久了再活泼的性子也该磋磨得千疮百孔了。这么一想,容灼不禁有些心疼于景渡,连带着对眼前这个小奶娃娃也多了几分好感。 于景渡从前院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容灼坐在椅子,怀里抱着八皇子,两人看起来十分亲昵。 容灼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小家伙咯咯直笑,一大一小两人笑成了一团,连于景渡回来了都没发现。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于景渡道。 “三哥!”八皇子一脸兴奋地朝于景渡道:“咱们今天能不回宫了吗?” 于景渡一挑眉,朝容灼道:“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跟他聊了一些我小时候的事情。”容灼道。 “是吗?”于景渡酸溜溜地道:“我都没听过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容灼忍着笑,“将来跟你说。” 于景渡闻言这才满意,而后蹲在地上朝八皇子道:“今天可以不回宫,但是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咱们该回王府了。” “呜……”八皇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于景渡,小声问道:“能不能带着漂亮哥哥一起回王府?” 于景渡眼底带着笑意,耐心道:“你忘了三哥说的话了吗?离开这里以后,就不能让人知道咱们今天见过漂亮哥哥了。” “而且他现在的家还不在王府。”于景渡道。 八皇子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那以后……他的家会在王府吗?” 于景渡轻笑一声,“那你就得问人家愿不愿意了。” 容灼一怔,心道这种话当着小孩子的面说真的好吗? 他一边觉得于景渡这么毫无顾忌地在八皇子面前说这种话不大好,万一小孩子出去说漏了嘴只怕会有麻烦。 但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心跳却还是忍不住比方才更快了些。明明知道于景渡这话应该是个玩笑,只是在哄小孩子罢了,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点甜意。 而且他知道,于景渡这个人素来有分寸,对方能做出来的冒险之举,无论看着多令人不安,背后都一定是兜过底的,根本就不需要他来操心。 八皇子并不知于景渡这话里还藏着什么玄机,他只知道,漂亮哥哥如果答应了,将来就会成为三哥府里的人,那样他就能随时见到对方了。念及此,他一脸期待地朝容灼问,“哥哥,你快答应三哥好不好。” 容灼:…… 第96章 八皇子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看向容灼,那模样着实令人很难拒绝。 但这个问题太郑重了,尽管于景渡可能只是随口玩笑,容灼却没办法不认真。 他想了想,朝八皇子道:“让我好好想想再答应好不好?” 八皇子瘪了瘪嘴,似乎不大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再想想。 但他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闻言便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要纠缠的意思。 容灼见状稍稍松了口气,却没敢去看于景渡的神情。 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确定于景渡是不是在开玩笑。 “走了。”于景渡俯身抱起八皇子,朝容灼道:“这两日我可能也会比较忙……” “嗯。”容灼点了点头,不大想当着八皇子的面说太多,便道:“殿下慢走。” 于景渡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 离开商行之后,他都还在想容灼那句话。 容灼说,好好想想再答应,对方用的字眼是“答应”而不是“回答”,这让于景渡有点高兴。 “三哥,你笑什么?”八皇子不解地问道。 于景渡心情不错,也不答他,凑到八皇子的小脸上亲了一下。 “哎呀!”八皇子皱了皱眉,“三哥你的胡子扎我……” “你长大了也会有胡子的。”于景渡道。 八皇子一边伸出小手在他下巴上摩挲着他的胡茬,一边问:“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 “很快。”于景渡道:“你好好听话,就会长得很快。” 八皇子有点疑惑,不明白听话和长得快之间有什么关系。 但是既然三哥这么说,他就决定要好好听话。 这日,容灼回府之后一直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一边觉得于景渡今日这话八成就是在开玩笑,自己不该太往心里去,可他又忍不住会对这件事情有所期待。 他知道,在本朝两个男人是不能成婚的。 普通人都不行,于景渡这样的身份就更不可能了。 但于景渡已经决定要拒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是也算给了他某种承诺呢? 一个未来他们之间只有彼此的承诺。 虽然于景渡说这两日会比较忙,但容灼当晚还是去了那处宅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今日格外想念对方。 躺在被子里时,他想着今日被于景渡抱着的感觉,甚至有了反应。 容灼翻了个身,不想去理会自己的状况,但过了好一会儿身体也没平复。无奈之下,他只能一边想着于景渡,一边决定帮自己一把。 他们自从在一起之后,容灼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帮自己。以往根本不需要他动手,因为于景渡总是会很周到,压根不需要等到容灼开口。 可惜,容灼没想到于景渡食言了。 于景渡说好了这两日忙,但在得知容灼今晚去了宅子之后,终究是没忍住,悄悄去了宅子里。他这一来,好巧不巧撞上了正在忙活的容灼。 结果就是,于景渡顺理成章地代劳了,而后又哄着容灼也帮了自己一把。 “你就这么想我?”于景渡让人打了水,一边帮容灼清理一边揶揄道。 容灼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不大想理他。 “别闷着。”于景渡把被子掀开,凑到他唇边亲了亲。 “你不是说不来吗?”容灼问他。 “太想你了,听说你来就控制不住。”于景渡道。 “八皇子呢?” “早就哄着睡下了。”于景渡收拾好之后,也上了榻躺在容灼身边。 少年大概是还没彻底缓过来,眼角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红意,看着格外动人。 “今天在商行……为什么没答应?”于景渡问。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我像是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吗?” “那你为何要当着八皇子的面说这个?” 于景渡一手慢慢揉捏着他的耳朵,“不高兴了?” “没有。”容灼道:“心里不太踏实。” “放心,有我呢。”于景渡道:“你没答应,是没想好,还是……不大信我?” 容灼看向他,“怎么突然就说这个了……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快吗?”于景渡道:“我决定招惹你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想好了,等到现在,已经算是很照顾你的情绪了。” 容灼一怔,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招惹我的?” “大概是在清音寺,你冒雨来找我的那天吧。”于景渡道。 容灼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于景渡那么早就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 但是如今想来,一切似乎也有迹可循…… 就是那一日,在下山的路上,于景渡朝他说了祁妃的事情。 彼时容灼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当宴王是那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人。 “从前我一直觉得这条路太凶险,不想拖着你一起。”于景渡道:“那日之后我才明白,放你离开,并不能保证你就能平平安安。只有让你待在我身边,我才能真正护着你,换了谁我都不放心。” 容灼闻言眼眶不由一红,心中熨帖不已。 他从前总觉得于景渡是个清冷的性子,不大爱表达自己。 尤其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对方总是话很少,从不会朝他表达任何心意。彼时的容灼,明明也能感觉到对方是在意他这个朋友的,但却很难从对方口中得到任何语言上的表示。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于景渡变了。 每当容灼心中生出那种不确定感或者不安时,于景渡总是能察觉到,并且给他最直接的回应。 这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容灼很大的安全感。 “我原本也不想逼着你朝我承诺什么,但是……”于景渡稍稍避开他的视线,眼底闪过一丝犹疑,“这件事情我想还是早一些告诉你更好。” “哪件事情?”容灼问道。 “你可能不知道,去年我离开边关回京,其实是为了行冠礼。”于景渡道:“若是没有那场病和后头这些事情,按理说过年之前我就该回去的。” 容灼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登时生出了点不好的预感。 “因为边关的战事并没有彻底结束。”于景渡道:“我们与夋国迟早要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事,若我没有料错,这个时机很快就会来。” “你……”容灼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我已经想好了,等立储之后,我就会主动请缨。” 容灼闻言骤然坐起身来,拧眉道:“你要去打仗?” 于景渡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似乎是怕他接受不了这件事。 容灼盯着他看了半晌,一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因为于景渡虽然没有回答,但眼底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我需要去打这一仗,这样我才能有底气,正式朝他拒婚。”于景渡道:“届时我有储君的身份,又立下了这样的功劳,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敢再轻易动我,否则会犯众怒。” 容灼眼睛一红,拉住他的衣袖道:“不能不去吗?大不了不拒婚了行不行?” “说什么傻话?”于景渡握住他的手,“不拒婚你要我去娶旁人做王妃吗?”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容灼哽咽道:“我不想让你去打仗,你已经受过那么重的伤了,这次不能换旁人去吗?” 于景渡抬手轻抚着他紧锁的眉头,温柔哄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厉害,在戍北军中,我就像是常将军的一条手臂,离了我这场仗会很难打。我若是不去,我们会死很多人,也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我知道你很厉害。”容灼抱住他,心里闷得发疼。 他不是不让于景渡去,他也不想拉着对方做个懦夫,他只是害怕。 想起于景渡那一身的伤,以及先前的九死一生…… 更让他害怕的是,原书里并没有这一场仗。 夋国是在数年后才被收服的,而彼时于景渡早已坐上了太子之位,皇帝因病不能继续打理朝政,便将监国之权给了于景渡。所以那一场仗,于景渡并没有亲赴前线,当然结果也确实如于景渡所料,戍北军虽然赢了,但损失惨重,常将军也殉了国。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一切提前了。 也正是因此,容灼才会觉得害怕。 他怕万一改变的不止是过程,万一结局也变了呢?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尽管他不愿这么想,可他还是觉得害怕。 “我不止是为了这件事情才决定要请缨,我在边关待了那么多年,看着那么多儿郎埋骨他乡,能彻底结束战事,原本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信我,我会囫囵个儿的回来。”于景渡道:“我可不舍得就这么死了,一想到将来你会忘了我,甚至还会喜欢上旁人,我就不敢死了。” 听他这么说,容灼就知道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于景渡是本朝江山未来的主人,他要去打这场仗,谁也拦不住。 尤其他要去的原因里,还有那么一部分是和容灼有关的。 当晚,容灼没有再说什么不让于景渡去的话。 或者说,当晚他再也没说过话,抱着于景渡难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可容灼越是这样,于景渡心里反倒越难受。 他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告诉容灼这件事情。 但转念一想,若真是事到临头再说,自己岂不是连哄人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想在去边关之前和容灼好好珍惜这段日子,他希望容灼也能这么想。 既然这是他们必须经历的事情,逃避总归不是办法。 次日,容灼醒来的时候,于景渡已经走了。 他想起昨晚的一切,心道若这是个梦就好了。 可他知道,这不是梦。 而他眼下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接受。 容灼这人性子看着软,实际上心底却有坚韧的一面。 他可能算不上多勇敢无畏,可在很多事情上,他亦有着自己的果决。 就像于景渡提到的那个雨夜,他选择策马引开刺客,连夜去找了于景渡。 也正是此举,救了他家人的性命,也促使他和于景渡彻底绑到了一起。 如今,于景渡要去边关的事情已成事实。 容灼不打算再花工夫去纠结难过,因为那改变不了什么。 与其杞人忧天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他还不如好好珍惜和于景渡在一起的时间。 但是他和于景渡现在并不能随时见面,所以容灼空下来的时间,便有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机会。当然他这个胡思乱想并不是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而是在想于景渡去了边关,他能做点什么呢? 不止为了于景渡,也为了他们将来的太平日子…… 容灼把自己关在房里想了一整日。 黄昏时,他便去找了一趟容父。 容父如今一直在忙活着融入商铺的工作,倒是也没闲着。 容灼翻了翻他书案上摆着的账簿,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朝对方开口。 “能看懂?”容庆淮问他。 “嗯。”容灼道:“在豫州的时候,段掌柜教过我怎么看账簿。” “你如今也不必去国子学读书了,倒是可以去铺子里做点事情,免得整日游手好闲的。”容庆淮道。 容灼点了点头,“爹,我不想去铺子里,我想跟着商队去行商你觉得行吗?” “你?”容庆淮瞥了他一眼,刚想说你这细皮嫩肉能吃那份苦?但话到嘴边他又憋了回去。 从前,他对这个儿子一直都有偏见。 但这大半年以来,他发觉自己似乎错了。 容灼看着懵懂,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比他想象中更有主意。 “想去行商也行。”容庆淮道:“此番你去豫州,应该也知道行商是怎么一回事了,只要做好准备,吃得了这份苦就行。” “爹你答应了?”容灼问他。 “年轻人多出去走走也是好事。”容庆淮道:“见见世面。” 容灼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还没想好具体要做什么。舅舅之前答应过我,如果我愿意学,他可以让我组一个自己的商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都行。” “你这是有主意了?”容庆淮问他。 “还在想。”容灼道:“爹,你说打仗的时候,最缺什么?” “打仗的时候……”容庆淮想了想,“除了兵,无非就是粮草,武器,物资,药,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想去从军?” “那倒不是,我去从军还不够给人添乱的。”容灼道:“你说的这些,粮草估计不行,量太大了,商队只怕搞不定,还得是朝廷调拨。武器也不行,律例不允许,药……” 药品应该确实是个大问题。 容灼记得,于景渡当初的旧疾就是因为医治不及时所致。 连于景渡这样的身份药品都不足,那些普通士兵估计就更麻烦了。古往今来,打仗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死伤的折损对于军队来说是大问题。一场仗打下来,伤者无数,若他们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小伤都可能致命。 容庆淮拧了拧眉,“你想做什么?” “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容灼道。 容庆淮见他不说,便也没多问。 但他看得出来,自家儿子这明显就是心里憋了事儿。 次日一早,容灼便去找了一趟段承兴。 段承兴难得见到自家外甥一本正经,倒是有些意外。 容灼开口,朝他提的也是行商一事。 段承兴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则是欣慰。 他此前就不止一次朝容灼说过,只要他愿意,不管是商铺还是商队,都可以替他安排。他说这些,倒也不是盼着容灼能做出多大的事业来,纯粹是不想看他整日和段峥一起蹉跎。 这俩孩子若是能一块做点正经事,总比整日逛花楼要好吧? “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不管是想跟着哪支商队,还是想自己组建一支,舅舅都可以帮你。”段承兴道:“你若是有不明白的事情,也可以问我,或者我安排人教你也行。” “舅舅,咱们的商队是不是都有固定的线路?”容灼问他。 “大部分都是固定的,因为沿途走得熟,到了各处也好打交道。若是来回换人,反倒要重新摸索,浪费精力和时间。”段承兴道。 “那咱们的商队都有去哪儿的?”容灼问他。 “咱们京城的商队去南边的多,祁州的商队像你上次跟着去豫州的,更北边的也有。”段承兴道:“回头我可以让人把各处的路线给你整理出来,怎么?你是想挑一支跟着?上回我朝你爹提过,说有一支去江南的商队,你若是想去可以和峥儿一起,江南景色好,还能走水路,肯定有意思。” 容灼笑了笑,问他:“咱们有去北江的商队吗?” “北江?”段承兴笑道:“北江路太远,又在边关,说不定路上还有流寇什么的,再说那边常年不太平,银子也不好挣。咱们做生意的自是要选好挣银子的地方不是?” 容灼点了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 段承兴看着他,“小灼,你不会是想去北江吧?” “我在想,咱们家的商队不去北江,别家的估摸着也不会去,那里就等于没有商队。”容灼道:“如今战事未平,北江确实不大好做生意,但战事总有结束的时候吧?” “嗯。”段承兴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他。 “舅舅。”容灼看向他,“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段承兴想到那日于景渡朝自己说的话,就猜到了容灼今日这举动多半是和于景渡有关。 “北江是戍北军的驻地,你与宴王殿下交好,你此番是想替宴王办事?”段承兴直截了当地问道。容灼没想到他竟猜到了,多少有些意外。 “也不是替宴王办事。我是想着边关战事未平,若是咱们组一支商队运送药物到北江,届时若战事再起,咱们也算是为朝廷效力了,对吧?”容灼道。 段承兴一笑,“小灼,你有这份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舅舅觉得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毕竟是生意人,药材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利润,此事要做只能赔钱去做。” “那倒未必。”容灼道:“若是咱们和朝廷合作呢?” 段承兴一怔,“怎么合作?” “咱们出力,让朝廷出钱。”容灼道:“打通一条往边关运送药材的商路,咱们的药材专供戍北军,商队所有支出由朝廷负担,再让他们把咱们该挣的钱都贴补了。” 段承兴头一次听说还能和朝廷合作,不由有些懵。 但他听容灼这么说,又觉得好像也不是无稽之谈。 “此事……只怕朝廷不会为咱们开这个先例吧?”段承兴道:“况且如今边关战事也不算吃紧,这么大动干戈地,只怕……” “舅舅,你只说此法可行不可行,剩下的事情我去想办法。”容灼道。 “我觉得……不是完全不可行。” “那就是可行了!”容灼道。 “问题有很多,药材从哪儿运过去合适?需要多大的量?要多少人力物力?”段承兴道:“还有,药材就算足够了,边关的大夫够不够?到了军中这些药材能不能物尽其用,这些都要考虑清楚,否则朝廷只怕不会买咱们的账。” “嗯,这些问题确实要想明白。”容灼道:“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问题,但只要可行,问题总归是能解决的。” “我从前也认识一些军中的人,我听他们说,每遇战事军中都会有不少人因伤折损。有些伤若是有个医馆好好看看,原是很容易恢复的,但军中缺医少药,若是伤口感染,小伤就能拖成大伤,残疾或者丧命的人都不在少数。”段承兴道:“此事若是能办成,也算是功德一件。” 容灼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莫名生出了点压力来。 “小灼,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个?”段承兴问他。 容灼一笑,却没有回答对方。 他穿书前,家里就是做生意的,自小耳濡目染学了不少东西。 其实在现代社会,企业和政府合作是常有的事情,搞好了就是双赢。 用商队运送药材,这件事拿到现代社会,就类似于特殊时期政府征用某家快运公司运送某种急需的物品。这种特殊的合作模式,既为政府节省了单独开辟快运服务的精力,又可以为快运公司创收。 干好了两边都不亏,而且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容灼不确定这件事情能不能办成,但他想试试。 在于景渡为了家国和他们的未来征战之时,他不想干等在京城担惊受怕。 他没有于景渡那样的本事,不能去战场杀敌。 但他觉得自己总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帮上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忙。 而且这样一来,他说不定也能离于景渡更近一点。 -------------------- 第97章 容灼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既然段承兴对他的想法表示了初步的肯定,接下来他便打算开始着手了。 要想实现他这个设想,有几个重要的环节需要打通: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商队。段家如今虽然还没有去北江的商队,但以他们的实力和经验,想要组织一支这样的商队并不难。这第一点容灼自己不需要太操心,段承兴自会帮他出主意。 其次,也是容灼最在意的一环,那就是药材。要运输什么样的药材,如何运输,药材的来源,及后续如何应用等,都是容灼需要了解的内容。 最后,就是如何和朝廷达成合作。 这是最终一环,也是决定此事成败的一环。 不过这最后一件事情,必须要等前两件事情有眉目之后再办,否则空口无凭,他们拿什么跟朝廷谈合作? 所以当务之急,容灼最需要去做的反而是第二件事情。 理清了思路之后,容灼便让段承兴给他介绍个药铺的掌柜,打算先去找个人摸摸行情。 “宋家的药材生意做得不错,你和峥儿不是与他们家那个公子关系挺好的吗?你可以找他问问。”段承兴道,“到时候带上峥儿一起,让他给你打打下手,也免得他又在外头胡闹。” 容灼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宋明安家里有商铺是做药材生意的。 他们这帮纨绔平日里经常一起吃喝玩乐,对做生意的事情倒是不怎么上心,是以容灼都没在意这些。 当日,容灼便拉着段峥去找了一趟宋明安。 段峥还以为要去找宋明安玩儿,见了人才知道容灼竟然是来办正事的。 “药材铺子啊,我们光在京城就有三家。”宋明安道:“一家铺子是专供医馆的,药材不零售,都是别的医馆或游医之类的人批量购置。另外两家就是普通的药材铺子,百姓拿着方子就能去抓药的那种。你说想去哪家吧?我带你去找掌柜的。” 容灼想了想,最终选了第一家。 “你怎么突然想做药材生意了?”宋明安不解道:“不是我吓唬你,京城的药材铺子这一块,我们家做了好多年,你现在想做只怕不好立足啊。” “宋兄放心,我们要做的是商队,不是商铺。”容灼道:“不仅不会抢了你们的生意,说不定还要同你们合作呢。”购置药材的途径,宋家肯定熟,容灼若是与他们合作,就不用愁货源了。 众人说话间便到了宋家的药材铺子。 那掌柜的也姓宋,是宋明安本家的一个叔叔,为人颇为谦和。 宋明安朝他说明来意之后,他十分热情地将众人迎到了内院。 容灼简单朝他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不过只说想做运输药材的商队,并未提及北江和战事。毕竟边关的事情只是于景渡的预测,如今战事尚未有新的动向,他若是说了不该说的,恐怕要给于景渡惹来麻烦。 “容小公子有这个想法倒是不错,但恕我直言,商队来往耗费的人力物力都不少,远途运输药材,损耗只怕未必能赚回来,到时候你们很可能做的是亏本买卖。”宋掌柜道。 这个问题容灼也想过,因为药材这种东西虽然不沉但体积大,所以运输起来需要的车马不会少。而北江届时需要的药材大多都是治疗外伤,或者消炎镇痛类的,这种药材也算不上珍贵,价钱不会太高,所以一趟下来,耗费的人力说不定会比药材更贵。 “今日我来找宋掌柜也是想问问,咱们的药材若是直接按照对症的方子分装好,有没有可能运输起来更方便一些呢?”容灼想了想,又道:“比如,把一些药材直接磨粉制成药丸之类的?” “制成药丸没问题,不过这样一来,所有的药都只能是对症的。”宋掌柜道。 “对,就要对症的,最好到时候直接就能服用,免了熬药的周折。”容灼道。 在军中缺医少药的情况下,配药煎药也是一项极为繁琐的工作。若是能将他们常用的药物直接制成药丸,不仅节省了运输成本,应用的时候也会更方便。 其实这种药丸药粉之类的,差不多就是早期中成药的雏形。 这种药在现代社会已经很普及了,但在这个时代显然还没被广泛应用。 究其原因,一是大部分人看病都要对症,比如有人染了风寒,可能会同时有咳嗽的症状,这种时候开方子配药就可以把诸症都照顾到。可服用药丸,大多数时候却只能针对某一种症状。 二是制成药丸之后,对药效会有一定的折损,不如按部就班的开方子煎药更有效。 所以百姓并不怎么认可药丸,这样一来药铺多半也不会专注于这一块。 但军中用药和百姓不同。他们战时所急需的药品多半就只有那几种,样样都可对症,哪怕药效打点折扣,只要量够便可弥补。 其实此事并不难想到,只是朝中没人像容灼一样会去关心这种事情,在他们看来,给足大营粮饷和补给就已经是厚待了,至于其他的细节问题,没人会去操心。 而武将们操心大事都来不及,更是没有余暇会去想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 至于旁人,哪怕有心,受限于古代人的思维,只怕也很难有容灼这样的思路。 “容小公子,你所提想要制成药丸的,是要对何症?”宋掌柜又问。 “我也说不好。”容灼怕说得太明显对方会猜到他的用意,是以并未直接说是治外伤或者止痛止血类的药,而是扯了一堆诸如风寒、积食、孕吐之类的,又将伤药掺杂在了其中。 宋掌柜闻言忙道,“我们铺子里还真做过几类,像是消食祛风的药丸,也做过止血的金疮药,还有一些清热解毒的,不过这类药平日里购置的百姓并不多,后来也就做得少了。” “宋掌柜,若是我想要大量定制这类药丸或者药粉,咱们铺子里可能做得了?”容灼问。 “那要看多大的量。”宋掌柜道:“不过凡事都好商量,届时容小公子若有需要,我们铺子里做不完,自可雇人来做。” 容灼听他这么说,心里便有了底。 眼下他还不能把自己打算朝对方和盘托出,一是他自己还没想透彻,二是不想那么早让旁人知道这个计划,免得节外生枝。 于是,当日容灼只把自己最关心的几个问题问清楚便告辞了。 临走前他还让宋掌柜给他列了个单子,上头是他们铺子里能做的所有药丸和药粉的名称和效用。届时容灼只要将自己想要的药从里头挑出来定制便可,至于单子上没有的,他可以再想办法解决。 “小灼,你这法子好哇。”出了药铺之后,宋明安朝他道:“商队运药材,量大又麻烦。一旦药材被制成药丸和药粉,那运送起来可就省事儿多了。” 一旁的段峥道:“就怕不好卖吧?价格高了百姓不认,价格低了咱们赔本。” “嗯。”容灼也不反驳他,点了点头道:“此事让我再琢磨琢磨吧。” 当日,容灼告别了宋明安之后便回了府。 对方原是想拉着他出去消遣消遣,奈何容灼一点机会都没给。 “他这是怎么了?”宋明安不解地朝段峥问道:“改了性子?” “管他呢,估计折腾两三天就烦了。”段峥道。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不由想到了于景渡,暗道小灼突然变得这么积极,莫不是为了那位宴王殿下? 接下来的两日,容灼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几乎没怎么出来。 他依着目前掌握到的情况,详细地写了一份计划书。 因为此事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他不敢有丝毫马虎。 容庆淮这两日没见他的面,还以为他又出去胡混了,后来从金豆子那里得知容灼竟一直没出门,便忍不住好奇过去看了看。 容灼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见他来了便也没藏着掖着。 容庆淮拿着容灼整理的东西看了一遍,越往后看表情越凝重。 “你那日问我打仗的事情,是为了这个?”容庆淮问他。 “嗯。”容灼点头应了,却没朝他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容庆淮拿着那几页纸走到一边坐下,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态度颇为认真。 容灼也是第一次弄这些,多少有些没底,被自家老爹这么看,还挺紧张的。 “宴王殿下同你说了什么吗?”容庆淮问他,“边关要有战事?” “嗯。”容灼道:“他说……立储之后就会朝陛下请缨。” “胡闹!”容庆淮将手里的东西一摔,“他一个储君,怎可请缨去前线?他是还将自己当成过去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宴王吗?” 容灼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小心翼翼上前将那几页纸收好,生怕容庆淮一激动给他撕了。 “要不到时候您上个折子让他别去了。”容灼道:“哎呀,忘了您已经不在朝中任职了,没法上折子了。” 容庆淮闻言险些被容灼气笑了,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心道宴王爱去不去,关他什么事儿?他就多余为了这个小兔崽子操这份心。 “你接下来怎么办?”容庆淮问。 “我先把这个拿给舅舅看看,若是他觉得靠谱,我再去细化。”容灼道:“首先得确认如今的边军补给中有什么药材,缺的又是什么,缺多少。然后想法子找个门路去找朝廷的人谈,谈成了之后再琢磨怎么制药怎么运输。” 容庆淮无奈叹了口气,他想问的是,宴王去了边关容灼怎么办? 但容灼显然没领会他的意思,不过话已至此,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人家宴王人还没走呢,这小子的心已经飞了。 另一边。 于景渡白天忙活了一整日,就为了晚上能跑去宅子里和容灼温存。 谁知容灼竟连续两晚都没露面,这可把他急坏了。 一开始,于景渡还说服自己,八成是容庆淮又拘着人不让出来吧。 但后来他越想越不对劲。 容灼明明已经知道他要上前线了,按理说应该珍惜现在他留在京城的每一天才对啊?怎么竟然比从前更疏远了呢? 难道是不高兴了? 于景渡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的经过,发觉容灼似乎真的有点不大高兴。 看来是跟他置气呢,气他非要抛下自己去前线。 于景渡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因此一整日都有些坐立不安的。 “殿下。”黎锋朝于景渡道:“今日派去容小公子身边的探子回消息了。” “怎么说?”于景渡问。 “说容小公子一早起来去了段府,直到接近午时才出来。”黎锋道:“后来容小公子和段峥一起去了江月斋,见了一趟宋明安和苏昀,四人一起用了午饭,然后又去了茶楼,直到黄昏时才散了。” 于景渡:…… 听起来生活还挺丰富。 “他现在去哪儿了?”于景渡问。 “去了宅子里。”黎锋忙道。 于景渡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将手里的文书一扔,“本王出去一趟。” “殿下,天还没黑透呢。”黎锋提醒道。 于景渡深吸了口气,只能暂时将心底的烦躁压下。 当晚,夜深之后于景渡才匆匆去了宅子里。 他到了宅子的时候,发觉容灼屋里的灯还亮着,大概是在等他。 于景渡接连几日没见着人,一路上脑子里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可他进屋之后,却见容灼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支墨迹未干的笔。 他自和容灼相识之后,还没见对方这么“用功”过,有些好奇,于是凑到书案边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他便怔住了,因为被容灼压住了半边的那页纸上,列了一长串的问题,无一不是关于戍北军的。 于景渡满脑子的想法登时散了大半,剩下的只有酸酸涩涩的心疼。 他俯身小心翼翼将容灼抱起来,慢慢走到榻边放下。 他不知道容灼这几日在做什么,但显然对方并不是在与他置气,也不是在闹别扭。 于景渡半跪在榻边,看着少年熟睡的脸,心里满是说不出的难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纨绔这几日好像是消瘦了。 他一手轻轻抚过容灼漂亮的下颌骨,感觉那里的轮廓比从前更分明了。 “嗯?”容灼似有所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少年眼底先是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但很快就染上了笑意。 “我怎么睡着了?”容灼伸手勾住于景渡的脖子,凑上前主动索了个吻。 于景渡将人抱在怀里亲了亲,低声道:“累了就睡一会儿。” “不睡了。”容灼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下了榻走到书案边,取过那张尚未来得及写完的纸,“我攒了好多问题要问你呢,一会儿别又忘了。” 于景渡看着他问,“这几日你在忙什么?” “大事。”容灼朝他神秘一笑,眼底还带着点未曾褪去的疲惫,“要不你猜猜吧。” 于景渡想起他那张纸上列的一堆问题,“你突然间对戍北军这么好奇,不会是想从军吧?” “不是。”容灼走回榻边,盘膝坐在于景渡身边,“我这样的从军也是浪费军粮。” “你打听的事情很多都是和军需有关系的,难道想让你舅舅搞点银子犒军?” “不是!”容灼笑道:“不过有点接近了。” 容灼大概是这两日的进展比较顺利,心情看起来不错。 他拉着于景渡的一只手,忍着笑道:“我舅舅答应了给我弄一支商队,由我全权做主。我打算等你去边军之后,就带着商队去北江!” 他说罢便抿着唇看向于景渡,一脸求表扬的神情。 但于景渡却慢慢拧起了眉头,没有丝毫要夸他的意思。 “等我带着商队去了北江,就离你很近了,到时候如果有机会去犒军,说不定我们还能见面呢!”容灼似乎是怕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忙又解释道。 但于景渡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且有越拧越紧的架势。 “你怎么了?”容灼问他。 “谁给你出的主意?” 容灼听出他语气似乎不大高兴,面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不是谁,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不准去。”于景渡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容灼问道。 “你知不知北江有多危险?”于景渡道:“且不说战事会不会波及到北江,那边有很多流寇,随便遇到一个都能要了你的命。你想行商我拦不住你,但不能是现在,更不能是北江。” 容灼原本一腔热血,还以为于景渡会夸他,会和他一起高兴。 他万万没想到于景渡竟会生气,还朝他发脾气,于是委屈之下,心里便有些火大。 “你想去请缨的时候和我商量过吗?凭什么我想去就不行?”容灼气呼呼地道。 “我是去打仗,你呢?”于景渡道:“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耍脾气?” “我没有耍脾气!”容灼越说越委屈,“你根本就没听我说完就否定我。” “我不是否定你,我只是不能让你去冒险!” “我不是去冒险!”容灼将手里的纸往他身上一扔,“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于景渡一怔,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他听到容灼说要去北江的那一刻,情绪就已经失控了。 容灼人还在他跟前呢,他就已经脑补出了对方遭遇危险的各种可能,哪还能沉得住气? 别说是去北江了,容灼待在京城他都不放心。 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事,他直恨不得能将人天天拴在身边守着才安心。 “是我不好,你说吧,我听着。”于景渡道。 容灼一肚子兴奋劲儿早已被他浇灭得差不多了,瘪了瘪嘴道:“我现在已经不想说了。” 于景渡还想开口,便见容灼扯过被子躺下不打算理他了。 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凑过去从背后抱住人,“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容灼依旧不说话,却没避开他,任由他抱着自己。 于景渡见状便知道自己还有点救,忙哄道:“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容灼问他。 “我……”于景渡心念急转,小心翼翼斟酌着答道:“我不该没听你说完就否定你,应该认真听你说完,然后再否……然后再发表意见。” 容灼翻了个身,往床边挪了挪,显然对他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于景渡只得又想了想,答道:“我不该说你耍脾气,明明是我说错话在先,你不高兴是应该的,是我不对。” 容灼依旧没理他,半晌后才闷声道:“我困了,要睡觉了。” 于景渡不敢再开口,生怕又说错了话,只能帮他盖好被子,老老实实守在旁边。 大概是容灼平日里脾气太好,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所以于景渡哄人的经验并不算特别丰富。平日里容灼大部分不高兴的时候都是因为他欺负人,而那种情况容灼的脾气大都是半真半假的,所以于景渡哄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但今晚这情况显然不同,他能感觉到容灼是真的不高兴了。 这还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景渡一时间也有些忐忑,生怕自己不慎伤了容灼的心。 而容灼说是困了,但呼吸却一直没有变得平稳,显然并不是真的困。 于景渡思忖片刻,又慢慢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将人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容灼依旧没有躲开他。 “我太着急了,你说你要去北江,我就想到你会遇到的各种危险。”于景渡耐心朝他解释道:“我害怕了,我怕我不能在你身边保护你,我怕你不安全,所以不想让你去,别生我的气,小灼。” 容灼依旧沉默不语。 “我真的不是想否定你,也不是不愿听你好好说话,我就是有点着急了。”于景渡道:“北江那地方我待了很多年,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或许没什么,但我不敢让你去冒险,不然只要想到你随时随地身处危险之中,我就会寝食难安。” 于景渡摸索着找到容灼的手,而后紧紧握在掌中,像是在朝对方传递自己的紧张和不安。 半晌后,他感觉到掌心的那只手稍稍动了一下,而后便闻容灼委屈巴巴地道:“我不喜欢你那么凶地朝我说话……” 于景渡一怔,心中登时软成了一片。 所以容灼跟他生气,是因为他方才太凶了? 于景渡一边懊悔,一边又忍不住有些心疼。 他想,容灼这么招人疼,他怎么能舍得凶对方呢? 第98章 “我的错。” 于景渡凑到容灼耳边轻轻亲了亲,“我朝你保证,往后绝对不会再这样对你说话。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不会再朝你凶。” 容灼沉默着没有应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依旧在生气。 “跟我说句话吧,好久没见你了,特别想你。”于景渡将下巴抵在他颈间亲昵地蹭了蹭,“如果气还没消,骂我几句也行,别不理我。” “我准备了很久,特意等到把事情都想清楚了才来见你,我还以为你会替我高兴。”容灼道。 “是我不好,不该那么着急。”于景渡道:“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这趟去北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能在过年前结束战事还好,否则若是拖拖拉拉打上个一两年……我真的无法想象那么久见不到你会怎么样。” 容灼一怔,“仗会打那么久吗?” “不好说。”于景渡道:“夋国人本就好战,咱们这些年来一直是以防守为主,若想将他们彻底重创,就只能主动出击。可那样一来,边关的防线就会松动,哪怕打掉了夋国,隔壁还有一个莒国一直等着坐收渔利呢。” 容灼听他这么说,便忍不住有些犯愁。 “你能去北江,其实我也是高兴的,因为可以见到你。”于景渡道:“但是和你的安危相比,我宁愿不见你,也不想让你去冒险,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我不是要去冒险,也不只是为了见你……”容灼道:“算了。” 他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暂时已经没有了朝于景渡分享这件事情的心情。 于景渡想到容灼先前整理的那页纸上的内容,心道自己好像真的误会了。 他虽然一直将容灼当成个小纨绔,但他心里清楚,容灼其实一点也不纨绔,相反,少年在很多关键的事情上,都有着非凡的魄力和见地。 往远了说,有清音寺那个雨夜…… 往近了说,他昏迷不醒之时,多亏了容灼将私兵营的事情抖了出来,否则他不会那么顺利扳倒太子。 所以容灼绝不会因为冲动跑去北江冒险。 念及此,于景渡不禁越发愧疚,他今天是真的着急了。 “如果今晚不想理我了,那就等你气消了再告诉我好不好?”于景渡柔声哄道:“不管什么时候你想说,我都会好好听着,绝不会再像今天晚上这样。” 容灼被他哄了半天,又听他说这场仗可能要打很久,气早已消了大半。 而且这两天见不到人,不止于景渡想他,他也是想于景渡的。 所以也没再继续置气,转过身窝在于景渡怀里蹭了蹭。 于景渡见状心中一喜,正琢磨着要不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容灼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无奈只能将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都老老实实收好。 次日一早,天不亮于景渡就起来了。 他没舍得把人叫醒,只凑到容灼唇边亲了亲。 少年睡得昏昏沉沉,下意识搂着他的脖颈蹭了蹭,人却没醒。 于景渡蹲在榻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在去早朝的路上,于景渡忍不住想,将来若是能不上早朝就好了。 要不然,往后每天都要这么分别一回,未免也太折磨人了。 他不希望容灼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都看不到他,一想到对方那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些难受。他希望容灼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能和他拥抱亲吻,甚至是做点更亲密的事情。 他能陪着容灼一起吃早餐,若是对方偶尔起得早,还能看他练枪…… 一想到容灼曾经偷偷早起看他练枪的往事,于景渡心情总算是稍好了些。 另一边。 容灼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伸手在旁边摸了一把,那里已经没有于景渡留下的温度的,想来人已经走了好久了。 容灼窝在被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心里稍稍有点难受。 他和于景渡好不容易见一面,结果昨天晚上还吵了架。 当时他被于景渡泼了冷水,是真的恼了对方。但如今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就没多少气了。于景渡又不知道他的打算,只听说他要去北江,下意识觉得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若对方欣然接受自己去北江,甚至多加怂恿,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那就不是于景渡了。 于景渡这个人性子里就带着股天生的强势,大多数时候,容灼都挺喜欢他这一点的,沉稳、可靠,令人不自觉地想去依赖。 昨晚他只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那么轻易就被对方惹恼。 容灼无精打采地起身,原是打算去洗漱一番,走到外厅时才发觉桌上的茶盏下压了几页纸。他将那几页纸拿起来一看,登时就怔住了。 这是……于景渡写给他的回答! 他昨晚生气时团起来扔掉的那页纸,被于景渡捡起来看了,而且对方连夜把他所有的疑问都回答了。因为他的问题比较多,所以于景渡的回答足足写了一沓。 容灼握着手里的那一沓纸,熨帖又心疼。 他想,于景渡那么早就得去上朝,昨晚写这些东西估计得花了大半夜。 所以这个傻子一宿都没怎么睡? 就为了回答他这些问题! 容灼坐在桌边仔仔细细将那一沓纸都看了一遍,发现于景渡不仅回答了他的疑问,有时候甚至会推测他问这个问题的思路,举一反三地将容灼没问到的问题也一并写上。 不仅如此,于景渡还在那沓纸的最后附了一封信,信的内容写得极其肉麻,看得容灼脸都忍不住泛红。 “小灼,醒了吗?”外头传来了段峥的声音。 容灼将那沓纸收好,又将那封信仔仔细细折起来,放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里,这才去开门。 “我估摸你也该起了。”段峥笑道:“一会儿吃点东西,一起去打马球吗?好久没出去好好玩儿玩儿了。” “不行,我得去你家一趟,找舅舅说点事情。”容灼道。 段峥一听这话脸当即垮了,“你怎么每天都干正经事啊,多没意思?” “咱们也不小了,总不好一直胡混吧?”容灼道:“表哥你也该收收心了,老这么胡混你就没想过将来怎么办吗?” 段峥道:“我能有什么将来,反正我们家银子多,不愁吃穿的。” “那万一舅舅看你年纪到了要让你成亲呢?”容灼道:“你就没想过小糖怎么办?” 段峥拧了拧眉,“我不想成亲,我爹还能打死我不成?” “他不用打死你,断了你的花销就成了。”容灼道:“届时你连这宅子都租不起了,还怎么照顾人家?” 段峥被他这么一提醒,当即生出了点危机感来。 “表哥,你别怪我多嘴,你要想将来在舅舅面前有话语权,你就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啊。”容灼道:“你若是不胡混了,做出点成绩,到时候舅舅还能不管不顾地教训你吗?” 容灼见他听进去了,又道:“将来你不想成亲,他就算真断了你的花销,你只要有本事在身,还愁养不起一个姑娘吗?” “你说的有道理。”段峥认真点了点头,问他,“你去找我爹是说商队的事情?” “嗯。”容灼道:“我又有了点新的想法,想朝他说说。” “我陪你一起吧。”段峥道:“小灼,张罗商队的事情你带着我一起吧,我看我爹挺看好此事,你带着我一起,到时候干出点成绩,我爹肯定就对我刮目相看了。” 容灼故作迟疑地道:“带着你一起可以,但是表哥你可得真帮我才行。” “那当然,你表哥什么时候蒙过你?”段峥一拍胸脯。 容灼闻言有点欣慰,虽然知道让段峥彻底开始喜欢干正经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对方能有这个念头,便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日,两人陪着青玉和小糖一起用过早饭,便结伴回了段府。 先前容灼已经将自己整理好的计划,朝段承兴又阐述过。 若说段承兴一开始对容灼多少还有些质疑,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之后,他此刻早已将所有质疑都打消了,甚至下了决心要花些功夫帮容灼把这件事情办成。 “我从宴王那里打听过了,每年他们除了粮饷之外,也会收到户部调拨的一批药材。但那些药材数量并不多,压根就不够戍北军数万将士用。所以哪怕不是战时,将士们也都是小病靠抗,大病才能轮得上看大夫用药。”容灼道:“而他们军中最缺的药和我先前推测的差不多,最需要的是金疮药,其次就是止痛的,还有补气血的药。” 战时军中伤兵众多,营中压根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照顾,而他们伤口得不到很好的处置,事后营养又跟不上,身体极容易留下病根和隐患。 就连于景渡这样的将领都是如此。因为戍北军的传统中,兵将一体,所以将领们受伤之后也不会使用什么特权。普通儿郎伤了吃什么喝什么,他们便也一起。 可以说缺医少药这样的情况,在军中十分普遍。于景渡在写给容灼的那沓纸里说,军中每年都会有很多伤兵因此丢了性命或者落下残疾。 仔细一想,若于景渡不是回京城有太医救治,他那个旧伤日子久了只怕也会要命。 “你说的这几类都在宋掌柜给你的那份名单里吧?”段承兴问。 “嗯。”容灼颇为高兴地道:“也就是说,咱们运往北江的药,都可以做成药粉或者药丸送过去。这样既能方便运送,到了那边他们用起来也省事。” “这样,明日你陪我去见一趟宋掌柜吧,咱们找他谈谈合作的事情。”段承兴到:“此事虽然是由你全权做主,但是谈生意这样的事情,你毕竟没有经验,此番我先帮你一回,你好好学着,下次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容灼原本也有些担心此事,因为他毕竟刚接触这些不久,真要谈合作,多少缺了点经验。此番段承兴愿意帮忙,倒是不用他再多操心了,他自是高兴不已。 “若是咱们和宋家的药材铺子能合作,接下来就先做一批药,先组一支商队走一趟北江,探探路。”段承兴到。 “那可太好了。”容灼道:“不过咱们直接派商队去北江,会不会让人多想啊?” 毕竟北江很快就要不太平了,而且他们后头还要和朝廷谈合作。 “放心。”段承兴到:“到时候咱们东西南北各派一支商队探路,如此便没人能挑出毛病了。” “嗯。”容灼朝段承兴行了一礼,“舅舅,此事多亏了你愿意帮衬,不然……”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段承兴笑道:“再说了,此事若是成了,那可是件积大功德的好事啊。咱们段容两家的祖上都要跟着脸上有光。” 容灼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自家舅舅这是铁了心要帮自己把事情办成了。 有了段承兴的全力相助,在很多事情上他就可以更有把握了。 “对了,小灼。”段承兴将商队的事情和容灼商量完之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再过几日就是宴王生辰了,咱们明里暗里都算是与他有点交情,你和峥儿一起琢磨一下,届时送点什么礼过去合适。” 容灼此前便一直算着于景渡的生日呢,已经偷偷想好要送于景渡什么礼物,所以段承兴这么一提,他便不动声色地应下了。 “小灼。”段峥跟在他后头问:“你帮我出出主意呗,我跟宴王殿下也不熟,实在不知道该送什么。你打算送他什么啊?”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抿了抿唇,耳尖悄悄泛上了点红意。 他心道,自己要送于景渡的礼物可不能让段峥知道。 -------------------- 第99章 “我还没想好呢。”容灼朝段峥道。 “你跟他这么亲近,不送礼他估计也不会在意。”段峥道:“你帮我想想。” 容灼闻言略一思忖,朝段峥道:“你不管送什么,记得用檀木盒子装就行了。” “为什么?“段峥不解道。 “他喜欢。”容灼忍着笑道。 檀木盒子是于景渡给周丰做小厮时,用来装手帕的。 容灼让段峥用檀木盒子装,不过是想拿大壮的身份揶揄一下于景渡。反正段峥无论送什么东西,在于景渡眼里都不会有太大差别,容灼随口这么一说还能让段峥安心一些。 段峥闻言果然没再多问什么,只想着要去淘换一只好点的檀木盒子来。 次日,段承兴带着容灼和段峥去了一趟宋家的药铺。 宋掌柜本就是个谦和之人,又知道段峥和容灼与宋明安关系亲厚,因此面对段承兴时丝毫没有藏着掖着,几乎是知无不言。 段家在京城的生意场上也算是颇有名望的,今年搭上了宴王的关系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宋掌柜于情于理都没有把送上门的合作伙伴往外推的道理。 段承兴在生意场上也是个利索人,见宋掌柜有诚意,当场就将合作的事情敲定了,只留了些需要商定的细节,让容灼日后与对方慢慢谈。 他依着先前和容灼说的计划,先在宋家药铺里下了一笔订单,预订了一批药粉和药丸,并约定了十日后取货。这样一来,这十天的时间里,他们就可以着手安排商队的事情,等拿到货物后,商队就可以出发了。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批商队只会将药品作为辅助货物捎带着运送,主要目的还是借着运送的由头探探路。因此他们订单的量并不算大,对于宋家药铺来说,也不算太大的压力。 一旦这次的合作顺利,两家也就算是正式搭上关系了。 之后再怎么长久合作,那就要慢慢谈了。 与此同时。 段承兴带着这俩兄弟去宋家药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于景渡的耳朵里。 “和药铺合作?”于景渡问道。 “是。”黎锋道:“段承兴亲自带着容小公子去宋家药铺里和掌柜谈的,不过他们具体聊得什么就不知道了。咱们的探子跟着容小公子只是保护,没有您的允许,也不敢去探听得太仔细。” 于景渡一手在书案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殿下,需要让人去探仔细一些吗?”黎锋道。 “不必,我亲自去问他便是。”于景渡道。 不过就算不去问容灼,于景渡也将事情推测得差不多了。 那日容灼先是朝他说要去北江行商,后来他看了容灼列出来的那些问题,大多数都涉及戍北军的军需,尤其是药材这一块……今日对方又去了宋家的药铺。 将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后,事情就很明白了。 容灼不止是要去北江行商,他是要为戍北军补充药材。 想明白了容灼的打算之后,于景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关心过他们的军需问题。 哪怕他当年豁出半条命去得了这个亲王的头衔时,皇帝也只赐了一堆没用的金银作为奖赏,都没想过要派个太医去为他治伤。户部也好,当地犒军的富商也罢,最多也就是给点米粮肉蛋,没人会想到,他们数万儿郎也是血肉之躯,会生病受伤,也需要医治。 而他们一封封送到京城索要军需的折子,也只能提最紧缺的东西。 毕竟,粮草和武器都不足的情况下,没人会舍了这些东西不要,去要药材。 这几年在军中,于景渡见过太多因为医治不及时而丧命的儿郎。 他们在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却因为缺医少药,最后死在了伤兵营的营帐里。 世人只知道他们骁勇,热血,却没人真正关心他们的死活。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终于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了! 而且这个人,还是他最亲近且一直放在心尖上的人。 想到那晚朝容灼说过的话,于景渡心中便忍不住发疼。 他的小纨绔满心装着他和他的戍北军,而他却着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对方在胡闹。 于景渡此刻只恨不得回到那个晚上,在自己开口之前狠狠揍自己两拳。 “什么时辰了?”于景渡朝黎锋问道。 “酉时两刻。” 于景渡叹了口气,暗道离天黑还早着呢。 他这会儿几乎动了要易容去见容灼的念头,因为一刻都不想再等。 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不敢胡来。 一旦出了纰漏,他自己如何且不论,容灼必然会陷入危险。 此时外头忽然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了。 “这种时候宫里怎么会来人?”黎锋不解道。 “来了多少人?”于景渡问传话的家仆。 “回殿下,是来福公公带了一队人,后头还跟着不少赏赐。”家仆答道:“具体多少人小的没数,约莫得有二三十吧?管家已经将人引到了前厅,请殿下前去接陛下口谕。” 于景渡一怔,和黎锋对看了一眼,心中各自都有了猜测。 这个时候皇帝赏他东西,用意不言而喻。 另一边,容灼正和段峥一起,在街边的铺子里给于景渡挑贺礼呢。 段峥买了一株红玉雕刻的珊瑚,这会儿正在挑适合装珊瑚的檀木盒子。 “段公子,您这珊瑚届时用红布一遮,送到寿星府上时再将布一揭,这才能让宾客看到您送的礼啊。”铺子里的掌柜道:“您这找盒子装上可就不美了,再说这珊瑚装檀木盒子里也不好看啊。” 段峥闻言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遂求助地看向容灼。 容灼忙道,“那就别买盒子了,反正他喜欢红色,你这贺礼肯定能送到他心坎里。” 段峥闻言这才放心,叫来伙计写了个字据,让自己的小厮带着伙计去段府支银子。 “对了小灼,你想挑什么贺礼,不如一并挑了,我把银子都给你付了。”段峥道。 容灼想说我这贺礼不用挑,但是又怕段峥起疑,便四处一看,挑了一块玛瑙镇纸。 这玛瑙镇纸的用料不算太好,在玉器铺子里都是摆在最不起眼的地方,价值和段峥买的这株红玉珊瑚相比,估计连零头都算不上。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段峥道。 “礼轻情意重嘛!” 段峥有些无奈,想重新帮他挑一件像样点的东西,但容灼却示意自己就要这个。 最后掌柜都没好意思收容灼的银子,只说那红玉珊瑚太贵重,这件就当是添头了。 容灼心道,要是于景渡知道自己选的贺礼是个添头,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哎?”段峥交代完了小厮之后,听到外头一阵嘈杂。 他拉着容灼到铺子门口,恰好看到来福带人从宴王府回来,一队人走在街上还挺惹眼的。 “这是做什么呢?”段峥不解道。 “好像是去宴王府送赏刚回来。”旁边一个青年答道:“估计赏了不少好东西呢。” “宴王生辰不是还有几日吗?贺礼提前就送了?”段峥问。 “这可不是生辰礼,你见过老子送儿子生辰礼,还一送送这么多的吗?”另一人道:“这就是循例的赏赐,以示陛下对宴王殿下的恩宠。” “循例,循什么例?”段峥又问。 “正式下诏册封储君之前,一般都会来这么一下。”掌柜从门内出来,开口道:“当年前太子受封之前,陛下也赏过不少东西。但彼时前太子年幼还未离宫,陛下就赏了前太子的外祖家,当时送赏的人也是来福公公,赏赐也是从我们铺子门口过的。” 容灼闻言便明白了,这赏赐说白了就是做给百姓看的,让世人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这样一来,过两日下诏时,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便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 用现代人的话说就是提前放料预热。 “宴王要做太子了!”段峥说着看了一眼容灼,目光中隐隐带着几分兴奋。 虽然知道宴王做太子是迟早的事情,但真到了这一天,他还是有点激动,因为将来他就可以出去吹牛,说自己认识太子了! “是啊。”容灼深吸了口气,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为于景渡开心,因为对方终于如愿以偿了,过去所有的苦难和煎熬,也算是有个回报。 但他心里又隐约有点不安,哪怕他现在和于景渡之间无分彼此,但他还是有点莫名的担心,总觉得于景渡离那个位子越近,就会离他越远。 第100章 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些不安,容灼今日格外想见到于景渡。 当晚,他就去了宅子里,期盼着于景渡能来见他。 可惜他一直等到睡着,也没见到对方的人影。 临睡前容灼还忍不住想着,说不定半夜一睁开眼睛,于景渡就来了。 因为以往于景渡为了安全起见,总是会在半夜来找他。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这会儿比他还急。 因为皇帝今日派了一队禁军的人来宴王府,导致宴王府一下子遍布了皇帝的眼线,因此于景渡压根就出不去。 当然皇帝派人来的主要目的不是监视,而是保护。 就像公布诏书前循例要赏赐一般,派人来保护这位准储君的安全,也是显示皇帝恩宠的一部分。皇帝不仅派了人来,还是派了禁军的精英,来的人各个都是薛城亲自挑选的。 正因如此,于景渡才不敢妄动。 不管对方派人来是不是监视,但他的一举一动如今势必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他若是耍点手段,倒不是甩不开人。 但眼下这个时机,若他有异动,皇帝肯定会怀疑。 所以他只能按捺住性子,稳住皇帝。只要不让对方起疑,等册封的诏书一下,人应该也就撤走了。若是他小动作太多,皇帝说不定心血来潮,让人在宴王府安家,那就麻烦了。 “殿下,要不然属下出去一趟给容小公子带个口信?”黎锋开口道。 他跟着于景渡日久,自然知道自家殿下在揪心什么。 于景渡想了想,开口道:“入夜后有探子和暗卫回来吗?” “没有。”黎锋道:“东宫那边的人,和保护容小公子的人,也都没回来。” “探子们没回来,说明除了王府里的禁军之外,外头也插了暗哨。”于景渡道:“如今探子进不来,你我都不知道外头埋了多少尾巴,若是你贸然去找他把人引过去就麻烦了。” 黎锋闻言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如今怎么办?”黎锋问道。 “什么都不做。”于景渡叹了口气,“今日宫里来送赏的事情他肯定也听说了,知道立储诏书很快就会下来。哪怕他猜不到王府如今的境况,多半也会以为本王事情太多抽不开身。” 于景渡倒是不担心容灼误会什么,他只是太想容灼了。 上回去了那一趟两人就没好好说几句话,他还把人惹生气了。 这么一搞,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于景渡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干脆带着容灼私奔算了。 他是真的不想伺候自己那位父皇了。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不能让容灼一辈子跟着他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眼下虽然棘手,但终究是一时的。 他有把握,很快就能反客为主,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算着日子,前太子被废的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边关了。”于景渡道。 “夋国定然有探子在京城,说不定前太子被废之前他们就有消息了。” “消息传到边关,夋国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生出点事端来。”于景渡道:“届时等常将军的折子进了京,咱们就不在这耗着了。” 他宁愿回边关和夋国大战一场,也不愿待在这宴王府里再做个笼中之鸟。 等他离了京,他那位好父皇就算有再长的手,也伸不到他身边了…… 当晚,宴王府无一人进出。 直到次日午后,才有探子回来。 黎锋朝来人一问,得知王府外头果然也安插了不少人,幸亏昨晚于景渡没让他出去,否则若是外头的钉子里有个高手尾随着他,那容灼的存在势必就会暴露。 单是这么一想,黎锋都觉得脊背发寒。 只庆幸他们殿下了解宫里那位,这才躲过一劫。 “明日本王去早朝的时候,你派个妥帖的人去替本王办一件事,务必要办得漂亮一些,不能露了踪迹。”于景渡朝黎锋道。今日休沐,所以于景渡也没有出府。 黎锋闻言便明白了于景渡这安排的用意,说白了,王府的人“保护”的是于景渡,一旦于景渡离开王府,他们势必要将一部分抽调走,去跟着于景渡。 这样一来,王府里就松懈了。 届时找个探子寻机出去,并不是难事。 于是次日一早,容灼便被敲门声吵醒了。 他起先还以为是于景渡来了,但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 若是于景渡,对方根本就不会敲门,会直接进来。 “是谁?”容灼有些警惕地问道。 “容小公子,吴公子派我来送个信。”外头那人道。 容灼拧了拧眉,心道他不认识吴公子啊。 “哪个吴公子?”容灼又问。 “吴大,吴公子。” 容灼:…… 这是他和于景渡易容扮做兄弟是用的化名。 容灼急忙去打开门,便见门口立着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 青年将手里的檀木盒子递给容灼,容灼一看这盒子还挺眼熟。 “容小公子,请您务必现在就看,在下等着你的回话才能回去复命。”那人道。 容灼点了点头,打开那檀木盒子一看,便见里头装着一支红色的月季,月季的底下是一封信。 他快步回屋走到书案前坐下,先是小心翼翼将那支红色的月季取出来,这才将信也拿出来看了一遍。 信是于景渡写给他的,上头没有称呼和落款,但容灼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他的语气。 当初容灼在江府时,有那么一段日子,于景渡就日日与他通信。 不过那个时候的于景渡话不怎么多,每日都是容灼絮絮叨叨写个几页,于景渡则反反复复只有那么一句“一切都好”。 但今日这信不同,于景渡似乎是怕容灼误会什么,在信里将事情交代地很清楚。虽然安全起见,信里的某些关键信息被于景渡用一些意味不明的词汇“打了码”,但容灼因着与他的默契,还是轻易就把信看懂了。 容灼念及送信的人还在外头等着,没敢多耽搁,当即磨了墨给于景渡回了一封信。 待将信重新装回盒子里交给外头那人,容灼才回来重新将信仔细看了一遍。 于景渡大概还是有些顾虑,字里行间都颇为克制,没有写什么露骨的话。 但里边还是有许多只有容灼能看懂的情意。 容灼将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才有些不舍地拿去烧了。 他从于景渡不敢写落款一事上推测,对方如今的处境应该不会特别乐观。 所以他不敢留着信,怕将来万一出了纰漏,会给于景渡惹麻烦。 不过信虽然烧了,那支红色的月季却被容灼找了个花瓶装了水,认认真真地养了起来。 另一边。 于景渡早朝后又去了一趟御书房,回到王府时已经是午后了。 他满怀期待地打开探子带回来的檀木盒子,取出容灼的回信。 谁知他将信打开之后,便见里头只有一句话:一切都好 于景渡看着纸上的那四个字,依稀想起来这是去年他和容灼通信时常写的那句话。 他忍不住苦笑道,小纨绔这是在故意气他吗? 明知道他千辛万苦地盼着,竟然只给他回了这么一句话! 但与此同时,于景渡心中也有些熨帖,因为容灼这回信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就像是在隔空和他一起回忆往事。 两人仿佛隔着这一方小小的檀木盒子,神游回了他还是青石的那段时光。 那日之后,于景渡每晚都会给容灼写一封信,次日早朝时让探子送出去。 而他每日最期盼的时刻,就是回到王府时,能看到容灼给他的回信。 容灼也像是铁了心一般,每日只回他那四个字。 但尽管如此,于景渡每日也还是会盼着。 很快,就到了于景渡的生辰。 依着容灼原本的计划,头一天晚上,他会去小院里等着于景渡。 因为按照现代人庆祝生日的习惯,过了凌晨就算是生日了。 所以容灼打算把自己的贺礼,在这个时候送给于景渡。 但后来的变故将于景渡困在了王府,所以他这个计划彻底没办法实施了,只能暂且放弃。 好在还有段家明面上和于景渡的关系在那儿,今日段承兴会带着段峥一起去王府朝宴王道贺,容灼打算跟着那父子俩一起去,这样至少能见于景渡一面。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容庆淮竟也主动提出了去王府。对方告诉容灼的理由是,当初他们父子俩在王府得了宴王庇护,如今借这个机会去道贺,也是情理之中。 容灼觉得这个说辞很有道理,便没多想。 他不知道的是,容庆淮此番跑这一趟,其实是为了他。 容庆淮料想自家这傻儿子一定会借机去王府,但容灼跟着段承兴,终究是有些不大名正言顺。倒不如他借着这个由头陪容灼一起去,这样在外人看来,便不容易起疑。虽然他至今也不看好容灼和于景渡之间的关系,但在关键的时刻,他还是会想方设法护着容灼。 况且当初于景渡确实对他们容家有恩,他真来送个贺礼也不委屈。 这日的宴王府格外热闹。 皇帝怕王府里的人处理不好这么大的场面,当日特意将来福都遣来了王府。 段容两家的两对父子,是一起来的王府。 不过两家人的贺礼往礼单上一记,画风就有些不大一样了。 好在容庆淮不怎么在意这些,记档的宫人朝他投来一瞥时,他可以说是面不改色,甚至还摆出了一副两袖清风的架势来。 容灼就更不尴尬了,他心说我给你们王爷准备了礼,你们王爷自己没那个运气,可不赖旁人,可怜于景渡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寝殿内。 于景渡立在窗边,一手有些焦虑地在窗棱上敲击着。 “王爷。”黎锋匆匆赶来,“来了。” “当真来了?”于景渡一喜。 “嗯,容大人陪着一起来的,还送了贺礼。”黎锋道。 容庆淮如今已经不在朝中当值,但黎锋这称呼还没来及得改。 于景渡听说容灼是和容庆淮一起来的,也松了口气。 此前他一边盼着容灼来,一边又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毕竟他在皇帝面前一直表现得与容灼不熟,按理说这种场合对方不该来的。但容灼跟着容庆淮一起来,事情就自然多了,没人会怀疑父亲带着自家儿子送上门来与人私会,至少皇帝不会这么想。 “再等一炷香的功夫就出去。”于景渡道。 “殿下莫急,来福公公不是也来了吗?该殿下出去招呼的时候,他自然会着人来请。”黎锋道。 于景渡冷哼一声,“在本王自己府里,还不至于让人拿捏得这么死,放心吧。” “是。”黎锋听他这么说,便应了。 待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于景渡便带着黎锋去了前厅。 这个时辰,宾客们该来的早已都来了,他这个时机出来倒也不突兀。 于景渡过来的时候,打眼一扫就在人群中锁定了容灼。 少年今日穿了一袭淡青色的长袍,跟在容庆淮身后,看着十分乖顺。 不过于景渡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停留,而是很快就自然地挪开了。 于景渡只朝众人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命人开席了。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性子清冷,所以对他这态度倒也不意外。 至于上前来贺寿说吉祥话的人,大都是一旁的管家和来福在应付。 黎锋看着应对得体的来福,心道这人今日跑这么一趟,倒也没白来。 毕竟他们府上的管家确实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往年宴王殿下不受宠时,生辰哪有上门送贺礼的? 刚开席后不久,便有宫人来报,说五皇子和八皇子来了。 于景渡闻言稍稍有些惊讶,因为今夜皇帝还在宫中设了宴席,所以各位皇子其实不必特来道谢,只去参加宫宴就可以。 两人一进门,众人便纷纷行礼。 五皇子忙叫众人不必多礼,径直抱着八皇子朝于景渡行去。 “三哥!”小家伙一看到于景渡就伸手让他抱。 于景渡将人接过来,五皇子也寻机朝他行了个礼,说了两句吉祥话。 容灼坐在席间一边吃着面前的点心,一边偷偷打量五皇子。 这个五皇子今年看着也得十六七了,长相上没继承多少皇帝的样子,和于景渡站在一起时,几乎看不出是兄弟俩。 不过容灼记得,原书里这人还挺本分的。 五皇子属于那种聪明但没野心的人,知道自己争不过,所以在太子和宴王的争斗中,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明哲保身。 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想做皇帝。 尤其像五皇子这种对别人没有威胁的人,本本分分做个王爷这辈子也挺快活的。 “你们怎么过来了?”于景渡朝五皇子问道。 “八弟非说要来,父皇不放心,就让我陪着他一起来了。” 于景渡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八皇子今日看到席间这么多人,似乎很高兴。 他在于景渡怀里待了一会儿便有些坐不住了,附耳朝于景渡问了几句什么。 于景渡低声叮嘱了他一番,便将人放了。 于是,八皇子便在厅内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还时不时凑到人家的桌前待一会儿。 因为他生得可爱,性子又好,席间不少人都挺喜欢他,若非碍于他皇子的身份,多半就要忍不住开始逗弄了。 后来八皇子晃晃悠悠,就跑到了容灼身边。 不过他一直记着于景渡的话,所以凑过去之后没和容灼搭话,只冲他一笑就又跑开了。 容灼看着小家伙那副样子,心道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小孩儿呢?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意外却陡然发生了。 八皇子玩儿得累了,不知是从那张桌上随手捏了快点心,那点心约有杏核那么大,成年人一口能吃好几颗。但八皇子年幼,再加上跑了一会儿有些喘,所以吃到嘴里后一个不慎便噎住了,一张小脸顿时憋得通红,眼泪都出来了。 幸好有宫人一直看着他,所以在他被噎住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 有人忙喊着去请太医,于景渡则一个箭步上前,着急地伸手去拍八皇子的后背。可他拍打了数次,八皇子的状况都没有好转。 容灼心念急转,想起此前在学校时,听过一个急救知识讲座,里头恰好有一个环节是关于海姆立克急救法的。讲课的老师比较细心,还特意朝他们科普了小儿海姆立克急救法及另外几种相关的急救操作。 眼看八皇子的小脸被憋得越来越红,容灼顾不上其他,赶忙起身上前一把从于景渡怀里将人拉了出来。 于景渡急得眼睛都红了,见有人上前下意识便想护住八皇子,但他看清来人是容灼后便怔住了。容灼也来不及朝他解释,一边回忆着小儿海姆立克急救法【注1】的要领,一边开始施救。 众人见他这举动,起先都颇为惊讶。 片刻后看到那点心从八皇子口中被吐出来,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于景渡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直到听见八皇子哇得一声大哭起来,那颗心才落回原处。 而八皇子这一遭也被吓得不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容灼就不撒手。 容灼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抱着小家伙看向于景渡,一脸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劳烦……劳烦容小公子先抱他一会儿吧,他被吓坏了。”于景渡开口道。 一旁的来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道:“不如先带八殿下去歇息一下吧,一会儿太医到了再让太医看看。” “对对对,先歇息一会儿。”管家说罢便在前头带路。 容灼见状只能抱着八皇子跟在了管家后头。 于景渡和五皇子也都跟了过去,来福则留在前厅收拾残局。 王府里的大夫这会儿已经赶了过来。 他见八皇子哭声还挺洪亮,便知道问题不大。 小家伙这会儿被吓坏了,也不愿让旁人靠近,只抱着容灼不撒手。 于景渡见状只能让大夫先去偏殿候着了。 他看向容灼,心中闪过许多念头,但他知道自己此刻必须冷静。 于是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将方才心中的恐惧和后怕暂时摒除。 “五弟,你帮着容小公子在这里陪一会儿八弟,本王先去前头看看。等太医来了,务必让他给八弟号号脉,看看用不用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是,三哥。”五皇子忙道。 于景渡说罢又走到容灼身边,伸手摸了摸八皇子的脑袋。 容灼和他对视一眼,两人谁也没说话,但各地心底却都百味杂陈。 于景渡借着衣袖的掩映,在容灼手上轻轻捏了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慰,又像是在朝他道谢。 在于景渡的心里,八皇子和清音寺里的无云师父,是他在世上唯二在意的血脉相连的亲人。若是八皇子在他生辰这天有个意外,于景渡这辈子都会无法释怀。 还好方才有容灼,不然他真的不敢想后果…… “别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于景渡道。 他这话在旁人看来像是对八皇子说的,但容灼知道,他也是在朝自己说。 于景渡说罢起身出去了。 被外头的风一吹,他才觉察到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湿了。 他调整好情绪又去了一趟前厅,先是朝众人说八皇子已经无恙,又朝容庆淮解释了两句,说八皇子受了惊吓,想让容灼多陪陪。 众人闻言都不疑有他,毕竟人是容灼救的,八皇子依赖他也是人之常情。 于景渡在前厅一直待到太医来,这才起身离席。 太医查看了八皇子的状况,说问题不大。 “可是八弟一直抱着容小公子不撒手,这是不是受惊过度了?”五皇子问道。 “八殿下毕竟年幼,经历这么一遭,依赖容小公子也是正常的。”太医道:“下官给他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吧,不过若是方便,最好还是让容小公子多陪陪八殿下,这样有利于八殿下的情绪恢复。” 五皇子闻言看向容灼,似乎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容灼则下意识看向了于景渡,今日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他到现在都没彻底回过神来。 -------------------- 第101章 于景渡与容灼对视了一眼,没有开口。 他显然有顾虑,在和容灼相关的事情上,他一向都会深思熟虑,生怕自己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会给容灼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 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明明再忍几日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不想节外生枝。 但八皇子的状况也确实棘手,他不确定小家伙受到的惊吓有多大,所以也不敢马虎。 眼下他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顾着八皇子,又能护住容灼。 一旁的五皇子见状忙道:“三哥,既然太医都这么说了,不如就让容小公子受受累,多陪陪八弟吧。八弟这么小,若是受了惊吓落了病根,那就麻烦了。” 五皇子这话倒也不全是因为担心八皇子,说白了他是在担心自己为此事担责任。今日依着规矩,他和八皇子原是直接去参加晚上的宫宴便可,不需要特意来一趟宴王府。 但他存了点私心,想着能来于景渡面前走动走动,也好在未来的太子面前博个好感。他有这想法原也是人之常情,并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哪成想竟出了这样的意外。 而八皇子因为年幼,如今不仅颇得皇帝宠爱,就连于景渡都对这个弟弟十分喜爱。若是小家伙回宫后真病上一场,那五皇子不仅会惹得皇帝不快,估摸着在于景渡这里也会被记上一笔,那他今日可就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所以听太医这么说,他自然是希望容灼能留下安抚一下八皇子。 “那就先劳烦容小公子了。”于景渡说着朝容灼行了个礼。 五皇子见状也跟着朝容灼行了个礼,倒是搞得容灼有些不自在了。 一旁的八皇子见于景渡松了口,这才放心地再次钻到了容灼怀里。 于景渡蹲下身,温声朝八皇子道:“三哥和五哥去说两句话,涔儿乖乖听话好不好?” 八皇子点了点头,小脑袋靠在容灼胸前,看起来格外乖顺。 于景渡凑上前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这才示意五皇子跟着他去了偏厅。 五皇子不知于景渡为何要找自己单独谈话,心中稍稍有些忐忑。 他对自己这位三哥,一向是敬畏有加,平日里面对对方都要小心翼翼,更别说今日险些闯下大祸了。 “三哥,对不起,今日都是我的错。”五皇子主动承认错误,“我不该带着八弟来凑热闹,害得八弟受了这么大的惊吓。” 于景渡看着他,目光中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这令五皇子越发忐忑。 “老五,你与本王是亲兄弟,你心里怎么想的,本王很清楚。”于景渡道:“今日涔儿的意外错不在你,本王不会拿此事多说你什么。你错在不该利用他,来讨好本王。” 五皇子面色一白,“三哥……我……” “不必解释。”于景渡打断他道:“我不是老四,没什么兴趣和你们扮演兄弟情深的戏码。不过说到底咱们毕竟血浓于水,只要你心思放正,本王绝不会为难你。” “三哥,我记住了。”五皇子忙开口道。 他是个聪明人,于景渡能把话摊开了跟他说,反倒让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相比于太子的虚伪,不得不说,他更喜欢于景渡的坦率。 当面冷脸的人,总好过背后捅刀子的人。 “不过有句话本王倒要问问你。”于景渡目光凌厉地看着他,“除夕那日的宫宴你也是在场的吧?老四那晚利用七弟,拿一个荷包做文章,构陷我与容小公子有染,此事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五皇子闻言大惊,忙解释道:“三哥,我今日当真不是有心……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方才只顾着担心八弟的身体,我真的没想那么多,三哥你信我!” 当年除夕宫宴的事情,若非于景渡提醒他还真没怎么想起来。 只因当时事情并没有闹大,且当晚也证实了两人的清白,所以众人都没太往心里去。 偏偏今日八皇子出事时,出手的人是容灼。 五皇子只顾着担心八皇子,哪里还能记得那些。 但如今于景渡提起此事,就有点诛心了,而且五皇子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因为太医说让容灼留下时,于景渡表现出来的态度分明是犹豫的,多半是想避嫌吧? 可他却一力劝说于景渡将人留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完全可以认为他想借此事再行构陷之事。五皇子想明白这里头的牵扯之后,冷汗都下来了。 “三哥……”五皇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力地辩解道:“我当真……当真不是……” 于景渡一抬手,“本王没说你是有心的,不过人言可畏,今日容小公子若是留在本王府中,难保有心人不会借题发挥。” 五皇子刚想开口提议,说不让容灼留下了。但他转念一想,若是这样又会显得他关心八皇子安危是假,照样会惹于景渡不快。于是他心念急转,开口道:“三哥你放心,今日的乱子都是我惹出来的,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三哥为难。” 于景渡一挑眉,目光带着几分犹疑。 “今晚的宫宴我不去参加了,我留在三哥府中陪着八弟。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拿此事在父皇面前编排什么了。”五皇子道:“待八弟恢复之后,我亲自去父皇面前请罪,将事情的原委说明白,绝不会牵累三哥分毫。” 于景渡闻言面色稍缓,“你也别怪三哥多心,如今这个节骨眼……” “我知道。”五皇子道:“只要三哥信我,我便知足了。” “嗯。”于景渡在五皇子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以示信任。 五皇子见他目光中的凌厉尽数退去,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前头还有客人,本王就不在这里陪着了。”于景渡道:“八弟这边就交给你了。” “三哥放心。”五皇子忙道。 于景渡转身欲走,离开前又朝五皇子道:“容小公子今日帮了大忙,一会儿你有点分寸,别让人不自在。” 五皇子闻言知道于景渡这是让自己和容灼保持距离,忙点头应了。 于景渡离开偏厅后,又去看了一眼八皇子,而后低声朝容灼解释了几句,这才离开。 五皇子得了于景渡的叮嘱,回来后只朝容灼打了个招呼,便老老实实待在了外厅守着。 事情闹成这样,若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打死也不会利用八皇子来宴王府这一趟。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如今只庆幸自家这个三哥性子虽冷厉,却不像他们的父皇和前太子那么多疑,否则他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当日,待客人都散尽之后,来福特意去探望了一趟八皇子,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回宫后肯定是要朝皇帝汇报的。 这会儿八皇子已经睡着了,两只小手抱着容灼的胳膊,像是怕自己睡着时人会跑了似的。 “今日八弟受了惊吓,太医的意思是要好好安抚,否则只怕会落下病根。“五皇子朝来福道:“因为是容小公子救的他,所以他就认准了人家,说什么也要让容小公子陪着。” 来福忙道,“八殿下年幼,经历了这种凶险之事,对救他性命之人自然有所依赖,过个一两日缓过来应该就好了。” “是,太医也是这么说的。”五皇子忙道,“他醒着的时候我问过他,他不愿回宫,非闹着要住在三哥府上,所以我想着今日就不急着让八弟回宫了。免得他若是想起今日之事夜里再惊了梦,那就麻烦了。” “好说。”来福道:“老奴回宫后自会朝陛下说明。况且八殿下素来喜欢宴王殿下,留在宴王府上小住几日也无妨,就是要劳烦宴王殿下费费心了。” “那劳烦公公也朝父皇知会一声,八弟如今这样,我也放心不下,今晚的宫宴我就不去了,留在三哥府上照看八弟。”五皇子道。 来福闻言忙应下了,也没多说什么。 当晚,于景渡只身去了宫宴。 因为今晚的宫宴是为了庆贺他的生辰而设的,他不能不到场。 皇帝早已听闻了八皇子今日的事情,见了于景渡之后又询问了几句。于景渡回答得很得体,皇帝也没再多问,只随口提了句让人好生照料八皇子。 宫宴结束后,于景渡回到王府时,五皇子还没睡。 他见到于景渡后,将八皇子的状况朝于景渡一一交待了一番。 “晚饭是容小公子喂的,八弟吃了不少。后来容小公子还带着他沐了浴,沐浴完喂他喝了碗安神汤。临睡前八弟非要让容小公子陪着睡,这会儿已经睡下了。”五皇子道。 于景渡抬手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管家给你安排客房里吗?”于景渡问。 “安排了。”五皇子忙道。 “那你就去歇着吧,王府里这么多人呢,你不用守着。”于景渡道。 五皇子闻言便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回客房睡下了。 于景渡待他离开,这才进了屋。 榻上,容灼怀里搂着八皇子,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睡得挺踏实的。 于景渡凑到榻边,俯身在八皇子额头亲了一下,犹豫半晌,又在容灼唇上也亲了亲。 容灼似有所觉,漂亮的长睫微微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于景渡的那一瞬间,他明显有些恍惚,下意识以为自己是在那宅子里。直到发觉自己怀里还抱着八皇子时,他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这里是宴王府。 “父皇那边都处理妥当了,这两日你就安心陪着涔儿住在这里。”于景渡一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抚过,而后将手挪到八皇子眼前虚挡着,又凑到容灼唇上亲了亲。 两人呼吸交错,都有些情动,却都默契地没有加深这个吻。 “八殿下睡得还算安稳,也没有哭闹过。”容灼大概是怕于景渡担心小家伙,主动朝他道:“我想他应该很快就能缓过来了。”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今日多亏你救了他。” 容灼知道于景渡今日定然是被吓坏了,伸出一只手在他手上捏了捏。 于景渡反手将容灼的手攥住,力道略有些大,攥得容灼的手几乎有些发疼。 白天他思虑太多,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整个人一直在绷着,就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直到这一刻,他才敢卸下防备,将自己最真实脆弱的一面,展露给自己最信任的人。 “如果今天涔儿他……” “他已经没事了。”容灼道:“不会有如果,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于景渡点了点头,但容灼能感觉到,他这会儿依旧在后怕。 “我……”容灼想朝他说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似乎是有些不安。于景渡低声道:“放心,这里是内院,父皇派来的护卫大都守在外头,还不至于跑到我的榻边来盯着。” 容灼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他看着于景渡近在咫尺的脸,小声道:“我很想你。” “我也是。”于景渡道:“你知道这几日我每天都在想什么吗?” “什么?”容灼问。 “带你私奔。”于景渡道。 容灼虽然知道他这话是在玩笑,但心中还是不由一热,脸颊也跟着有些泛红。 “对不起。”于景渡低声道,“我现在……” “好不容易见到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容灼打断他道。 于景渡一笑,他倒是攒了一肚子好听的话要朝容灼说,但眼下这时机不大好。八皇子就睡在一旁,他不想当着小家伙的面做太放肆的举动,哪怕对方如今睡着了。 显然,容灼也是这么想的。 “好听的我都攒着,等回头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再告诉你。”于景渡道。 “嗯。”容灼朝他一笑,小声道:“其实我原本是给你准备了贺礼的,可惜如今也没法子给你了。” 于景渡今日看过礼单,知道容灼送他的是一块玛瑙的镇纸。 但看容灼这神情,显然他口中所谓的贺礼指得并不是礼单上记着的东西。 “是什么贺礼?”于景渡问他。 容灼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八皇子,“回头你朝我说好听的话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于景渡闻言心里不由有些痒,却还是点了点头。 “累了就先睡把,我去沐个浴换身衣裳,过来陪你们一起睡。”于景渡说罢又凑到容灼唇边亲了亲,这才起身离开。 他离开之后,朝黎锋询问了内院的护卫安排,得知都是自己人后这才放心。所幸皇帝虽然安排了人护卫宴王府,但多少还是有点分寸的,安排的人都守在了外院。 等于景渡沐浴洗漱完回来的时候,容灼已经睡着了。 他没舍得将人叫醒,只轻轻从背后将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搂在怀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睡了。 次日一早,八皇子是最早醒的。 他昨日睡得多,一大早醒来就没了睡意。 不过他并没有起床气,也没有闹人,只乖乖窝在容灼怀里,时不时抬头看看容灼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榻上的于景渡。 他明明记得昨晚睡着的时候,榻上只有自己和漂亮哥哥。 怎么一觉睡醒了,三哥也来了呢? 难道是三哥知道自己想他了,所以就来了? 于景渡觉浅,在八皇子醒后不久便也跟着醒了。 他和怀里的小家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三哥……”八皇子压低了声音,用气声朝他问道,“你不上朝吗?” 于景渡道:“父皇特意允了三哥这两日在府中陪你。” 八皇子闻言顿时高兴不已,又问:“漂亮哥哥也会陪我吗?”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而后慢慢起身,伸手从容灼怀里将八皇子抱了出来。 小家伙这次倒是听话,也没闹。 于景渡一手抱着他,一手帮容灼重新整理好被角,这才抱着小家伙去了外室。 “让哥哥多睡一会儿,三哥帮你穿衣服好不好?”于景渡问道。 “嗯。”八皇子压低了声音问他,“漂亮哥哥答应了吗?” 于景渡一怔,随后才意识到八皇子说的是上次那个问题。 他当时问容灼愿不愿意成为自己府里的人,容灼没有正面回答。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小家伙竟然还记得。 “我想他会答应的。”于景渡帮八皇子穿上衣服,而后朝他问道:“昨晚做梦了吗?” 八皇子仰着小脸认真想了想,“好像没有……” 于景渡见他神色如常,又念及他昨晚睡得还不错,便知道昨日的事情他多半是缓过来了。 “一会儿见了人,不能说三哥在你这里睡的,知道吗?”于景渡叮嘱道。 八皇子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两只小手捂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于景渡带着八皇子洗漱完之后,便抱着人去了院子里。 到了院中,他将人交给黎锋照看着,自己则开始练枪。 八皇子先前来宴王府时,便很喜欢看于景渡练枪。 每次于景渡练枪时,他就会坐在一旁看得聚精会神。 大概是因为太投入,以至于后来容灼来了他都没发现。 直到觉察于景渡的目光看向自己身后,八皇子才察觉漂亮哥哥也来了。 “哥哥。”八皇子朝容灼伸出两只小胳膊,奶声奶气地道:“抱抱我。” 容灼俯身将他抱起来,自己则坐在了他刚才坐着的石阶上。 于景渡一套枪耍得风生水起,后来似乎嫌不过瘾,还拉着黎锋切磋了几下,结果当然是黎锋被他打得枪险些脱手。 八皇子不住拍着两只小手叫好,给足了自家三哥面子。 容灼也一脸笑意地看着于景渡,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 五皇子远远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自家三哥在面对容小公子时,那神情与平日里不大一样。 但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于景渡昨日的警告还言犹在耳,他不至于去犯傻追究这个。 理智告诉他,无论这是他的错觉还是事实,他最好都不要去理会。 有了这样的自觉之后,五皇子用过早饭就借口躲在了房里没出来过。 他觉得有些事情自己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过于景渡还算有分寸,白日里一直都挺规矩,当着八皇子的面对容灼丝毫没有逾矩。 直到中午八皇子午睡的时候,黎锋去朝容灼传话,说宴王殿下找他去一趟书房。 容灼听说是书房,便没想太多,老老实实就去了。 没想到他一进门,就被拉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你……”容灼开口想说什么,但不等他一句话说完,于景渡便俯身吻了上来。 两人此前便数日未见,昨日见了面之后也都规规矩矩不敢逾越。如今总算能与他亲近,于景渡的吻放肆又强势,舌尖在少年口中攻城略地,直将人吻得几乎来不及呼吸。 容灼微仰着头回应着他的吻,两人唇舌纠缠,呼吸交错。 半晌后,觉察到容灼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于景渡才稍稍退开了些许。 “会……会被发现吗?”容灼有些紧张地问道。 “大白天的你来我书房,被发现了又能如何?”于景渡道。 容灼抬手抹了一下唇角的水渍,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道这人还有脸说什么大白天呢。 “说吧。”于景渡将人抵在门上。 “说什么?”容灼不解。 “你要给我什么贺礼?” 容灼一怔,原本就泛红的脸颊,如今更红了几分,连带着耳朵和脖颈都泛上了红意。 “你要是不说,我可自己猜了。”于景渡道。 容灼怕他胡乱猜测,说出什么更过分的话来,只能红着脸道:“就是……就是上回你对我做的那件事,我想……”后头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便抿着唇不吱声了。 于景渡闻言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当即有些气血上涌。 “等你能随意出王府了……” “不等了行吗?”于景渡凑到他耳边道:“不想等了!” 容灼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小声道:“可这里是书房啊!” 而且现在是大白天,这书房里连个遮光的东西都没有。 “我今日练完枪之后刚沐浴过。”于景渡道:“很干净。” 他说着一手在容灼唇上轻轻抚过,而后又凑上去亲了亲,像是在鼓励少年。 容灼紧张得手心直冒汗,但还是红着脸应了一声。 这原本就是他自己想要送给于景渡的贺礼,哪怕再难为情,他也不想反悔。 尤其想到于景渡先前毫不犹豫为他做的一切。 他想,他也愿意为于景渡做这一切。 -------------------- 第102章 “我想先去把窗户关上。”容灼道。 于景渡一笑,“窗户本来也没开着。” 容灼四处一看,果然书房里所有的窗户都是关着的。 于景渡既然叫了他来,自然要谨慎一些,不可能门户大开地就和容灼亲近。 “我能不能……”容灼红着脸看向于景渡,“你能不能闭着眼睛?” “要怕看也该是我怕看吧?你让我闭着眼睛做什么?”于景渡一手在他耳朵上轻轻捏了捏,“还是说一会儿你也……” “不是。”容灼忙道:“我……算了。” 容灼一手搭在他的扣带上,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于景渡故意不帮他,只垂眸欣赏容灼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 直到容灼都有些着急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自己解开了扣带。 容灼单膝跪在他脚边,呼吸乱得不成样子。 于景渡忽然又有些舍不得了,开口道:“要不还是算了。” “我可以的。”容灼仰头看向他。 于景渡居高临下地看着容灼,这个角度看去,少年与他的身体离得极近,那画面太有冲击力,于是他拒绝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书房外,一只个头极大的麻雀飞来落在窗边,时不时叽叽喳喳叫两声。 偶有微风拂过,将廊下的花丛吹得簌簌作响。 没有人知道,在门窗紧闭的书房里正发生着什么。 只有窗边的麻雀,偶尔能听到些许零星的喘息和低语。 直到过了许久,房中才彻底恢复平静。 在容灼的预想中,这件事情应该挺简单的。 穿书前他曾在小电影上看到过这个,反正从演员的表现来看,很轻松。 上次于景渡这么做时也是,容灼丝毫没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任何勉强和不舒服。 可真到了容灼这里,他才发现想象和实践完全是两码事。 首先,他和于景渡的个头就天差地别。 其次,于景渡真的太久了…… “你做得很好。”于景渡一手轻抚着容灼的唇角哄道:“不用觉得沮丧。” 容灼将脑袋埋在他肩膀上,不大想说话,到这会儿他的舌头和下巴都还是酸的,两只手也很酸。 “往后多练几次就好了。”于景渡又道。 容灼心道哪还有往后,他再也不会自取其辱了。 于景渡凑到他耳尖亲了亲,温声哄道:“真的不要我帮你吗?” “不。”容灼闷声道:“一会儿八殿下该醒了。” “用不了太久的。”于景渡又道。 容灼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沮丧了。 这个时候他傻了才会答应于景渡,若是真依着对方,那不就是全方位赤裸裸的碾压吗? 容灼可不希望在一天之内连受两次打击,所以态度十分坚决地拒绝了于景渡的“好意”。 当天下午,容灼的情绪一直不高。 他信心满满地给于景渡准备了这个贺礼,原以为自己能做得很好。可没想到事情还是搞砸了,反正在他看来这贺礼送得非常不成功。 不过于景渡可不这么想,因为接下来的大半日,他心情都极好。 就连八皇子都看出来自家三哥和平时不一样了,还天真地问他是不是中午睡觉做了好梦。 “嗯。”于景渡认真地答道:“做了个特别好的梦。” 八皇子还想问,但于景渡不想同他讨论这件事情,便将话题岔开了。 如果傍晚时宫里没有消息传来,今天对于于景渡来说,应该会是这段时间最完美的一天。可天不遂人愿,黄昏时他们正准备用晚饭时,宫里便来人传了消息,说皇后病危了。 “怎么会突然病危?”于景渡朝来人问道:“前些日子不是说已经好转了吗?” 来传话的人是来福的徒弟名叫双喜,挺机灵的一个小内侍。 他知道于景渡现在已经是准太子了,自然不敢怠慢,忙道:“回宴王殿下,听说是因为昨日宫宴,前太子没进宫。皇后娘娘今日就朝六殿下问了几句,六殿下不知怎么就说漏了嘴。皇后娘娘听说前太子被废了,当场就晕过去了。” 先前皇后因为太子的事情病重了一场,皇帝为了安抚她,便一直让人瞒着,只说会罚太子,但不会废。皇后也不知是真信了,还是自己骗自己,反正这段时间一直没再出什么状况。 为了稳住皇后的病情,皇帝每隔一段日子,会命人带着前太子来给她请个安。前太子得了皇帝的警告,再加上多少也顾忌着皇后的身体,自然不敢再作妖。所以皇后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皇帝应该是真的打算再给太子一次机会。 昨日于景渡生辰,宫里办了宫宴。 皇后虽然因病不能到场,但还是象征性地送了贺礼。 她满以为前太子会借着进宫赴宴的机会,来给她请个安,但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被困在后宫里,多少也有些不大好的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今日六皇子去给她请安时,她只稍一试探,便将话套了出来。 “父皇是让我们都进宫吗?”于景渡问。 双喜道:“回宴王殿下,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和五殿下先进宫。八皇子年幼,昨日又受了惊吓,今日还是让他先留在宴王府。” 皇后病危,宫里这会儿定然乱成一团,八皇子确实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回去。 反正他年幼,再加上有昨日受惊的借口,所以不必和于景渡他们一起进宫侍疾。 当然这个所谓的侍疾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宫里那么多宫人,不会真的让于景渡他们伺候什么。但皇后名义上毕竟是他们的嫡母,这种时候总要将他们叫进宫去尽尽做“儿子”的本分。 “本王收拾一下换身衣裳就动身。”于景渡朝黎锋道:“带双喜公公前去前厅歇着。” “殿下不必客气,奴就在这里候着吧,您稍微快着些。”他顿了顿又道:“听太医的意思,怕是等不了太久,殿下若是去得太晚,只怕会落人话柄。” 双喜这提醒已经算是有些逾矩了,但于景渡知他是好意,自然不会计较,朝他略一颔首便转身大步去了后院。 “去帮本王将衣服取来,再派个人去告诉老五,半盏茶后动身进宫。”于景渡道。 黎锋闻言忙着人去办了,于景渡则径直去了八皇子和容灼住着的客房。 “出什么事了?”容灼一看他这面色,心底不由一沉。 “皇后可能不行了。”于景渡一边朝他解释一边蹲下朝八皇子道:“涔儿乖,三哥今晚有些事情可能不回来了,你跟着哥哥要好好听他的话,知道吗?” 八皇子乖顺地点了点头,“三哥,明天回来吗?” “应该会回来。”于景渡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你乖乖坐在这里,三哥和你漂亮哥哥说几句话好不好?” “嗯。”八皇子老老实实坐在矮榻上,也没多问什么。 于景渡拉着容灼到了内室,俯身在他唇上快速亲了一下。 “别担心,也别胡思乱想,好好陪着涔儿,等我回来。”于景渡把他拉进怀里抱着,又道:“明天说不准能不能回来,到时候如果有人来接涔儿,你记得好好哄哄他,别让他害怕。” “嗯,你放心吧。”容灼道。 “今晚我会把黎锋留下,有什么事情找他便可。”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明日若是我不回来,等涔儿走后你就回家等我消息。” 两人说话间,于景渡的衣服便被取了过来。 他又凑到容灼唇边亲了亲,这才让人进来。 于景渡换好衣服后又匆匆交代了黎锋几句便走了。 “哥哥,出什么事了?”八皇子小声朝容灼问道。 “皇后娘娘病了,你三哥进宫去探病。”容灼道:“放心吧,他明天就能回来。” 八皇子点了点头,还不大能理解皇后病重是什么概念。 他年纪太小,虽然见过人生病,却没有经历过死亡。 当晚,容灼陪着他用了晚饭,又陪着他玩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于景渡不在的缘故,他比平时更懂事,玩累了便主动说要沐浴休息。 容灼带着他沐浴完之后,刚把人放到榻上一会儿,小家伙自己就睡着了。 待他睡熟之后,容灼便轻手轻脚地起身出了房间。 门外,黎锋正立在廊下替他们守夜。 “容小公子。”黎锋见他出来,朝他行了个礼。 容灼回了一礼,问道:“黎将军晚上一直守在这里吗?” “晚些时候会去偏厅里眯一会儿。”黎锋道,“容小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我睡不着,想问你点事情。”容灼道。 “容小公子请说。” “你说皇后在这个时候病危,是不是有点太巧了?”容灼道:“我不大知道宫里的规矩,如果……我是说如果,皇后要是那个了……会影响立储吗?” 黎锋闻言有些惊讶,大概没想到容灼会朝他说这件事。 “倒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但是皇后若是薨了,陛下的心情必然会受影响,原定的立储的日子多半会延后。”黎锋道。 谁家也没有一边办着丧事一边办喜事的道理。 可事情只要一拖,就难免会夜长梦多…… “太巧了。”容灼道。 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当口。 但他也说不准此事算不算是巧合。 太子再怎么狠,也不至于拿自己母亲的性命不当一回事吧? 而且事已至此,明眼人都知道,就算皇后薨了,顶多也就是将立储的事情拖延一段时间。只要于景渡不出什么幺蛾子,储君之位迟早是他的。 所以太子没必要这么做。 难道真的是巧合? “容小公子不必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殿下总归会有法子应对的。”黎锋道。 “嗯。”容灼点了点头,知道此事自己帮不上忙,便也没再多想。 当夜,容灼睡得很不踏实,夜里醒了好几回。 醒着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会去想于景渡如今的处境。 他想,对方会不会觉得懊恼委屈? 努力了那么久,眼看立储的诏书就要下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而此时此刻的于景渡,正和其他皇子一起等消息。 他沉着脸一直没有开口,众人都当他是为了今天的事情不高兴,谁也不敢搭话。 却不知于景渡这会儿只是在走神。 他在想容灼,想他的小纨绔这会儿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有没有为自己担心? 他想到今日在书房里发生的事情,想到容灼朝他抱怨说嘴巴酸了,想到结束后容灼那副沮丧又懊恼的神情……他甚至忍不住想,若天意如此不让他做这个储君,那他就顺着天意好了。 届时让皇帝给他赐一处封地,带着容灼从此天高任鸟飞,不比做皇帝快活吗? 其实今日的事情,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得差不多了。 他不觉得到了这个境地,前太子还会不惜拿皇后的性命相博。 倒不是他觉得前太子多么孝顺,而是眼下这个局面,对方根本就没有与他相博的筹码,牺牲皇后也只是白白牺牲。皇帝再怎么伤心难过,也不可能将废了的太子再扶上位,若他有这个打算,就不可能在皇后病重后毅然废了太子。 这一层不难看透,以前太子的头脑,不至于想不明白。 而六皇子就更不可能了,那个草包头脑不行,但对皇后的孝心比太子要多一点。 所以他不可能为了太子,不顾皇后的安危。 于景渡猜测,双喜说六皇子说漏了嘴,有可能真的就是说漏了嘴而已。 但这个时机还是太巧了,巧得他不得不多想。 于景渡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人,竟然是皇后自己。 依着太医此前的话,皇后的病只能稳住一时,彻底恢复是不可能了。 所以皇后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罢了。 她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自然也不是个天真的人。 前太子做了那样的事情,皇帝真的能原谅吗? 她能骗自己一天,一个月,可她骗不了一辈子。 自欺欺人的人,其实往往心里比谁都明白。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还是不甘心,想为自己的儿子再搏一搏,哪怕只是争取那么一点机会,也好过就这么彻底放弃。 所以她选了这个时机了结自己。 依着她对皇帝的了解,这位薄情的帝王,对死人的情意总是会比对活人多一点。 而她这么一死,皇帝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下立储诏书了。 只要诏书不下,一切就未成定局。 她能为太子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至于她死后,太子有没有能力再复起,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皇后的寝宫里。 太子和六皇子在榻前守着。 皇帝红着眼睛立在一旁,心里想的和于景渡的推测如出一辙。 原本他对于此事还只是猜测,直到皇后拉着他的手,求他在自己死后善待太子。 有那么一刻,皇帝心里的失望甚至多过了难过。 他失望于自己的皇后,到了临死的关头,也只记挂着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来福。”皇帝突然开口道:“朕有些累了,你陪朕去外头透透气。” 来福闻言忙扶着皇帝出了寝宫。 皇帝立在廊下看着院中的景象,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祁妃。 对方在去世时还是祁嫔,是死后追封的妃位。 皇帝后来偶尔想起她时,总觉得心中亏欠,心道若是早一些给她提提位份就好了。 “祁妃去世时找人传话,说想见朕。”皇帝道:“来福,你说她是真的想见朕,还是和皇后一样,只是想在这种时候,托付朕善待她的孩子呢?” 来福闻言拧了拧眉,心道这些不也都是你的孩子吗?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也只能腹诽罢了。 “陛下。”来福开口道:“老奴记得,祁妃生前似乎就不怎么在意三殿下。” 皇帝听来福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当年祁妃因为对他不满,连带着对两人共同的儿子也看不顺眼,没少苛待于景渡。 “所以她临走前不是为了托付谁,是真的想见朕。”皇帝道。 不管是想骂他负心薄幸,还是想朝他诉衷情,但终归对方临走前心里装着的是他,而不是将他当做一个能庇护自己儿子的工具。 皇帝叹了口气,一时之间心情颇为复杂。 就在这时,身后的殿内传来一阵哭声。 皇帝对着夜色闭目片刻,留下了一滴眼泪。 但也仅仅只有一滴而已。 当晚,容灼因为睡得不踏实,所以听到钟声后就醒了。 沉闷的钟声自皇宫的方向而来,一直传到王府时,声音都未断绝。 因为夜里太安静,所以一声声的钟响显得格外突兀。 八皇子也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小脑袋往外看了看。 “哥哥,是谁在敲钟?”八皇子问道。 容灼略一思忖,朝他道:“是宫里传来的,皇后娘娘薨了。” 此事明天八皇子就会知道,容灼也没打算瞒着他。 “薨了是什么?”八皇子不解道:“为什么晚上敲钟?” “薨了就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你在这个世界里就见不到她了。”容灼朝他解释道。 八皇子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和皇后不熟,只有在宫宴这样的场合才能见到对方。 因此容灼说他以后见不到皇后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损失。 “他们会一直敲吗?”八皇子问。 “不会,很快就敲完了。”容灼将他揽在怀里,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等钟声停了你就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接你进宫了。” 八皇子听他说自己要回宫,忙抬头看向他问道:“你去吗?” “我不能去。”容灼道:“宫里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去的。” 八皇子点了点头,有些失望地道:“那我就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容灼道:“将来……总有机会再见我的。” “真的吗?”八皇子问他,“等你成了三哥府里的人,是不是我来就能见到你?” 容灼虽然知道八皇子并不懂这个“府里的人”意味着什么,但听对方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但这一次,他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八皇子见他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将小脑袋拱在容灼怀里又老老实实睡了。 外头的钟声很快就停了,但今夜的京城,却注定不会太平了。 次日,于景渡没能回王府。 容灼等着人来接走了八皇子之后,便回了容府。 容庆淮一早便吩咐了门房,所以容灼一回来,便被叫到了书房。 “宴王进宫了?”容父问他。 “昨晚就去了。”容灼道。 “皇后在这个当口薨了,立储一事必然要被搁置。”容庆淮道:“可边关的战事不会等人,届时他还没受封就去了边关,万一在那边待上一两年,只怕会节外生枝。” 容灼倒是没想那么远,听容庆淮这么说,当即忍不住拧了拧眉。 “那怎么办?”容灼问道。 “不知道。” 容灼:…… “最好是想法子让陛下将立储的诏书下了。”容庆淮道:“但如今皇后薨了,陛下只怕没这个心情立储。若是有人贸然去提,反倒可能弄巧成拙,让他觉得宴王急功近利,不敬皇后。” 容庆淮最担心的是皇帝会因为皇后的去世而心软,届时万一对前太子网开一面,那就更麻烦了。 容灼听他这么一说,着急不已,可此事他根本就帮不上忙。别说是他了,就算是于景渡这种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事情如何发展,只能看皇帝的心意了。 不止是容家父子,如今满朝文武私下都在议论立储的事情。 大部分依旧是看好于景渡的,认为就算是拖延些时日,储君之位也非宴王莫属。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不久后边关就会有战事,自然也料不到于景渡会在不久后去边关。否则,他们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倒戈。 而除了这些人之外,朝中也有人押前太子,认为皇后一死,说不定皇帝会心软。当然立刻让太子复起是不可能的,但两人毕竟是亲父子,前太子只要好好表现,将来未必就不会重获皇帝的宠信。 毕竟帝王的宠信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讲道理,有时候也会看心情。 在天家,起起伏伏都是常有的事情,宴王一年前不就是个不受宠的弃子吗?如今不照样离储君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猜测声在百官中此起彼伏,直到宫里传来消息: 皇帝在给皇后册谥时,竟然同时给早已过世多年的祁妃,也就是宴王的生母,追封了皇贵妃。 此消息一出,先前认为前太子有可能翻身的人登时哑了火。 第103章 追封祁妃的消息传来时,容灼正和段峥一起,在宋家的药铺里验收他们订购的第一批药丸和药粉。宋家药铺的效率比容灼想象中还要高,还没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就提前出货了。 而祁妃被追封的消息是苏昀带来的。 苏昀的父亲在礼部任职,所以是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你们不是和宴王殿下走得挺近吗?我一知道消息就去找你们了,后来听你们家的小厮说你们在这儿,我又找到了这儿。”苏昀让药铺的伙计给自己倒了碗茶,一饮而尽,又朝段峥道:“今天你可得请客吃饭,这一通跑可给我累得够呛。” 一旁的宋明安道:“你不是坐了马车来的吗?” “坐马车我也累啊。”苏昀抱怨道。 “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追封祁妃?”段峥不解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个举动明摆着就是提拔宴王呢。”苏昀朝他分析道:“先前朝中还有人担心,皇后这么一薨,只怕陛下会心软原谅太子。如今看来他们着实是想太多了,陛下追封祁妃为皇贵妃,这就意味着祁妃在后妃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了,那宴王殿下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一旁的容灼闻言叹了口气,却并没觉得太高兴。 在他看来,皇帝这举动多少有些讽刺。 祁妃生前想要的一切都未曾得到过,如今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又搞这一套,也不知道是想给谁看。容灼觉得,于景渡多半也不会为了这所谓的追封而高兴。 但他腹诽归腹诽,却不得不承认,眼下的局势确实对于景渡更有利。 换句话说,追封祁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皇帝在表明自己要立于景渡为储君的决心。 “小灼。”段峥朝容灼道:“今天要不要去庆祝一下?” 容灼无奈道:“皇后薨逝,如今还在国丧期间,你这话要是让人听到,小心让你进去吃牢饭。” “啊!”段峥忙捂了捂嘴,“我的意思是,今晚一起去吃个饭,吃个饭总成了吧?” 一旁的苏昀忙接茬道:“你们最近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都没人陪我玩……吃饭了。” “去吧,我请客。”宋明安道。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又道:“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忙完再去吧。” 今日宋家药铺出货,段承兴让容灼和段峥来验收,容灼因为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十分谨慎,不敢有丝毫的大意。这些药将来是要用来救命的,出了任何差池他都担待不起。 这两日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但容灼在经过最初的担心和焦虑之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既然宫里的事情他帮不上忙,那就没必要继续耗费心力,他相信于景渡有能力应对好眼下的局面。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先前的计划顺顺利利地推进下去。 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仗该打还是会打,边关该去也还是要去的。 “宋掌柜。”容灼朝宋掌柜道:“这些药丸和药粉的数量都没有问题,我已经清点完了。但是我毕竟不是大夫,也不懂药,所以您不介意我找个懂行的人帮着掌掌眼吧?” “容小公子客气了,这本就是行里的规矩,您找人验货我们也能落个踏实。”宋掌柜忙道。 容灼闻言也没跟他客气,随机取了些药粉和药丸装好,准备找人去帮着验看。 “等您验看好了咱们再交货。”宋掌柜道:“往后您若是能找到可靠的行家,每次来取货都可以当场再验看。咱们做正经生意,各自都打开天窗说亮话,生意才能做长久。” 容灼见宋掌柜也是个敞亮人,便不卑不亢地朝他行了一礼。 “待我回去朝舅父交待之后,就命人来取货,届时会将剩下的银子也一并付了。”容灼道。 “成。”宋掌柜道:“一言为定。” 和宋掌柜谈完事情之后,容灼便和宋明安他们一道去了江月斋。 苏昀挺好奇他们在做的事情,一问之下得知容灼和段峥要开始行商,当即就要入伙。 “宋明安都入伙了,你们不能不带我啊!”苏昀道。 “宋明安没入伙!”段峥道:“他们可是收我们银子的,我们与宋家只是合作。” “我可以入伙啊!”宋明安道:“要不这批货银子不要了!” “别别别。”容灼忙道:“再等等吧,等我们将事情落定之后,你们若是真想跟我们一起干,咱们再说,眼下不着急呢。” “那可说准了,到时候别不带我。”苏昀道。 容灼想了想,“眼下就有件事情,说不定你能帮上忙。” “你说。”苏昀道。 “你父亲在朝中不是有很多朋友吗?有没有认识的太医?”容灼问道。 段峥插话道:“这事儿找宴王殿下不行吗?他肯定认识太医。” “咱们如今能见到他吗?”容灼反问。 “这倒是,皇后丧事没办完呢,他肯定很忙。”段峥道,“那就给苏昀个机会吧。” “太医还真有。”苏昀道:“也不必找我爹,我有个远房的表舅就在太医院当值,你若是想见他,晚些时候我带你去他家。” 容灼问:“不用提前打个招呼吗?” “不用,我们很熟的。”苏昀道。 于是,四人用过饭之后,又一道去茶楼喝了个茶。 到了黄昏时,苏昀便带着容灼和段峥去了他那位远房表舅的家里,宋明安则先回府了。 苏昀这位表舅姓常,年纪比苏昀大不了多少,只是辈分大了些。 他资历尚浅,在太医院里的一帮老人中实在排不上号,因此不大受重视。 但他性子倒是热情,一听容灼要来请教自己,还挺高兴。 容灼说明了来意,将今日从宋家药铺里取回来的药粉和药丸交给了常大夫,让他帮着验看一二。 常大夫接过药粉和药丸,先是查看了一番,又放到鼻间轻嗅,最后捻起来些许放到口中尝了尝。他如此将容灼带来的药丸和药粉一一验看了一番,说出的功效与实际的基本吻合。 看来宋家药铺不仅效率高,制作出来的药粉和药丸效用也没得说。 如此容灼便放下心来,暗道将来和宋家药铺的合作,应该是可以持续下去的。 “常大夫,还有一事想要请教您。”容灼道。 “容小公子但说无妨。” “我听宋掌柜说,我们这些成药中,有几种药的药效在制作成药丸之后,效用就打了不少折扣,还有一种药丸能保存的时间非常短,日子一久就容易失效。”容灼道:“可惜以他们药铺的法子,暂时还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但他告诉我,你们太医院能人倍出,似乎在这些问题上,有解决的良方?” 常大夫一笑,“他这话倒是不假,太医院沿袭了数朝,几乎囊括了各朝最有名望的太医,自是有不少良方。就拿你这止血的药粉来说,若是用我们太医院的方子加上两味药,保你这药粉的效用能翻上一倍不止。” 容灼闻言眼睛一亮,但不等他开口,常大夫又道:“但我们太医院有太医院的规矩,恕我无法将太医院的秘方外传。 “规矩我懂。”容灼起身朝常大夫行了个礼:“今日多谢常大夫了。” “小公子不必客气。”常大夫也朝他回了一礼。 不过待将两人送到门口时,常大夫忽然又开口叫住了容灼。 “小公子,我有一事不明白。”常大夫道:“你说你要行商,既然是行商那必然是为了挣银子。恕我直言,你这药粉和药丸虽说比直接运送药材要省不少功夫,但只怕要挣银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你这里头的大部分药丸和药粉都太常见,卖不上什么价钱不说,老百姓也未必会认这东西。” 容灼朝他一笑,“我知道。” “哦?”常大夫闻言似乎来了兴致,问他:“那你这是为何?” 容灼想了想,朝他道:“常大夫行医,是只看能挣银子的重病,还是挣不了几个银子的小病也看?” “那自然是一视同仁。” “我行商也是如此。”容灼朝他一笑,并未再多解释什么,又朝他行了一礼便告辞了。 常大夫看着他的背影,琢磨了半晌他这句话,最终忍不住笑了笑。 他心想这小公子看着年纪不大,倒是挺有意思的。 当日从常大夫家离开之后,三人便各回了各家。 容灼叮嘱了段峥将今日去宋家药铺验货的结果告诉段承兴,不出意外次日他们就可以安排取货了。 回到容府后,容灼又去找了一趟容庆淮,将今日去见常大夫的事情朝他说了。 容庆淮一听他的话,便猜到了他的想法,问道:“你想从太医院拿到制药的方子?” “也不是全部,只是比较关键的几种。”容灼道:“爹,你说此法可行吗?” “太医院的方子素来都是不外传的,你若是托了宴王的关系硬去要,也不是要不到。可到时候人家若是不情愿给你,大可以随便弄张方子糊弄,你又看不出好坏。”容庆淮到:“而且这样一来,也太得罪人。” “我没打算托宴王的关系硬要,那也太不尊重人了。”容灼道:“我是想跟他们谈合作。” “怎么合作?”容庆淮问道:“让他们给你制药?” 容灼道:“让他们出方子,然后不找外人制药,整个过程都让他们安排人去参与,银子和花销咱们来出。而且这几种成药出来之后,可以打上太医院的专属标识,到时候哪怕药流入了民间,也将这功劳寄在太医院头上。” 用现代社会的话来说,就是尊重人家的知识产权。 这样既可以保证太医院的方子不外流,又给足了太医院面子。 理论上来说,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儿,太医院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容庆淮闻言认真想了半晌,朝容灼问道:“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鬼主意?” “嘿嘿。”容灼装傻一笑,“爹,你就说是否可行吧?” “可以试试,不过眼下不是好时机。”容庆淮道:“包括你说要与朝廷合作一事,如今也不是好时机。” “我知道,要等皇后娘娘的丧期过了。”容灼道。 “不只是丧期的问题。”容庆淮道:“此事虽说你想得很周到,但毕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我朝也没有这样的先例。所以你要想让朝中那些人接受,就得给他们一个不好拒绝的由头。” “拿宴王压他们?”容灼问。 “是,也不是。”容庆淮道:“边军的补给是由户部度支规划支调,届时你若想让朝廷在边军的补给中加入足够量的药材,首先要打通的就是度支这个关节。一旦度支划给边军的物资中加入大量的药材,届时户部负责支调和筹措的人,自然就得想法子。” “到时候我就趁虚而入?”容灼问。 “到时候你不趁虚而入,他们都会来求着你帮忙。”容庆淮道:“除了你想出来的这个法子,京城没有人能将那么多的药材送到边军手里。从京城运太远,可若是从离北江近的地方调配,一来时间太久赶不上,二来也会影响当地的百姓生活,显然都不可行。” “那我怎么才能拿下户部度支呢?”容灼问。 “等。”容庆淮道:“等开战之后,宴王请缨去边关,让你舅舅联合宋家药铺以京城商行的名义赠药给戍北军,言明药材对戍北军的重要性。届时让宴王配合一下,与你里应外合,朝陛下求药。这么一闹,户部度支的人敢不给吗?” 届时于景渡说不定是以一国储君的身份出战,莫说是户部,就是整个朝堂和皇帝,只怕都会对他的要求无有不从。不仅如此,各路朝臣说不定还会变着法子献殷勤。 这种时候,户部若是克扣了征北军的军需,那就等于是明着得罪宴王了。 容灼闻言恍然大悟,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招简直是杀人诛心,届时他们商队和朝廷求合作,不止不需倒贴,甚至还能好好谈谈价钱。当然,容灼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想着怎么挣银子,此番只要别害得舅舅倒贴钱他就满足了。 而这样一来,朝廷也不会觉得他们是趁虚而入,只会觉得他们是雪中送炭。 他们既不需要赔钱做买卖,戍北军的军需也能顺利解决了。 次日,容灼便带着段峥去宋家药铺支付了剩下的银子,并且将所有的成药都提走了。 段承兴有意历练容灼,这次几乎没怎么再插手,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容灼去处理。 而容灼也不负所托,办起事情来颇为缜密。 忙碌了这一阵子,连带着段峥都收了不少心,也帮了容灼不少忙。 几日后,段承兴为容灼组建的第一支商队,从京城正式出发了。 这一次商队的主要任务是探路,因此规模并不大,且分成了数支小队。 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北江的这支小队目标太大,其他小队都是朝着不同方向的目的地出发的。 送走了商队的当日,容灼便回府睡了一大觉。 这两日他忙着张罗商队的事情,已经很久没睡过囫囵觉了。 而经历过这么一遭之后,他才真正意识到,要搞一支商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今段承兴帮他张罗的这还只是一支小小的商队,将来若是他想用商队朝北江运输药材,那么商队的规模可能要比现在翻上十数倍不止。 这件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但容灼有信心,一定可以将事情办成。 他白天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又洗了个热水澡。 但因为白天睡得太足,夜里躺在床上便没了困意。 容灼翻来覆去许久,最后索性穿上衣服,去了宅子里。 他已经太久没见到于景渡了,平日里忙碌着的时候还好,如今一闲下来,便会忍不住疯狂地想念对方。 他不知道于景渡如今能不能出来见他,但他还是想来看看。 因为这宅子里有很多关于他和于景渡的回忆。 令他没想到的是,待他到了宅子里之后,却发觉自己的住处亮着烛火。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快步到了门口,却没立刻推门进去。 他一手覆在门板上,竟生出了点近乡情怯的情绪来。 他不知道这里头的人是不是于景渡,兴许是家仆在整理房间? 不会的,谁会大半夜的整理房间? 容灼一手按在门板上,一颗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然而不等他继续犹豫,门忽然被从里头打开了。 门内,立着只穿了寝衣的于景渡。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随后,于景渡一把揽住容灼,将人拉进门内,反手关上了门。 直到被于景渡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容灼才有了点真实感。 明明两个人也没有分开太久,担他此刻窝在于景渡怀里,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他现在算是明白那句话了: 小别胜新婚。 原来和自己喜欢的人分开,是这么折磨人的事情啊!幸好他当初决定了要去行商,否则当真和于景渡分开那么久,他可能真的会疯掉。 于景渡抱了容灼好一会儿,才稍稍放开些许,凑到他唇边亲了亲。不过这个吻并不带有任何别的意味,特别温柔,像是在诉说自己的思念一般。 随后他抱着容灼坐到了软塌上,让容灼面对自己跨坐在腿上,这样他就能好好看着对方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容灼揽着他的脖颈,“我没想到能见到你。” “想你,就来了。”于景渡说着蹭了蹭少年的鼻尖,将额头与他相抵。 两人呼吸交错,明明心中都波涛汹涌,却都默契地没急着做什么,而是放任彼此去享受这份难得的温情。 “今天我……”容灼开口,原是想朝他说商队的事情,却骤然想起了不久前与对方闹的那次别扭。 那日于景渡虽然朝他道了歉,还连夜给他写了那么一沓“答疑解难”,但两人事后都一直没有机会摊开再讨论过这件事。后来的那次见面,是因着于景渡的生辰,那两日在王府中,他们连独处的时间都少得可怜,自然没有机会去聊这个。 念及此,容灼及时打住了话头。 他有点担心,怕两人好不容易见一面,万一又因为这个话题闹不愉快怎么办? 但于景渡却猜到了他的念头,主动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商队今日出发了。” “你怎么会知道?”容灼问他。 “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于景渡说着又忍不住凑上前亲他,但他的吻依旧十分克制。 直到一吻结束,他才退开些许,认真看着容灼道:“上次的事情,一直没好好同你说清楚,也不知道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容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主动亲了他一下。 于景渡将人往自己身边捞了捞,让容灼紧贴着自己。 这个姿势有点暧昧,容灼稍稍有些不好意思,便将脑袋埋在了他肩上。 “还生我的气吗?”于景渡问。 “不气了。” 于景渡闻言在他耳朵上亲了亲,认真地道:“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这话不是哄你,是认真的。容灼,在我心里,你早就不是那个懵懂的小纨绔了。你有见地,有抱负,勇敢,聪明,柔软又坚韧。” 容灼难得被他当面这么夸,心里满足不已。 “你会支持我吗?”容灼问他。 “会。”于景渡道:“尽管我依旧会担心你,会不安,会害怕,但我不会阻止你,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容灼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带着询问。 “你的商队需要人手,能不能用我的人?”于景渡问。 容灼一怔,有些没大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我的人既能充当镖师,又能替你运送货物,你的伙计能做的事情,他们都能做。”于景渡道:“我保证绝不会干涉你,如果你觉得占了我的便宜,甚至可以依着付给伙计的价钱付他们工钱。” 只有这样,于景渡才能稍稍放心些。 他没办法接受容灼就那么跟着商队,身边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 哪怕只是想想,于景渡都觉得害怕。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他们的工钱就从王府的私库里出。”于景渡附在他耳边道:“反正你已经答应了做我府里的人,我的就是你的。” 容灼耳尖一红,问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涔儿都告诉我了,说你答应了。”于景渡道:“你可别想反悔。” 容灼:…… 这个八皇子真的不是于景渡派来的卧底吗? -------------------- 第104章 容灼被于景渡当面戳穿,有些难为情。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又忍住了。 当时他在八皇子面前答应此事,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安抚小家伙,但不可否认,那回答也是顺应了他心底的想法。 “容小公子。”于景渡搂着他的手力道略一加重,将两人的身体拉得更近了些,近到几乎毫无距离。容灼甚至能透过不太厚的衣料,感觉到于景渡身体的变化。 “当着我的面朝我说一遍。”于景渡道。 容灼避开他灼灼地目光,佯装糊涂问:“说什么?” “说你愿意成为我府里的人。” “不说。”容灼将脑袋埋在他颈间,转移话题道:“这几天宫里如何?” 于景渡知道他不好意思,也没继续逗他,“皇后薨逝,老四挺伤心的。陛下见他孝心深重,便着他去给皇后守一年的陵。” “真的?”容灼一喜。 “你这么高兴?”于景渡道。 “不是……”容灼忙道:“我就是挺惊讶的,他去给皇后守陵了,是不是就不能再作妖了?” “嗯。”于景渡道:“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去做徒劳无功的事情。而且皇后薨逝后,还有个老六呢,他就算自己想鱼死网破,也总得顾念着点他这个弟弟吧?” 容灼听于景渡这么说,不由松了口气。 他从前对前太子多少有点担心,生怕对方不死心。 但于景渡既然这么说,他就相信对方应该不足为虑了。 “放我下来吧。”容灼动了动身体,却被于景渡揽得更紧了。 他红着脸道:“这么抱着,有点热。” “热吗?”于景渡说罢就要去解他衣服,“我看看出汗了没?” 容灼想去挡住他的手,发现徒劳无功后,索性主动凑到他唇边亲了亲。 于景渡就势吻住他,起身就那么抱着他走到了榻边。 “我很喜欢你送我的生辰贺礼。”于景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今晚能不能再送我一次?” 容灼想到那日的经历,抗拒道:“你今天又不过生辰……” “那我送你吧。”于景渡宠溺地亲了亲他的鼻尖,“你过不过生辰,我都能送你贺礼。” 容灼原本还想象征性地推拒一番,但于景渡动作极快,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当夜,于景渡反复折腾到后半夜才作罢。 后来容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他甚至怀疑自己做梦的时候,于景渡都没闲着。 次日一早,等他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容灼翻了个身,窝在于景渡睡过的地方躺了一会儿,心底稍稍有些失落。 尽管他知道也理解对方如今不能和自己厮守,但每次醒来看不到对方,还是会觉得难过。他甚至忍不住想,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哪怕等将来于景渡顺利成了太子,再打了胜仗回来,甚至坐上了皇位,说不定他们还是没办法像正常的情侣那样。 不过转念一想,哪怕到了现代社会,同性相恋承受的压力也不少。 这么一来,容灼心里倒是没那么多杂念了。 反正只要他们两个人彼此珍惜,旁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容灼起身,隐约听到院内似乎有些动静,便披上外袍出去看了一眼。 没想到他一开门,便见于景渡正在院中练枪。 “你没走?”容灼一喜。 “怎么,盼着我走?”于景渡做了个收势,将枪放下,而后一脸笑意走到容灼面前,凑上前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容灼被他吓得够呛,忙紧张地四处看了看,“你疯了?会被看见的。” “青玉和你表哥的那个相好不会来你的院里,至于这宅子里的其他人,都是自己人,所以你不用担心。”于景渡道。 “自己人让他们看到也不好吧?” “早晚都会看到的。”于景渡又挑起他的下巴,亲了他一会儿,这才继续道:“往后日子长着呢,总不能一辈子偷偷摸摸的。” 容灼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禁一暖。 “去洗漱,一会儿陪你吃早饭。”于景渡说罢吩咐人打了水来。 他趁着容灼洗漱的功夫,去冲了个澡,回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备好了。 “你今日不用回王府或者进宫吗?”容灼接过于景渡帮他盛好的粥,“你留在这里会不会被发现?” “自我生辰之后,王府里的人就被陛下撤走了。”于景渡道:“如今没人再盯着王府了,再加上皇后刚薨逝不久,陛下心情也不大好,顾不上我。” 容灼脱口而出道:“那你这几日都不用回王府了?” 于景渡眼底染着笑意,“不想让我走了?” “不是。”容灼埋头吃着粥,耳尖却泛着红,“我就是随便问问。” 于景渡一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你做什么?”容灼嘴里含着粥,脸颊鼓鼓地,看着特别可爱。 “我在想……”于景渡目光落在他唇畔,语气带着点暧昧,“你的生辰是七月初九吧?也快到了,到时候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一份像样的贺礼才行?” 容灼闻言顿时便想到了某件事情,脸颊不由一红。 便闻于景渡又道:“你给我的贺礼那么特别,我总不能被你比下去了。” “不……”容灼想说不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如果于景渡说的是他想的那件事的话,其实他也不是很抗拒。 和于景渡在一起这么久,他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时机到了自然而然也就该发生了。 他甚至想过,哪怕于景渡现在说要,也不是不行。 但这些念头他不大好意思说出来,怕于景渡笑话自己。 而且以他对那个家伙的了解,对方若是拿了他的“把柄”,又不知道会怎么欺负他呢! “想说什么?”于景渡问他。 “你昨晚提的事情……”容灼看向他,“我答应了。” 于景渡眼睛一亮,“哪一件?” “第一件。”容灼道。 第一件,那就是于景渡说安排自己的人到容灼的商队里。 这件事容灼会答应,在于景渡的意料之中,所以他的反应并不大。 然而随后,他便闻容灼小声道:“他们的工钱……你先付着吧。” 于景渡闻言一怔,随后眼底便迅速染上了笑意。 “不是因为别的……”容灼朝他解释道:“我的商队一开始只帮戍北军运送成药,哪怕届时能和朝廷合作,也挣不到银子。所以他们的工钱你先垫上,等将来……” “不用朝我解释。”于景渡笑道:“非要分这么清楚?” 容灼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到时候我和舅舅商量一下,商队里留出五成的名额给你的人。” “五成太少了。”于景渡道:“依我看,除了你们第一批探路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可以用咱们的人。不要忘了,他们虽然没有行过商,但是都在北江待过数年,说不定比向导更管用。” 容灼被于景渡口中这个“咱们的人”惹得心里痒痒的。 他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于景渡话变多了,还总喜欢有意无意地撩拨他。 “我先问问舅舅吧。”容灼道。 “怎么办呢?”于景渡看向容灼,“我有点嫉妒他们了,可以跟着你行商。” 容灼伸手在他手上捏了捏,“等我到了北江,就能见到你了。” 于景渡起身抱住容灼,将下巴在对方发顶蹭了蹭,动作亲昵又温柔。 他现在特别矛盾,既盼着战事赶紧来,早打完了早完事,又希望战事永远别来,这样他和容灼就不用分开了。 当日,于景渡一直到入夜后才从宅子里离开。 待他走后,容灼也没急着回家,而是重新计算了一下商队的成本。 如果人力这方面由于景渡来承担的话,他们就能省下一大笔钱。 这样一来,或许他们的车马就能再增加一些,运送的量也能更多。 于景渡的人不比寻常百姓,武力值和身体素质肯定都是拔尖的,说不定一个能顶俩。 次日,容灼便去找了一趟段承兴。 对方听说于景渡要派人进商队,自然是高兴不已。 “不瞒你说,我原先还动过这个念头,怕你为难就没提。”段承兴到:“北江这一路估计不会太好走,尤其路上流寇多,为了安全起见得安排不少护卫。但是有了宴王的人,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容灼闻言笑道,“那就好。” “看来宴王殿下对你还是挺……”段承兴话说到一半,怕容灼尴尬,忙转移了话题,“他有没有说能给你多少人?十个还是二十?若是武艺好的,五个也够了。” “他说……除了咱们派去探路的人和必须带着的向导,别的人都由他来安排。”容灼道。 段承兴闻言十分惊讶,“这么多人他全包了?” “嗯,而且工钱暂时也不用咱们付。”容灼道。 段承兴意味深长地盯着容灼看了一眼,“回家记得将这件事情也告诉你爹一声。” “哦。”容灼不大理解为何要告诉自家老爹。 但商队的事情,他平时也没少和容父商量,因此倒也没打算瞒着对方。 “趁着眼下的功夫,咱们得着手和宋家药铺谈后头的事情了,一些比较耗功夫的药,得开始着手做了,不然等战事开始再做,只怕会来不及。”段承兴道。 容灼今日也想过这个问题,闻言忙应下了。 当日回府后,容灼想起来段承兴的话,便将于景渡的打算朝容父说了。 容庆淮听了之后先是有些惊讶,随后又摆出了一副有些气闷的表情。 他是个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于景渡这举动意味着什么,对方不仅细心周到,还将容灼的安危放在心上,这让他多少还是动容的。 但他身为容灼的父亲,想起先前两人不打招呼就搅和到一起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有些来气。 于是他摆出一副不以为然地态度,闷声道:“你这商队本就是为了他才张罗的,惠及的也是戍北军……他做这点事情帮衬你,不是应该的吗?” “啊?”容灼开口道:“可商队确实是我的……” “你呀!”容庆淮一脸恨铁不成钢,“也就你这个傻小子好哄,这么快就被人哄得团团转。” 容灼闻言有些茫然,心道自家老爹的态度怎么有点怪怪的? 他不记得于景渡得罪过对方啊,上次于景渡生辰,对方不还特意带了贺礼去感谢吗? 怎么一转脸这态度就好像跟于景渡有仇似的! -------------------- 第105章 随着皇后的丧事彻底结束,京城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不过容灼丝毫不敢懈怠,送走了探路的商队后,他很快就跟着段承兴开始筹划后头的事情了。 正式的商队需要的人员和车马都比较多,所以除了成药之外,他们还要提前置办车马以及商队需要用到的一些杂物。为此,段承兴特意将段家在京郊的一处庄子暂时给了容灼,让他安置商队的车马、人员以及后续的储备药材。 为了搞点仪式感,容灼还和段峥琢磨着给他们的商队取了个名字。 这兄弟俩都没什么文采,折腾了半天,只将各自的名字取了一半出来,一个山,一个火。 一开始说要取名叫山火商队,因为段峥比容灼年长,想排在前头,但后来叫着感觉不大吉利,便改成了火山商队。 容庆淮听了这名字直皱眉,实在看不下去,便取了段峥的峥字和容字的谐音,改成了峥嵘商队,还给提了块匾额,挂在了庄子的门口。 后来于景渡得知这商队是以容灼和段峥的名字命名的,十分不高兴。 但名字是容庆淮取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当天夜里多欺负了容灼一会儿,并决定诸事结束后,一定要给容灼重新搞一支商队,然后名字由他来取。 “你醋劲儿怎么那么大啊?”容灼无奈道:“段峥是我表哥,我们俩是兄弟。” “兄弟又不是亲的,你要是个姑娘,是可以和他成婚的你知道吧?” “可我不是姑娘。”容灼道:“我表哥的相好就住在这院里,你又不是不知道。” 于景渡抬手抚了抚他泛红的眼尾,小心翼翼问道:“不高兴了?是不是觉得我太小气了?” “也没有。”容灼这几日太忙,难得见他一面,不想跟他闹别扭。 而且于景渡虽然吃醋,但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犯不着不高兴。 “商队的人我都安排好了,届时不管需要多少,你直接去找中人,就依着商行从前雇佣伙计的规矩去办,把面上的功夫都做足了。”于景渡道。 给容灼安排的人,都是他自己豢养的暗卫以及没过明路的亲随,这样才能保证旁人无法从这些人的身份上查出任何的端倪。换句话说,这些人的身家都是清清白白的,查不到任何和于景渡的关联。 “届时你记得把他们的工钱都做好账,不过银子不必你出。这个你若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可以去问你舅舅,他会教你的。”于景渡道。 容灼没想到于景渡连这种细节都帮他想好了,心中十分熨帖。 “明日又要去庄子里吗?”于景渡问他。 “不去。”容灼道:“明天再去一趟宋家药铺,和宋掌柜商量一些事情。” 于景渡一手轻轻揉捏着他的耳朵,“能先说给我听听吗?” “我算了一下日子,等第一批商队从北江回来,估计要等到七八月份了。我不知道战事什么时候会起,总觉得时间上太被动了,所以想先做点打算。”容灼道。 于景渡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你想怎么做?” “我想这几日就开始,让宋掌柜帮着在京城的各大药铺里推广我们的成药。”容灼道:“为了造势,我们的成药推广的第一个月,凡是愿意用成药的病人,一律只需要付五成的药钱。这五成的药钱,我们会分三成给医馆和药铺,自己只拿两成。” 于景渡一挑眉,“亏本买卖?” “短期来看是亏本的。”容灼道:“而且先前我与宋掌柜提过这个想法,他愿意和我们一起分担一部分成本,这样我们亏得会少一些。” 容灼这主意,如果能在百姓中带动起用成药的习惯,将来他们这个生意是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宋掌柜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愿意掺和这件事。 “我想这一个月里把势头闹大一些,最好是能传得京城人尽皆知。”容灼道:“届时你帮我个忙,看看能不能让太医院的人找机会在陛下面前提一嘴,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情就行。” 换句话说,容灼做这些,只是为了将来的事情做个铺垫。 等边关战事的消息传来,再依着容庆淮的计划实施便可。 于景渡略一思忖,便答应了,并没多说什么。 不过次日他朝吴太医提起此事时,还是多说了几句。 容灼难得主动找他帮忙,他不想帮得太敷衍。 于是,当京城的各大医馆和药铺开始大力推广成药时,太医院也制出了几种成药。 这日皇帝吃多了有点积食,来福便着人请了太医,来看诊的正是吴太医。 以往针对皇帝这些小病症,吴太医多半都是开一付汤药,但今日他却给皇帝呈上了太医院新制的消食丸。那消食丸味道是酸甜口的,吃到嘴里药味也不重,比喝汤药舒坦多了。 皇帝吃了他那消食丸后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几句。吴太医便将宫外的事情朝皇帝说了,言及民间现在有医馆在推广成药,他也跟风制了些简单的成药。 “这成药虽然对的症略有局限,但省去了煎药熬药的麻烦,对付一些比较常见的病症,还是挺方便的。”吴太医道:“下官此前也有过这个想法,但咱们宫里不比民间,太医院人手还是挺足的,所以此事便撂下了。” “这药丸确实方便,尤其是外出的时候,带在身上都不占地方。”皇帝拈着那消食的药丸又看了看,“宫外是哪家医馆做的这件事?” “是宋家药铺牵的头。”吴太医道:“不过好像提出此事的不是药铺的人,是段家商行的两个年轻人,说是想制了成药贩卖到别处……还搞了个商队,像模像样的。” 皇帝一挑眉,“朕记得段家那个少东家是个纨绔吧?他这是改邪归正了?” “陛下,您忘了?段小公子的表弟是容庆淮的儿子,他先前可是季修年的得意门生,只不过后头浪荡了一阵子。”来福提醒道:“许是容家那小公子玩儿够了打算做点正经事了。”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那个容灼朕记得,长得挺漂亮的。先前在老三生辰时,救了老八性命的就是他吧?” “正是他。”来福忙道:“陛下是没看着,当时八殿下脸都憋得发紫了,那容小公子干净利落地就把卡在八殿下喉咙里的点心弄出来了,老奴现在想起来都后怕。” “倒是多亏了他。”皇帝道:“看来这个容灼不想考科举,倒是醉心医术?” 吴太医闻言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便也没接茬。 “这少年救了老八的性命,朕还一直没顾上赏他呢。”皇帝想了想,朝来福道:“这样,明日你让人宣他进宫一趟,朕看看他想要什么赏赐,赏他点东西,也算是替老八还了这个救命的恩情。” 来福闻言忙应下了。 当晚,容灼便从于景渡口中得知了此事。 “陛下要见我?他见我做什么?”容灼有些崩溃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朝于景渡道:“我让你帮忙找人提一嘴,怎么提了半天他要见我?” “他只是想起了你救过涔儿的性命,所以想赏你点东西。”于景渡安抚道。 先前因为皇后薨逝,此事便一直没顾上,否则以皇帝的做派,定然早就赏赐容灼了。 “会不会是他知道了咱们的事情?”容灼一脸担心,“他让我进宫不会是想试探我吧?他要是知道了咱们的事情,会不会杀了我?” 于景渡一把将人捞住,而后抱着他坐到矮榻上。 “别担心,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景渡道:“有我在呢,你怕什么?” 容灼拧了拧眉,心道他能不怕吗? 自己夜夜跟人家的儿子偷情,不怕是不可能的。 “听我说,小灼。”于景渡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不要慌,他什么都不知道。明日你去见他,不能像现在这样,否则他会起疑的。” “可是我害怕。”容灼道。 “那就想点别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想什么别的事情?” “陛下这个人很大方的,他此番说要赏你,你不抓住机会敲他一笔吗?”于景渡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虽然已经定好了会给你的赏赐,但见了你之后,他一定会问你想要什么。” “那我怎么说?”容灼问。 “换了旁人,多半都是推辞一番。”于景渡道:“不过你不必管旁人如何,大可以朝他要赏赐。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你提的时候把握好分寸,他不仅不会恼,反倒会高兴。” 容灼眼睛一亮,“我什么都可以要吗?” “别要太俗的东西,银子不行,官位不行。”于景渡道:“要我八成也不行。” “谁会要你?”容灼脸一红,被他逗笑了。 不过这么一来,容灼倒是真的顾不上害怕了。 当晚他兴奋得半夜都没睡,一直在琢磨该怎么让皇帝“放放血”。 次日午后,宫里果真来了人。 容灼佯装不知,摆出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跟着来人进了宫。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皇帝,但不管见过对方多少次,依旧难免紧张。 这人毕竟是本朝的九五之尊,动动嘴就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更重要的是,容灼和于景渡在一起了,所以看到他便觉得心虚。 “看着倒是比去年沉稳了些。”皇帝开口道。 容灼勉强一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紧张的气息。 不过他这副样子落在皇帝眼里并不突兀,寻常百姓面见皇帝,哪个不是诚惶诚恐的? “朕听闻你如今在做药材生意?”皇帝问他。 “回陛下,草民要做的是商队,成药的生意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容灼规规矩矩地答道。 皇帝对这些细节似乎也不大感兴趣,又问:“来福说你那日救了八皇子的性命,你是懂医术吗?” “回陛下,草民只是看过些杂书,对医术并不怎么懂。”容灼道:“那日侥幸救了八殿下,只是因为八殿下福泽深厚,受上天庇佑,并非草民的功劳。” “果然是老成了不少,朕记得去年见你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规矩。”皇帝道。 容灼想了想,想不起来怎么不规矩,心道肯定是皇帝听了他那些传言,对他有不好的印象。 “不管怎么说,老八的性命是你救的,朕要赏你。”皇帝问道:“说说,有什么想要的。”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草民只是举手之劳,怎好朝陛下要赏赐?” “不必拘着,朕说要赏你便是要赏你,你只管提,不用难为情。”皇帝慷慨道。 容灼闻言很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什么都可以提吗?” 皇帝见他这幅样子,倒觉得挺有趣,笑道:“什么都可以,朕一言九鼎。” 他说这话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能给,只是料定了没人敢在他面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而他作为上位者,很喜欢这种“恩赐”的感觉。 尤其许多东西在他看来本就不值一提,但得了赏的人却能感恩戴德。 “草民想求三样东西。”容灼道。 皇帝闻言好奇道:“哪三样?” “第一,草民想朝太医院要几付方子。”容灼道:“当然都是些寻常的方子,不会涉及到太医院的秘方。我们有几种药炼制得不大顺利,若是方便让太医帮忙指导一二就更好了。” 皇帝没想到他真的会提要求,还提得这么具体。 “准了。”皇帝道:“此事便让吴太医去办吧,他在太医院资历很老,定能帮得上你。” “谢陛下。”容灼忙朝皇帝行了个礼。 “第二呢?”皇帝又问。 “第二,草民当时救八殿下时那法子,学起来并不难,却能在危急时救人性命。”容灼道:“若是陛下允准,能找人画个册子,在各州府推广一下就好了。” 皇帝一怔,看向容灼的目光更添上了几分意外。 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还有这样广济天下的胸襟。 “第三……”容灼脸一红,小声道:“草民还没想好,能不能想好了再提?” 他这招是跟电视剧里学的,遇到高人许愿,一定要给自己留个余地,别一次把愿望用光了。 实际上,他已经想好要提什么了,只是眼下这时机不对。 但昨晚于景渡帮他仔细剖析过皇帝的性情,他约莫着自己这些要求,八成不会被拒绝。 果然皇帝听了他这话之后哈哈一笑,不仅没不高兴,反倒觉得挺有趣。 “你这孩子,怪不得季修年喜欢你呢。”皇帝道:“可惜了,你要是没弃文从商,回头科考完了来朕身边也不错。” 容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朝皇帝行了个礼。 “成,朕答应你,等你想好了再说。”皇帝开口道。 容灼闻言这才松了口气,暗道于景渡对自己这个皇帝老爹,是真的了解啊。 当日,待容灼走后,皇帝眼底还带着笑意。 他曾经见过容灼几次,但彼时只记得这少年长得挺漂亮,旁的一概没留意过。 如今一看,才发觉对方着实有趣得很。 “你说容家这小子这么有意思,老三怎么就是跟他不对付呢?”皇帝朝来福道。 来福一笑,无奈道:“恕老奴僭越,宴王殿下这人性子冷,这朝中能让他喜欢的人可真不多,他看不上容小公子,倒是情理之中。” “他们行伍之人啊,多少都有点这种毛病,看不上读书人。”皇帝一笑,“那容家小子说的第二件事干脆就交给老三去办吧,他将来是要做储君的人,这种惠及百姓的事情,也该多参与一下。” -------------------- 第106章 皇帝这安排,有些出乎于景渡的意料。 他接到旨意时,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来福公公,父皇这是何意?”于景渡朝来福问道。 “宴王殿下。”来福道:“今日容小公子去御前,颇得陛下喜爱。陛下念及小公子讨要的这份赏赐,乃是能惠及百姓之举,这才特意命殿下帮着容小公子去办。” 于景渡闻言一笑,“多谢公公,本王明白了。” “宴王殿下今日便可将容小公子传来王府,陛下说了,此事该如何推进,全由殿下做主。”来福道。 “既然是父皇的赏赐,就不好叫人来回奔波了。”于景渡道:“容灼此前救了涔儿性命,本王也该好好谢谢他。此番本王亲自登门吧,也省得辜负了父皇的心意。” 来福自然不会对此置喙,传完旨便告退了。 “殿下,要不要属下先去容府打个招呼?”黎锋问道。 “打什么招呼?既然是奉旨办差,咱们便光明正大的去。”于景渡一笑,“你去让管家备些礼,咱们今日便登门去容府拜会一番。” 黎锋忙依言去办了。 半个时辰后,于景渡便带人去了容府。 容灼正在书房里忙活呢,今日皇帝答应了他的要求,他得提前想好朝太医院要什么方子,也得琢磨一下怎么跟太医院提合作的事情。至于另外那件事,反正皇帝吩咐了于景渡帮忙,他倒是不怎么着急。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当日于景渡就找上了门。 容灼听到金豆子说宴王来了时,吓了一跳,撒腿就往门外跑。 所幸他脚快,比容庆淮先到了一步。 “你……”容灼心虚地看了一眼一旁的金豆子和门房,忙依着规矩上前朝他行了个礼。 于景渡毫不避讳地伸手将他扶起来,一手攥在他手腕上,也没及时放开。 容灼朝他眨了眨眼睛,那意思提醒他注意场合。 于景渡却像看不懂似的,抬手在他眼尾抹了一下,还问道:“眼睛不舒服吗?” 容灼简直要被他急死了,扯了好几下才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扯出来,然后垂着脑袋后退了好几步,像是生怕他再做出什么逾矩的举动来。 好在一旁的门房比较守规矩,一直垂首没敢直视宴王,自然也没看到两人的互动。 至于金豆子,他很早以前在江府时就见过于景渡,后来知道了对方是宴王殿下。容灼虽然没有朝他说太多,他却也知道自家公子和宴王殿下关系匪浅,所以对今日的场面并不觉得惊讶。 就在这时,容庆淮匆忙而来。 “不知宴王殿下驾到,有失远迎。”他朝着于景渡行了个礼。 “容伯父客气。”于景渡也朝他回了一礼,且将此前的称呼也改了。 容灼听到他这对容父这称呼,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却来不及多想。 容庆淮欲引着人去前厅,于景渡却命人将带来的东西给了容府的家仆,而后朝容庆淮说明了来意,直言自己是来找容灼的,不必麻烦容庆淮招待。 容庆淮一听他有皇帝的旨意,也不好多说什么。 倒是容灼心虚不已,主动朝于景渡客气道:“殿下何须亲自跑一趟,差人传个话过来,我去王府便是。”他这话自然是说给容庆淮听的,那意思自己和于景渡不熟。 没想到于景渡并不配合他,不仅没顺着他的话说,反倒十分坦然地开口道:“无妨,本王原也该来你家里多走动走动。” 容灼心头猛地一跳,偷偷看了一眼容庆淮,见对方神色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放心。 “爹,那我带着殿下去书房了。”容灼小心翼翼地道。 容庆淮深吸了口气,当着于景渡的面没驳了对方面子,闷声应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随后容灼便引着于景渡去了自己住着的小院,又叮嘱了金豆子不必跟着。 两人进了书房,容灼将书房的门一关,低声道:“你怎么直接就来了?” “我有陛下的旨意。”于景渡道:“这么好的机会还不光明正大地来见你?” “我快被你吓死了!”容灼道:“你怎么不让人提前告诉我一声?” 于景渡一手揽住他,将人往身前一带,凑到他唇边想要亲他。 “不行!”容灼推开于景渡,“在我家不能这样。” “门关着呢。”于景渡道。 “那也不行。”容灼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绕到了书案后头,“一会出去能看出来。” 于景渡每次亲他都不怎么克制,万一亲得他嘴巴红肿,出去让人看到就麻烦了。 “那换个看不出来的地方亲吧。”于景渡忍着笑,继续逗他。 “你!”容灼脸颊一红,“你别闹了,万一我爹突然过来怎么办?” “那咱们把门锁上。”于景渡道:“不让他进来。” 于景渡作势就要回身锁门,容灼见状只得从书案后又绕回来,拉住他的手,主动凑到他唇边亲了亲,“这样可以了吧?别锁门。”容灼还不知道他的?一旦锁上了门,这人肯定要胡闹! “你是怕我锁了门……” 不等于景渡开口,容灼又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少年面颊泛着红意,双目因为紧张而泛着点薄薄的水雾,看上去特别乖,特别好欺负。 于景渡被他哄得心中一软,总算是打住了继续逗他的念头,点了点头道:“好吧。” 容灼闻言忙拉着他去了书案边坐下,取了自己正在整理的东西给他看。 “陛下让我找吴太医要方子,还说可以让他指点一下我们。”容灼道:“我列出来的这几种,都是宋掌柜他们不大擅长的,你帮我看看。” 于景渡收敛了心思,低头认真看了看容灼递来的东西。虽然早就知道容灼对这件事情很上心,但亲眼看到对方这一点一滴的努力和认真,他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热。 “我觉得很好。”于景渡将那页纸放下,“还有样东西,我上次忘了朝你提。” “什么?”容灼忙问。 “冻疮膏。”于景渡道:“北江天气寒冷,有时候九十月份就会开始下雪,到了冬天更是滴水成冰,哪怕是当地长大的人,也经常有不小心冻伤的时候,更别说戍北军的儿郎了。” 容灼闻言一笑,有些得意地道:“这个我早就想到了。” “啊?”于景渡一怔,有些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容灼应该是没去过北江的,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连这种细节都想到。 “我想过,京城毕竟没有北江那么冷,虽然也有治冻疮的药,但肯定不如北江的种类多。”容灼道:“所以我特意叮嘱了这次去探路的商队,让他们沿途去留意一下,尤其是在北江,若是能找到好的冻疮膏,就让他们提前在那边下订单,反正现在距离冬天还有小半年呢,也来得及。” 说罢容灼跑到抽屉边取出一个瓷罐,递给于景渡,“你还记得这个吗?” 于景渡打开瓷罐的盖子,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这是……” “上次咱们在去豫州的路上,途径一个地方的时候歇了一天,在一家澡堂里洗过澡你还记得吧?”容灼道:“这东西是润肤的香膏,抹上以后可以防止皮肤皴裂。” 他说罢伸手抹了一点出来,涂在了于景渡的手背上。 “不过这个已经放了太久,估计不大好了。”容灼道:“我前些日子让我表哥在京城的香粉铺子里也问过,京城也有卖这东西的,不过他们大都是卖给名门小姐,所以制作得比较精细,价钱也贵。” 于景渡看着手里的瓷罐,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有些飘忽。 “我在想,要是能找到用料不那么讲究的商家,或许也能多搞一些这个。”容灼道:“这东西虽然不能防冻疮,但是对那些皮肤很容易干的人,还是很有用的。” 虽说军中儿郎们大部分都没那么细皮嫩肉,但边关苦寒,难免就有手脚开裂的情况。这种小毛病,有时候连看大夫都不方便,大部分人估计也只能忍着。但实际上,越是这种小毛病,越折磨人,想想冬天若是手脚被冻得开裂,那滋味简直太要命了! 不过这种小毛病,实际上要应付起来也并不难。 只要有这种润肤的药膏抹一抹,就能改善不少。 “就是戍北军的人太多了,估计不少人需要这个。”容灼道:“我想依着香粉铺子里做得那么精细,既贵又没必要,军中都是一帮儿郎,没必要搞得那么香喷喷的,要是能想法子将这东西弄得简单一点,把成本降下来就好了。” 换句话说,这润肤的香膏可以拿来类比现代社会的乳液。 人家讲究的人可以用几千块一瓶的大牌子,但是糙老爷们用个大宝就不错了。 “我或许知道哪里能找到你说的这种东西。”于景渡道:“不就是比香粉铺子里的香膏更便宜一些吗?” “对。”容灼道:“香不香都不打紧,主要是能防止皮肤干裂。”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容灼原本还想问他去哪里找这种东西,但于景渡及时岔开了话题,“吴太医是自己人,你回头想朝他提什么尽管提,不用顾忌。回头有什么问题,让他来找我便是。” “行。”容灼忙痛快地点了点头。 此事说定之后,容灼便摆开了纸,开始朝他说另外一件事。 关于此前救了八皇子的急救科普,容灼早已计划好了,整理一份图文画册,将急救的要领和办法解释清楚。届时让于景渡想法子将画册分发到各州府,要求他们尽力推广,至于能推广到什么程度,容灼并不强求。 这种事情,只能是尽力而为。 “你会画画吗?”容灼问于景渡。 “你想要哪种画?”于景渡问他。 容灼想了想,描述道:“就是简笔的小人就行,画两个人,一个施救的,一个被救的,主要是把两个人的动作画清楚,别的细节无所谓。” 于景渡在他描述时便提着笔在纸上勾勾画画,待容灼说完之后,他将自己画的东西往容灼眼前一推,“能把动作看清楚的简笔小人,是不是这样的?” 容灼低头一看,脸腾得一下红了。 于景渡画的是那日他们在书房时的场景,纸上寥寥几笔,将一跪一站两个小人的动作勾画得惟妙惟肖。 “这样动作够清楚吗?”于景渡认真问道。 “还……还行吧。”容灼红着脸,将他画的那页纸收了起来。 于景渡忍着笑看他,“你如果觉得不够清楚,我还可以再……” “够清楚了。”容灼忙道,“我去找金豆子来跟我演示,你来画。” “不必找他,你跟我演示就成了。”于景渡道。 “可是……”容灼原本想说他在旁边看着应该会清楚,但转念一想这急救法的演示,会有很多肢体上的接触,让自己当着他的面和金豆子掩饰,他多半又要吃味。 想到此处,容灼便打消了叫金豆子过来的念头。 不过容灼显然高估了于景渡的专业性。 正如他所料,这急救法的掩饰会有很多身体上的接触。 而于景渡跟他演示到一半,注意力就跑偏了。 一开始容灼还能勉强将他往回拽一拽,到了后来便也顾不上了。 最后,容灼无奈只能让于景渡去锁了书房的门。 一直到黄昏时金豆子来喊两人用晚饭,书房的门都没打开。 不等容灼开口,于景渡直接吩咐了金豆子将两人的饭菜送到书房。 容灼原本想说还是出去吃吧,免得容庆淮起疑,但他想到自己如今这副样子,确实不大适合出去用饭,只得作罢。 不多时,金豆子便将两人的饭菜送了过来。 于景渡亲自走到门口将饭接了,并没让金豆子进门。 “你这样他会多想的。”容灼朝于景渡道。 “这里是书房,他能想什么?” 容灼无奈,心道上回你在书房里也是这么说的,结果…… 结果就是上回在书房的经历,给于景渡今日画的那副小人图提供了不少灵感。 “明日我再过来找你吧。”于景渡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 容灼抬眼看向他,“你老往我家跑,不怕人看出什么来?” “那明日你去王府找我吧。”于景渡又道。 容灼原想拒绝,又觉得两人难得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也不想浪费了这个机会。 于是次日晌午,待和段峥商议完商队的事情之后,容灼便去了王府。 原以为今日两人能好好将那画册弄出来,但没想到于景渡比昨日还放肆。 自容灼进了王府之后,于景渡就没让他好好待过片刻,一直纠缠着人欺负起来没完。 “你不能再这样了。”容灼道:“明日我就要去找吴太医,今日必须将这画册弄出来。” 于景渡迷恋地在他唇畔蹭了蹭,这才起身从书案边的抽屉里取出了几页纸拿给他。 容灼接过纸一看,发觉上头正是他让于景渡画的小人图。 于景渡不仅将图画完了,还将文字解释也标注地清清楚楚。 “你什么时候弄的?”容灼惊讶道。 “昨日你朝我说第一遍的时候,我就听明白了,昨晚回来连夜画的。”于景渡道:“没告诉你,怕你知道我画完了就不理我了。” “怎么会?”容灼将手里的画翻看了一遍,发觉于景渡对这个急救法理解地特别透彻,画得也很标准。他心道于景渡若是不当王爷,将来去画小人书估计也能挣不少银子。 不过他很快想到,若是让于景渡去画小人书,对方肯定要拿自己比划,试各种姿势。 这么一想,容灼又觉得有些难为情。 “还有样东西要给你看。”于景渡说罢又从抽屉里拿了一个瓷罐出来,放到了容灼手里。 容灼打开那瓷罐看了看,见里头也是一种香膏,不过闻起来的味道比先前他们买的那个香膏淡了很多。他伸手在里头挖了点膏体出来,涂到了自己手背上。 于景渡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喉结微滚,忙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 “好像还行。”容灼道:“这个制作起来的成本肯定比香膏要低吧?” “嗯。”于景渡道:“你那一罐香膏的价钱,差不多能买十罐这个吧。” “可以可以,这个价钱可以。”容灼抬眼看向他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于景渡摸了摸鼻子,“寻欢楼,找花姐拿的。” 容灼一怔,心道寻欢楼那些姑娘小倌的平日里花用都挺足的,怎么会有这么便宜的香膏?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这东西只怕并不是香膏,或者说是另一种用途的香膏! 念及此,容灼耳尖不由慢慢泛上了红意。 他垂着脑袋将那瓷罐的盖子盖上,有些不敢抬头看于景渡了。 “我问过她,这里头的用的东西对皮肤没有什么伤害,用了也确实可以防止……皮肤干裂什么的。”于景渡道:“若是想做你说的那种用途,可以让人在这个基础上,做一下改良。” “嗯。”容灼红着脸道:“可以。” 于景渡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瓷罐,放到了书案上。 容灼的视线快速瞥了一眼那瓷罐,一颗心忍不住跳得极快。 他想,于景渡选了这个时机将这东西拿给他看,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啊? 万一一会儿于景渡要求和他用这个东西,怎么办? 容灼这么一琢磨,脸颊比方才更红了几分。 他有点不好意思,却也并不是很抗拒。 他想,如果于景渡非要的话……就答应了吧。 两人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多往前跨一步,好像也不算过分。 这么一想,容灼非但不再抗拒,甚至隐约有些期待。 不过奇怪的是,于景渡那日再也没提起过那瓷罐的事情,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哪怕后来他抱着容灼亲了又亲,容灼几乎以为他要开口提了,但最后他依旧什么都没说。 那日离开宴王府之后,容灼稍稍有点失落。 他忍不住想,于景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事情都水到渠成到这个地步了,于景渡怎么就是不开口呢? 他不提,难道是让自己主动? 想到此处,容灼便忍不住有些气闷。 偏偏此事他又不好意思太主动,否则显得他多急切似的! 回家之后,容灼还忍不住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子。 他一会儿想着,于景渡难道不想和他更进一步? 不应该啊,对方先前都说了,要让他做府里的人,这不都等于变相求婚了吗? 而且他看对方可劲儿欺负他的那副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不想啊。 如果不是不想,那是因为什么呢? 是不是有所顾忌? 难道是古代人保守,非要等到成亲才能那样? 容灼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先将这念头放下了。 后头这两日,容灼没再去王府,而是忙着和吴太医探讨方子的事情。 于景渡则将那本图文并茂的科普画册,送进宫给皇帝过了目。 皇帝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还忍不住夸了他几句。 “你可有想过怎么将这东西在各州府推广?”皇帝问他。 于景渡道:“找人刻印了之后,各州府送去几份,同时给他们下一道文书,就说明年开春京城要派人到各州府巡访,届时巡访的结果会直接与他们的政绩挂钩。” “哈哈哈哈。”皇帝忍不住大笑,“我儿这雷厉风行的性子,倒是像极了朕。” 于景渡一笑,没接茬,也没反驳。 “不错,就依着你说的办吧。”皇帝道:“这东西若是真能救几个人的性命,也就不枉费你这一番心思了。” “这是容灼的主意,儿臣不敢居功。”于景渡道。 “容家这小子朕是越看越喜欢。”皇帝道:“当初朕让你招揽段家,这步棋可是走对了。容段两家如今就是一体的,将来容家这小子,说不定能替你办不少差事呢。” 于景渡闻言勉强一笑,依旧没说什么。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来报,说边关有急报。 皇帝面色一变,忙将人宣了进来。 于景渡面上略显惊讶,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算着日子,边关这急报也该来了…… 边关的急报入城时,传信之人会骑着快马穿城而过,路上还会有禁军的人开路。所以每有急报送进京城时,许多百姓都会跟着议论。 今日也不例外。 传令兵入城时,段峥正在街边买果子,他一听到是边关的急报,丢下银子抱着果子便匆匆去了容府。 “不好了!”段峥一进门便大声嚷嚷得恨不得全府上下都听到。 容灼正坐在院中给自己的袖箭擦油,先前他不懂保养之术,还是容庆淮告诉他,这种靠机关之术发动的袖箭,隔一段日子就要保养一二,否则容易坏。 “怎么了?”容灼抬眼看向他,“不会是你又闯了什么祸吧?” “不是我!”段峥开口道:“我方才在街上给你买果子的时候……” 他说着将怀里抱着的果子放到容灼身边的椅子上,这才继续道:“你猜怎么着?” “你说书呢?还得有人给你接茬?”容灼失笑道。 “边关有急报!”段峥道:“是不是打起来了?” 容灼闻言一惊,手里的袖箭险些没拿住。 廊下正在摇着蒲扇纳凉的容庆淮,闻言也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蒲扇。 “小灼?”段峥想问他,又觉得他八成不懂,便朝容庆淮问道:“姑父,你说这边关的急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容庆淮拧了拧眉,开口道:“该来的总会来。” 容灼将手里的袖箭放下,开口道:“我想……” “这个时候他定然有很多事情要办,你不该去见他。”容庆淮道。 容灼稍稍冷静了些,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骤然看向了容庆淮。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对方怎么会知道他要去见于景渡? “爹……你是不是……” “哼。”容庆淮冷哼了一声,“真把你爹当傻子?这么明显的事情能看不出来?” 容灼:!!! 自家老爹竟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和于景渡的事情! “什么明显的事情?”段峥不解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容庆淮看了段峥一眼,开口道:“看住他,别让他乱跑,我出去一趟。” 容庆淮说罢便去换了身衣裳,而后出了容府。 容灼重新将袖箭拿起来,却没什么心思再摆弄了。 边关战事一起,于景渡就要离开京城了。 他现在哪有心思再做别的事情? 他只想去见于景渡。 第107章 当日,容庆淮出府后一直到入夜才回来。 容灼倒是听劝,一直没出门,老老实实待在了府中。 他知道,于景渡如今定然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凑热闹。 实际上,不止是于景渡,今日大半个京城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慌乱之中。 就连皇帝,都险些乱了方寸。 他们在京城这个安乐窝生活了太久,对边关早已失去了应有的警惕。 整个京城,怕是只有于景渡还日日惦记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江。 次日早朝上,朝臣们议论纷纷,显然都听说了昨日的事情。 不过众人关注的焦点却各不相同: 有人在猜测,这次边关战事再起,朝廷需不需要往边关增兵?一旦需要增兵,那就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这对于朝廷而言将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也有人在猜测,边关战事突然再起的缘由,是因为宴王离开了戍北军,还是因为夋国得知了他们太子被废的消息,想趁机搞点事情? 当然其中猜测最多的,则是宴王殿下会不会再回边关。 对于这个猜测,大部分人的观点是——不会。 宴王只要不是个傻子,多半不会请缨去边关。毕竟皇后丧期刚过,如今储君之位空悬,宴王只要再熬上几个月,多半就能等到立储的诏书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出去冒险。 且不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战事拖延太久,京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届时只怕他到手的太子之位就这么飞了! 正因为怀有这种猜测的人太多,所以当于景渡在早朝上请缨说要去北江时,文武百官都颇为震惊。其中最意外的人,当属皇帝。 以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他觉得对方一定不会冲动行事。 若是于景渡在昨日急报传来时请缨,皇帝多半会当做他在做戏,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阻止他。但昨日他明明可以请缨,却一言不发,直等到了今日早朝才开口。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缨,与私下的意味可就不同了。 因为做戏给一个人看,且对方还是自己的老爹,这是很容易的。 但做戏给满朝文武看,那就难了。 换句话说,于景渡此番一旦开了口,就绝不可能是为了做戏。 他是真的打算去边关! “宴王殿下身份尊贵,去北江只怕不妥。” “臣也觉得不妥。” “我朝武官这么多,总有能派去北江的吧?” “派个不熟悉边军的人去能顶什么用?” “如今储君尚未册立……”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却只垂着眸不语,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喝停了众人。 “老三,你自己给朕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皇帝开口道。 于景渡坦然地看向他,“没有人能替代儿臣在戍北军中的位置,没了儿臣,常将军就如自断一臂。主帅断了一臂,这仗还怎么打?” 他这话说得有点嚣张,但因为态度太坦然,反倒不太会让人生出反感来。 殿中一时静默良久,谁也没有再说话。 “罢了,此事容朕再想想吧。”皇帝摆了摆手,看起来有些疲惫。 左右此事虽然紧急,但也没到一日之内就要定夺的地步。 当日,于景渡回王府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去边关了。 此前他一直没敢动,因为怕让人看出端倪来。 战事未起时他就能猜到,完全是因为了解夋国的主帅,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然会趁着太子被废的时机挑起战事。但这事儿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于景渡有理都说不清,所以他一直不敢擅动。 直到昨日传来急报,他才敢光明正大地开始着手准备。 “容灼那边有动静吗?”于景渡朝黎锋问道。 “容小公子一直没有出过容府。”黎锋道:“不过段峥一早找了中人,将咱们安排去商队做伙计的人买走了三十个。” “咱们剩下的人都不要动,全给他们留着。”于景渡道:“容灼做事谨慎,第一次买三十个,后头肯定还会再买。” “是。”黎锋道:“方才江少卿找人传过话,说茶楼那边有点异动。” 于景渡一怔,忍不住拧了拧眉,问他:“什么异动?” 说起茶楼的问题,还要从很久前容灼带着于景渡去茶楼里找人帮忙造势说起。从那以后,于景渡认识到搞舆论一事的重要性,所以便在京城所有的茶楼酒肆都埋了钉子,防止有人用容灼这样的法子制造什么对他不利的舆论。 “有人找了话本先生,让他们编了个顺口溜,大意是说前太子命不该绝,此番你去了边关,说不定又便宜了前太子。”黎锋道:“好像还说前太子是天命所归。” 于景渡不由失笑,“查到是谁散布的了?” “查不到。”黎锋道:“说对方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了个叫花子,给了银子,托叫花子找的话本先生。” “无妨,让江继岩盯着点便是,不必慌。”于景渡道。 “殿下猜到了是谁在背后搞鬼吗?” “搞鬼?”于景渡道:“本王倒觉得,他这个鬼搞得恰到好处。” 黎锋闻言一想,也明白过来了什么,这流言乍一看是在捧前太子,但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只怕就会变味了。 以皇帝对前太子的成见和厌恶,若是听到这流言,非但不会对前太子生出什么恻隐来,反倒会更反感。而这种对前太子的负面情绪,投射到于景渡身上,就会变成类似于愧疚的情绪。 若是皇帝再情绪化一些,说不定能被激得一气之下直接立储。 反正于景渡本就是他选好了的人,若非皇后突然薨逝,立储诏书早就下了。 “整个京城喜欢拿话本先生做文章的人,我还没见过第二个。”于景渡笑道。 黎锋一怔,似乎是猜到了端倪,但于景渡却一摆手,没打算朝他多解释。 毕竟眼下他们要忙活的事情太多了,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战事一起,瞬息万变,多耽搁一日就多一日的风险。 与此同时,皇帝正焦头烂额。 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情感上,他都不希望于景渡出战。 一来,于景渡是他选定的下一任储君,二来对方是他如今最喜欢的儿子。一旦于景渡离开京城,就将脱离他的掌控,万一对方在边关遇到了危险,甚至像上次一样伤及性命,那他怎么办? 总不能真像外头的流言说的那样,将前太子再从皇陵里捞出来吧? 至于他别的儿子,哪怕也不是一无是处,但和于景渡比真的差太多了。 他的江山,只能交给他最骄傲的儿子! 可眼下他没得选。 边关来的急报中,常将军虽未提及让于景渡回去,但皇帝知道,于景渡那话说得没错。 这场仗于景渡可以不去,但那样边军势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他们谁也不敢预想,这个代价会大到什么程度,会不会超出他们能承受的范围? 这日,皇帝招了好几拨朝臣去御书房商议此事。 朝臣们虽然大部分都不支持于景渡亲自去边关,但没人能说出个有效的解决方案。 到了后来,皇帝甚至将季修年都找了来。 季修年也挺茫然,不明白自己一个教书的先生,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被宣进宫。 直到他见到了皇帝之后,才知道陛下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季先生未入朝堂,想来与百官看事情的方式会不大一样。”皇帝道:“朕想问问你,对宴王请缨一事怎么看?” 季修年忙道:“陛下没有当朝拒绝宴王殿下,想来是准备答应的吧?” 皇帝一怔,显然在此之前,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个问题。 若是坚定了不想让于景渡去的决心,早在于景渡请缨时就该断然拒绝,可他并没有。那就说明在他的潜意识里,边关的安宁极为重要,甚至比他对于景渡安危的在意更重要。 想到此处,皇帝心中忽然对于景渡生出了些愧疚。 “老三在边关苦了那么多年,如今朕又要送他去……”皇帝叹了口气,看起来十分沮丧。 季修年道:“陛下若是心疼宴王,倒不如好好补偿他一番,也好让宴王能安心离京。” “季先生的意思是?” “朝臣们反对宴王出战,最大的原因就是储君空悬,人心不稳。京城甚至有流言说,宴王没有当储君的福气,说前太子才是天命所归,此事当真是无稽之谈。”季修年道:“陛下何不先立储,再让宴王出战?这样既可以补偿宴王殿下,也能平息了京中的流言,又能鼓舞边关士气,岂不两全其美?” “可是……”皇帝开口,却没将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他并非没想过先立储,之前耽搁了是因为皇后的丧事,如今战事在即,他立储也不必顾忌那么多。但他却有些担心,若是于景渡在边关有个万一…… 季修年似乎是看出了他的顾虑,开口道:“陛下,不管宴王殿下是胜是败,这储君之位对我朝的江山并不会有任何影响。陛下正当壮年,哪怕宴王有个万一,将来也……” “季先生不必多说了,朕明白了。”皇帝打断他道。 对方这话说得没错,仔细一想,于景渡以储君的身份出战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将来的事情,他如今春秋正盛,倒也不必太焦急这些。 于是,朝臣们苦等了一日,没等到皇帝对于景渡请缨一事的答复,而是等到了一份立储的诏书。 本朝空悬的太子之位,终于在这一天重新有了着落。 -------------------- 第108章 立储诏书下来的这一日,容灼正在寻欢楼呢。 先前于景渡将那“香膏”拿给他看过后,容灼便去找花姐谈了一次。 花姐的人根据容灼提的要求,改良了香膏的配方,且改出了好几种版本。今日容灼来便是要在这几种改良的香膏中,挑一种出来,作为润肤膏送往北江。 “青玉,你觉得哪个好?”容灼朝青玉问道。 青玉从桌上的香膏中选了一盒递给容灼,“我觉得这个不错。” 不久前,容灼偶然发觉青玉还挺细心的,便将対方带在了身边帮忙。 青玉从前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在算数上却极有天分,容灼便让他帮忙协助商队的出货和入库。后来段峥相好的那个叫小糖的姑娘,也自告奋勇来了商队帮忙。 两人虽然干不了什么力气活,但胜在细心负责。 而商队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有很多不起眼却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人来做。 青玉甚至都计划好了,忙的时候在商队帮忙,闲下来就继续给寻欢楼的姑娘们作绣工,等攒够了赎身的钱还了,再挣了银子就投给容灼的商行。 容灼自己选了一种感觉还不错的,又対比了一下青玉选的这种,朝人问了两种配方的区别和成本,最后还是定了青玉选的那种。 两人刚从房中出来,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花姐。 花姐一脸笑意走到容灼面前,低声朝他道:“宴王殿下被立为储君了。” 容灼虽然早有准备,但当他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依旧难掩激动。 他知道,等他再见到于景渡时,対方就不再是宴王,而是太子了。 “容小公子?”花姐见他出神,开口问道:“你还好吧?” “我没事,今日的事情就劳烦花姐了。”容灼说着朝她拱了拱手。 花姐当着旁人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也朝容灼回了一礼便去忙了。 容灼带着青玉出了寻欢楼,在大街上都能听到旁人在议论当朝的这位新太子。 而他一边替于景渡高兴,一边却生出了点不大真实的感觉。 “那日你让我找叫花子朝话本先生传的话,有用吗?”青玉问容灼。 容灼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总归是没帮倒忙吧。” “那就好。”青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平日里便不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容灼不主动说的事情,他绝不会多问。 “走,带你去江月斋吃顿好的。”容灼开口道。 青玉闻言忙老老实实跟着他去了江月斋,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青玉感觉今天的容小公子有点矛盾。 在听到宴王殿下被立为新太子的事情时,他明明是高兴的。 但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又有些失魂落魄的。 另一边。 于景渡正在听皇帝絮叨。 皇帝今日似乎也颇多感慨,下了朝之后也没找朝臣议事,只留下了于景渡一人。 原本有好些想朝于景渡道贺的朝臣,都因为没找到机会,只能作罢。 “你冠礼时,便因为远在北江,耽搁了许久才补上仪式。”皇帝道:“如今立储也是,原本在你生辰之后,诏书便该下了,没想到皇后骤然薨逝,又耽搁了这么久。” “无妨。”于景渡淡淡道。 皇帝朝他掏心掏肺说这些,原是想着于景渡能安慰他一番,说点“这又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没想到他絮絮叨叨半晌,只换来了対方一句“无妨”。 “景渡,你放心,这才的立储大典,朕一定让礼部好好准备,定不会委屈了你。”皇帝又道。 于景渡抬眼看向他,开口道:“边关战事吃紧,父皇还没有决定让不让儿臣出战吗?” 皇帝闻言叹了口气,摆出一副纠结痛心的模样。 于景渡在听到来福宣读立储的诏书时,便知道皇帝早已下定了决心。 如今他见対方这副样子,只觉得厌恶。 于景渡甚至都能想到皇帝在决定今日立储时,心里都想过什么。他这位父亲,最关心的绝不是会不会失去自己的儿子,而是怎么做选择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景渡。”皇帝开口,声音带着几分伤感。 “父皇。”于景渡知道他在等自己递台阶,便勉强开口道:“战事不等人,请父皇早日抉择吧。” 皇帝闻言这才开口道:“你那日请缨时说的话,朕仔细想过了,这朝中确实没有人比你更骁勇,更适合去担起这副担子,所以朕允了你去边关。” “多谢父皇。”于景渡单膝跪下,朝他行了个礼。 “不过这立储大典……” “等儿臣凯旋之日再说吧。”于景渡道。 “也好。”皇帝道:“就是太委屈你了……” 于景渡没有做声,也没说什么不委屈的场面话,如今这个时候,他需要皇帝的内疚。 所以他不会说什么减少対方愧疚之心的话,相反他还刻意摆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生怕皇帝不知道自己亏待了这个儿子似的。 “此番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父皇定会允你。”皇帝开口道。 “儿臣没别的要求,只希望户部给戍北军的军需能宽裕一些。” “这是自然。”皇帝道:“回头朕命人将户部度支整理出来的军需名录先拿给你过目,若有不满你尽管提,朕让人去办。” “多谢父皇。”于景渡说罢又朝他行了个礼。 大概是因为于景渡提的要求的确太简单,皇帝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所以当日于景渡走了之后,他特意宣了户部的人,再三提点,拨给戍北军的军需一定要充裕一些。 其实不用他说,户部的人也不敢怠慢。 从前戍北军是爹不疼娘不爱,如今有了新任太子殿下撑腰,他们哪里还敢克扣什么? 而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原宴王府,如今的新任太子府,当晚就传出了消息: 太子府不收寻常贺礼,只收能折合成军需的东西。 这个消息一出,大半个京城都震惊了。 心道这新任太子殿下可真是有趣。 不过这倒是省了不少人的功夫,原本还要揣摩新任太子喜欢什么东西,如今倒好,送不出军需直接给银子了事。而且文武百官中,还有一拨并不热衷拍马屁只是走走过场的人,商量出了个折中的数字,就跟吃席随礼一样,一人一份银子做贺礼,直接送到了太子府。 皇帝听到这消息时,稍稍有些不大高兴。 于景渡这么搞,不就明摆着在说户部给戍北军的军需不够吗? 但他这点不高兴的情绪,很快就淡了。 一想到于景渡曾经在戍北军受过的苦,又想到対方即将为了他去边关搏命,他哪里还有心思怨怪対方? 而于景渡这操作,直接给容灼省了不少功夫。 対方甚至连由头都不必想,直接让段承兴出面,送了一份礼单到太子府。 礼单上列着的是一批润肤膏和冻疮膏,以及金疮药。 这些东西由他们商行送出来,也算対口。 再加上于景渡先前算是明着招揽了段家,所以段承兴这举动丝毫不会让人起疑。而有了段承兴开头,宋家药铺次日也着人送了份礼单过来,上头是一批药材。 别家商行见状也纷纷效仿,都送来了礼单。 他们这举动一是趁机朝新太子套近乎,二来也算是为边关的战事尽尽本分。 全京城唯一为此苦恼的,大概就只有户部的人了。 他们原本就在为戍北军配备军需的事情发愁,少了怕得罪于景渡,多了又怕把国库掏空将来不好交代。而这批军需是于景渡私人所得,他们并不敢抵消在原本划拨的范围内,还得额外安排车马和人员运送。 雪上加霜的是,于景渡在看了他们第一批划拨的军需名录之后,直言药材太少。 皇帝想到于景渡先前重伤落了病根一事,也觉得药材上不能克扣,于是给户部的人下了死命令,要求药材必须足额。 这可把户部的人愁了个半死。 天知道他们此前划拨的药材,连足额的一成都不到。 如今骤然让他们划拨足额的药材,光是运送的车马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偏偏他们又没法朝皇帝诉苦,否则于景渡一旦翻起旧账,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户部的人一筹莫展之际,容灼带着段峥送上了门…… “他们早就听说了我们在和宋家药铺合作成药的事情,不过他们不敢打这个主意,怕到时候说服不了你,反倒让你觉得他们在偷懒。”容灼朝于景渡道:“我就朝他们说,我表哥和宴王……和如今的太子殿下熟得很,此事包在我身上,他们这才放心!” 于景渡目光灼灼地看向他,“所以你今日来太子府,是为了和我谈正经事?” 自从战事传来之后,他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容灼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他们一直没能好好见过面。 就连于景渡做了太子,容灼都还没来得及恭喜他。 而这几日于景渡更是想容灼想得抓心挠肝,夜里去过宅子里两回都没逮到人。 “不找个由头我哪儿敢来你府上?”容灼道:“不过户部的人答应我了,若是能说服你将所有的药材都换做成药,就把所有制药和运送的差事都包给我。价钱上我也没讹他们,只是要求他们先付一半的银子。” 于景渡失笑,“你表哥有太子殿下撑腰,你还怕户部的人欠你银子不成?” “只有我表哥有太子殿下撑腰?”容灼走到他身边,一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头,“太子殿下不替我撑腰吗?” 于景渡呼吸一滞,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方向。 这会儿他的理智一直在失控的边缘徘徊,受不得少年这样的撩拨。 “黎锋!”于景渡朗声朝门外的方向道,“告诉兵部的人,让他们晚两个时辰再来。” 容灼一怔,忙道:“别……别去!” 门外的黎锋闻言一挑眉,一时也不知该去还是不该去。 他倒是知道他们殿下约了人谈事情,这会儿估计人都快到府门口了。 但显然,容小公子一来,他们殿下就没什么谈事情的心思了。 “你这是想跑?”于景渡拉着容灼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容小公子,你招惹了人不负责任,不大好吧?” 容灼脸一红,小声道:“我就是来看你一眼,一会儿还要去找一趟花姐,有些事情着急要跟她敲定。” 于景渡将人按在怀里抱着,看上去十分纠结。 “你先跟他们谈正事,晚上……晚上我去宅子里等你。”容灼道。 于景渡闻言只得深吸了口气,他怕自己失控,都没敢亲対方一下,就将人放走了。 第109章 从于景渡府上出来之后,容灼又去了一趟寻欢楼。 如今和户部的合作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终于可以将此前没敢定下的事情都开始快速推进了。 不管是和花姐合作的润肤膏,还是和宋家合作的成药,如今都可以开始大批量制作了。 容灼计划等于景渡出发之后,他们紧随其后先运过去一批,这样入冬前,说不定还能多走两趟。 而上一次和吴太医见过面之后,吴太医代表太医院,赠了两幅方子给容灼,言及他可以着人依着这两幅方子炼制成药。不仅如此,吴太医还决定在太医院也抽调一部分人出来,专门炼制成药,所以到时候太医院也会出一批成药,由容灼一起运到北江。 当日,容灼从寻欢楼出来,也去见了宋掌柜一面,最后又去了一趟段府,忙了一圈才回去。 等容灼回家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想起和于景渡的约定,晚饭都没吃多少便匆匆去了宅子里。 如今天气渐渐热了,即便是入夜后也没什么凉意。 容灼沐浴完之后,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 他在屋内转了一圈,将靠近内室的蜡烛都熄了,只留了角落的两盏烛火。 屋内的几上,摆着他今日刚从花园里折回来的红色月季。 他想了想,从花瓶里取出一朵来,将花瓣都撕下来,扔到了被子上。 但是他歪着脑袋盯着洒了红色花瓣的床铺看了半晌,又觉得有点太过了,忙将花瓣又捡起来丢到了窗外。 最后,他也没好意思再弄什么花,只悄悄在屋里点了熏香。 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他从花姐那里拿回来的香膏,据说是寻欢楼里最贵的一种。 他忍不住拧开盖子闻了闻,还挺香的。 想着于景渡还没来,他又伸出指尖稍稍抹了一点。 那香膏触感顺滑细腻,想来用着应该…… 容灼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一红,忙将盖子又重新盖上了。 这几日容灼也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和于景渡如今到了这一步,不用再那么别扭了。虽说这种事情他有些不好意思,但在他心目中,两人之间原是平等的关系,所以也未必一定要等于景渡主动开口。 他只要知道对方是真心喜欢自己,也会珍惜自己,那就够了。 尤其于景渡如今要去北江,哪怕他后头会跟着商队去,但两人又不能同行,势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 就算到了北江之后,于景渡在军中,与他也没办法常常见面。 所以容灼决定,今晚不矜持了,主动一点吧。 只要他主动,于景渡肯定会配合的。 这么想着,容灼又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当晚,于景渡难得早来了一回。 以往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得等到容灼犯困的时辰,但今日容灼几乎没等多久,他就来了。 于景渡心思极为缜密,他一进门便闻到了屋内的熏香味儿。 他不动声色地脱了外袍,目光在屋内一瞥,见烛火昏暗,明显就是刻意为之,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 容灼平日里很害羞,每次都嫌他不将蜡烛熄了。 今日倒是体贴,没让他摸黑,只是将蜡烛安置在了角落。 如今屋子里一片昏暗,处于看不清细节的光照程度,却能隐约看到轮廓。 不知为何,这样的光线反倒让氛围更多了几分暧昧。 于景渡心中一热,大步走到了屏风后头,便见容灼蒙着被子躺在榻上装睡,但少年凌乱的呼吸却出卖了自己。 “睡着了?”于景渡一掀被子,这才发觉容灼身上不着寸缕。 少年明显有些害羞,在被子被掀开的时候,忍不住缩了缩身体。 于景渡不动声色地躺到他的身边,慢慢伸手抱住了容灼。 容灼任由对方抱着,慢慢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向于景渡。 “等了很久吗?”于景渡问他。 “不算太久。” 昏暗地光线中,容灼看向于景渡的目光显得格外明亮。 于景渡知道,他这个时候一定格外不好意思,却还在强装镇定。 这一刻,于景渡心中忍不住便泛起了微痒,许多乱七八糟地想法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叫嚣着让他放弃理智对容灼做些什么,然而他的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出发的日子定了,四日后我先带人走,军需半个月之后再走。”于景渡凑到容灼唇边亲了亲,却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届时你带着商队到了北江之后,你那些伙计们知道该怎么做,他们会带你去见我。” “嗯。”容灼乖顺地点了点头。 “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是说如果……万一你们走散了,没人带着你。”于景渡道:“你到了北江之后,可以去找我的故交,我会提前朝他们打招呼。明日我将他们的住处和名字都列给你,你看过记住之后就烧掉。” 容灼闻言又点了点头,依旧没有开口。 “这一路上,你们极有可能会遇到流寇或者山匪。”于景渡道:“不过你们这么多人,一般人不敢打你们的主意。就算真的打起来,你的伙计们也能应付。届时你只要记住一点,什么都别管,保护好自己就行。” “嗯。” “我给你的袖箭练过吗?路上一定要带着,我找人弄了药,回头你把药抹在箭头上,记住别弄伤了自己的手。若是不会,可以让你的伙计帮你,他们都懂这个。” “你还要说多久?”容灼忍不住问道。 于景渡一笑,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等不及了?” “我这几天很想你。”容灼道:“你做了太子,我都还没恭喜你呢……” 于景渡不等他说完,便欺身吻住了他。 容灼任由他亲吻着自己,心中兴奋又紧张。 他心里想着提醒于景渡一会儿慢点,因为他怕疼。 ……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于景渡当晚并没有更进一步。 容灼有些讶异,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没懂自己的暗示,还是怎么回事。 可他分明看到看到于景渡在瞥见柜子上摆着的瓷罐时,目光停留了片刻,这说明于景渡肯定明白了那上头摆着的是什么东西,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于景渡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连这么直白的暗示都不懂。 可他就是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与容灼亲近时,都比从前更克制了几分。 容灼有点搞不明白对方的想法。 可事已至此,让他拉下脸来去问,他又觉得委屈。 于景渡似乎是觉察到了容灼的情绪,在他耳边低声哄道:“你还小……” “你才小呢!”容灼闷声道:“我不小!” “我是说你年纪小。”于景渡道:“等我从边关回来,好不好?”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容灼翻了个身,不想理他了。 于景渡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不高兴了?” “我困了。”容灼道。 “你若是想现在……” “于景渡!”容灼有些委屈地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了。”容灼道:“你再说一句我就走!” 于景渡心口一滞,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只能老老实实闭了嘴。 容灼知道,于景渡肯定能找到合理的理由解释这一切,但他如今在气头上,不管对方说什么,他都会觉得难堪。 于景渡原是想着次日一早朝他解释。 没想到半夜就被黎锋叫走了。 他想给容灼留一封信解释一下,但又觉得此事还是需要当面解释才好,免得伤了容灼的心。于是他只留了个短笺,告诉容灼次日夜里再来找他。 容灼醒来之后,心里还有些发闷。 他倒也不是单纯生于景渡的气,因为知道对方在意他,所以肯定不会伤害或轻贱他。 他更多的情绪是觉得丢面子。 早知道于景渡没有这个打算,他就不该这么主动! 当日他忙完商队的事情后,难得偷闲和段峥去了江月斋。 大概是心情不好,容灼破天荒陪着段峥喝了几杯。 “表哥,你会娶小糖的,对吧?”容灼问他。 “想娶啊。”段峥道:“但是也得一步一步来,不能着急。” “也是,舅舅虽然是个开明之人,但此事多半也要让他有个接受的时间。”容灼道。 “嗯。”段峥见他今日主动喝酒,就猜出他心情不大好,主动问道:“你呢?” 若是换了平日,容灼是绝对不会朝段峥说感情之事的。 但今日他喝了酒,就没那么多包袱了。 有了几分醉意之后,他便生出了点倾诉的欲望。 他毕竟年轻,和于景渡在一起又是情窦初开,苦闷时自然想找个人说说。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容灼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在意我的,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他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心思自然深沉。”段峥道:“你看不透他太正常了,别怪表哥说话直,将来等他做了皇帝,你只会更看不透他。” 段峥虽然知道容灼和于景渡的关系,但实际上对于景渡这个人的了解却不多。 在他看来,于景渡将来要做皇帝,那必然是三宫六院一堆女人,所以他心底其实不大赞成容灼和于景渡的事情。只不过容灼自己喜欢,他也不好硬拦着。 “不过你听表哥一句劝,男人天底下多得是,他要是惹你不高兴了,你就一脚踹了他。”段峥道:“咱们这么好的人,到哪儿都有得是人喜欢,不差他一个。” 容灼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对!” “你真这么想?”段峥问他。 容灼这会儿还生着气呢,再加上喝了酒,便开口道:“这还能有假吗?反正我和他又没那个过,连正式的……” “你说什么?”段峥忙问道:“你们没那个过吗?” 容灼这会儿脑子转得慢,被他一问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但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再收回去。 于是他开口道:“当然没有,我是个很保守的人!” “小灼!”段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可以啊,还知道保护自己!”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段峥多半不会信,但自从上次容灼告诉他自己和青玉之间什么都没有之后,段峥对自家这小表弟的看法就变了。 尤其后来他还着意观察了一番,发现容灼和青玉相处时竟真的挺有距离感的,丝毫没有情人之间该有的那种黏糊。 所以容灼说自己和于景渡没什么,他就信了。 “不错!”段峥朝容灼道:“算你聪明,不然若是他在边关出了点什么事情把你撇下了,你可怎么办?”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容灼道。 “当然了!”段峥一脸认真地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听过吧?说得就是有夫妻之实的人,两个人一旦到了那一步,那牵绊就深了,不好断的!但是没到那一步,就好办多了……” 容灼闻言一怔,忍不住拧了拧眉。 他从前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听段峥这么一分析,好像也挺有道理。 若非如此,他为何要执着于在于景渡出战之前主动? 就是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认定了这会让他们比从前更亲近一些。 假如于景渡也是这么想的,那对方昨晚的拒绝,就是为了避免和他产生更深的牵绊? 否则,容灼实在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让于景渡拒绝他。 容灼一边觉得段峥这个分析有道理,一边又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于景渡是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陷入段峥这种简单粗暴的逻辑里? 带着这样的疑问,当日午后容灼径直去了一趟太子府。 如今他因着和户部的合作,有了光明正大去找于景渡的借口,所以偶尔可以不用那么避讳。 于景渡正和人议事呢,显然没想到容灼会来,听到人来通报时,非常惊讶。 “容小公子说找您说两句话就走,绝不耽误殿下太多时间。”传话的人开口道。 于景渡原是想赶紧将这边的事情收个尾,然后踏踏实实去见容灼,可听门房这么说,便没敢再耽搁,只说让议事的人先等等就匆匆去了前厅。 “出什么事了吗?”于景渡见了人之后,忙关切地问道。 “于景渡。”容灼身上还带着点酒气,他看向于景渡道:“我只问你一遍缘由,别骗我。” 于景渡闻言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此事一两句说不清楚,你能不能……” “不说我就走了。”容灼开口道。 “小灼。”于景渡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表情看上去十分纠结。 半晌后他才开口道:“那日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战死了。” 容灼闻言心中咯噔一下,顿时有点后悔来找于景渡了。 他早该猜到这理由不会让人太舒服,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白。 “我从前经常做这样的梦,但我从来都没怕过,因为我知道我是生是死都无所谓,没有人在等着我回去。”于景渡抬手慢慢抚过容灼泛红的眼尾,“可是那晚我梦到我死了之后,你在京城等着我……等了好久。” 于景渡在那个梦里心都碎了,因为他看着容灼从一个少年等到白发苍苍,一直等到离开这个世界,也没能等到他。 从前于景渡并不是没想过这种极端的情况,他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他甚至自私地想过,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愿少年将他忘了。所以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拼命地取悦容灼,恨不能将自己透过那些亲吻和亲近的举动,一点一点融入容灼的生命里。 这样不管他是生是死,少年都会永远记得他。 可真到了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这并非自己想要的。 他看着梦里的容灼苦苦等着他不愿将他忘了时,只觉得心疼和懊悔。 他想,他不该给容灼留下那么多回忆和牵绊。 万一他真的不能活着回来呢? 容灼怎么办? “你该不会觉得你不碰我,我就能把你忘了吧?”容灼开口道:“还是你觉得只要不和我那样,我就还是清白的,好找下家?” 于景渡心口一疼,“小灼,我不是……” 容灼将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我今日要去庄子里,晚上不回了。你也别去找我,省得跟我留下太多牵绊,让你有负罪感。” 容灼说罢便快步出了前厅。 于景渡正想拉住他,却见回廊的拐角处出来两个人,正是先前与他议事之人,想来是趁着这个机会想出来透口气。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容灼便已经走远了。 于景渡这个时候追出去,定然会惹人怀疑,所以只能忍住了。 不过他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特意让黎锋派了人跟着容灼。 容灼并没骗他,离开太子府之后就去了庄子里。 但容灼此举倒不是为了和于景渡置气。 他这性子本就不是爱生气的,哪怕真的动了怒,只要有人哄很快就能消气。 更何况于景渡这解释实在算不上离谱,甚至让他有点动容。 于景渡那样理智的人,按理说真的不该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哪怕在容灼看来,都会觉得对方这想法过于不合情理。 但也正因如此,反倒印证了那句“关心则乱”。 因为太在意容灼,所以于景渡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被一个梦境搞得乱了分寸。 他在面对皇帝的时候,可以理智得近乎可怕,不仅能算无遗策,还能料定对方的一举一动,并且适时给出最得体的反应。 但面对容灼时,他却时常判断失误。 容灼想到于景渡的那个梦,心里也忍不住有些难受。 有那么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于景渡的心情。 从前他看某些影视剧的时候,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桥段。 一个角色告诉另一个角色,说等自己回来就和对方结婚。 但观众都知道,说这种话的角色八成是回不来的。 然后就会有很多观众觉得遗憾,心道要是他们提前结婚就好了。 但那个回不来的人,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他会骗自己,幸亏没提前结婚,否则就会耽误对方一辈子。 殊不知耽误对方的或许并不是结不结婚这件事,而是有约之人永远失约了。 这种事情上,很难去评判对错。 只是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罢了。 容灼不大赞同于景渡的想法,但他不会因此否定对方的心意。 就像他的做法,也未必一直符合于景渡的设想,但对方还是会支持和包容他。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容灼便决定只在庄子里住一晚,次日就回京城。 于景渡很快就要离开了,他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和对方在这种事情上闹别扭。 然而,于景渡压根没等到他回京城。 当夜,容灼刚沐浴完准备休息的时候,于景渡就出现在了庄子里。 “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不要跟来吗?”容灼拧眉道。 “出发的时间提前了。”于景渡道:“我明日便要离京。” 容灼一怔,眼睛登时红了。 他望着于景渡,半晌没说出话来。 “怎么会这么突然?”容灼道:“不是说好了还有好几天吗?” “如今这情势,我在京城多待一日,便有可能贻误战机。其实今日你去找我时,我们商议的便是这件事。”于景渡上前一把抱住容灼,“原谅我小灼,我不该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就这么对你。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多想……” “我知道。”容灼回抱住他道:“我一直都知道。” “我应该做的是保护好自己,让自己平安回来,而不是……” “别说!”容灼打断他道:“出征前不要说这样的话,不吉利。” 于景渡慢慢退开些许,俯身凑到他唇上亲了亲,“我想,我不该害怕什么,知道你会等着我,我才会更爱惜自己。” “跟你说了,不要说这样的话。”容灼略有些责备地道。 “我刚入戍北军时,常将军告诉我,在战场上不能害怕,一旦你害怕,敌人的刀枪剑戟就会奔着你来。所以从前我从未怕过,我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怕……先前不敢朝你坦白,是不希望你知道我也有害怕的时候。” “我又不会笑话你,而且我也会害怕,怕跟你分开太久。”容灼搂住他的脖颈,“于景渡,我不想让你走。” “我知道,但是我只能答应你今晚不走。”于景渡凑到他耳边道:“给我一个机会,弥补我昨晚做的蠢事,好不好?” 容灼脸一红,“可是我……” “东西我准备了,我也提前做过功课。” “那你……” “别担心,我保证会轻点。” …… 第110章 容灼设想过很多次这个场景。 但真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才发觉这与他想象中完全不是一回事。 没有精心的准备和安排,没有任何心理预设,突如其来,却又那么令人情动。 一开始容灼还挺紧张的,但随着于景渡的温柔抚慰,他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疼确实是疼的,哪怕于景渡已经足够耐心温柔,但他还是疼。 不过那种疼痛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随后而来的便是几乎要将他溺死的满足和惬意。 整个过程比他想象中要漫长。 于景渡像是不知疲倦似的,容灼好几次几乎都快要失去意识了。 但每当他清醒过来之后,迎接他的又会是一次漫长的索取。 直到后半夜,于景渡才勉强放过他。 容灼窝在对方怀里,感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浑身没有一处不难受的。 但很奇妙,明明身体这么难受,他心里却有着前所未有的的满足。 仿佛灵魂中一直以来空了许久的某个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不是说累了吗?怎么不睡?”于景渡低声朝怀里的人问道。 “我睡着了,你就会走是吗?” 少年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于景渡心疼地凑到他额头上亲了亲,却没有回答。 “你从这里骑马到京城,需要多久?”容灼问他。 “快马加鞭,不到一个时辰就够了。”于景渡答。 容灼闻言将脑袋在他肩窝蹭了蹭,“那我等天快亮的时候再睡吧。” “嗯。”于景渡一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容灼抬头看向他,问他:“你还想要吗?” 于景渡闻言呼吸一滞,他当然是想的,他恨不得将人一直欺负到天亮才好。 但他不舍得,因为他知道容灼会受不了。 哪怕到这个程度,他其实都有些心疼容灼。 而且他知道,容灼这么问他,只是不舍得他走罢了,并不是真的在邀请他。 “咱们将来还有很多时间。”于景渡道,“你半个月后出发,哪怕带着商队走得慢些,最迟一个多月的功夫也该到北江了。” “那我见到你,就是两个月之后了。”容灼哽咽道。 “别哭。”于景渡一手在他背上轻抚着,“你要是哭,我怕我会忍不住连夜带着你跑了。” 容灼被他逗得一笑,“那你就成了逃兵了。” “我要是成了逃兵你还会要我吗?”于景渡问他。 容灼自然知道他只在哄自己高兴,谁当逃兵于景渡也不会当逃兵。 但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配合地答道:“会,不过我现在不能跟着你跑。” “为什么?”于景渡问他。 “因为我现在不能骑马。” 于景渡闻言心里酸酸涩涩的,对怀中之人又疼惜又喜爱。 容灼说了不睡,但还是抵不住疲惫,没过多久便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于景渡退开些许,慢慢亲吻着他的额头、脸颊和嘴巴,动作温柔又虔诚。 容灼这一觉做了个很美的梦。 他醒来后不大记得梦里梦到了什么,只记得那感觉很令他欢喜。 可当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发觉并没有什么温度之后,整个人又变得沮丧起来了。 这一觉睡得太沉,他都不知道于景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不过他发觉自己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且上过药,也被套上了干净的寝衣。 他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倒也没觉得哪里太疼,就是浑身酸得厉害,尤其是腰和腿。 于景渡临走前还特意打了干净的水摆在屋里,大概是怕他懒得出去洗漱。 容灼想到对方昨晚临走前做的一切,忍不住鼻子一酸,就着水洗漱了一番。 不多时,有人来敲门,他打开门一看,见外头是青玉。 “给你煮了粥,喝点。”青玉进门将粥放下,便退了出去,临出门前朝容灼道:“今日你好好休息吧,庄子里的事情我先帮你盯着,你不必操心,有事情我会来找你。” 容灼一怔,面颊不由一红,“你……他找过你?” 青玉冲他一笑,也没揶揄他,带上门便走了。 容灼扶着腰走到桌边坐下,这才发觉桌边的椅子上不知何时都铺好了软垫。 他想起于景渡这用意,不由觉得有些难为情,但心中却十分熨帖。 喝了一碗粥,容灼便又回去躺下了。 昨晚折腾得太厉害,导致他体力严重不足,吃过粥之后便又开始犯困了。 容灼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中途感觉好像有人靠近自己,并将他从背后慢慢抱住了。 他昏昏沉沉中想着这人一定是于景渡,于是便往对方怀里凑了凑。 但随即他骤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于景渡今日一早就该出发去北江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念及此,容灼浑身一僵,背后冷汗都出来了。 于景渡不在,那抱着他的人是谁? 容灼吓得够呛,当即就想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 然而这时却闻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做噩梦了吗?” “你……”容灼回身看向他,猝不及防被对方凑上来亲了个正着。 “于景渡……”容灼微喘着将人稍稍推开些许,难以置信地道:“你不是走了吗?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于景渡重新将人揽回怀里,低声在他耳边解释道:“今日一早我赶回京城同他们一道出发的,不过出城后我就溜了过来,想回来看看你。我怕你醒过来之后看不到我,会很难过……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青玉说你早晨已经醒过一次了。” 容灼闻言鼻子一酸,眼圈当即就红了。 他抱着于景渡,将脑袋埋在对方肩窝,而后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于景渡纵容地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睡吧,我会待到天黑再走。” “那你能追上他们吗?”容灼有些担心地问。 “离开京城后的第一日,他们不会走得太快,会投宿在上次我们经过的那个驿站里。”于景渡道:“我只要在第二天天亮之前赶过去就行。” “那你偷跑出来会不会被发现?”容灼又问。 “此番去北江的都是我的人,被发现也不会有人去揭发我的,放心吧。”于景渡安抚道:“什么都别想,也别担心,好好睡一觉,我保证你一觉睡醒,还能看到我。” 容灼原本是不舍得睡的,但是被于景渡这么抱着太有安全感,对方的怀抱像是有着某种安抚他的力量,令他不多时便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于景渡果然没有食言,中午容灼醒了的时候,他还在身边陪着。 两人一起用了午饭,就像往常一般又度过了半日的光景。 容灼怕他连夜奔波太累,催了他好几回让他走。 但他还是坚持待到天黑后陪着容灼用过了晚饭,才离开庄子。 这一日,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边关的战事。 容灼并没有说那些让对方珍重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于景渡一定会爱惜自己,然后平平安安回到他的身边。 当夜于景渡走的时候,容灼没去送。 他窝在榻上,身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这让他恍惚有种于景渡还在身边的错觉。 但他知道,于景渡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容灼原以为自己会惶恐不安,可不知为何,虽然知道两人即将分隔千里,但他心中却有着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就好像于景渡的人虽然离开了京城,却在他心底留下了某种东西。 从前他的犹疑和忐忑,如今都被于景渡变成了笃定。 那日之后,容灼在庄子里一连待了两日才启程回京城。 他并没有给自己更多的时间去沉溺在别离的情绪中,而是很快投入了商队的事物中。 他们和户部的合作已经落定,其他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 大概是边关的战事影响到了京城的氛围,自于景渡离京之后,段峥比从前更沉稳了不少。 不止是段峥,甚至就连宋明安和苏昀等人,也在容灼的带动下,各自收敛了从前的做派。这帮纨绔虽然平日里浪荡惯了,但各个家世都不错,有了他们的助力,事情的推进比想象中更顺利了不少。 最终,容灼的商队,提前七日便启程了。 这一次,容灼甚至没有等到前去北江探路的商队回来。 因为于景渡给他的人都是从北江带回来的,所以容灼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他也给探路的人在商队中留下了位置,待半路他们汇合后,便可共同前往北江。 “原本说好了和你一起去的。”段峥送他的时候,还一脸不放心。 容灼笑道:“我带了这么多人呢,他们都会保护我的。再说了,我带人走了,京城的事情还得有人盯着啊,不然下一趟我回来没东西可运了怎么办?” “路上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段峥叮嘱道。 “京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入冬前我肯定会回来的。”容灼道:“替我照看着我爹和我娘。” 容灼昨日已经和父母、舅舅、青玉及宋明安他们道过别了,今日特意没让他们来送,免得场面伤感。 “京城的事情你就放心吧,就算我顶不住,也还有我爹呢。”段峥说罢朝随行的金豆子道:“照顾好你家公子。” “表公子放心。”金豆子忙道。 此番容灼离开京城,只带了金豆子跟着自己,将段峥青玉他们都留在了京城。 段峥尽管万般不放心,但如今他已经知道分寸了,并没有非要跟着。 容灼临走前,交给了他一堆事情,他必须在对方回来之前,将事情都办好。 “走了。”容灼朝段峥一挥手,朝商队的头领示意出发。 头领一声令下,整只商队便正式启程了。 段峥立在城门口目送容灼和商队远去,直到队伍离开他的视线,他才转身回程。 回到城中之后,段峥路过寻欢楼,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带容灼来这里时的场景。 仔细想起来,那日距今还不足一年的光景。 但仅仅是这不到一年的功夫,他们都变了一副模样。 就连这京城和朝堂,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想,再过上一年,待如今的太子殿下回京,一切或许又会变一副模样。 商队自京城出发,一路北上,直奔北江而去。 因为有了上一次去豫州的经历,所以这次容灼适应得还算挺快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因为他们人数和车马太多,所以投宿时需要在驿馆不远处搭上临时的营帐,商队的人都住在各自的营帐里。而他们就近驿馆,可以修整一番,让商队中的人轮流在驿馆中洗个澡换身衣服。 他们商队中的首领是段承兴特意帮容灼安排的,众人都称呼他为老路,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为人干练直爽,在行商一事上颇有经验。 “东家。”老路趁着众人修整时,摆开了地图朝容灼道:“咱们再过两日会有一站经过此地,这里算是个分岔路,往前走有两条路都可以选,东边这条路能走得稍微快一些,不过中途可能会连续三四天的路程都没有驿馆。西边这条大概要多走两天,但是几乎每一站都有能落脚的地方。” 容灼开口道:“路先生,这种事情您比我有经验,还是您来选吧。” “那就选西边这条吧,虽然要多走两日,但沿途人烟多一些,更稳妥。” “好。”容灼目光在地图上一扫,开口道:“咱们经过的这个地方,离豫州似乎挺近?” “不远,若是从这里拐过去,来回也就三四日的功夫。”老路道:“要是骑马的话,两日就可以跑个来回。东家想去豫州?”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在那边还有几个故人,也不知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容灼道。 “待咱们回程时,东家若是有心,咱们可以绕道过去看看。”老路道。 容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倒是不急着去豫州,只是偶然想起来,有点好奇他认识的那些人现在如何了。 也不知道大当家到了军中之后,是否习惯?和孟凡青是不是还像从前那么好。 还有杜兴,也不知道他是否帮花楼里那个姑娘赎了身。 想到过去这些故人,容灼眼底忍不住染上了些许笑意。 他总觉得对豫州这个地方,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仔细一想,大概是因为自己和于景渡是在这里定情的吧。 说起来,他真正意识到自己对于景渡的情愫,便是去豫州的路上。若是没有豫州之行,他也不知道自己和于景渡最终会如何。 命运这东西就是这么玄妙。 总是在人一无所知时,在前路给他们埋下种子。 许多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回过头来看时,却觉得桩桩件件都像是被命运给安排好了似的。 次日,众人继续启程。 依着老路的决定,他们选了西边这条沿路能停靠驿站的路。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一看似稳妥的选择,反倒出了纰漏。 这日入夜后,商队中忽然有人开始呕吐。 随着时间的推移,呕吐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则伴随着腹痛的症状。 到了半夜,已经有十数人出现了类似情况。 好在容灼有先见之明,离开京城时,带了一位随队的大夫。 经过大夫的初步诊治,是驿馆里的食物出了问题。 “如今天气炎热,食物偶有保存不当,可能吃的时候不大能觉察出来,但入了腹中却容易出问题。”大夫朝容灼道:“不过东家放心,在下来的时候备了些药,让人给他们煎了服上两顿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那他们需要休息多久?”容灼问。 “最好是能歇个一两日。”大夫道。 “东家。”伙计中一个管事的开口道:“咱们都是行伍之人,没那么娇贵,服了药就可以继续赶路,东家不必为此耽搁行程。” 这个管事的名叫邢冲,是于景渡的人。 商队里的伙计,基本上都很服他的管教,而他则唯容灼马首是瞻。 “容我想想。”容灼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些伙计都是于景渡的人,容灼不可能为了赶路,就不拿他们当人。 不管是行伍之人还是普通人,病了之后就都是病人。 若此番不让休息好,后头再一劳累出了问题,或者落下病根就麻烦了。 “林大夫。”容灼道:“此番他们吃坏了肚子是偶然吗?” “东家是怀疑有人下毒?”林大夫道。 “不是。”容灼忙道。 他们沿途停靠的驿馆,都是正规在官家报备过的正经驿馆,又不是野外的黑店,有人下毒倒是不至于。再说了,就算真要下毒,这毒也下得太含蓄了。 “我的意思是说,像是无意间吃坏肚子这样的情况,在军中会不会也有发生?”容灼问。 根据现代社会的生活经验判断,这情况其实就是食物中毒。 但容灼不大确定古代食物中毒的概率大不大,毕竟古代人的生活和饮食习惯和现代人还是不大一样的。 “军中偶尔也会有。”一旁的邢冲答道:“我记得前年的秋天,营中就有不少儿郎吃坏了肚子。不过当时不是战时,他们硬扛了几天大部分也就慢慢好了。” 容灼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在京城时,没想到此事,所以他们运送的成药中,没有与此相关的,只有林大夫个人带了点药。 “这样吧。”容灼朝邢冲道:“生病的伙计,让他们在驿馆休息两日,你带着人继续往前走。我趁着这两日的功夫去一趟豫州,备一些治疗肠胃的药。等我回来的时候,再和他们汇合去追上你们。” “东家,出发前就说好了的,您去哪儿,邢某就去哪儿。”邢冲道。 这可是于景渡给他下的死命令,他不可能抛下容灼自己带人走。 “那就这样,你跟着我,商队你安排信得过的人先带着。”容灼道:“反正有老路叔在,问题应该不大,而且前后加起来也就是几日的功夫。” 邢冲想了想,问道:“东家去豫州弄了药,怎么带走呢?” “我舅舅家在豫州也有商铺,这个你不必担心。”容灼道。 邢冲见他心意已决,只能应下了。 次日,老路和邢冲挑的属下一起带队继续前行,生了病的伙计们暂时留在驿馆休养,容灼则带着邢冲和两个伙计一起,快马加鞭去了一趟豫州。 在途经西大营的驻地时,容灼特意选了会经过大营附近的那条路。 没想到行到中途,路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那响声因为离得不远,所以动静极大,直接惊了马,容灼猝不及防没扯住缰绳,直接被摔下了马背。 好在他练过摔马,在落马的瞬间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才没伤着。 邢冲见状却是吓了一跳,一边命两名手下戒备,一边下马查看容灼的状况。 “没事!”容灼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也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先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方才那动静他听着像是……爆炸? 这里怎么会有爆炸声呢? “哎呀,不好意思,惊了你们的马!”一人自路边的林中出来,身后跟着数名行伍之人。 那人在看清容灼的样貌之后,当即大喜,开口道:“少东家!” 容灼抬眼看过去,这才认出来人竟是大当家,“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大当家笑道:“少东家怎么会在这儿?” 容灼一笑,“说来话长,我此番是要去豫州办点事情。” “着急吗?”大当家问,“不着急的话去西大营坐一坐?” “很急。”容灼道:“不过大当家的若是有空,待我忙完事情之后,可否一叙?” “好说好说。”大当家的忙道:“少东家说个时辰,我去段家的商行寻你便是。。” 容灼闻言忙与他约定了黄昏时分。 大当家倒是讲究,当日黄昏时果真去了段家的商行。 容灼忙活了小半日,刚一回商行便见大当家正在前厅候着呢。 两人一番寒暄,随后容灼便主动朝他说明了此番来豫州的目的。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请缨去了边关,我们军中儿郎无不钦佩羡慕。”大当家道。 容灼听他夸于景渡,眼底便染上了几分笑意。 “对了,我今日听到的爆炸声,是大当家所为?”容灼问。 “正是。”大当家道:“祁兄临别前便鼓励我要多多钻研机关之术,一别数月我也算没辜负他的寄望。明日少东家若是有空,随我去西大营看看吧。” 容灼原想着如今时间紧迫,但想起那爆炸声,便知道大当家手里应该有值得他一看的东西。 第111章 “西大营如今是谁主事?”容灼问大当家。 “陛下先前派了个将军过来,不过只是协理,如今大营主事的还是刘将军和杜将军。” 容灼闻言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主意。 “大当家,劳烦你回去之后朝两位将军知会一声,就说……”容灼迟疑了半晌,“就说我明日要带着太子殿下的人,去营中探望,不要朝他们提及我此番来豫州的真实目的。” “好说。”大当家忙道。 “对了,大当家如今在营中可还习惯?”容灼问。 “多亏了少东家和祁兄,我如今也算是吃军饷的人了。”大当家道:“杜将军对我还算关照,在诸事上都不苛求,只让我专心钻研机关之术。我们寨子里原来那些弟兄也被收编了,大伙带头在大营周边开了一片地,种了些瓜果,也养了一些家禽,倒是比从前过得更自在了。” 容灼闻言不由失笑。 便闻大当家又道:“我们还在大营附近的村子里置了一处宅子,将山寨里的老弱妇孺都安置在了那里,杜将军那相好的,也被安置在了村子里,平日里大家都挺照应的。” “孟凡青呢?”容灼问。 “他也很好,明日少东家去大营中就能见到他了。” 容灼听闻大伙儿的生活都渐渐步入了正轨,由衷地替他们高兴。 “你和祁兄如何了?”大当家看了一眼门口立着的邢冲,“怎么身边的护卫换了人?” 容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捞起腰间挂着的玉佩朝他示意了一下。 大当家一看这玉佩就明白了,冲他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又叙了些闲话,容灼留他在商行用了晚饭,这才让他回营。 “东家明日要去西大营?”送走了大当家之后,邢冲朝容灼问道。 “咱们只是路过去看看,时间应该来得及。”容灼道:“今日不是已经同药铺的人谈好了吗?明日一早,让商行的人替我去办剩下的事情吧,左右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今日容灼已经去豫州的药铺里看过了,这里和京城的宋家药铺差不多,也有一些常用的成药方子,但因为百姓用成药很少,所以存量并不多。 容灼朝豫州最大的药铺定了一批治疗肠胃的药,并约定好了待药制成后,由段家的商队送往北江。明日他原是打算带着邢冲他们一起,把豫州所有的药铺都看一遍,将现有的相关成药都搜罗一下,先带走应急。 不过仔细一想,这件事情委托给商行的人去办也行。 这样容灼明早就可以去西大营一趟,而后让商行的人按约定好的时辰,将搜罗来的药送出城,容灼从西大营出来之后,就可以和他们汇合,一点都不耽误。 “对了,邢冲。”容灼朝他问道:“你身上有什么和太子殿下有关的信物吗?” 邢冲一怔,问:“东家是想做什么?” “明日去西大营,想看看有没有好东西顺走一点。”容灼道:“不过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就怕他们不买账啊。” 邢冲道:“当初殿下让我等加入商行时,已经将所有于他有关的联系都抹除了,所以我这里没有信物。不过西大营的刘将军是殿下的人,我想……他不敢不买东家的帐。” “那明日你跟着我,若是他不买账,你替我唬他一下。”容灼道。 邢冲闻言忙应了。 当夜,容灼便去找了一趟商行的管事,将明日的事情托付给了他们。 管事对容灼的话自然无有不从,利利索索地便应下了。 次日,容灼带着邢冲和另外两个护卫去了西大营。 到了地方之后,容灼才知道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因为刘书怀听说容灼要来,亲自带着人到了营门口迎接。他一直是知道于景渡的身份的,再加上多少猜到了容灼和于景渡的关系,自然不敢怠慢了容灼。 就连杜兴得知容灼来了之后,都特意从演武场回来了。 一番寒暄后,容灼直截了当地朝刘书怀道:“刘将军与太子殿下熟识,应该知道殿下他素来对机关之术很感兴趣吧?今日我们过来,便是听说大当家搞了不少新鲜玩意,特来替太子殿下看一看。” 容灼难得拿于景渡压人,多少有些心虚。 他没和这些人独自打过交道,总觉得以自己的这点薄面,估计很难在刘书怀面前说得上话。岂不知刘书怀是个聪明人,他心里非常清楚,得罪容灼说不定比得罪如今的太子更难收场,所以哪怕容灼不朝他提于景渡,他也绝不会让容灼不痛快。 在容灼提出要看大当家的机关之术时,刘书怀当即便吩咐人去准备了。 不多时,容灼便被带到了演武场。 “这是投石机,四人配合操作,最远能投出去两百多米。”大当家朝容灼一一介绍道:“这是连弩,我从书上学来的,改良过之后,一次能发十支箭……” 大当家制出来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不是他发明的,只是从书上看了,自己琢磨着制出来的。这些东西大都在刚被发明出来时,兴盛过一阵子,但后来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大部分都失传了。 若是对机关之术没有研究的人,哪怕照着书上的记载,也很难制出来。 大当家一是因为自己喜欢,再加上曾经遇到过高人指点,这才能有所成。 “昨日我遇到你时听到的是什么动静?”容灼问他。 “那是我将烟花改良过后制出来的土炮。”大当家道:“动静挺大的,离得近了也能炸伤人。” 容灼一挑眉,心道这可是好东西。 其实在这个时代,火药并不算稀罕物,只是并未被广泛应用于军事。 而大当家碰巧醉心此术,自然少不得要在这上头动些心思。 “有趣。”容灼道:“你这些东西要是弄到边关去,正好能试试合不合用。” 其实容灼对边关的战事并不了解,他也不确定这些东西能不能帮上于景渡的忙,但他觉得像大当家这样的人才,收拢了肯定没有坏处。 “可以啊!”大当家顿时来了兴致,“要不我做一批出来,少东家找商行的人帮忙运到北江送给太子殿下,就当是我们西大营也为边关尽一份力。” “这主意倒是不错,我想太子殿下若是见了这东西,定然也会高兴。这土炮点上炸一下,就算炸不死几个人,吓唬吓唬他们也好。”容灼道:“不过有个问题,这东西长途运输太危险,万一路上磕碰了,那负责运货的车夫和马就惨了。” 大当家道:“这倒是,这东西我试的时候都得找个离大营远点的地方,就是怕出纰漏。” 若非如此,他昨日也不会碰巧遇到容灼,还惊了容灼的马。 “刘将军?”容灼朝刘书怀道:“你们西大营如今又不打仗,要不把大当家的借给我们一阵子呗?他若是在边关能帮上忙,咱们大营也跟着立功不是?” 他说罢似乎是生怕刘书怀不答应,又道:“这人我可不是自己要的,是替太子殿下要的。太子殿下如今在边关为国征战,抛头颅洒热血,咱们自该为他筹谋,你说是吧刘将军?” “是,少东家所言极是。”刘书怀道。 容灼一怔,“你……你这是答应了?” “是。”刘书怀看向杜兴,“杜将军没有异议吧?” “没有没有,别说楚东了,我都想跟着一起去边关呢!”杜兴道,他口中这个楚东,说的便是大当家。 容灼没想到他们答应得这么利索,剩下的半肚子慷慨激昂的劝说之语只能生生憋了回去,还怪不好意思的。 “楚东在营中带了几个与他一道做机关的徒弟,本将将他们一并给少东家吧。”刘书怀道:“还有他们做机关需要用到的东西,若是方便携带的,都一并带走。” 容灼:…… 好家伙,这刘书怀可真是大方。 “少东家在豫州待几日?”刘书怀问。 “呃……今日就走。”容灼道:“我们急着赶路。” 刘书怀闻言也没废话,立刻变吩咐了大当家带人去收拾东西,让他们今日跟着容灼一起启程。大当家看了一眼容灼,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领命去了。 容灼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朝刘书怀道:“刘将军,还有一个人……” “少东家还有什么要求,一并提出来便是。”刘书怀道。 容灼听他这么大方,只恨不能将整个西大营一起要走带给于景渡。 可惜他理智尚存,还知道适可而止。 军中之人做事向来利索,不过晌午大当家就将东西都收拾好了,其中包括他自己的行囊,以及他做机关时需要用到的家伙什儿。另外除了他自己之外,他还带了十二名儿郎,据说各个都是手巧的,平日里他做机关时这些人都会跟着他打下手,算是他带出来的徒弟。 “刘将军,我将这些人带走,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万一事情……” “少东家放心。”刘书怀道:“届时我在军报中标明,就说是西大营自行将人送到的边关,不会让人找出什么把柄来的。” 容灼闻言这才放心。 后来他才反应过来,说不定刘书怀早有将人送给于景渡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恰好容灼的到来促成了此事,倒是省得刘书怀再找机会。 “少东家。”大当家楚东,趁着无人时朝容灼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想说孟凡青吧?”容灼道:“你如今是去边关,又不是去旅游,带着他不合适。” 大当家闻言目光一黯,“我知道我如今是军中之人,不该感情用事。” “嗯。”容灼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拍,“不就是分开几个月吗?就算战事胶着,那顶多也就一年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你看我与祁护卫不也分开了吗?是吧!” “少东家说得对。”大当家想了想又道:“那咱们出发前,能不能允我去朝他道个别?” “道什么别啊,万一你见了他又舍不得走了怎么办?”容灼道。 大当家闻言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容灼。 以他对这位少东家的了解,对方绝不是如此不近人情的性子。 所以……少东家这是在逗他? 楚东总算回过神来,骤然转头,便见孟凡青拎着个包袱正朝两人走来。 “此事我没与你商量,因为我觉得他年纪也不算小了,应该让他自己做主。”容灼笑道,“希望你不会觉得我自作主张。” “当然不会。”楚东朝容灼行了一礼,“少东家有心了。” 容灼没再朝他多说什么,又去找刘书怀说了几句话,便准备告辞了。 他从西大营挖了人,多少有点心虚,生怕走慢了刘书怀反悔。 刘书怀倒是敞亮,不仅给他们带足了干粮和盘缠,还特意让人挑了十几匹好马。 容灼带人从西大营出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之后,段家商行的人已经等在那里了。此番他们搜罗来的成药也不算多,容灼干脆让人将药分装了一下,他们各人背了一份,也没让马车去送,免得耽误时间。 就这样,他们一路疾行,入夜后便赶回了驿站。 先前病了的伙计们,经过了两日的修整,如今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容灼让林大夫又帮他们检查了一遍,确认都没有异样之后,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出发,去追赶前头的商队。 由于商队同行的有马车,所以行进速度略慢。 容灼他们约莫追赶了四五日的功夫,便与商队汇合了。 连着骑了几日的马,伙计们倒是没什么事情,他们都是行伍出身,都能扛得住。容灼就不行了,他此前虽然也练过骑马,但是一口气奔波这么久,还是头一遭。 待众人汇合这日,他的腿已经被磨破了皮。 白日里他还能强忍着,这晚沐浴完之后,便疼得直皱眉。 “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去豫州这一趟。”金豆子心疼地道:“左右不过是些治肠胃的药,咱们到了北江再买也行啊,您又何苦这么折腾自己。” 容灼一边给自己抹药一边朝他解释道:“咱们不能去北江买药,因为戍北军人数众多,咱们骤然买那么多药,会影响百姓的生活。而且北江地处偏远,来往的商队又少,他们自己都不够用呢。” 但豫州不同,这里交通便利,来往商队众多,而且容灼在这里定制成药的话,可以委托段家商行的人帮忙跟进和运送,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我若是不跑这一趟,就拐不走大当家他们了。”容灼笑道。 他手上力道一重,不慎弄疼了伤处,顿时又疼得直哼唧。 “我来吧公子。”金豆子走上前接过药。 容灼却身手一挡,“我还是自己来吧。” “这地方伤得太蹊跷,你自己都看不清。”金豆子道。 “没事,我自己摸索着弄吧。”容灼道:“你帮我再去弄点吃的吧,我又饿了。” 倒不是他和金豆子见外,若是放在从前也就罢了,如今他已经和于景渡在一起了,总归要顾忌着点这些细节,不能再和金豆子无分彼此了。 金豆子去了趟厨房,没多会工夫就端了一碗面回来。 容灼已经上完了药,就那么叉着腿立在桌边,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金豆子站在一旁看着,忽然鼻子一酸。 他们公子从前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而且驿馆的厨子休息了,这碗面是他煮的,味道想来不会太好,他家公子竟然一点都不挑剔,就这么一口气吃光了。 “你……”容灼抬眼看到他眼睛发红,问道:“你也想吃?早说,我给你留一半。” “我不吃,我晚饭吃饱了。”金豆子吸了吸鼻子,忙收敛起了情绪,转移话题道:“公子,再有小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 “是啊。”容灼闻言不由想起了先前于景渡朝他说过的话,彼时他们都还在京城,于景渡朝他说,等他生辰时要给他一份生辰礼。 当时容灼便猜想,这份生辰礼会不会与他送给对方的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如今想来,他们之间该发生的都发生过了,至少在这方面于景渡应该给不了他什么惊喜了,除非于景渡能让他欺负一下。 不过容灼脑补了一下那场面,有些不大能接受自己欺负于景渡。 他性情温和,没什么征服欲,而且他很满意自己如今和于景渡之间的模式。 既然这样的话,那于景渡还能送他什么贺礼呢? “我今日问过老路叔,他说咱们如果一路顺利的话,应该能在你的生辰之前赶到北江。”金豆子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这样你生辰的时候,就能见到太子殿下了。” 容灼脸一红,“咱们是去办正事,我又不是为了见他才去的。” “那我跟老路叔说,明日开始走慢些吧,省得走得太急马累。”金豆子道。 “你小子如今是出息了,都敢揶揄我了?”容灼笑道。 金豆子一看他笑了,这才将碗收走,一溜烟没了影。 待他去洗过碗回来后,便见容灼已经躺在榻上睡着了。 金豆子守在一旁打着蒲扇帮他赶了会儿蚊子,等容灼睡熟了,他才去睡下。 后头的日子,容灼没敢再骑马。 这种事情上,他没必要逞能,再说商队里最不缺的就是马车。 也不知是因为他们人数众多,还是因为运气好,后头的一路他们几乎没遇到过任何挫折,顺顺利利就到了北江。 美中不足的是,头几天遇上了一场雨,将行程耽搁了一两日。 所以他们在接近北江的头两日,容灼的生辰就过完了。 那日金豆子原是想帮他庆祝一下,但被容灼阻止了。 他们商队这么多人,这一路来回要走两三个月呢,过生辰的人应该不少,他不想搞特殊。 可若是人人过个生辰都要操办一下,那他们这一路也不必走了。 最终,金豆子偷偷让驿馆的厨房给容灼煮了碗长寿面,当晚容灼撑得半夜都没睡好觉。 到了北江的这日,容灼并未直接带着商队进城,而是等在了城外的驿馆,让邢冲派人先去大营知会了一声。 从城外的驿馆到戍北军大营还有些距离,快马加鞭来回也得半日的功夫。 容灼等着着急,为了缓解焦虑,便带着金豆子进了一趟北江城。 北江城里比容灼想象中还要热闹一些。 不过这里因为靠近北境,所以城中的风土人情和京城有着很大的差别。 “公子,要不要尝一尝这里的点心?”金豆子朝容灼问道。 “啊?”容灼方才明显在走神,闻言一怔,“什么?” 金豆子无奈道:“您人都到北江了,左右今日黄昏前也该见到……那个谁了,怎么还这么魂不守舍的?” “瞎说。”容灼道:“我只是赶了一路,今日终于如释重负,有点不适应。” 他说罢拉着金豆子又招呼了跟在身后的邢冲和另外两个护卫,在路旁的面摊上叫了几碗面。 面摊老板一看他们的穿着不像本地人,便与他们攀谈了起来。 得知容灼他们是商队的人之后,另给他们没人的面里加了个鸡蛋。 “北江战事频繁,好久没有商队愿意来了。”老板感叹道:“我看小公子年纪轻轻,没想到还挺有魄力。” 容灼一笑,“富贵险中求嘛,旁人不敢来我们才更要来。” “你这话说得倒是没错。”老板道:“不过我们北江应该乱不了太久了,如今太子殿下坐镇戍北军,想来战事很快就会平息了。” 容灼听他提起于景渡,有些好奇,便道:“太子殿下来北江也就月余吧?” 于景渡他们比容灼早出发半月,再加上他们是快马加鞭,所以脚程比容灼他们快了许多。 “月余怎么了?”那老板道:“太子殿下来北江的第二日就上阵了,这一个月他杀的夋国人估计都数不过来了。就前两日太子殿下还打了一场大胜仗呢!听说那场仗原是要耗上些时日的,但太子殿下坚持亲自出战,刚上阵就一枪挑了他们主帅的半条胳膊,导致夋国军溃散,提前就撤了。” “他把夋国主帅杀了?”容灼问道。 “人没死透,胳膊废了。”面摊老板道:“但他们主帅废了一条胳膊,这仗接下来怕是不好打喽。” 一旁的金豆子问道:“前两日,是前天还是大前天?” “就是七月二十九那日。”摊主道:“当日北江全城都在庆祝此事,我还白送了十碗面呢!” “七月二十九……” 金豆子看向容容灼,心道可真巧,他们公子生辰那日,太子殿下大败夋国主帅。 第112章 容灼埋头吃着面没吱声,但眼底却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他打算将于景渡的这一场胜仗,单方面当做对方送给自己的贺礼。 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快些结束战事更好的礼物了…… 当日,容灼又带着金豆子在北江城的医馆和药铺里看了看,他发觉这里的药材并不充裕,尤其是产自南边的一些药材,因为没有商队来往,导致缺货非常严重。 他暗自琢磨,等将来战事平息了,或许可以将运送药材这件事情持续下去。 到时候只运送北江缺少的药材,不仅是北江,沿途各州府最好都要顾及到。 届时他们商队也会兼顾别的赚钱的生意,药材不是主业,所以应该能负担得起。 当日,众人并未在城中逗留太久,约莫着去大营传信的人快回来时,他们就返回了驿馆。 容灼回去的路上一直颇为激动,想象着于景渡得知他到了北江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跑来见他应该不至于,大营里人多口杂,容易让人起疑。 但既然传话的是他的人,说不定会给他带个口讯什么的? 尽管知道很快就要见到对方了,但容灼还是充满了期待,想先一步得到对方的消息。 然而事与愿违,传信的护卫带回来的消息是,太子殿下并不在营中。 “怎么会不在营中?”容灼惊讶道。 “说是前两日殿下大败了狄猛之后,乘胜追击,打算直接将他们安营的地方给平了。”传信的护卫道:“夋国大军安营的地方离戍北军大营有不小的一段距离,来回要花些功夫。”他口中的狄猛便是夋国的主帅。 容灼闻言拧了拧眉,稍稍有些担心。 他不知道战场上情况如何,但只要见不到于景渡的人,他就觉得忐忑。 尤其是自己奔波这么久,总算到了这一日却扑了个空,这让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总忍不住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尽管一直说服自己不要这么想,但他心里还是乱糟糟的。 大概是他电视看多了,总怕那种造化弄人的事情出现在自己和于景渡身上。 “那你去找的是谁?”邢冲问道。 “军中负责后勤的人。”那护卫答道:“太子殿下不在,属下不敢私自暴露身份,只能以商队的名义朝他们报备。” 容灼点了点头,“你做的对,那他们怎么说?” “今日天色也不早了,驿站距离大营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的意思是明日一早再让咱们带着东西过去。”护卫道。 容灼想了想,这样也好。 反正于景渡不在营中,他今日去了也见不到对方。 于是,容灼的商队当日便暂歇在了北江城外的驿馆中。 当夜,容灼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便起身到了外头。 北江城不比京城,入了八月后夜里气温便有些寒凉。 容灼一出门,便被夜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然特别想于景渡。明明自两人分开后,他每天都很挂念对方,可今日的感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甚至忍不住想,这要是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就好了。 说不定他一回头,于景渡就会出现在他身后。 容灼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识转身去看,却发觉立在他身后的人是金豆子。金豆子手里拿着一件外袍,上前披在了容灼身上。 “你怎么还没睡?”容灼问他。 “公子这么魂不守舍的,我哪里睡得着?”金豆子道。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容灼道:“其实我没什么事情,就是路上走了太远,如今终于到了目的地,有点近乡情怯。” 金豆子找了个块石头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另一块石头。 容灼见状便走过去与他并肩坐在一起。 “公子,其实看你这样,我挺替你欢喜的。”金豆子道。 容灼一怔,问他:“看我哪样?” “就是……会为了旁人欢喜忧愁,恣意洒脱,敢爱敢恨。”金豆子道:“从前你只喜欢读书,每日除了读书几乎不做旁的事情,可有时候我总怀疑,你读书真的快活吗?” “后来你开始跟着表少爷一起厮混,起先我也担心你,怕你跟着他学坏了。”金豆子道:“但如今想想,这世上也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再说了,你跟着表少爷他们厮混,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结识了太子殿下,如今更是有了自己的商队。” 容灼闻言也忍不住有些感慨,他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其中最大的意味,大概就是认识了于景渡,还和他走到了一起。 “豆子,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容灼问他。 “我从前的想法就是,一直好好伺候公子。”金豆子道:“将来若是有机会了,再娶个娘子作伴,嘿嘿。” 容灼闻言一笑,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喜欢我的就行,我不挑。”金豆子道。 容灼伸手在他膝盖上一拍,“等这趟回去……” 他话说到这里,又觉得这种话不太吉利,便改口道:“此事包在我身上吧,等我得闲了替你张罗。” 金豆子闻言嘿嘿一笑,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容灼经他这么一打岔,烦乱的心思稍稍平静了些许。 夜已深,外头的凉意越来越重。 容灼没再继续逗留,拉着金豆子回屋了。 次日一早,他们便依着约定启程,朝戍北军大营行去。 不过因为楚东和孟凡青他们的身份特殊,容灼不敢擅做主张,暂时让他们候在了驿站里。 驿站和大营的距离,骑马都要小半日,他们运着货物自然更慢。 待商队到了大营外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营中主管后勤的军需昨日接到报备后,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所以容灼他们到了之后,被安置得很妥帖。 尽管众人并不知容灼的身份,也不知这支名义上替户部办事的商队,实际上和他们的太子殿下大有渊源,但容灼他们依旧得到了该有的礼遇,并没有受到任何怠慢。 只因商队带来的药品,对他们而言极为重要。 无数受伤的戍北军儿郎,都要靠着这些药救命。 趁着老路和大营的军需对接时,容灼跟着戍北军接待他们的士兵在附近的营房转了转,只可惜因为身份所限,他只能在后勤的营房附近溜达一下,太核心的地方不能去。 容灼自进了大营之后,对戍北军的印象极好。 至少他们接触到的士兵,看起来都极有素养。 而有时候通过一个普通士兵的言行举止,就能侧面反应一支军队的整体状况。 “太子殿下住在哪儿啊?”金豆子忍不住问道。 “太子殿下的营房与常将军的营房在一个院里。”那士兵这话听着没毛病,但实际上稍有心便能听出来他在回避金豆子的问题。 容灼见这戍北军的儿郎如此警惕,还挺欣慰的,这说明他们所有人都很在意于景渡的安全。 “我们能去伤兵营看一眼吗?”容灼问他。 “当然。”那士兵闻言便带着他们去了伤兵营。 伤兵营里的大夫,昨日就听说了商队要来的事,今日见到容灼等人颇为热情。他们在军中数年来,一直苦于缺少药材,没想到竟真的能等到用药自由的这一日。 而伤兵营里的士兵就更高兴了,一个个见到容灼都跟见了活菩萨似的,害得容灼都没好意思在里头多待。 “这些药,能救多少人的命?”容灼朝伤兵营的大夫问道。 “很多。”大夫道:“单说前几天那场仗,前线退回来的伤者就有数百人,这些人伤得不算太重,都是不能再继续战斗,却能转移回来的。剩下的那些只能留在前线临时的伤兵营中,他们都是重伤或者不便再行动的,也是最需要药的。可从前的大部分时候,前线的临时伤兵营收了那些人,其实和收尸没有什么两样。” 重伤之下,伤口持续不断的流血和感染,会轻易要了一个人的命。 而这种时候,若是有了药,很多人就有极大可能保住性命。 “还有这种轻伤的。”大夫指着一个耳朵上裹了布巾的少年,“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因为伤得太轻,有限的药不能给他用,所以后来耳朵都快烂没了……” 容灼听他这么说,不由有些鼻酸。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当时的自己头脑发热,做了这个决定。 当晚,躺在营帐里的时候,容灼心中百味杂陈。 这一刻,他彻底理解了于景渡当初听说他要做这件事情时的心情。 次日一早,众人用过早饭后便准备离开大营了。 说到底他们只是来送药的,不可能一直住在营中。 容灼心中很是失落,因为跑了一趟也没能见到于景渡,甚至连对方如今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营中却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人说太子殿下回营了。 不多时,便有士兵抬着一个个简陋的担架快步朝伤兵营而来。 容灼一颗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目光不由自主地一一看向上头躺着的人。 但被抬回来的人大都满脸污血,压根也看不出本来面貌。 一旁的邢冲上前帮手抬着一个担架,朝旁边的儿郎问道:“太子殿下可安好?” 那人看了他一眼,念及他问的此事并不算什么机密,便答道:“安好。” 邢冲闻言转头朝容灼略一颔首。 容灼看懂了他的意思,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第113章 先前容灼因为担心于景渡的安危,一颗心一直悬着,因此没有太多的心思去留意别的。如今他暂时放下心来,看着一个个满身血污不知死活的伤兵,心中百味杂陈。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样的场面,只觉鼻息间都是刺鼻的血腥味。他站在一旁看着这些被人抬进营中的伤兵,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立在一旁看着。 这一刻,他才算直观地感受到了一点战争的气息,从前地万般想象,都不急这一幕来得震撼。 “让一下!”一个士兵的声音大吼道。 走在前头的士兵闻言纷纷闪到一旁,这时便见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正快步奔来。 容灼扭头看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担架上躺着的人,可惜因为角度的问题,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过下一刻,他忽觉心中一悸,抬眼看去时,便対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 于景渡满脸血污,双目带着通红的血丝,看向容灼时的目光满是惊讶。 与于景渡対视的那一瞬,容灼呼吸都不由一滞,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再次看向了担架上的人。 此时于景渡抬着的担架正好和容灼擦身而过,容灼一打眼通过対方脸部的轮廓勉强认出来,那人是黎锋。 “等着。”于景渡开口,声音嘶哑得有些可怕。 随后不等容灼反应,他已经抬着黎锋的担架朝着伤兵营的方向奔去。 容灼怔怔看着他的背影,一颗心忍不住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黎锋是怎么受的伤,但从于景渡的神情来看,黎锋应该伤得极重。 容灼几乎不敢去想于景渡如今面临的情形。 虽然于景渡从未朝容灼说起过黎锋的事情,但容灼知道,此人対他定然十分重要。 就像金豆子之于自己,日日陪在身边,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早已形同亲人一般。 于景渡这人的性子虽然清冷,但实际上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东家。”不多时,邢冲从伤兵营的方向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个于景渡的亲随,“太子殿下有令,让咱们暂时留在大营中。”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跟着带路的人又回了先前他们住着的营房。 因为于景渡突然回营,如今营中一片忙碌,容灼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老老实实待在营房中,不敢给他们添乱。 “我问过了殿下相熟的人。”邢冲朝容灼道:“黎将军是在追击残兵的途中中了埋伏,这才受了重伤。” 容灼忙问:“多严重?” “很严重。”邢冲道。 他大概是怕容灼担心,又道:“不过……大夫说有了咱们的药,或许救回来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黎将军吉人天相,东家不必太担心。” 容灼走到门口立着,心中只觉十分沉重,他问邢冲,“你跟着太子殿下多久了?” “三年,不过邢某从前是殿下身边的暗卫,极少露脸。”邢冲道。 “黎锋跟着他多久了?”容灼又问。 “殿下刚入大营不久,他们好像就认识了。”邢冲道:“可能得有四五年吧?甚至更久……” 这么长的时间,几乎等于是陪伴了于景渡的整个少年时期。 “东家,殿下身边的亲随我有相熟的,你若是想去看他……” “不用。”容灼道:“他让我等着,我就等着吧,我想他如果需要我,他会来找我。” 如今他们是在戍北军中,容灼対这里一无所知,他不敢贸然做任何事情。 于景渡已经焦头烂额,他唯一能为対方做的就是不添乱。 当日,容灼待在营房中,哪里都没去。 直到午后,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他所在的营房门被推开,一身戎装的于景渡拖着步子走了进来。 容灼怔怔看着他,一颗心跳得极快。 可惜他从于景渡脸上看不到任何能供他判断的情绪。 容灼不敢问他黎锋的状况,只迎着他的目光走到他身边,然后伸开双臂抱住了他。 “身上都是血,很脏。”于景渡开口,声音似乎比先前更沙哑了几分。 容灼抬眼看向他,抬手徒劳无功地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抹了抹,而后慢慢凑上前,吻住了于景渡。 于景渡一手按在容灼肩膀上,似乎是想将人推开。 但随即,他便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骤然将容灼抱起来,有些粗鲁地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容灼任由他亲吻着自己,舌尖都被対方的牙齿磕出了血。 淡淡的血腥味自他口中弥漫开来,混合着丝丝缕缕地疼痛。 “嘶……”容灼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于景渡一怔,理智迅速回笼,稍稍将人放开了些许。 他布满血丝的双目看向近在咫尺的容灼,眼底情绪翻涌。 过去无数个日夜的害怕、思念、焦急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眼底的清明吞灭。 但少年含着泪的双眼,却令他内心的野兽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还好,你没事。”于景渡哑声道。 容灼搂着他的脖颈抱着他,一手在他颈后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替他顺毛。 “我差点害死了黎锋。”于景渡又道。 差点,那就是没有?念及此,容灼才稍稍放下了心来。 “黎将军怎么样了?”容灼问他。 “大夫说血止住了。”于景渡有些疲惫地伏在容灼颈间,“我不该下令去追击……” 若是他见好就收,黎锋就不会中埋伏。虽然伏击黎锋的人被他全歼了,最终他们也成功捣毁了夋国大军的临时营地,但还是付出了代价。 后来容灼才从旁人那里听说,在这件事情上,于景渡的判断并没有错。 黎锋遭遇的埋伏只是个意外,几乎没有対追击的队伍产生太大的影响,和最后的结果相比,他们付出的这点代价实在是算不上大。 但是因为于景渡亲眼目睹了黎锋受伤的过程,所以才会难以释怀。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黎锋虽然伤得重,但最后却捡回了一条命。 “如果他……” “没有如果。”容灼低声在他耳边道:“他不会有事。” 于景渡稍稍退开些许,目光灼灼地看向眼前之人,那颗惶恐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吓到你了吗?”他低声问道。 “我哪有那么容易被吓到。”容灼凑到他唇边温柔地亲了亲,“你无论対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害怕。” 于景渡心底一热,抵住他的额头,“我身上都是血,很呛人吧?” “我闻不到。”容灼道:“北江的初秋有点冷,我昨晚着凉鼻塞了。” 于景渡一笑,紧绷着的情绪总算是放松了些许。 “等着我,我先去洗个澡。”于景渡道。 “你不用管我。”容灼道:“我可以去驿馆等着……” “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让你离开?”于景渡道:“在这里等着,哪儿都不许去。” “可是,这里人太多了,我怕他们会看出来什么。”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情,而且这里是戍北军,不是京城。”于景渡说罢又抱了他一会儿,这才大步离开,临走前他将自己的亲随留给了容灼。 容灼在屋里待了片刻,直到面上的红意褪去,才开门出去看了一眼。 门外,邢冲正和于景渡的亲随说话,两人看起来颇为熟识。 “东家。”邢冲朝他行了个礼,“您要出去吗?” “我不出去。”容灼忙道。 “容小公子。”于景渡的亲随朝他道:“太子殿下吩咐过了,您可以在营中自由行动,您想做什么或者去哪儿,我都可以带您去。” 容灼闻言下意识看了邢冲一眼,见対方朝他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 “那我能去看看黎将军吗?”容灼问。 “小公子请随我来。”那亲随说着便在前头引路,带着容灼和邢冲去了伤兵营。 大概是今日被送回来的伤兵太多,容灼一进伤兵营便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这里的情形与他昨日来时完全不同,彼时这里的人都是伤口被包扎过,正处在恢复期的轻伤员。 而今日送来的这些,则都是重伤或性命垂危之人。满目血肉模糊的尚未被处理完的伤口,以及此起彼伏地痛呼声,令这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昏迷不醒的黎锋,如今躺在角落的一张床上,赤裸的上身裹着被血洇湿的布巾。 但与先前的匆匆一瞥相比,如今的他虽昏迷不醒,面上却没了那股不祥的死气。 “你们送来的药帮了大忙。”于景渡那亲随道:“若是放在从前,黎将军这伤口只怕很难止住血。你们送来的成药中,有快速止血的药,还有吊命的人参片……我想今日这些重伤的人,被抬出去的数量应该会比以往少很多。” 重伤之人抬进来再抬出去,就意味着死亡。 抬出去的人越少,证明能救活的人就越多! “公子,殿下请您过去。”这时外头有士兵来报。 容灼又看了黎锋一眼,这才转身跟着来报信的士兵走了。 这一次,対方直接将容灼带到了于景渡的营帐里。 容灼一进门,便被人抱了个满怀,随之而来的便是対方细细密密的吻。 于景渡吻得虔诚又认真,唇舌都像是在争先恐后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和渴望。 “一会儿出去会被人看出来。”容灼小声道。 “那就不出去了,一直留在这里。” “这怎么行?”容灼有些担心地道:“会有人怀疑的。” “放心吧,你送来的药救了黎锋的性命,我将你留在营中感激个三天三夜,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于景渡道。 容灼:…… 第114章 理智上,容灼是想拒绝的。 这地方是戍北军的大营,人多眼杂,难保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而且以上一次的经验来看,别说是三天三夜了,哪怕是一个时辰只怕也够他受的。到时候他若是连路都走不了,那就麻烦了,总不能让于景渡抱着他出去吧? 可情感上,他面对着阔别许久的于景渡,根本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况且于景渡这会儿也压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吻得他连喘口气都困难,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太子殿下呢?”营房外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容灼身体一僵,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对方闯进来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场面。可他想推开于景渡,对方却不撒手,抱着他的手臂力气极大,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 当然,于景渡倒也不是托大,而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的亲随。没有他的首肯,大营里根本就没有人敢擅闯他的营帐,哪怕对方有这样的胆子,门口的亲随也不是吃素的,定能将人拦下。 若非如此笃定,他也不可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抱着人不撒手。 果然不等于景渡开口,便闻门口的亲随答道:“太子殿下与商队的容小公子有要事相商,吩咐了旁人不得打扰。” 那人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与亲随又说了两句话便走了。 待外头的人离开,于景渡再次俯身亲了上来。 “等一下!”容灼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推,下意识看了一眼营帐门口的方向,“去屏风后边……” 于景渡闻言直接托住他的双腿将人跨抱起来,大步走到了屏风后头。 容灼一手攀着他的脖颈,微微仰着下巴,任他索取。 两人唇舌交缠,呼吸交错,都有些忘乎所以。 直到容灼断断续续地问他,“你准备了吗?” “准备什么?”于景渡问道。 不待容灼回答,于景渡骤然反应了过来。 他稍稍退开些许,看着容灼,目光中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渴望,但神情却有些懊恼。 “你没有准备?”容灼问他。 “你先前不在这里,我准备那个做什么?”于景渡道。 “你……你就没想过我要来吗?” “当然想过,但是我想着你来的时候会带过来。”于景渡道:“你们不是运了润肤膏过来吗?我看看他们有没有给我分……” 他说着大步走到屏风外头,在各处都扫了一眼,甚至将抽屉都打开看了看。 但容灼他们送来的东西中,只有急用的成药被拿出来用了,旁的东西尚且未来得及分配。 再说了,就算分了,于景渡先前不在,旁人也不敢轻易来他的营帐中。 “你等我一下,我去找他们要……” “于景渡!”容灼开口唤住他,“别走。” 于景渡脚步一顿,那股上头的气血总算稍稍褪去了一些。 他回到屏风后,伸手帮容灼将衣服整理好,又搂着温柔地亲吻了片刻。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于景渡道。 “我知道。”容灼窝在他怀里,“我知道你很想我,因为我也很想你。” 于景渡坐在榻边,抱着容灼坐在自己腿上,这才有了余暇去好好看看怀中人。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自少年眉眼、鼻尖一路慢慢抚过,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检视一件珍宝一般。 “没受伤吧?”于景渡问他。 容灼摇了摇头,面颊还染着红意,“是不是晒黑了?” “没有,还是那么漂亮。”于景渡在他鼻尖轻轻一吻,“哪里都没有变。” 容灼捧着他的脸,手指慢慢抚过他颧骨新添的伤疤,然后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 “小灼……”于景渡呼吸一乱,“你这样我很容易失控的,要是发疯把你弄伤了,你可别怪我。” 容灼听出来他这话是在吓唬自己,问他:“那我哪样你不会失控?” “哪样都不行。”于景渡将人按在自己怀里,“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你想我什么?”容灼问。 “想那晚在庄子里,我将你……” “不许说这个。”容灼耳尖一红,“你就只想这个吗?”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只想这些哪够?”于景渡道:“我会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想,想那日我站在窗口,看着一身红衣的你立在寻欢楼门口与段峥说话;想你躲在我的屏风后头朝我借手帕;想你扔给我一包金叶子要替我赎身;想你给我的买的兔子面具,带我去江月斋吃东西……” 于景渡细数着他和容灼相识后的一点一滴,连那些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容灼窝在他怀里,听他在自己耳边像是说情话一样说着他们的过往,一颗心被填得满满当当。 “幸亏你来了。”于景渡道:“要不然这些事情根本不够我想。” 容灼吸了吸鼻子,“我听他们说你打了胜仗,把狄猛的胳膊废了一条。” “原是想取他性命的,没想到他命大。”于景渡道。 容灼想起此前金豆子的话,朝他问道:“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七月二十九,你的生辰。”于景渡道。 “你记得?” “嗯。” 他不仅记得,且记得清清楚楚。 原以为在这日之前,容灼的商队就能到北江,没想到一场雨将人耽搁住了。 于景渡知道商队赶不过来之后,索性也没继续在大营里等着,直接上了前线。 老天爷下的雨,他没办法朝老天爷算账,只能拿狄猛撒气了。 当日,狄猛压根没料到于景渡会出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再加上于景渡当日就跟疯了似的,招招都想取他性命,彻底让狄猛慌了神,这才露了那么大一个破绽。若非对方征战多年经验丰富,于景渡那一枪挑的就不是他的胳膊,而是他的心脏了。 “你后头去追他们,是想直接打到夋国的王城吗?”容灼问他。 “我得让他们吃得亏大一点,这样他们才能老实一阵子。”于景渡道:“如今他们的临时营房被毁了,至少未来的一两个月之内,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想跟他们继续在北江耗下去,所以我会在他们下一次出手之前,主动出击。”于景渡道:“不给他们重创,边关就难以安宁。” “那你是不是打完这一仗就能回去了?”容灼问。 “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过年之前就能结束战事,否则就得再拖上一年半载了。” 容灼闻言叹了口气,稍稍有些担心。 “别说我了,你这一路上没遇到流寇吧?”于景渡问他。 “没有。”容灼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到:“我去了一趟豫州,带了几个人来北江。”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此事是先斩后奏,忽然又有些担心于景渡会责备自己。 “如果我做得不对,一会儿你别骂我。”容灼道。 “我什么时候舍得骂你了?”于景渡失笑。 容灼脸颊一红,这才将自己遇到大当家以及之后的事情都朝于景渡一五一十地说了。他说罢便有些紧张地盯着于景渡,生怕自己帮了倒忙。 没想到于景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当真拿我压人了?” “我也没使劲儿说,我就压了一点点……” 于景渡闻言眼底慢慢染上了几分笑意,“下回不必顾忌这么多,我喜欢你这么做。” 一想到容灼在外人面前仗着自己势,于景渡便觉十分满足,倒不是得意于自己的身份,而是容灼那举动,令他有种被依赖和需要的感觉。 换句话说,他在意的不是容灼心目中自己的“太子”身份,而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没做错吧?”容灼问他。 “何止没做错!”于景渡道:“你说不定能帮上我大忙。” 容灼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那我将他们带来见你。” “不必,我亲自去驿馆里接他们。”于景渡道。 容灼刚想说自己将人送过来就行,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什么。 “殿下。”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亲随的声音,“常将军让您过去一趟。” 容灼闻言顿时一脸紧张,于景渡忙低声安抚道:“放心,不是因为你。” 听他这么一说,容灼也反应过来了。 于景渡从前线回来之后,都没去见过常将军呢。 幸亏他们没那什么,不然若是到了中途常将军差人来叫于景渡,那不就尴尬了? 容灼这么胡思乱想着,面色不由更红了几分。 “你就招我吧!”于景渡凑到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回头攒着一起收拾你。” 容灼一脸无辜地从他身上下来,心道自己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招他了? 少年哪里会知道,自己如今哪怕是一呼一吸,落在于景渡眼里都跟撩拨无异。 “回去等着我,哪儿也别去。”于景渡帮他仔细讲衣服又整理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样,这才带着人出了营帐。 容灼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生怕旁人起疑。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因为于景渡的营帐外都是可靠的亲随,压根没有旁人。 再加上于景渡身份特殊,闲杂人等避嫌都来不及,谁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往跟前凑。 所以旁人最多也就只能知道于景渡见了容灼,至于两人见了多久说了什么,甚至容灼出来时为何会红着脸,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甚至连怀疑都不会。 另一边。 于景渡离开自己的营帐之后,便去见了常将军。 “黎锋如何了?”常将军正埋头盯着桌上摆着的地图,头也不抬地问道。 “命应该是保住了。”于景渡道。 常将军闻言这才抬头看向他,在看到于景渡身上新换的衣服后不由一怔,“哟,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这么重视末将了?回营后竟然在百忙之中先去沐浴更衣才来见末将?” “您就别揶揄我了。”于景渡道。 常将军一挑眉,“见着人了?” “嗯。”于景渡点了点头,面对于自己而言亦师亦友的常将军,难得流露出了点作为晚辈特有的姿态,这是他面对皇帝时都不曾真心有过的神情。若是外人看了这一幕,定会觉得他与常将军这相处的模式反倒更像父子。 “说说吧。”常将军道。 “就……见了一面,说了会儿话,我想着……” “太子殿下!”常将军道:“我是让你说说怎么自作主张拿自己性命去冒险的事情,不是想听你怎么跟人家私会。” 于景渡闻言忙住了嘴,表情有些讪讪地。 “我有把握,没冒险。再说了,人还等着我呢,我怎么会冒险?” “啧!”常将军一挑眉,“那自作主张总是真的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景渡道:“这道理还是您教我的。” “要不要我在全军中褒奖一下?”常将军道。 “还是别了,孤这作风旁人也学不了,万一学坏了容易丢小命。” “回去这一趟,话倒是多了不少。”常将军摆了摆手道:“去吧,别在这儿跟我唱什么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戏码了。” “还有件事情。”于景渡道:“您还记得我上回跟您提过的那个喜欢钻研机关之术的人吗?” “山匪头子?”常将军问,“你不是说若今年拿不下来边关,过了年再将人弄过来试试吗?” 于景渡先前在山寨中时,就大致了解过大当家掌握的东西,所以来了边关后,他时不时便会琢磨此事。但本朝例来没有将机关之术用在战事上的先例,所以他不敢贸然尝试。 所以当初于景渡朝常将军说,若是今年和夋国的战事不能善了,过了年之后他就放手一搏,找来大当家的试试,看能不能让战事有所突破。 他没想到的是,容灼竟会机缘巧合地将人先带过来了。 “人已经来了,就在北江城外的驿馆里。”于景渡道。 常将军闻言有些惊讶,“跟着商队来的?” “嗯。”于景渡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了点笑意,“容小公子和我心有灵犀,不等我开口先将人给我送来了。” 常将军早就对容灼颇为感兴趣,一直想见见这个少年。 若非答应了于景渡不去吓唬人,他昨日就亲自去见了。 今日听于景渡说对方竟然连那山匪头子都带了过来,不由越发好奇。 但于景渡再三朝他说过,容家这小公子胆子小,要等对方慢慢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再朝他引荐,是以他只能强忍着好奇心,道:“本将派人去接一趟吧。” “孤亲自去吧。”于景渡道。 “你……”常将军刚想反驳,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太子殿下明着是去接那个山匪,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殿下是不是还想告假几日?”常将军问。 “几日不太够。”于景渡道:“最好能给我小半个月的假。” 常将军闻言拧了拧眉,却闻于景渡又道:“容灼很谨慎,没将人直接带来大营,所以如今没有人知道大当家在咱们手里。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不让他来大营里了,免得人多口杂,漏了风声出去。” “你想将他藏着?”常将军问。 “嗯。”于景渡道:“东郊那庄子足够隐秘,地方也大,正合适。” 常将军闻言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开口道:“半个月的假太久了,顶多十日。” “多谢将军。”于景渡朝他行了一礼,随后便告辞了。 从营房出来之后,于景渡又去看了一眼黎锋。 确认对方无恙,并指派了几个亲随了留下照顾后,于景渡才放心。 随后,他又让人带着自己去了一趟后勤储备东西的地方。 他冠冕堂皇地寻了个巡视的由头,然后从京城运来的军需中摸了两盒润肤膏揣走了。 当日,换了便服的于景渡便混在容灼的商队中一起出了大营。 因为商队里都是他的人,此番他连亲随都没带,所以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入夜后,众人才到了驿馆。 于景渡这次依旧是用了祁峰的身份,以免惹人注意。 众人一番寒暄,随后于景渡便将自己的打算朝大当家楚东说了。 楚东闻言自是没有什么异议,很痛快地便答应了下来。 “祁兄,我想多嘴问一句。”大当家道:“我们如今算是替太子殿下办事吧?” “自然。”于景渡道:“是替太子殿下,也算是替戍北军办事。” “那我们的军籍不会改吧?”他又问。 “大当家是想改还是不想改?” “自然是不想改的。”大当家道:“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豫州人,留在西大营就挺好的。不过西大营到底不比豫州营,只是私兵临时改的,将来也未必能一直待在豫州吧?” 于景渡点了点头,也不瞒他,“陛下从前提起过此事,我估摸着一年之内,西大营就会被拆分,扩充到周边的大营中。至于具体去哪儿,暂时没有人知道。”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于景渡又道:“不过我可以替太子殿下朝大当家的打个包票,将来不管西大营何去何从,只要你们想待在豫州,一定能如愿。若是改了主意,也可编入戍北军中,甚至是……太子府。” “那我就先谢过太子殿下抬爱了,劳烦祁兄定要代我等朝太子殿下请个安。”楚东道。 “好说,好说。”于景渡忙道。 当晚众人一起用了晚饭,于景渡难得来了兴致,又拉着楚东聊了许多机关之术,大致将楚东如今擅长的东西都了解了一番。 容灼早就知道这些东西,后来有些犯困便先去沐浴睡了。 可惜他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刚躺下没多久,房门便被人推开了。 容灼睡得不沉,听到动静就醒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口猛地一跳,也没起来,而是继续测身体躺着装睡。 不多时,他听到了于景渡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动静。 随后身上的被子一轻,被角被掀开,一个人自背后贴上来抱住了他。 “你猜大当家和孟凡青现在在做什么?”于景渡在他耳边道。 “我不猜!”容灼道,他知道于景渡这是又想骗他说什么不正经的话呢! 于景渡轻笑一声,“我以为你睡了呢?” 容灼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当即有些着恼。 不过他这点恼意几乎顷刻间便消散了,因为他能感觉到身后抱着自己的于景渡,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而这,很明显也影响到了他。 “既然没睡,那应该就是在等我吧?”于景渡问他,“这次准备了吗?” 容灼随身的包袱里就有这东西,但他还是嘴硬道:“没准备。” 于景渡轻笑一声,佯装苦恼道:“那可怎么办呢?” “你也没准备?”容灼问他。 “嗯。”于景渡道:“真可惜,明日一早就要回去了。” 容灼闻言顿时急了,支支吾吾道:“其实我……我记得好像行李里有一盒。” “哦?”于景渡道:“看来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着急啊。” “你不许笑话我。”容灼道:“要不然我就……” 他原是想说要不然就生气,不和对方亲近了。 可如今好不容易重逢,他不舍得朝于景渡说这样的话,哪怕只是威胁或者玩笑,他都不想说。 “我不是笑话你,只是很喜欢听你说这些。”于景渡捏住他的下巴,半强迫地让他扭过头来跟自己接吻,一吻结束才又道:“这会让我觉得很满足……” “你的满足就是欺负我?”容灼道。 于景渡一笑,“那你喜欢被我欺负吗?” 容灼想反驳,但是又不想违心。 想承认,却不好意思,只能不说话了。 后来,他便说不出话了…… …… 当晚,直到后半夜于景渡才让容灼休息了一会儿。 然而不等容灼缓过劲儿来,他又开始不老实了。 “不行,明天我会起不来的。”容灼求饶道。 “那就不起来了。”于景渡道:“明日我让邢冲带着大当家他们去安置,我在驿馆里陪着你。” 容灼闻言问他,“你明天不走了?” “嗯,不走了。” 容灼这才回过味儿来,“你先前说你明天一早就走,是在骗我?” “我说过一早就走吗?”于景渡装糊涂。 “你说过,还不止一次!”容灼委屈道:“方才你要是不这么说……” 于景渡要是不这么哄他,他才不会答应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呢! 容灼想他归想他,但于景渡也不能这么毫无节制地欺负人啊! 尤其方才他都哭了,对方还继续欺负他。 容灼越想越委屈,后来干脆不理人了。 结果就是后半夜于景渡什么也没敢再做,抱着人时手指头都没敢再多动一下。 第115章 尽管后半夜于景渡一直老老实实的什么也没再做,但第二天容灼还是没能起来。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次日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 “你怎么不叫我?”容灼睡眼惺忪地道。 “怕你睡不醒难受。”于景渡凑到榻边,俯身在他唇角亲了亲,“放心吧,我已经让邢冲带着大当家他们去安置了,那边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今日你且好好休息便是。” 容灼挣扎着想起来,却发觉浑身都没力气,腰更是酸得厉害。 于景渡拧了湿帕子帮他擦了擦脸和手,又端了水让他漱口,看那架势压根没打算让人下床似的。 “我听金豆子说,腿上之前受过伤?”于景渡问他。 容灼一怔,伸手在自己腿上一摸,发觉伤已经好了,没摸到什么痕迹。 他腿上的伤是骑马时磨破的,所以疼了几日之后便慢慢结痂了。这一路到了北江,伤基本都好利索了,结的痂也已经退了,不凑近了看几乎看不出异样。 “没什么事情,就是骑马骑太久了。”容灼道。 他怕于景渡担心,便将事情都朝对方说了一遍,没想到于景渡听完眉头便拧成了一团。 “你不高兴了?”容灼问他。 “没有。”于景渡道:“下回遇到这种事情,让邢冲他们去办便是,不必亲力亲为。你有你的责任,他们也有他们的责任。” 容灼朝他一笑,故作轻松地道:“我若是不去豫州那一趟,怎么能将大当家他们带来呢?” 于景渡闻言勉强一笑,心疼得不得了,却没多说什么。 “我把饭给你端过来,你就在这儿吃把。”于景渡起身。 容灼有些抗拒地道:“我想下去吃,我又没生病……” “那也行。”于景渡将被子一掀,直接抱着人坐到了桌边,让容灼坐在了自己腿上。 容灼满脸通红,别别扭扭地道:“你别这样!” “又没有旁人看着,我抱着你有何不可?”于景渡一本正经地端过粥碗,“再说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跟我还害臊呢?” 容灼一想也是,自己和于景渡,什么害羞的事情都做过了,也确实不需要再见外了。念及此他便放松了不少,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了于景渡怀里。 “还疼吗?”于景渡问他。 “有点。”容灼抱怨道:“你太久了。” 于景渡闻言既心疼容灼,心里同时也有点小小的得意。 “太久没见你了,攒了很久。”于景渡道:“今晚肯定不那样了。” 容灼耳尖一红,“今晚不要了行不行?” “也行。”于景渡道:“那你在北江能待多久?” “我……入冬前还想再来一趟,所以最多待十天吧。”容灼道。 “十天啊,那你一走来回又要三四个月。”于景渡道:“如今是八月,下回再见面,是不是就要等到年底了?万一到时候北江大雪封了路,可能就得等到明年开春……” 容灼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变得有些沮丧。 “你在北江再待十天的话,如果每天一回,那还能……” “你别说了!”容灼埋在他脖颈蹭了蹭,“那今晚你轻点……” 于景渡闻言这才满意,并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克制。 而容灼则因为这一时的心软,导致第二天又没能起来床。 若非他还有别的打算,他怀疑于景渡能逮着他在驿馆里十天不出门。 但他难得来一次北江,还带着一支商队,他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京城,所以他必须赶在离开北江之前,购置一些北江的特产回去。 “我陪你去。”于景渡道。 容灼因为他昨晚闹得狠,还跟他闹别扭呢,但闻言还是没舍得拒绝。 常将军给了于景渡十天的假,如今已经过了两天,还剩下八天。 而他也会在八日后,带着商队启程回京城。 所以在北江的每一刻,他都不舍得和于景渡分开。 “你就是吃准了我不会同你生气,才那么过分。”容灼抱怨道。 “我控制不住自己,这能怪我吗?”于景渡帮他整理好衣服,凑到他唇边亲了亲,“谁让你这么招人疼呢?而且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是也……” 容灼抬手在他唇上一掩,“不许再笑话我。” 于景渡知道他脸皮薄,没舍得再继续揶揄他。 两人出了驿馆,便上了于景渡让人备好的马车。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软垫,容灼坐着倒是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经历了最初的艰涩和不适,容灼已经慢慢适应了和于景渡之间的亲近,而他嘴上虽然经常抱怨,实际上还是颇为得趣的。于景渡在这种事情上温柔体贴,很会取悦人,所以有时候他稍稍过分一点,容灼也不太会与他计较。 “你陪着我,不会被人认出来吧?”容灼问他。 “放心吧,北江城里的百姓几乎没有人认识我。”于景渡道:“即便有人认出来了也无妨,我与你又不会在大街上做什么。” 容灼从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单,上头列着一些北江的特产,有食物有玉石还有一些毛皮之类的东西。 “咱们今日先挨个看一遍吧。”容灼道:“明日我与老路商量一下,再决定购置什么东西。” “不必。”于景渡道:“你想要的这些东西,我都让人准备了一些,也找了熟悉行情的人,一会儿你一次就能将所有的东西都看一遍。你觉得什么合适,明日直接让人去购置就行。” 容灼一怔,“你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你这两日不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吗?” “你来北江之前我就让人办好了。”于景渡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绝不会在北江待太久,我可不希望一共就这几日的功夫,你全都用在这些事情上。” 于景渡帮他安排好了这些,无形中便等于帮着容灼省了好几日的功夫。 容灼心中颇为熨帖,忍不住窝在他怀里蹭了蹭。 当日于景渡带着容灼去了一处商行,这商行的老板姓谢,是于景渡的旧识。 对方先前并不知于景渡安排这些事情是为了容灼,如今得知容灼就是峥嵘商队的东家,当即感佩不已,差点拉着容灼拜把子。 “咱们北江城的商行都听说了容老板的事情,各个都盼着能与容老板一叙。”谢老板朝容灼道,“容老板放心,此番你在北江不管带走多少货,一律可以等出了货之后再付货款。而且有我谢某人在,保证你拿走的都是全北江最好的货。” 容灼一开始还不大明白这谢老板对自己为何如此热心,后来才得知,他们商队如今在整个北江的商界都出名了。 一是因为北江受戍北军庇佑,而容灼商队带来的药解了戍北军的燃眉之急,救了很多将士的性命。二是因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没有一支远途的商队来过北江,他们全城的需用,都是靠着本地的小型商队。 容灼他们的到来,就像为北江打开了一个出口。 有了这一层关系,容灼在北江的事情变得十分顺利。 他几乎用了一日的功夫,就选好了要购置的货物,并初步定好了合作的商行。 他最终在谢老板等人的建议之下,购置了一批玉石和皮货。 而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东西甚至都不需要运到京城,在半路上就能陆陆续续出手。 “我此前就想过,我们来回京城路途太远,耗费的时日太多了。”当日回驿馆后,容灼朝于景渡道:“而到北江的路虽然不好走,但其实最不好走的都集中在后半程,前半程相对来说还是挺容易的,光是我舅舅的商队就有好几支都能覆盖前半程。” 容灼在地图上用手划了一条线,然后手指豫州的地方一点,“所以我在想,如果前半程让我表哥张罗人去跑,将咱们要的东西都运到豫州附近。这样我们甚至不用回京城,只要走到豫州就能再回来,一个来回能省上近两个月的功夫。” 而他们在北江带回去的东西,一路上就能脱手大半,剩下的放在豫州,不管是让豫州的段家商行处理,还是让段峥带回京城,都好办。 “上回我不是去过一趟豫州吗?我听大当家的说,我们经过这里有一条路,改个道就行,几乎不用耽误多少工夫就能经过豫州。”容灼说罢又伸手比划了一下。 “你把你的计划写清楚,我让人快马送回京城。”于景渡道:“这样在你到豫州之前,就可以确保段峥将你要运送的下一批成药都送到豫州。” 这样一来,他们说不定十一月前后就能再跑一趟北江。 当夜,容灼便给段承兴写了封信,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阐述清楚。 次日一早,于景渡派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往了京城。 与此同时,大营里传来消息,说黎锋醒了。 于景渡得到消息后带着容灼回了一趟大营。 起初容灼还有点担心,怕自己去大营不妥,会惹人注意。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多虑了,那日被从前线抬回来的重伤员,有不少是用了容灼带来的药之后保住了性命的,因此大营中不少人都对容灼和商队颇为感激。 原以为此番再难见到恩人,谁曾想恩人主动送上了门。 众人都忙着感激,哪里还有心思去追问他出现在大营的缘由? “高兴吗?”于景渡问他。 两人待在于景渡的营帐中,外头依然不时有人前来,说是想当面感谢容灼。后来于景渡佯装动了怒,才将那些人打发了。 “你对他们好凶。”容灼道。 “你知道大营里有多少伤员吗?”于景渡道:“不止他们,还有他们交好的朋友,上司和下属,届时各个都来找你,你今日不用做别的了。” 他说罢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罐,朝容灼暧昧地笑了笑。 “你!”容灼拧了拧眉,“不能等到晚上回驿馆吗?” “这里就是我在北江的家,你不想在这里留下点什么吗?”于景渡循循善诱地道:“将来等你不在北江的时候,我待在这里,就能想到今日与你这般那般,也好有个念想不是?” 容灼原本还有些抗拒,被他这么一哄登时就心软了。 “我去吩咐外头的人,绝不让人来打搅,你放心,不会被发现的。”于景渡又道。 容灼闻言这才妥协道:“好吧,不过不能太久。” 于景渡闻言心花怒放,总算弥补了重逢那日的遗憾。 当日午后,于景渡便带着容灼离开了大营。 容灼被他折腾得疲惫不堪,马车上睡了一路。 待他醒来后才发觉,于景渡今日没带着他回驿馆,而是去了一处庄子里。 这庄子便是此前于景渡提过的安置大当家和孟凡青他们的地方。 这处庄子极大,且门口安置了守卫,看上去颇为安全。 不过从外观看上去倒是平平无奇,并不会太引人注意。 容灼跟着于景渡进去,便见院中堆放了很多木材,以及各类他不大认识的工具。再往里走到了偏院,还能闻到隐约的火药味。 “这地方算是你们戍北军的秘密小作坊吗?”容灼问。 “嗯,你觉得如何?”于景渡问他。 “可以,放到此处比放在军中安全。”容灼道:“不过涉及到火药的东西,最好重新弄一处更偏远的宅子,不要和其他东西放在一起,也尽量离百姓的房子远一些。” 于景渡闻言点了点头,当即便吩咐人去办了。 大当家一见到容灼颇为高兴,带着他参观了一遍宅子,又将自己近来的构想都朝他说了一遍。容灼这才知道,大当家在西大营时弄出来的东西,其实只是一个初步的尝试,他真正的实力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 “你此番可是替我挖到宝了。”于景渡朝容灼道。 容灼一笑,“你原本就打算用他的吧?” “有这个打算,但是没有下定决心,因为我对他不是很有把握,也不知道他会弄出什么东西来。”于景渡道:“你要知道,我朝素来没有用这些东西的先例,我若是贸然用他,顺利还好,一旦出了纰漏,京城那帮什么都不懂的老古板就会揪住此事将我踩死。” 容灼拧了拧眉,“那现在不会有这个问题吗?” “不会,我相信楚东会给我们惊喜。”于景渡道。 他顿了顿,又朝容灼道:“你在这些事情上,总是有着比旁人更敏锐的判断力,不管是给戍北军送来的药,还是大当家……” 容灼闻言目光一滞,心中猛地一悸。 他想起了于景渡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关于他一直隐瞒着的秘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于景渡在暗示他,或者是给他机会让人坦白。 但眼下,容灼并不觉得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他们很快就会分开,能待在一起的日子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若是说了,没有把握能让于景渡轻飘飘地将事情揭过。 他想,还是回到京城之后再说吧。 好在于景渡并没有执着,见容灼不接茬,便没再提过此事。 最终,容灼还是在北江多留了几日。 直到和于景渡一起过了中秋节才带着商队启程回去。 明明返程和去时的路程都是一样的,但因为走过一次,所以回程时容灼总觉得路好像是变短了。如他所料,他们在北江带回去的皮货,还没到豫州呢,就售卖得差不多了。 因为近些年,没有商队来往北江,所以沿途的州县鲜少有人售卖北江来的东西。 再加上如今已过了中秋,天气渐渐转冷,所以皮货生意并不难做。 最终,他们到了豫州时,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玉石。 这些东西价钱较高,所以容灼在沿途那些小的州县压根儿就没提,一股脑都带到了豫州。 先前容灼写给段承兴的信,早早就到了京城。 段承兴丝毫不敢耽搁,依着容灼的计划,让段家的商队将容灼要的东西都运到了豫州。 待容灼到了豫州之时,他要的所有东西便齐了。 段峥一直等在豫州没回京城,为的就是能见容灼一面,然后再带队将容灼运回来的东西带回京城。 “竟然也没晒黑。”段峥见了容灼之后,眼圈略有些泛红,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捏,开口道:“就是瘦了些,脸上都没肉了。” 容灼一把抱住他,伸手在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经过几个月的分别,两兄弟都有了不少变化。 容灼身上少了点从前的稚气,而段峥看着也沉稳了不少。 这些日子容灼在外奔波,他在京城也丝毫没敢懈怠,不止操心着容灼这些货物的事情,还亲自带着商队跑了一趟豫州。 “要不是商行那边还有事情,这次我真想跟着你一起去北江。”段峥道。 “等明年吧,明年我在京城守着商行,你去北江跑一趟过过瘾。” 段峥一笑,知道容灼这是在安慰自己,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兄弟当晚秉烛夜谈,直到后半夜才各自睡去。 此番容灼没敢在豫州逗留太久,也没来得及回京城。 商队休整了几日后,便再次踏上了去北江的路。 如今眼看已经近十月,北江已经开始进入冬季了。 容灼必须尽快赶回去,否则一旦遇上大雪,他们很可能就进不了北江了。 因为先前已经走过一趟,这次他们走得更顺畅,一路上几乎都没遇到什么意外。 临近北江时容灼还在想,当初于景渡说这一路上流寇多,可他来回都走好几趟了,也一直没遇到过,看来运气还算不错。 没想到凡事不经念叨,就在他们距离北江还有约两日路程时,出了意外。 他们遇到了袭击,对方是一支约有三十余人的流寇,虽然不及于景渡的人那么精干,却也训练有素。 他们在一处狭窄的山路上骤然出现,将商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商队的人数虽然众多,但分布在狭长的队伍中,所以应对突如其来的流寇,稍有些迟缓。不等队伍两头的人赶到,流寇已经伤了数人,并抢走了一些货物。 当然他们抢夺货物的方式比较粗犷,是直接将麻袋从车上弄下来,就势滚到了山下。 因为商队只是途径此处,哪怕丢了货物也不可能耗费太多的时间去山下寻找,所以只能认栽,而待商队一走,他们就能找到货物并带走据为己有。从他们的作案手法上来看,应该是惯犯,估摸着有不少商队都遭过殃,只是上回容灼的商队比较幸运,没有遇到。 若他们抢走的只是普通成药便也罢了,他们的药材众多,不差这一星半点。 好巧不巧,他们随机挑中的车子中,有一辆运着的是宫中太医们炼制的药。 那辆车上带的药是所有的成药中最珍贵的,几乎都是救命的良药,所以容灼一路上都盯得很紧。流寇来抢药时,容灼就坐在后头那辆马车的车头上。 依着邢冲教他的规矩,遇到麻烦应该做的是抱头钻到车底,待护卫们解决了麻烦再露头。 可容灼眼看着流寇已经用刀挑开了车上的绳子,下一刻车上那几袋最珍贵的药材就要被扔到山下。 他来不及多想,抬手便用手中的袖箭射中了离马车最近的那人。 他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流寇的注意,流寇一见他长得细皮嫩肉,猜到他身份应该不一般,竟打起了劫持他的主意,当即便有数人持刀朝他冲了过来。 一旁的护卫见状便欲过来施救,却被别的流寇绊住了。 一切便发生在顷刻之间,远处的护卫想救也来不及。 便见容灼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似的,只顾着捣鼓手里的袖箭,却压根不知道跑。然而当初于景渡为了让他带着不至于太累赘,所以做出来的袖箭力道并不强,被射中的流寇虽然吃痛,却没受到重创,反倒越发激起了狠戾之气。 容灼唰唰唰三箭,将朝他扑来的三个人都射中了,可惜无一命中要害。 三人顷刻间便来到了马车前,其中一人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便将人拽下了车,狠狠掼到了地上。 这人被袖箭激得发了狠,这一下力道用得极大,容灼被他这么一掼,五脏六腑都被摔得要裂开了一般,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 近旁未来得及出手相救的护卫见状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将手里的长刀扔出,直接扎入了方才那流寇的体内。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那流寇将容灼拎起来的一刹那,容灼手里撒出了一把药粉。只是由于山路上有风,药粉偏了向,所以才没将这人迷倒,但这人身旁的另外两个流寇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药粉一呛,便捂着眼睛开始嚎叫起来。 而方才被护卫用刀击中的那个流寇,毫无反抗之力地倒在了容灼面前。 容灼强忍着浑身的痛意捂住心口,抬手对着这人的脖颈又补了一箭。 随后他翻身滚到了车底,没敢再冒过头…… 而被容灼这么一打岔,那车药材算是保住了,一袋都没丢。 流寇们见自己人受伤,也无心再继续抢东西,分心想来救自己的同伴。然而他们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商队首尾的护卫们便都赶了过来。 流寇们纵然训练有素,但对上于景渡的人就没那么容易占便宜了。先前他们不过是占了先机才能稍稍撒野,如今情势陡然逆转,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再想逃却发觉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三十多个流寇,或死或伤,逃走的只有寥寥。 第116章 容灼被人从马车底叫出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死了的流寇被护卫们拉着堆到了一旁,活着的则被绑住手脚蒙住了眼睛。 “东家,你没事吧?”邢冲一脸紧张地问道。 方才看到容灼被人从马车上拖下来时,邢冲魂儿都被吓掉了一半。 哪怕如今看到容灼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他依旧忍不住后怕。他这一路的职责就是保护対方的安全,若容灼出了事,他也不用去见于景渡了,直接抹脖子得了。 “没事。”容灼面色苍白地朝他摆了摆手,然后默默走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边上俯下身,哇得一声吐了。 方才打斗时,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药材的事情,根本来不及害怕。如今待诸事结束后,他心中的恐惧才一点点蔓延上来。 虽然在戍北军中时,他也见过血淋淋的场面,可眼见与自己亲自射伤别人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最后倒在地上的那个流寇,容灼不知道対方到底是被护卫杀的,还是被自己补的那一支袖箭杀的。 如果是后者,他今日便算是杀人了。 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翻涌。 “公子!”金豆子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忍不住心疼。 因为他此番并未和容灼坐在同一辆车上,所以事情发生时,他不在容灼身边。 一想到他们家公子方才面临的险境,他便觉得脊背发凉。 “林大夫,帮东家号号脉,看方才可有伤着?”邢冲朝随行的大夫到。 金豆子闻言忙扶着容灼找了个离死人远的地方坐下,让林大夫替容灼诊了诊脉。 “我没事。”容灼有气无力地道。 他方才吐了一场,这会儿面色苍白地厉害,额头也布满了冷汗。 “东家除了恶心难受?身体可有疼痛之感?”林大夫问。 容灼抬手抚了抚心口,方才那一下他虽然被摔得不轻,不过脑袋没着地,应该没什么外伤,“这会儿不觉得疼了。” “那就好,东家若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林大夫道。 容灼闻言忙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邢冲见他无事,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如今这地方不宜久留,他吩咐了一人快马加鞭去通知附近州府的衙门,又留了几人在此看守活捉的流寇,便整理好商队继续出发了。 至于被流寇扔下山的药,因为数量并不多,且不算是太珍贵的药材,再加上众人対山下的情况不太了解,最终还是决定舍弃了。 “邢冲。”容灼看了一眼他留下的人,“如果后边再有流寇来,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邢冲略一迟疑,还是选择朝容灼坦白道:“东家,我已经吩咐他们了,如有变故直接将活捉的流寇了结,然后不必恋战。” 容灼一怔,但心知他这安排也是情理之中,便没再说什么。 说白了,这些流寇都是亡命之徒,死不足惜,不值得同情。 这一场意外来得快去得也快,商队到了下一处驿馆时,几乎没迟多少时间,天色甚至都没黑透。 后头的一路上,容灼一直都没再表现出什么不妥。 尽管他内心依旧未从亲手杀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但念及自己是商队的东家,他不想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太担不住事儿。 实际上,在今日的事情上,他表现得已经足够沉着冷静了。无奈随行的人各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容灼想要在他们面前显得不突兀,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邢冲等人原本还有些担心他,但见他表现如常,便都没往心里去。 因此,次日一早,谁也没有注意到容灼不大正常的面色。 金豆子只当容灼是怕冷,一早便给他围了围巾戴了帽子,路上还特意找了厚实的大氅给他披着。 直到他们到了北江城外的驿馆,他才觉察到容灼的不対劲。 而此时的容灼已经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怎么回事?”邢冲朝林大夫问道。 “怪我。”林大夫有些内疚地道:“那日我便觉察到东家应该是受了些惊吓,但我见他后来表现如常,便以为他已经没事了。早知如此,当日该给他开一副安神的方子才是。” 邢冲拧了拧眉,叮嘱了林大夫照看着容灼,便匆匆去了一趟戍北军大营。 自商队从豫州出发那日,邢冲就派人快马加鞭来北江送过消息。 所以于景渡一直算着商队到北江的日子呢。 原以为他们如期到了便意味着一切顺利,万万没想到途中竟出了这样的变故。 “容灼怎么样?”于景渡冷声问道。 “容小公子一切安好,就是……” “就是什么?” “受了点惊吓。”邢冲道。 于景渡沉着一张脸什么也没再问,让人备了马,便快马加鞭去了驿馆。 容灼这会儿的烧已经退了不少,林大夫给他施了针之后他就睡着了。 他这一路奔波,本就消瘦了不少,如今因为生病的缘故,面色苍白,就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 于景渡一见容灼这副样子,便心疼得不得了。 他原以为找人护着少年,対方便不用经历这些。 可他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的小纨绔素来胆子小,连死人都怕,更别说亲手杀人了…… 他还记得当初江继岩府中死了个人,容灼知道后吓得夜里都不敢自己睡觉,要拉着于景渡陪他。而如今容灼亲手杀了人,身边却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 于景渡越想越心疼,只恨自己千算万算,还是没能好好护住少年。 “流寇呢?”于景渡朝邢冲问道。 “死了不少,活捉的都交给了当地官府。”邢冲道。 “没有漏网的?” “跑了几个。” 于景渡目光一凛,冷声道:“这帮流寇,早就该清理了。让人通知自北江到豫州的各州府,朝所有的山匪和流寇张榜告示,自张榜之日起三日内投诚则可免死罪,三日内不投诚者,待清缴之时一律当场斩杀,不留活口。” “是。” 先前他不过是忙于战事没顾上,如今想来这帮人留着早晚是祸害。 容灼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当日午夜才被饿醒。 他摸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起身时,便闻到了一阵面香。 “醒了?”于景渡自屏风外进来,凑到榻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容灼怔怔看着他,表情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你睡了一整日了。”于景渡取过外袍帮他披上,“起来吃口热汤面。” 容灼没想到自己一觉睡醒就能见到他,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只觉得开心不已。 “你怎么不叫醒我?”容灼抬手配合地穿上外袍,又坐在榻边看着于景渡帮他穿靴子,“我睡了一整日吗?那岂不是浪费了一天的时间?” 他说着竟不由有些可惜起来。 于景渡闻言心里酸酸涩涩,十分难受。 “先吃面,不然一会儿凉了。”于景渡牵着他到了外间,先是取了水让他漱口,这才取了筷子递给他。 容灼睡了一整日,这会儿烧退了,肚子早就饿得够呛,埋头三下五除二便吃完了一碗面。 “身上的淤伤是怎么回事?”于景渡待他吃完面后才开口问道。 容灼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醒来时身上的寝衣都被换了干净的,想来自己昏睡时,于景渡帮他擦身了,所以看到了身上的淤伤。 “不小心摔的。”容灼道。 “是遇到流寇时摔的?”于景渡问。 容灼闻言便知道邢冲肯定都跟他说了,便也没再隐瞒,将事情的经过朝他说了一遍。 “你是傻子吗?”于景渡拧眉道:“为了一车药连命都不要了?” 先前邢冲朝他说时,只说容灼趁乱伤了几个流寇,还杀了一个,却没有细说缘由。 因为容灼当时心里怎么想的,旁人并不知晓。 所以于景渡一直以为容灼出手杀人只是出于防卫。 如今这么一听,対方竟然是为了一车药! “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手有多黑?”于景渡怒道:“他手劲儿再大一些,能直接将人摔死!你这淤伤,万幸是在后背上,若当时地上有块石头,你骨头就碎了,若是脑袋着地……” 于景渡说到此处情绪已经有些不受控了。 他压根不敢去想那个万一,一想到容灼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淤痕竟是被人摔出来的,他就觉得后怕不已。 “我这不是没事吗?”容灼小声道。 “你还敢说没事?”于景渡道:“什么样才叫有事?” 容灼见了他原本正开心着呢,没想到他竟会发这么大的火,吓得眼圈一红,不敢再开口了。 于景渡瞥见少年苍白的面色,立刻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当即后悔不已。 他一把将容灼揽在怀里,放轻了声音道:“対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 容灼抬手揽住他的腰,“我不是故意要冒险,那个药……” “我知道。”于景渡道:“我知道那些药很重要,可是在我心里,一百车的药也及不上你。如果你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办?” 于景渡稍稍放开他些许,一手捧着他的脸,“答应我,不会有下次。” “嗯。”容灼吸了吸鼻子,“你还生气吗?” 于景渡被他这副小心翼翼地模样惹得心中一软,“真是个小傻子。” 他哪里是在生气,他只是太害怕了而已。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于景渡道:“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可以再将自己置于险地。否则我就将你锁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让你去了。” 容灼点了点头,一手在他手指上捏了捏。 当晚,于景渡又让林大夫来替容灼诊了一次脉。 确定容灼烧都退了,他才算稍稍放心。 “还怕吗?”于景渡问他。 容灼窝在他怀里,“现在不怕了。” “我问过邢冲,那个人被护卫一刀贯穿了心口,哪怕你不补那一箭,他也活不过一个时辰。”于景渡道:“所以你也不算是杀了他。” “我已经接受这件事情了。”容灼道:“于景渡,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这么还害怕吗?” “也是害怕的,不过后来杀了太多人,也就忘了当时的感觉了。”于景渡道。 容灼一手在他的伤疤上轻轻抚摸着,“我要是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 “我倒是庆幸你没有早一点认识我。”于景渡道:“你不会喜欢那个时候的我。” “那可不一定。” “别闹了。”于景渡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你病刚好,今晚不想欺负你。” “啊?”容灼一怔,语气似乎带着点失望。 于景渡失笑道:“你这是盼着让我欺负呢?” “不是。”容灼红着脸道:“我只是……” 他只是太久没见于景渡了,有些想念対方。 而他能想到的最能缓解思念的办法,就是和対方亲近。 那种紧密到无分彼此的融合,比任何的语言都更能诉说他们対彼此的情意。 “这次打算在北江待多久?”于景渡问他。 “十日?”容灼问他。 于景渡倒是巴不得不让他走了,但北江如今已经非常冷了,接下来还会越来越冷。如今万幸是还没下过太大的雪,若是等下了大雪之后,商队恐怕就要被困在这里过冬了。 而以容灼的身体,让他待在北江过冬太受罪了。 “也好。”于景渡道:“明日让老路去找谢掌柜吧,商队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了。” “你明日要回大营吗?”容灼问他。 “不回,等你走了我再回去,这几日一直陪着你。” 容灼闻言这才心满意足地窝在于景渡怀里睡了。 原以为两人当真可以在驿馆里厮混十日。 然而谁也没料到,第二日黄昏,大营便传来了消息,说夋国军队有异动。 于景渡无奈,又陪了容灼一夜,次日天不亮便动身回了大营。 这日晌午,于景渡便让亲随传了信来,让容灼带着商队尽快动身回去,不要继续在北江逗留了。 “什么意思?”容灼朝邢冲问道:“是北江城有危险了吗?要打到北江城了?” “这是戍北军军务,邢某也不敢过问。”邢冲道:“也有可能是北江要下雪了。” 容灼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便觉天空灰蒙蒙一片,看着的确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东家有所不知,往年到了这个月份,北江城基本上都要被大雪封了。”邢冲道:“今年咱们算是比较幸运的,挨到了如今北江也没有下过大雪,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今年冬天咱们就要在北江过年了。” 而以北江的气候,他们一旦被困住,很有可能要等到次年的三四月份才能返程。 实际上,他们给戍北军的药材,这两趟已经运送得差不多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量足够他们撑到次年的五六月份。 所以容灼哪怕等到开春再回去,应该也能勉强赶上下一趟。 若是幸运一些,战事说不定能在那之前结束…… 可容灼也知道,自己在北江城中,対于景渡而言未必是好事。 于景渡会因为他而分心,还会时时担心着他的安危。 而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允许他逗留太久,否则京城那边说不定也会起疑,届时若是有心人拿他做文章给于景渡使绊子,又是一桩麻烦。 “老路那边如何了?”容灼问他。 “这次谢老板早有准备,帮咱们将货物都提前码齐了,所以若是今日去装货,明日就能出发。”邢冲道。 容灼叹了口气,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那就明天动身吧。” 邢冲闻言忙去吩咐了众人,做好了明日出发的准备。 容灼原以为此番离开北江前见不到于景渡了,没想到当晚于景渡还是来了一趟驿馆。 两人温存到半夜,容灼一直不舍得睡,生怕自己一睡着于景渡就走了。 “你明日就要去前线吗?”容灼问他。 “舍不得我?”于景渡凑到他唇边亲了亲,“此番回京城后便老老实实等着我,说不定开春我就能回去了。” “当真?”容灼问他。 “我会尽力。”于景渡道:“但是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免得你空欢喜。” 容灼想了想,“不管等多久都没关系,只要你平平安安回来就行。” 于景渡将人揽在怀里,“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容灼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终究是没抵住睡意,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于景渡已经离开了驿馆,容灼找人一问,得知対方是后半夜走的。 他没让自己过多地沉浸在离别的情绪中,很快就收拾心情带着商队踏上了回京的路。 先前于景渡已经朝沿途的州府提前发了剿匪的命令,各州府丝毫不敢怠慢,当即便张榜通告,并开始清缴山匪和流寇。他们一时之间倒未必能有多大的成效,但风声出来后,山匪和流寇却老实了不少。 所以容灼回去的这一路,并未再遇上丝毫的波折。 他们离开北江后不久,便开始下雪,因此速度拖慢了不少。 商队一路到了京城时,已经接近年关了。 段峥早早得到了消息,在他们入京那日一早便等在了城外迎接。 同来的还有宋明安和青玉等人。 容灼与他们一别许久,再见面不由颇为感慨。 而仅仅是半年多的时间,不止容灼成长了,就连宋明安他们看着都沉稳了不少。 变化最大的人当属青玉,他大概是在外头跑得久了,肤色略黑了些,穿着气质也不像从前那般清秀,看着皮实了不少。 若非后来容灼见他闲着时又在绣花,几乎要怀疑他变了个人。 容灼当日并未与他们厮混太久,便先回了一趟家。 段承兴知道他今日回来,也早早去了容府候着,两家人聚在一起给他接风。 不过段峥没跟着凑热闹,将容灼送回家后,便亲自去庄子里张罗了十几桌席面,替商队的伙计们接风。如今他身上早已没了先前的懒散和稚气,倒是颇有了点东家的担当。 先前戍北军送来京城的军报中,提到了商队运送的成药在军中救了不少将士性命,所以容灼回京后,皇帝特意下旨赏了容灼不少东西。 容灼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他做这件事本也不是为了讨皇帝欢心。 回京城后的日子骤然闲了下来,容灼倒是颇有些不习惯。 于是他在家歇息了两日后,便去找宋掌柜和吴太医都走动了一番。 先前的成药能那么顺利,多亏了宋家药铺的合作。 而后来吴太医也帮了不少忙,容灼先前不惜涉险保着的那一车药,便是吴太医带人炼制的。 “容小公子此番有大功德啊。”吴太医朝容灼道。 “吴太医谬赞了,此番还要多谢您在太医院的所为。” “分内之事罢了。”吴太医招呼容灼坐下,又屏退了府中的家仆,而后朝容灼道:“小公子刚从北江回来,恕老夫僭越,不知边关战事如何?” 容灼一怔,“不瞒吴太医,边关战事我所知也不多。” “太子殿下未朝小公子透露一二吗?” “吴太医为何有此一问?”容灼拧眉道:“可是……京城有什么事情?” 他知道这个吴太医是于景渡的人,所以対方此言肯定不是为了试探他。 那対方这么关心边关的战事,肯定就是事出有因了。 联想到対方如今在宫中的职分,容灼心中便隐隐有了个猜测。 “不瞒小公子,有一事老夫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该想法子知会殿下一声。”吴太医道:“前些日子我为陛下诊脉,发觉陛下脉象虚浮,似是……不大好。” 此事他原是不该贸然告诉旁人的,毕竟兹事体大。 但皇帝的生死干系太大,如今于景渡又在边关,所以他不敢隐瞒。 而他心知容灼和于景渡之间的关系,又知道容灼看着懵懂,实则心性沉稳可靠,这才决定将事情告诉他。 容灼一惊,“不大好……是何意?” “陛下如今看着龙体康健,但身体底子却并不扎实。”吴太医道,“陛下这些年来是一直挺在意身子的,但早些年他曾放荡过一阵子,彼时又不注重保养,所以身子落下不少隐患。” “那能调理好吗?”容灼问他。 “若是不出意外,一直好好养着,问题不大。”太医道:“若是再有什么打击,就不好说了。” 容灼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原书里皇帝就死得挺突然的。 只不过书中太子被废和皇后薨逝给了他一连串的打击,所以他的猝死显得比较顺理成章。 如今听吴太医这意思,原书中皇帝的死看来并非偶然。 容灼倒是不在意皇帝能活多久。 可眼下于景渡在边关,若是皇帝出了事情,只怕京城就要乱了。 毕竟废太子还活着,宫中还有好几位成年的皇子,这些人就算平日里看着没有不臣之心,真到了这种节骨眼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而一旦皇帝出事,旁人趁机篡位,远在边关的于景渡就危险了。 吴太医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才会冒着风险将此事告诉容灼。 “此事我会想办法让人传信给殿下。”容灼道:“多谢吴太医相告。” “容小公子客气了,老臣于公于私都不希望此事再出什么变故,太子殿下安稳,于我朝江山和百姓也是好事。”吴太医道,“不论如何,老夫都会尽全力保全陛下龙体。但若有万一,还是希望太子殿下能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容灼闻言忙应下了,又朝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第117章 容灼从吴太医府上出来之后,便径直回了容府。 容庆淮刚从商行里回来,容灼见到他之后,便将吴太医的话一五一十地朝他说了。 “爹?”容灼紧张地问道:“此事依你看会不会有不妥?” 容庆淮沉吟半晌,问容灼:“你觉得呢?” 容灼想了想,“吴太医的意思是,只要不出什么岔子,陛下的身体便能无虞。如今边关战事有常将军和殿下坐镇,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至于宫中……皇后已经薨逝,别的妃嫔和皇子只要安然无恙,那就没什么事情能刺激到陛下。” “你有没有想过,好端端的吴太医为何要告诉你此事?”容庆淮问。 “他提醒我……”容灼拧了拧眉,“您的意思是,吴太医有问题?” “他既然是太子殿下信任之人,应当是可信的。”容庆淮道:“他这么急于提醒你此事,有没有可能是陛下的身体状况并非只有他一人得知?或者是他从旁人那里觉察到了可能会危及到陛下的端倪?” 容灼一怔,脊背不由有些发凉。 给皇帝看诊的太医不会只有吴太医一人,吴太医能觉察到的问题,旁人自然也能觉察到。而吴太医日日在太医院中,若是觉察到有旁人对皇帝的身体过分关注,也不是难事。 所以……对方是猜到有人会有所动作,才提醒容灼? “若当真如此,会是谁呢?”容灼问道。 “是谁都不重要,一旦陛下龙体有恙,京中所有的皇子都有可能生出异心。”容庆淮道:“除了年幼的七皇子和八皇子,这个人是谁对太子殿下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正因如此,吴太医才没有朝容灼透露更多。 “太子殿下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就算陛下有事,也该由他来继承皇位。”容灼问道:“旁人若是有异心,当真那么容易成事吗?满朝文武会拥立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吗?” “所谓的名正言顺,也不过就是一封诏书的事情。”容庆淮道:“若陛下当真出事,你觉得宫中这些皇子,弄到一份诏书的难度有多大?他们甚至都不需要买通禁军,只要将陛下身边的人挟持,轻轻松松就能弄一封诏书出来。” 容灼一拧眉,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届时凭借一封诏书,再拉拢几个皇室宗亲拥护,只要禁军认了,谁还有胆子反对?”容庆淮道:“就算真有人反对,也不过就是杀几个人罢了,能有多难?一旦掌控了禁军和巡防营,届时整个京城谁还敢说个不字?” 更重要的是,除了于景渡的心腹之外,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豁出命去反对新帝。 哪怕真有人反对,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古往今来,哪个谋朝篡位的是名正言顺?杀兄弑父颠倒黑白的还少吗?”容庆淮道:“你不要忘了,成王败寇,届时评判是非的标准是握在上位者手中的。谋朝篡位也能被说成临危受命,名正言顺也能被说成乱臣贼子。” 换句话说,莫说是京中其他的皇子,哪怕是被废了的太子,若他有本事篡了位,届时将自己所有的罪名一股脑安在于景渡的头上,说是自己这位兄长意图抢夺储君之位陷害于他,于景渡就算有嘴都说不清。 至于朝臣,要么妥协,要么死。 历史上篡位后杀掉大半个朝堂的暴君也不是没有…… “到时候太子殿下只有两条路,要么认命,要么就是带兵杀回京城。”容庆淮道:“若是选前者,他必死无疑,若是选后者,他这名正言顺也会变成图谋不轨……哪怕最后成了,也会闹的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容灼听到此处,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他想过事情会很棘手,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那如今怎么办?”容灼问道。 “你能做的不多,找人通知太子殿下,最好是让他寻个由头尽快回京。”容庆淮道:“你不是说边关的战事快要结束了吗?想来他这个时候回来也无妨。” 容灼闻言不敢再耽搁,当日便快马加鞭去庄子里找了一趟邢冲。 于景渡虽然在他身边安排了暗卫,但此事关系重大,容灼觉得还是让邢冲去办更稳妥。 从庄子里离开之后,容灼又去了一趟江府。 虽然容庆淮说他能做的不多,但容灼总还是想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京城官场的事情他根本插不上手,在这方面还是江继岩更能帮上忙。 江继岩显然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听容灼说完之后,面色便极为难看。 “殿下在巡防营有人,我可以提前跟巡防营打招呼。”江继岩道:“废太子那边我也可以找人盯紧,禁军……薛城这人一直是忠于陛下的,旁人一时应该很难拉拢。但若是陛下有个意外,就不好说了。” “那陛下身边的人呢?”容灼问。 “来福公公对殿下倒是示好过,但真到了那一步,刀架在脖子上,只怕没什么指望。”江继岩叹了口气,“最好是能护住陛下的身子,不让他出任何意外。” “若是有人想利用此事,只怕防不胜防。”容灼道:“吴太医那边倒是会尽力,可……” 可走到那一步,仅仅指望吴太医能妙手回春只怕行不通。 “还有一个问题,你着人去朝太子殿下传了信,可若是没有陛下的旨意,战事未结束他就擅自回京,依旧是不合规矩的。”江继岩道。 “真到了那一步,谁还管得了这个?”容灼道。 “这倒是……” 容灼在屋内踱了几步,朝江继岩问道:“你说如果对方要动手,会选什么时机?” “想要顺理成章拿到诏书,只靠着一张纸是不行的,得有见证才行。”江继岩道:“最好是有皇室宗亲在场,届时不管他们是自愿还是被迫,只要出面拥立新帝,事情就成了一半。” “这种场合……除夕?”容灼问。 “依着往年的规矩,除夕宫宴一般不会请宗亲,初二的宫宴才是宗亲聚集的时候。”江继岩道:“除了初二,上元节,二月二都会有宗亲来宫里赴宴,所以这些时机都有可能。” 容灼想了想,又朝他问道:“那有没有法子让宗亲们不进宫?” “这……除非陛下说不举办宫宴了。”江继岩道:“但是哪怕初二的宫宴取消,后头还有上元节和二月二呢。” “如果能取消初二的宫宴,哪怕等到上元节,也拖延了半个多月。”容灼道:“届时说不定太子殿下就能回来了。” 江继岩闻言一怔,“这倒是,可是要怎么说服陛下取消宫宴?” “一般来说,遇到什么事情会取消宫宴?”容灼问他。 “陛下、太后或者皇后染了疾,或者有哪个地方出现了严重的天灾……”江继岩想了想,“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不过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什么?”容灼问他。 “司天监里有殿下的人。”江继岩道。 “管用吗?”容灼问。 “可以冒险一试,不过这法子哪怕奏效,也只能用一次。”江继岩道:“我可以让他们试试,看能不能取消初二的宫宴。但无论如何,上元节的宫宴只怕都躲不过了。” 容灼深吸了口气,“那就拖得了一时算一时吧。” 往好处想,说不定整件事都是他们杞人忧天呢? 又或者倒时候于景渡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次日,江继岩便去找了司天监的人。 同一天晌午,容灼接到了的除夕宫宴的帖子。 皇帝似乎很喜欢热闹,每年的除夕宫宴虽然不会邀请宗亲来赴宴,却绝不会闲着。 去年是国子学的学子们来赴宴,今年除了学子们,皇帝还让人邀请了京城的勋贵子弟,容灼、段峥甚至宋明安和苏昀都在此列。 而这一次的除夕宫宴,比去年更为热闹,被邀请的人多了一倍不止。 容灼这日特意没和段峥他们同行,而是提前便进了宫。 他藏了点私心,想着说不定能偶遇到哪个皇子。 虽然他与宫里大部分的皇子都不熟,但他想着万一见了面能看出点端倪,届时也好提前提防着点。不过天不遂人愿,他提前入宫虽然撞见了皇子,撞见的却是尚未成年的七皇子。 这七皇子年纪不大,也没什么心计,在去年的除夕宫宴上,借着一对荷包,差点把容灼和于景渡害死。而过了一年之后,这位七皇子似乎依旧没什么长进。 容灼见到他时,他正在责罚一个跪在地上的小内侍。 起因似乎是七皇子要在宫道上堆雪人,那小内侍劝阻了两句,不知怎么就将人惹恼了。 这七皇子素来是个跋扈没心眼的,平日里没怎么吃过亏,早已被宠坏了。 容灼原是不想多管闲事,但见那小内侍跪在冰冷的地上实在可怜。 “参见七殿下。”容灼朝七皇子行了个礼。 七皇子一见容灼生得漂亮,态度便软了几分,问他:“你是谁?我怎么仿佛见过你?” “去岁宫宴草民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容灼道。 “那我可不记得了,都一年了。”七皇子道。 容灼垂首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内侍,朝七皇子道:“殿下想堆雪人?” “是啊,这奴才竟然阻我,说在宫道上不能堆。”七皇子道:“我父皇都没管我呢,这奴才倒是多事,实在令人恼火。” “这位小公公应当是怕殿下的雪人堆在这里不宜保存,这才劝阻殿下。”容灼道:“这宫道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今日就算是堆了雪人,明日太阳一出来便会被晒得融化殆尽。依着草民愚见,若是能找个背阴的地方,最好少有人经过的所在,堆的雪人说不定能存到明年开春。” “当真?”七皇子闻言眼睛一亮。 “不敢欺瞒殿下。”容灼忙道。 七皇子闻言这才面色稍霁,朝地上跪着的那个小内侍道:“听见了没?去帮我找个背阴的地方堆,莫要让太阳晒着。” “是。”小内侍连忙起身,而后快速朝容灼略一颔首,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意。 容灼没再多逗留,跟着带路的人便朝着举办宫宴的殿宇行去。 宫宴尚未正式开始,先来的学子和勋贵子弟都被安排在了偏厅候着。 有内侍摆了茶果和点心,供众人暂时打发时间。 容灼进去后找了个角落坐下,没等多久便见到季修年带着几个学子来了。 他主动上前朝季修年行了个礼,季修年对待他时依旧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态度,眼底带着温和的笑意。 与从前不同的是,国子学的学子们面对容灼时态度也温和了许多,甚至堪称友好。 容灼这大半年来做的事情,早已传遍了京城,如今人人都知道曾经的小纨绔,不仅改邪归正,还成了边军的英雄。 容灼的商队运送的那些药材不知道能救活多少戍北军将士,还能让不少儿郎避免落下残疾。这样的成就,他们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完成不了。 尤其是曾经瞧不起容灼的那些人,如今面对容灼更觉羞愧不已。 “瘦了。”季修年开口道。 容灼一怔,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鼻酸。 他对自己这位先生,一直算不上亲厚,因为他穿过来之后就没正经读过几天书。 但不可否认的是,季修年待他一直不错,哪怕所有人都质疑他的时候,对方也未曾对他表露过失望。 “先生别来无恙。”容灼道。 “改日去我府上一趟,朝我说说你的见闻。”季修年道:“我这一生枉活了这么些年,都还没出去见识过我朝的大好河山,此番倒是要沾沾你的光了。” “是。”容灼忙朝他行了个礼,应下了他的邀约。 不一会儿工夫,段峥他们也陆陆续续来了。 宋明安是第一次进宫,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华服,很是招眼。 不过这半年多来,在容灼的影响下,这帮纨绔都渐渐收敛了以往的浪荡作风,做了不少正经事。所以他们在一帮勋贵子弟中,反倒成了能“抬起头”的那部分。 从前看不起他们的那帮人,如今倒是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待时辰差不多之后,便有内侍来请了人去入席。 众人进了厅内一一坐好,很快宫里的各位皇子们也陆续到了。 容灼打眼一看,今年的除夕宫宴没有废太子。 想来对方一时半会儿是很难再出现在这类场合了。 八皇子被宫人牵着进来,小家伙在经过容灼时朝他看了一眼,一张小脸挂满了笑意。不过他极有分寸,并没有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来。 待所有人都坐定后,没一会儿功夫皇帝便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灼总觉得如今的皇帝看着苍老了不少。 去岁除夕,皇帝和皇后一起出席的宫宴。 彼时这位帝王还算意气风发,然而短短一年的功夫,前太子被废,皇后骤然薨逝,他经历的打击自然不小。 联想到吴太医的话,容灼便忍不住心生感慨,暗道哪怕万人之上又如何? 一样的要经历人生之苦,生老病死爱憎别离,谁也躲不过。 不知是因为于景渡远在边关的缘故,还是皇帝身体真的不大爽利,当晚的宫宴,皇帝兴致缺缺,只和季修年闲话了几句,对旁人也只说了几句场面话。 容灼一直观察着几位成年的皇子,想从他们身上看出点端倪来。 然而整场宫宴直到结束,他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令人意外的是,宫宴快要结束时,皇帝单独召见了容灼。 容灼心中一凛,不禁有些心虚,面上却不敢有丝毫的表露。 一个小内侍引着容灼去了偏厅。 路上,那小内侍低声朝容灼道:“小公子莫要多心,陛下只是思念太子殿下了。” 容灼一怔,抬眼看向小内侍,这才发觉对方竟然是今日被七皇子责罚之人。 想来这小内侍原是在御前伺候的,今日不知何故撞到了七皇子,若是换了旁人,断不会朝御前伺候的人为难,也就这个头脑简单的七皇子,想一出是一出,竟然逼着御前伺候的内侍给他堆雪人。 后来容灼才知道,这小内侍是来福的小徒弟,名叫双喜。 “多谢公公提点。”容灼朝他行了一礼。 “小公子客气了。”双喜引着他到了厅外,帮他开了门,自己便守在了外头。 容灼进了厅内,见皇帝正倚在软塌上,看起来很是疲惫。 他上前朝着皇帝行了个礼,而后便规规矩矩站着,也不敢多话。 “走近一些。”皇帝开口道。 容灼闻言忙凑近了些,依旧不敢有丝毫僭越。 “你在边关可见着太子了?”皇帝问他。 容灼心中猛的一跳,忙道:“回陛下,草民见过太子殿下。商队第一回 去边关时,恰逢太子殿下身边的黎将军重伤。黎将军吉人天相,再加上用了商队送去的药,最后化险为夷。太子殿下爱重黎将军,念及商队送药有功,便赏了我等,还亲自去驿馆中慰问。” “他这人看着清冷,实际上很重情义的。”皇帝眼底带着笑意,问容灼:“你与太子说上话了不曾?” “回陛下,说了一些。”容灼道。 “哦?”皇帝闻言便来了兴致,“他与你说了什么?” 容灼闻言有些头大,心道我要是如实告诉你,估计你可能会气得过不了这个年。 他略一思忖,答道:“殿下说等黎将军好了,让他给草民磕头。” 这话的确是于景渡说的,不过当时对方是在开玩笑。 皇帝闻言不禁大笑,“这确实是太子会说出来的话,哈哈哈。” “你在外奔波了大半年,可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皇帝随口问道。 容灼心念急转,开口道:“草民在去北江的途中,有幸结实过一位游医,学了点医术。” “哦?”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不值一提。”容灼道,“不过在北江时,草民斗胆替太子殿下诊过一回,殿下说都是胡闹。” 皇帝一听他给于景渡诊过脉,登时来了兴致。 “哈哈哈。”皇帝一伸手,“那你也替朕诊一诊看看?” 容灼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慢慢走到了皇帝身边。 他学着吴太医诊脉的样子,搭住皇帝手腕,而后慢慢拧起了眉头。 “如何?”皇帝问他。 “草民……”容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医术粗浅,不敢妄断。” 他嘴里说着不敢妄断,但那表现分明就是在说皇帝身体有恙。 所以不出所料,皇帝的神情很快就沉了下去,看向容灼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不悦。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愿意接受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眼前这位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不敢妄断?朕看你倒是挺有胆量的。”皇帝冷声道。 容灼紧张地手心直冒汗,生怕皇帝恼羞成怒直接将他拉出去砍了。 好在皇帝理智尚存,虽然看着很不高兴,却没下令责罚他。 “陛下,草民斗胆朝陛下求个恩典。”容灼开口道。 一旁的来福闻言拧了拧眉,心道陛下这会儿明显已经不高兴了,这容小公子怎么回事?平日看着挺机灵的,今日是中了邪吗? 他有心给对方使个眼色,让容灼适可而止。 偏偏对方一直垂着脑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急得来福心中直叹气。 “你说说看。”皇帝冷声道。 容灼朝他扣了个头,“上回草民救了八殿下性命,陛下说要赏草民三个恩典。上次草民提了两个,还剩一个。” “你今夜想提第三个愿望?”皇帝问他。 “草民求陛下爱惜龙体,千万莫要被外物扰乱心神!”容灼道。 皇帝闻言一怔,虽然心中仍有不畅快,却有些生不起气了。 他堂堂一位帝王,没必要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 于是,皇帝挥了挥手,便让人退下了。 容灼出了偏厅,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这才发觉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今日这举动,着实是有些冒险。 他猜想,吴太医等人即便诊出了皇帝龙体抱恙,也多半不敢言明。 毕竟没有一个皇帝想听到自己身体已经不堪一击的消息,一旦太医们点破此事,非但于皇帝身体无益,说不定还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但这话从容灼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皇帝肯定不会信,却会忍不住怀疑。 他是个多疑之人,容灼今晚的话便等于在他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日子,皇帝便会被迫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这虽然未必能起到作用,但好歹能让对方提高点警惕。 只要皇帝自己有了戒备,那旁人朝他动手的几率就会减少许多。 不出容灼所料。 当晚他离开之后,皇帝便一直烦躁不安。 他先是让人请了太医来诊脉,得到的结果自然还是老一套,说他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调理便可。 但将太医打发走之后,他却依旧难以心安。 当晚他辗转反侧,生平第一次想到了死这个字眼。 尽管他并不相信容灼的胡言乱语,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了想自己的身后事。 然后他骤然想起了于景渡离京前自己的担忧。 当时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是于景渡在边关战死了,那本朝失了储君,只怕于国本有损。那会儿季修年劝他,说他尚且年轻,正值壮年,所以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但是今晚,皇帝忽然觉得有些问题他或许也该提前担心担心。 运筹帷幄之人,该有未雨绸缪的觉悟。 第118章 “小灼!”段峥一直在外头等着容灼呢,见他被一个小内侍引着出来,便快步凑了上去。 容灼这会儿已经稍稍冷静了些许,他朝着替自己带路的双喜道了谢,这才跟着段峥离开。 “你怎么了?”段峥伸手在他手上一攥,“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不是偏厅地龙烧得太旺了?” “无妨。”容灼不想在这种地方与他多说,便拉着他先走了。 先前在殿中之时,容灼那举动多少有些莽撞。 直到当夜回到容府之后,他才忍不住后怕。 他对皇帝的了解全部都是来源于于景渡,所以今晚他冒冒失失说那番话,万一不小心惹怒了皇帝,很有可能惹来难以预料的后果。 但事到如今,他们对于此事毫无头绪。 若他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等着,结果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大概是因为太过紧张,容灼当晚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皇帝突然暴毙,废太子不知因何买通了禁军,顺利登上了帝位。 而闻讯从北江赶来的于景渡,在城门口就被人绑了。 废太子也就是新帝,命人押着于景渡示众,还给他罗织了许多子虚乌有的罪名,并打算择日将于景渡斩首。 梦里的于景渡身上还穿着染血的战袍,本应是英雄的他,被污蔑成了本朝的罪人。容灼在梦里努力想要去看他一眼,想同他说话,却总是被围观的人群挤得不得靠近。 最终,容灼也没能在梦里看清他的脸,只看到了雪地上喷洒了一地的鲜血…… 容灼从梦里惊醒时,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起身换了身干净的寝衣,原想要继续睡一觉,却总是想到梦里的场景。 尽管知道这只是个梦,可他的情绪依旧难以平复。 因为当夜没睡好,所以大年初一这一日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没精神。 好在当日午后传来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江继岩找的司天监的人还挺管用,也不知他们找了什么由头说动了皇帝,初二的宫宴果真被取消了。 到了初二这日,容灼一大早便让金豆子备了马车,说要去寺里上香祈福。 容庆淮早就看出他这几日一直心神不宁,也没拦着,还嘱咐了他届时多给寺里留些香火钱。 “公子咱们去哪个寺?”金豆子问他。 容灼将身上的大氅穿好,状似无意地道:“清音寺。” “清音寺可够远的。”金豆子看了一眼天色,“今日说不定会下雪,咱们要不要换个近一些的寺庙?” “就去清音寺。”容灼道。 金豆子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吩咐了车夫几句。 马车出了城不久,便开始下雪。 好在雪势并不算太大,但当他们到了清音寺之时,地上依旧积了薄薄一层。 金豆子抬眼看了一眼山上的寺庙,原是想劝容灼等雪停了再去,但还是忍住了。 他今天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家公子今日就是奔着清音寺来的,他拦也拦不住。 因为下雪的缘故,山路有些滑。 容灼上山时磕了一跤,白皙的额头都青了一块。 金豆子看着很是心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清音寺的香火如往常一般,依旧不大旺。 再加上今日是大年初二,寺里连一个香客都没有。 容灼去殿中燃了香祈了福,却没急着离开,而是去了后院。 他走到后院的一个石台边,伸手在石台下头摸了一会儿,摸到了一个木盒。 他还记得于景渡曾告诉他,自己年幼时没有人说心事,便会写一封信放到木盒里,然后过一段时间再自己给自己回信。 当时于景渡曾告诉容灼,若是将来有什么想朝他说的话,便可以放到这个木盒里。彼时的于景渡尚未朝容灼坦白身份,说这番话时大概是打算离开容灼的生活,又想给容灼留一个能与他联系的机会。 可惜容灼最后还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两人非但没有相忘于江湖,反倒变成了相濡以沫的伴侣。 容灼拿着那个木盒,然后慢慢打开了盖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木盒中竟然有一封信。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将里头的信取了出来。 他强忍着心中的激动将信打开,却见信封里并没有信,只有一片风干了的花瓣。 容灼拿着那片花瓣看了许久,认出来那应该是一片月季花的花瓣。 或许是从他曾送给于景渡的某一朵月季上扯下来的,不知何时被于景渡放到了这木盒中。 容灼手里拿着那片花瓣,一颗忐忑了数日的心,竟奇异地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将那片花瓣小心翼翼包到手帕里,然后收进了贴身的衣袋中。 然后将昨夜写好的一封信,放到了木盒里,又将木盒重新放进了石台下头。 他写的这封信中没有署名,字迹也是掩饰过的,甚至连纸张都是选了最普通的那种,哪怕信落入了旁人手里,也不必担心暴露什么。 实际上,他信里写着的都是些啰里啰嗦的废话,甚至有些不知所云。 他知道哪怕他将信放到了这里,于景渡也不可能看得到。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朝于景渡说些什么。 “天气寒凉,小施主喝杯热茶再走吧。”一个声音从容灼背后响起。 容灼转头一看,认出了朝他说话之人是于景渡那位六皇叔,无云师父。 无云的气质虽然与皇帝截然不同,但两人毕竟是亲兄弟,所以眉眼和五官的轮廓还是能看出几分相似的。 于景渡曾经朝容灼提过无云很多次,说在他幼时最无助的那段日子里,是这位六皇叔给了他仅有的温情和陪伴。正因如此,容灼见到他时,心里也没来由觉得亲切。 容灼跟着无云进了屋,果然见到屋里的矮桌上正煮着茶呢。 无云示意他和金豆子坐下,两人便老老实实盘膝坐在了桌边的蒲团上。 “今日下雪,小施主不该贸然上山。”无云取了一盒治疗跌打的药膏递给金豆子,又指了指容灼额头上的伤。金豆子会意,朝他道了谢,而后帮容灼额头上的伤口抹了药。 “多谢无云师父。”容灼道。 “小施主有心事?”无云问他。 “我……”容灼看了他一眼,道:“都是些红尘俗事,说出来怕扰了无云师父清净。” “贫僧问都问了,你只管说便是。”无云道:“再说了,出家人也未必就半点俗世都不理。” 容灼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客气,朝他道:“晚辈先前做了个梦,梦到……有人意图污蔑太子殿下。殿下远在边关,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待他闻讯赶来时,一切为时已晚。” “小施主的梦里,陛下何在?”无云问。 容灼一怔,小声道:“陛下……龙御归天了。” 无云闻言一挑眉,“小施主做这样的梦,可是因为陛下身子不大好了?” “陛下如今一切安好,是晚辈胡乱做梦罢了。”容灼道,“晚辈担心太子殿下……” 无云一笑,斟了一杯茶给容灼,又斟了一杯给金豆子。 主仆二人捧着茶盏喝茶,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凡事皆有定数。”无云道:“小施主不必过分担忧。” “无云师父的意思是,让晚辈什么都不要做吗?”容灼问他。 无云一笑,“小施主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切记要想好后果。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小施主是个有慧根的人,应当明白这其中的因果。” “晚辈明白了,多谢无云师父指点。”容灼说罢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当日,主仆二人在清音寺用过午膳才离开。 待他们下山之后,小雪便成了大雪。 这场雪,从初二一直下到了初六。 这些日子里,京城一直风平浪静,皇帝的身体也一直安然无恙,他除了初三那日召见过季修年之外,一直没召人进过宫。 初六这日午后,容灼又收到了宫里的帖子,邀他上元节这日去宫里赴宴。 “不是说正月十五是皇室宗亲赴宴吗?为什么让我去?”容灼朝容庆淮问道。 “往年的上元节宫宴,也不是只请宗亲。”容庆淮朝他道:“这日会有很多宗室的年轻人赴宴,所以陛下会从京中的勋贵中挑一些出众的年轻男女,一是图个热闹,二来若是遇到合眼缘的,说不定会赐个婚什么的。” 容灼:…… “我能不能推了?”容灼拧眉道。 “你想清楚要不要去。”容庆淮道:“若真有人在上元节宫宴做手脚,你不去也好。” 容灼闻言反倒又犹豫了。 他至今都不知道是谁要在背后搞事情。 万一对方真的在这日动手,他在现场起码能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总比两眼一摸黑要好。但他若是在场,同样也要承担一个风险,那就是搞事情的人有可能会杀人灭口。 容灼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要去参加宫宴。 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如今和于景渡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于景渡不在京中,他不能什么事儿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事情就这么发生。 在决定了要去参加宫宴之后,容灼又去找了一趟江继岩。 江继岩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不仅与巡防营的人打好了招呼,甚至连禁军中的人也做了安排。 “禁军不是唯陛下马首是瞻吗?”容灼问他。 “我只是提醒禁军要提前提防,又不是让他们害陛下性命。”江继岩道:“当日若是真出了事情,巡防营的人可以守住京城。但宫里的情形就没把握了,若陛下有个万一,又有人能弄到诏书,禁军多半还是会臣服。” “当日我会进宫赴宴。”容灼道。 “你疯了?”江继岩一怔,“你都不知道要动手的人是谁,万一和废太子有牵扯呢?他早就怀疑你与殿下的关系,届时你会有危险。” “若是有人想杀我,我不进宫就能躲过吗?”容灼问道。 江继岩一想也是,“我还是不赞成你进宫。” “距离宫宴还有数日的功夫,我想先将我爹娘和舅舅一家送出京城,就说他们是回祁州我外祖家探亲。”容灼道:“但是我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所以想劳烦江少卿帮个忙。” “放心。”江继岩道:“殿下离开京城时留了不少人,届时你家人的安全你不必担忧。依我看也别让他们去祁州了,你舅舅人脉广,让他寻个更隐秘的去处先住上几个月,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吧。”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 “你怎么办?”江继岩问:“你若是在宫中出事,我可没本事把你救出来。” “宫宴当日是午后便开始,一直持续到夜里。”容灼道:“我届时先去看看,发现端倪之后,我就跑。” “哪有那么容易?”江继岩道,“我不赞成你进宫,若是你出事了,我怎么朝殿下交代?” “不用你朝他交代。”容灼道:“而且我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江继岩还想劝,但容灼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任他说破了嘴皮子对方也没听进去半分。 “当日我会尽力买通宫门口的侍卫。”江继岩道:“也会派人在宫外守着,一旦出现任何问题,你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想办法出宫,只要出了宫门,你就安全了。” 容灼闻言点了点头,“说不定一切都是我们杞人忧天,什么都不会发生。” 江继岩闻言勉强一笑,心情却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次日,容灼便安排容父容母和段承兴一家离开了京城,他甚至连金豆子都没让留下。 本朝年关过后一直有走亲戚的习俗,虽说如今已经过了初六,但他们这举动也不算突兀。 容父原是不愿走的,但事已至此,他留下非但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成为旁人拿捏容灼的软肋,所以当晚他与容灼聊到后半夜,还是决定带着容母离京。 至于容灼,他心中虽有万般记挂,却还是不得不放手。 因为他知道容灼在此事上无法置身事外,而他也早已失去了阻止容灼的时机。 在去年他决定将妻小送出京城之时,他们就已经裹进了京城的这场风雨中。凭借他一己之力,根本无力保全容灼和这个家。 唯一让他觉得安慰的是,如今的容灼早已不是从前的懵懂少年。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的胆识和见地,比之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告别这日,最磨叽的人反倒是段峥。 若非容父和段承兴的威严,以他那性子多半是要留下陪容灼。 但眼下这情形,他留下非但帮不上容灼的忙,反倒会让容灼束手束脚。 最终,段峥磨叽了半晌,还是老老实实坐着马车走了。 随后的几日,京城风平浪静。 但越是如此,反倒越让人觉得压抑。 到了上元节这日,容灼早早便收拾妥当,只待时辰到了便进宫。 说不上为什么,先前那几日他一直在忐忑不安,但真到了这一日反倒平静了许多。 午后,约莫着快到了进宫的时辰,容灼便披上大氅,进了宫。 前些日子下的那场雪,如今早已化了,这日的京城堪称风和日丽。 容灼进了宫之后,便由候在宫门口的内侍引着朝内行去。 本朝的皇宫极大,从角门进去后沿着一侧的宫道朝里走,要走上近一刻钟才能到举办宫宴的地方。此次的宫宴依旧设在了观月居,那地方容灼去过不止一次,早已熟悉了,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那地方极远,走了许久都不到。 就在他们走到中途之时,后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容灼转头看去,便见一人骑着快马,一手拽着马缰,另一手持着一道令牌。 “这人为何可以在宫中骑马?”容灼不解道。 “回小公子,依着我朝的规矩,只有顶要紧的急报,传信兵才能骑马入宫。”那内侍答道:“想来这是有耽搁不得的急报吧?” 容灼闻言拧了拧眉,心道顶要紧的急报,那只能是边关的事情了。 “当初边关战事传来京城时,传信兵可有骑马入宫?”容灼问道。 “似乎是没有的。”那内侍道:“依着奴才所知,好像只有主帅战……”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有些不吉利,忙将话又咽了回去。 但容灼心中却不由咯噔一下,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难道这一次又如书中所写,常将军还是战死了? 听这小内侍的意思,连战事传来都不能骑马入宫,那更严重的只能是主帅战死了…… 若此事传到皇帝耳中,对方会不会一激动就不行了? 容灼心念急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小公公,我有些累了,可否在此歇息片刻?”容灼问他。 “自然。”那小内侍道:“如今尚未开宴,小公子不必着急。” 容灼走到宫道边上,一手扶着立柱佯装歇息,心中却不住猜想着方才的急报会不会与今晚的事情有关。若他所料不错,那么他如今最好的选择是转身出宫,而不是继续去赴宴。 但若是他猜错了,那他就等于无故缺席宫宴,事后只怕也不好交代。 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走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就在容灼犹豫间,一旁的宫道边忽然拐出来一个人,那人神色匆忙,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双喜公公?”小内侍忙朝来人行礼。 容灼一抬眼,也认出了此人正是上次他帮着从七皇子手中解围那个小内侍。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对方是来福的小徒弟。 “你先去吧,我带着容小公子便是。”双喜将一旁的小内侍打发了。 不等对方走远,双喜便朝容灼道:“容小公子请速速离宫,切莫再耽搁。” 容灼心口猛地一跳,“公公请明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边关有噩耗传来,陛下骤然听闻受了刺激,怕是不大好了。”双喜低声道:“容小公子是个聪明人,此时不是寻根究底的时候,你若再不走,宫门一封便来不及了。” 容灼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问道:“边关传来的噩耗是什么?” 双喜拧眉看向他,“太子殿下……殉国了!” 容灼心口一滞,眼前不由一黑,好在双喜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战死的不是常将军,而是于景渡? 不可能,于景渡是这个世界里的主角,他怎么可能会死? “容小公子,眼下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双喜道。 容灼大口喘着气心口疼得像是被人凿开了一般,疼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陛下若是挺不过去,宫中必将大乱,届时您就危险了。”双喜道。 容灼一怔,终于恢复了短暂的理智,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宫宴原本也有可能是在初二,是被司天监的人动了手脚,所以才取消了。 哪怕背后之人原本选的就是上元节这日,可边关的急报怎么可能这么巧在今日传来? 太巧了,巧得像是被人刻意安排过一般。 “多谢公公。”容灼强撑着朝他行了个礼。 双喜朝他手里塞了个令牌,“若有人拦着,小公子便给他们看这个。” 容灼闻言便转身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行去。 这一路上他不敢让自己多想,也不敢让自己去想那急报的内容。 既然事情有蹊跷,那一切就未成定局。 他不相信于景渡会死,除非让他亲眼看见,否则谁说他都不信! 就在容灼从宫道转弯时,忽然有个小小的身影扑到了他脚边。 容灼低头一看,发觉竟是八皇子。 “哥哥!”八皇子抱着他的腿,仰头冲他一笑。 容灼一怔,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一个女子从宫道后拐出来,朝着容灼便跪了下去,“请容小公子带着涔儿一起出宫!” “你……成嫔娘娘?”容灼忙伸手去扶她:“使不得,您这是……” “小公子请听我说完。”成嫔道:“陛下此番怕是撑不过去了,依着规矩后宫妃嫔会有人殉葬,我不想将涔儿一人留在宫中。” “可我……” “太子殿下若安然无恙,自会护佑他。”成嫔说罢朝中容灼一拜。 容灼闻言便明白了成嫔的意思。 她这要求乍一看极为荒唐,让容灼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带走八皇子,这不跟闹着玩一样吗? 但仔细一想,她这盘算却不是没有根据的。 这个成嫔显然很聪明,也觉察到了今日的急报有问题。 但她知道,无论急报是真是假,皇帝怕是都很难逃过一劫。 一旦皇帝死了,她可能就会被殉葬,八皇子则会成为无人庇佑的孩子。 若她所料不错,急报是假的,那就说明于景渡还活着。 这样一来,于景渡自然会庇护八皇子,容灼将小家伙提前带出宫,倒是免得将来有人利用他牵制于景渡。毕竟宫中之人,于景渡唯一在乎的只有八皇子。 而若急报是真的,容灼想要活命就必须逃出京城,于景渡的人也会庇护容灼。 届时八皇子跟着容灼,虽然没了荣华富贵,却比在宫里做个无人庇护的小可怜要幸福多了。 “哥哥?”八皇子见成嫔如此,便也跟着要朝容灼磕头。 容灼一拧眉,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揣进怀里,朝成嫔道:“娘娘保重,事情未成定局,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成嫔闻言朝他点了点头,当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容灼转头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经过,便揣着八皇子朝着宫门口行去。 好在冬日里他穿着厚重的大氅,将人藏在怀里若是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但尽管如此,容灼还是紧张地直冒冷汗。 此番若是被人发觉,他今日可就真要栽在宫里了。 容灼带着人穿过长长的宫道,眼看就要到宫门口之时,却遇到了巡察的禁军。 因为事发突然,他们或许还不知道皇帝那边的事情,只是例行巡查罢了。 “这个时辰宫宴尚未开始,小公子为何出宫?”巡察的禁军朝容灼问道。 容灼如今怀里揣着个大活人呢,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他斟酌着语气道,“我……有些不大舒服。” “那怎么不去太医院?”那人又问。 容灼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此人今日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他如今手里还握着双喜给他的令牌,可他若是拿出来令牌,怀里的八皇子便藏不住了。 他若是一直这么僵持着,对方多半也要怀疑…… 就在容灼骑虎难下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容小公子怎么还没出宫呢?外头这么凉,仔细吹了风头更疼了。” “五殿下。”侍卫们忙朝来人行礼。 容灼转头一看,认出来人是五皇子。 上回于景渡生辰,便是他带着八皇子去的宴王府。 “我送你出宫吧。”五皇子一笑,挥手将巡查的禁军打发了。 容灼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默默跟在五皇子身后,被对方送出了宫门。 第119章 这一路,五皇子什么都没说。 但有了他陪着,无论是巡查的禁军还是宫门口的护卫,都没再朝容灼询问什么。 “多谢殿下。”容灼立在宫门口朝他略一颔首。 五皇子也微微朝他颔首回了一礼,而后便转身走了。 “东家!”这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上前朝容灼行了一礼。 容灼一抬眼,见这人竟是邢冲,忙跟着他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容灼才将大氅敞开。 窝在他怀里的八皇子探出一颗小脑袋,有些无措地望着容灼。 “不怕,咱们已经出宫了。”容灼安抚道。 八皇子趴在容灼怀里,小声问道:“我娘亲呢?” 八皇子虽然年幼,但很是聪慧,想来是从成嫔的举动中猜出了什么。 小家伙未必能理解即将发生的事情,但他能从大人的神情和状态中感受到某些负面的情绪,因此这会儿他才会如此不安。 容灼一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你娘亲在宫里,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成嫔口中所说的殉葬一事,只是猜测,如今皇帝到底能不能挺过去都不好说。 但在容灼看来,只要于景渡还活着,一切便都有转机。 马车一路不停驶出了京城。 容灼原以为邢冲会带自己去江府,没想到马车最后却停在了清音寺的山脚下。 “是江少卿吩咐的吗?”容灼问邢冲。 “是无云师父的意思。”邢冲道。 容灼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无云师父的用意,宫中出了变故,如今江府也不安全。 而清音寺里因为住着无云师父,哪怕有人篡位成了新帝,也不可能不给这位六叔面子。 这么说来,清音寺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况且,山脚下这驿馆中,都是于景渡的人。 哪怕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一旦山下有异动,就会有人第一时间去山上报信。届时后山那么大的地方,容灼找个山洞往里一躲,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找到他。 “东家,将八殿下先交给我吧。”邢冲道。 容灼闻言便将八皇子交给了邢冲,这山路虽然不算陡峭,但以他的体力,抱着八皇子爬山还是有点吃力,万一不小心把小家伙磕碰了就不好了。 容灼随着邢冲上了山,由于这会儿天色已晚,山上并没有香客。 待众人进了清音寺,便有僧人引着他们去了后院,将容灼和八皇子安置在了客房中。 不多时,邢冲又去弄了些斋饭过来。 容灼先是喂八皇子吃了些东西,这才顾得上自己。 八皇子吃饱了饭便有些犯困,容灼弄了些热水帮他洗漱了一番。 小家伙也不用人哄,自己钻到被窝里就睡了。 “寺中有不少咱们的伙计,东家见了人便能认出来。”邢冲道:“晚些时候江少卿会来见东家,京城那边也有人盯着,有任何变故,都会有人来报信的。” 容灼点了点头,这会儿才顾得上稍稍歇了口气。 “我在宫里时,双喜公公告诉我边关来了急报,说太子殿下……说他……”容灼尽管已经觉察出这急报有问题,但提起时情绪依旧有些不稳,“说太子殿下殉国了,陛下听到噩耗就犯了急病。” “急报是假的。”邢冲道。 “我也不相信,只是……” “东家,殿下若是出事,一定会有人赶在急报进京前先将消息传给我们。”邢冲道:“殿下先前早已替东家筹谋好了退路,一旦他出事我等便会依着殿下的计划安顿东家。既然邢某没有接到消息,便说明急报不是边关传来的。” 容灼闻言不由一怔,他从前并不知道于景渡竟还为他筹谋过这些。 “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容灼松了口气的同时,眼圈也跟着红了,“可是边关的急报竟然做得了假吗?” “作假并不难,只是平日里没人有这个胆子,也没必要在这上头作假。”邢冲道:“但此番若背后之人打的是陛下的主意,这么做就不奇怪了。” 皇帝一旦病倒,便没人再顾得上那军报是真是假了。 等回头边关真正的消息传来时,一切已成定局。 “他们就不怕出纰漏吗?”容灼问。 “富贵险中求,历来谋朝篡位的人,矫诏的不在少数,假传边关急报,也没什么奇怪的。”邢冲道:“毕竟这种事情,一旦动了手,都是成则上位,败则死无葬身之地。既然横竖代价都是死,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容灼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心中略有些焦躁。 一旦宫里的事情成了,那么背后之人为了掩盖假传急报的事情,就会想办法让假的变成真的。 所以于景渡接下来将会很危险。 好在年前邢冲的人就去了边关传信,于景渡必定早已有了提防。 “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做?”容灼道:“逼着陛下写诏书?若是陛下写不了,就弄一封假的诏书,然后威胁皇室宗亲拥立新帝?” “不出意外应该是这样。”邢冲道:“在事成之前,应该会封锁宫门,严令所有人不得出宫。若是顺利,明日早朝说不定就……” “也就是说,至少明日早朝之前,宫外的人不会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容灼道。 “宗亲们被扣在宫中,家中之人或许会有觉察,旁人只怕无从知晓。” 这么说来,他们只剩这一夜的时间了。 若是早朝之前想不到应对的法子,事情就很有可能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一旦对方拿到了诏书,又得到了宗亲的承认,那么禁军也就被捏在了手里。 届时朝臣们若在早朝上反对,对方只需要杀几个人警告一下,就能堵住大部分人的嘴。 “让我想想。”容灼在屋内来回踱了几趟,又问他:“你派去边关的人,这会儿该到了吧?” “我的人骑的都是最快的马,每到一处驿站都会换马,他们的速度会比急报更快。”邢冲道:“若是不出意外,早在几日前殿下就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他这个时候回来,会不会被人拿住把柄?”容灼不等对方回答又道:“事到如今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大不了到时候也弄一封假的诏书,就说是陛下招他回京……” 容灼说罢眼睛一亮,看向邢冲道:“有了,假诏书!他们可以作假,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呢?” “东家说的是什么?”邢冲不解道。 就在这时,外头有护卫来报,说江继岩来了。 江继岩进门后也来不及寒暄,当即便将京城的事情朝众人说了。 果真不出容灼所料,皇帝病危后禁军便封锁了宫门。 赴宴的勋贵和皇室宗亲都被暂时拘在了宫中。 由于禁军防守严密,如今外人谁也无从知晓宫中的情况。 若非早有预料稍加探查,江继岩也不可能知道宫中出事了。 “明日早朝定要想出个法子来,否则只怕就不好办了。”江继岩道。 “方才我已经想过了,既然他们可以假传急报,咱们何不以毒攻毒?” 江继岩和邢冲同时看向容灼。 便闻容灼继续道:“如今除了宫里的人,没有人知道急报的内容。咱们学着他们的法子,也假传一封急报,就说边关大捷,太子殿下立了战功!” “这可是死罪!”江继岩道。 “得先证明急报是假的才能定罪吧?”容灼道:“陛下生死不知,谁来认定急报是假的?若认定咱们的急报是假的,又如何证明他们的是真的?” 江继岩和邢冲对视了一眼,竟是被他说动了。 “事后若陛下无恙,我们便说是事急从权。若陛下不幸……回头等太子殿下登基,难道还会治咱们的罪不成?”容灼道:“而且我离开北江时殿下便说过,战事很快就会结束。搞不好咱们这急报会成真呢?” 边关有了大当家那些机关的助力,再加上常将军和于景渡运筹帷幄,一战大败夋国人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夋国的主帅狄猛早已在去年就被于景渡废了一只胳膊,他们无论是士气还是实力,都将大打折扣。 “此事我让人去办,绝不会牵连到东家和江少卿。”邢冲道:“届时就算真的出了事情,也没人查出幕后主使。” 容灼和江继岩闻言都没有反对,因为此事若是牵扯到他们,反倒容易落人话柄,牵扯不到任何人才是最稳妥的安排。 这一夜,原本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上元节。 然而因着这一变故,却令京中许多人都无法安枕。 皇帝的寝殿中,来福守在病榻前,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而皇帝躺在榻上,怒目瞪着榻顶,早已说不出来话来了。 那日容灼的提醒,虽然惹得皇帝不快,可他到底还是将那番话听进去了。 所以这些日子里,皇帝一直让太医悉心调理着自己的身体,对入口的东西也严防死守,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等待他的会是一封假的急报。 消息传到宫里时,皇帝正在更衣准备赴宴,大概是因为心情还不错,因此他毫不设防,压根没想到太子殉国的消息会是假的,激动之下人当即就倒了。 好在他早有防备,这些日子一直让太医随侍左右,太医施救及时,这才算是保住了性命。 不幸的是,他的命虽然保住了,但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导致身体几乎不能动,连话也说不了,整个人近乎瘫痪。 皇帝病重,薛城命人将各位皇子及入宫赴宴的几位宗亲叫到了皇帝的病榻前。 六皇子就是在这个时候露出了马脚: 原本应该并不知急报内容的他,在此时失言提到了太子殉国一事,并且提议该推举一位皇子出来暂代储君之位,免得国本动荡。 这时皇帝瘫痪在床,来福和薛城是最早意识到问题的,然而两人对视了一眼,一时之间却谁也没揭破此事。说到底,他们心里都清楚,眼下这局面根本不需要他们出头,几位皇子之间就能先打破头。 而且他们两个人无论怎么得皇帝青眼,说到底也不过是低人一等的奴仆,主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们做主?就算皇帝不能主事了,依着规矩他们也必须听命于各位皇子。 果然,六皇子话音一落,年幼的七皇子先沉不住气了,哭着问六皇子,“六哥你说什么?三哥怎会殉国?” 六皇子素来是个蠢笨的,经七皇子这么一问才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 此时若是换个稍微聪明些的人,借口说在来的路上听内侍提起的便可搪塞过去,哪怕真查起来,找不到人就说自己匆忙之间没记住对方的样子便可。 可六皇子根本没那个应变能力,骤然被揭破后,当即就面色大变。一旁的二皇子看出了端倪,在他的厉声质问之下,六皇子再也扛不住压力,当场便开始胡言乱语,声称太子既然已经殉国,皇帝又病重,应该推举一个新太子出来主持大局。 而他既是皇后所出,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嫡子,自该当此重任。 可惜,因为他太早露出了马脚,在场的其余皇子压根不可能给他继续胡言乱语的机会。二皇子揪着他提前知道急报一事,对他一通指责,一个意图逼宫篡位的罪名就给他坐实了。 薛城是个有眼力的,只待二皇子一声令下,便命人拿了六皇子。 瘫痪在床的皇帝怒目瞪着六皇子,目光中满是失望和质问。六皇子心理素质本就差,在被戳破那一刻就已经破防了,这会儿几乎毫无自持之力,冲着皇帝便是一通控诉: “明明四哥才是你最优秀的儿子,他是你的嫡子,你为何宁愿选那个庶出的于景渡?”六皇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若你不一意孤行,母后就不会死!是你害死了母后!” 一旁的二皇子冷声提醒道:“六弟,皇后娘娘是因为你一时失言说出了前太子被废一事才薨逝的。” “若不是父皇硬要废了四哥,我又如何会说漏嘴?母后又怎么会死?”六皇子哭道。 他心思简单,再加上自幼被皇后宠坏了,在很多事情上都没什么分辨之力。 前太子尚未被废时,他不过就是个逍遥快活的少年,什么都不知道。 可自从于景渡来了京城之后,先是他惹怒了皇帝被罚去京郊种了好几个月的地,而后便是前太子接连出事。不久后太子被废,皇后薨逝,这一系列的打击早已让他一蹶不振。 实际上前太子曾不止一次提醒过他,夹着尾巴做人,不要惹于景渡。 因为前太子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不堪大用,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可六皇子不服,他偏要试一试。 “薛将军,劳烦您派人将六弟先看押起来吧,莫要在此扰了父皇清净。”二皇子开口道。 薛城闻言一抬手,禁军的人当即便将六皇子拖走了。 六皇子被带走,可他提出的问题却还在。 如今皇帝病重,急报中又言及太子早已殉国,当务之急,朝中确实需要个主心骨。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场竟也无人提及那封急报的真假。五皇子倒是看了一眼薛城,似乎想说什么,但他瞥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如今这情势,急报是真是假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 因为于景渡不在京中,人心不稳,所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眼下不想搅浑水的人,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尽量保全自己。 众人各怀心事,甚至都没人关心八皇子到底去了哪儿。 “瑞王爷,您在宗亲中一直德高望重,也是陛下信任之人,今日之事您暂且给个章程吧。”薛城朝瑞王爷行了一礼道。 他口中的瑞王爷便是皇帝的兄长,也是不久前在家中举办赏花宴的那位老王爷。此人素来没什么野心,唯一的爱好就是侍弄花草,因此这些年来皇帝与他还算亲厚。 可惜薛城忘了,这位瑞王爷之所以能和皇帝亲厚,便是因为他的性情没有棱角。但凡他稍有点锋芒,都不可能如此安逸地在京城待了这么些年。 “这……”瑞王爷看了一眼殿内的情形,忍不住抬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六皇子一走,殿内的皇子便只剩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 七皇子年幼,这会儿已经被吓坏了,跪在地上只知道哭。 方才主持大局的二皇子,虽然颇有几分担当,可惜他自幼残疾,不良于行,整日出门都要靠着一把木轮椅,连站立都困难。 余下的便只有大皇子和五皇子了。 瑞王爷因为不涉政事,所以对这两位皇子都不算了解。 更重要的是,今日这样的局面,他并不知道背后是否另有高人在推波助澜。万一他贸然表态,却不防在场的人谁还有后手,那他这一开口,便有可能惹来大麻烦。 换句话说,万一他们其中有人已经勾结了薛城呢? 自幼在宫中长大的瑞王爷,别的本事没学会,明哲保身的本事倒是不小。他支支吾吾半晌,除了言及要让太医们好好医治陛下龙体之外,一句有见地的话也没说出来。 到了后来,还是大皇子开了口。 “薛统领,劳烦你命人暂时封锁宫门,不可将父皇病重以及太子殿下殉国一事张扬出去,免得引起动荡。”大皇子朝薛城道。 薛城闻言忙应是。 “皇伯,劳烦你带着二弟去安抚来参加宫宴的宗亲和勋贵。”大皇子道:“这里我与五弟和七弟一道守着便是。” 瑞王爷闻言如蒙大赦,带着二皇子便退出了殿内。 被留下的五皇子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对他这一安排发表任何看法。 六皇子是嫡子,大皇子是长子,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有争的由头。 而五皇子却不同,他深知自己的斤两,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趟这个浑水。 榻上的皇帝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冰凉。 他原以为老六那个蠢货露了马脚之后,一切便会好转。 可他如今才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低估了自己的儿子。 他这个长子看起来什么都没做错,却绝口不提那封急报的真伪,一口咬定了太子殉国一事。 来日若事情有转机,他大可以用一时疏忽来搪塞过去。 否则,大皇子便可名正言顺地走上六皇子为他铺好的路。 直到这一刻,皇帝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是多么的自负。 他这一生都活在自以为是之中,却原来谁也不曾看清过。 兄弟,只顾着明哲保身。 儿子,一个个野心勃勃。 他如今竟不知道还能指望谁…… 整个皇宫一夜未眠。 次日早朝,大皇子穿着朝服,由来福引着入了大殿。 在跨进大殿的那一刻,他心脏跳得格外快。 望着大殿中央的那个位子,他第一次切实地体会到了对这一切的渴望。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但那念头总是一经出现便会被他克制住。 没有嫡子的出身,没有母族的庇佑,也没有皇帝的偏爱,他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与旁人争的资本。 可昨晚,跪在皇帝的病榻前,他心里那压抑许久的渴望,忽然就不受控制地疯涨了起来。他忍不住想,为什么老六那个蠢货都能争一争,他却不行呢? 他心里有一个声音仿佛在告诉他,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若他不抓住,那他这辈子就只能畏畏缩缩地蛰伏到死。 所以他在瑞王爷支支吾吾时主动开了口。 反正他这番话也没有任何毛病,哪怕皇帝病好了,也挑不出他的错来。 至于于景渡…… 大皇子从来没这么迫切地希望那个急报是真的。 他甚至动了念头,想着该如何让它变成真的。 人对权力的欲望有时候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旦发了芽便会不受控制地疯长,直至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大皇子怀着满心地悸动走到那个位子的前面,努力将眼中的渴望隐藏了起来。 可他入了大殿后,却觉得殿中氛围有些不对劲。 不知为何,以往循规蹈矩地文武百官,今日似乎格外热络,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不少人面露喜色,似乎在分享什么高兴的事情。 因为皇帝没有来,所以他们见了大皇子之后只略一颔首,并未停止交谈。 这令大皇子心中略有些不悦,明明从前朝臣们对他这是这样的态度,但今日他却觉得自己被忽视和冒犯了。 不过没等他开口找存在感,外头便传来了急报。 他一颗心猛地一沉,表情几乎有些不受控制。 后来那急报说的是什么,他几乎都没听清,等他回过神来时,大殿中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地欢呼声: “恭贺太子殿下……” 后来大皇子才知道为何朝臣们一大早便各个面带喜色。 因为这日天还没亮,京城的大街小巷便锣鼓喧天,庆祝边关的捷报。 百姓可不会管这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既然大伙都在说太子殿下打了胜仗,那就肯定是真的。朝臣们来上朝的途中,自然也都听到了消息,他们无暇去分辨消息的来源,只当是一大早有边关的传令兵穿城而过时散布出来的,因此都没怀疑。 此刻急报直接送到了朝堂之上,那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之间满朝文武都沉浸在太子殿下打了大胜仗的喜悦中,唯独大皇子面色铁青。 没有人知道这短短的一个昼夜,他心中经历了怎样的跌宕起伏。 也不会有人在乎他…… 第120章 这一晚,容灼临近天亮时才睡下。 他原以为自己会紧张地睡不着,可没想到脑袋一沾到枕头,他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还挺沉,直到晌午才被腹中的饥饿唤醒。 “哥哥……”八皇子奶声奶气地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声,“你也饿了,我听到你肚子叫了。” 容灼睁开眼睛,便见小家伙正乖巧地窝在他怀里,眼底还带着点笑意。 他明显一早就醒了,却贴心地没有叫醒容灼。 容灼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这才起身帮他穿好衣服。 如今正值腊月,京城里非常冷。 尽管昨晚屋里点了暖炉,但温度依旧很低。 若是换了从前,容灼定要被冻得睡不着觉,但因为他搂着八皇子,小家伙就跟个人形小暖炉似的,将被子里捂得暖烘烘的,因此容灼才会睡得格外踏实。 “东家。”外头传来了邢冲的声音,“您醒了?” 容灼上前打开门,朝邢冲问:“如何?” “成了。”邢冲道。 容灼闻言一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在他洗漱的空档,邢冲将京城中的情形朝他说了一遍。容灼虽不知昨晚在皇帝的寝宫究竟发生过什么,却也猜到了大概,因为早朝时六皇子没有出现。 “你让江少卿打听一下,宫中可有人问起八皇子的下落。”容灼道。 不过想来成嫔定会主动遮掩此事,如今皇帝病重,旁人多半也没心思留意八皇子的去处,说不定以为他一直在成嫔宫中呢。 “接下来只需要留意朝中的动向便可。”容灼道:“若先前之事是六皇子所为,你切记要去查一下他的底细,看看是否有人在背后怂恿他。还有……他如今多半是被关起来了,但我们还是要提防他有后手,尤其要在去北江的途中多加留意,防止他派人袭击太子殿下。” “东家放心,这一路我们都派了人手盯着。”邢冲道:“而且太子殿下定然也心中有数,此番回京不会只身前来。” 容灼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该担心的了。 如今容灼制造的“捷报”闹得人尽皆知,太子殿下在文武百官和京中百姓的心中犹如战神一般,哪怕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动歪心思,也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在风波过去的第二天,清音寺来了个香客。 此人正是容灼在国子学的先生,季修年。 不过季修年此来并非是找容灼,因为他不知道容灼在此。 他此番来见了无云师父一面,并且交给了对方一样东西。 那是皇帝在除夕宫宴听了容灼的话之后,拟的一封诏书。 诏书是给于景渡的,内容是召对方进京。 “陛下给殿下的诏书,为何不直接让人送往边关?”容灼不解道。 “他大概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到这封诏书吧。”无云淡淡一笑,“这诏书的作用并不是为了召太子回京,而是为了在太子私自回京时,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换句话说,只要皇帝安然无恙,这封诏书就会一直在季修年手里。 一旦皇帝出了事情,于景渡必然会接到消息回京,届时若边关的战事未停,于景渡此举就算是犯了忌讳。可有这么一封诏书,便没有人能继续指摘他。 “陛下对太子殿下,还是有几分关心的。”容灼道。 “呵呵。”无云一挑眉,“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能替他挑起江山的人。” 毕竟皇帝这些儿子中,没有人能与于景渡相提并论。 把江山交给他,皇帝才能安心。 当日,容灼便让邢冲派人将诏书送走了。 想来于景渡在回京的途中,便能收到。 后头的日子,容灼一直住在清音寺没有离开过。 寺中的生活清净又单调,但因为有八皇子陪在身边,倒也不失趣味。 容灼闲来无事,甚至会跟着无云师父一起参参禅。 当然他悟性有限,没参透什么真理,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景渡的思念越发深重。 而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发生,皇帝的病情并没有好转,也没有加重,就如同他刚病倒时一般。后来容灼让邢冲派人去问了吴太医,得知皇帝若是被照料好了,再活个三年五载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想要恢复如初,是万万不行了。 日子一晃而过。 终于,在正月的最后一日,于景渡回京了。 容灼在山上等了一日,也没等到于景渡让他回去的消息。 相反,于景渡给他写了一封信,让他在清音寺再多住些日子。 “殿下回京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大概是想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让东家回去。”邢冲道。 “嗯。”容灼点了点头,问他:“边关如何?” “正如东家所料,大捷。”邢冲道:“哪怕六殿下不搞这一出,过了二月殿下也该回京了。” 这个结果容灼并不意外,戍北军的胜利并非偶然。 那日之后,容灼继续住在了清音寺。 于景渡并没有来看过他,但是每日都会给他写一封信。 信中的事情大到朝中今日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到于景渡今日吃了什么饭。容灼每次看完信,便只给他简单回上两句,其中大部分的内容都是有关八皇子的。 容灼其实有点小小的赌气,气于景渡为何回京这么久一直不来见他。 哪怕让他回去也好啊?就算两人白天不见面,夜里偷偷去宅子里私会,也好过一直分隔两地吧?明明都是京城,隔着半日的路程而已…… 直到数日后,寺中有人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容灼心中猛地一悸,高兴之余却又不免有些委屈。 像是故意跟于景渡赌气似的,他随着护卫们一同上前迎接,见了于景渡便垂首打算跟着众人一起行礼,就差把“我和你不熟”写在脸上了。 不过不等他一礼行完,便被人攥住了手腕。 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手腕上的皮肤传来,惹得容灼呼吸一滞。 但他依旧垂着脑袋没有抬头,也不看于景渡。 八皇子抱着于景渡的腿,仰着小脸笑道:“三哥你来接漂亮哥哥回太子府吗?” “嗯。”于景渡伸手揉了揉八皇子的小脑袋,“先陪双喜玩一会儿,三哥有些话要和哥哥说。” 八皇子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走到了双喜身边。 于景渡拉着容灼的手腕,带着他径直去了后院。 容灼跟在他身后,只觉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挣了两下却没挣开。 两人进屋后,于景渡便一把将人揽在了怀中。 对方怀抱的熟悉感骤然将他包裹,令容灼登时有些心软。 但紧接着,连日来的委屈便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从你离开北江的那一天我就在想你,一直想到方才看见你的那一刻。”于景渡不等容灼开口,便主动解释道:“回京后有些事情要办,我想等事情办好了再来见你。不是不想你,也不是躲着你。” “太子殿下的事情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连见我一面都顾不上?”容灼委屈道。 “不是顾不上,只是我听人家说,这种事情有讲究的。”于景渡一手抚过他的脸颊,俯身凑上前要亲他,却被容灼偏头躲开了。 于景渡见状便只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记得离京前,我曾说过要给你的生辰礼吗?”于景渡问他。 容灼闻言一怔,脸唰的一下红了,嘴硬道:“忘了。” 当时他以为于景渡要给他的生辰礼,便是与他这样那样。不过后来他生辰时,两人并不在一处,那日于景渡在边关打了一场胜仗,将夋国军队主帅狄猛的手臂废了一条。 “离京前本想过要给你,但是又怕我到了边关……”于景渡话音一顿,大概知道容灼不想听那些不吉利的话,便将话锋一转,“所以这份贺礼我一直留着,今日想给你。” 于景渡说着取出一份像折子一样的东西放到了容灼手里。 容灼一脸茫然,打开一看,登时便红了眼眶。 于景渡给他的,是一份婚书。 “你……”容灼抬眼看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景渡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道:“你当初都答应了,如今可不许反悔。” 容灼吸了吸鼻子,“我看这墨迹,分明就是刚写的,你别想骗我。” “离京前想要给你是真的,这也确实是今日刚写的。”于景渡道:“你舅舅把你家里人藏得太好,找到你爹娘费了些时日。这婚书是与他们交换了你的生辰八字之后写的。” 所以,于景渡这些日子一直耽搁着,竟是为了此事。 “华而不实。”容灼口是心非道。 “不喜欢吗?”于景渡问他。 容灼低头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婚书,眼底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于景渡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再次凑上前想要吻他。 容灼却伸手在他唇上一抵,“这里是佛门圣地,岂容你如此放肆?” 于景渡闻言噗嗤一笑,却也没再继续胡闹,只将人揽在怀里抱了片刻。 “还没恭喜你打了胜仗。”容灼道。 “你若是真想恭喜,还不如恭喜我别的。” 于景渡说着伸手在婚书上一点。 容灼耳尖一红,开口道:“太子殿下未免太小气,一纸婚书就想把人打发了,连个信物都没有吗?” “信物当然是有的。”于景渡牵过他一只手,在里头放了一样东西。 容灼低头一看,发觉是一把钥匙。 “太子府私库的钥匙。”于景渡道。 “我又不想给你做管家。”容灼失笑。 “那就当是投给你的商队了。”于景渡道:“你想怎么处置,都依你,我只提两个要求。” 容灼好奇地看向他,便闻于景渡又道:“第一,商队的名字由我来定。” 容灼点了点头,又问他:“第二呢?” “第二。”于景渡温柔地看向他,“容老板不能只顾着生意,将我扔在京城不管。” “成交。”容灼道:“那我是不是也要给你信物?” “把你自己给我就够了。”于景渡道。 容灼心中一暖,耳尖又忍不住泛起了红意。 随后又闻于景渡在他耳边道:“一天至少三次……” 容灼:…… 当日,两人一同下山时,正是午后。 阳光洒在山道上,映照出两人不分彼此的影子。 “于景渡。”容灼小声问他,“你心里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我的?” 于景渡闻言认真想了想,“从你替我赎身的时候开始。” “胡说。”容灼道:“我不信。” 于景渡一笑,也不辩驳。 过去,他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甚至得出过很多不同的结论。 可每一次,他都觉得那不是最准确的答案。 仿佛无论他选择哪个时刻,都会发觉在那之前,他早就对容灼动了心。 最终,他只能相信答案就是这个: 当初,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朝他扔出一袋金叶子要替他赎身时,他心里的某一个地方,便已经被拨动了,只是他当时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好在,他们都不算太笨。 在靠近彼此的这条路上,谁也没耽搁太久。 [正文完] -------------------- 第121章 番外 回京城的马车上,八皇子依偎在于景渡怀里蹭来蹭去地撒娇。 于景渡一边哄着他,目光却一直往容灼身上瞟,那意思仿佛在抱怨容灼不与自己亲近。 容灼与于景渡许久未见,自然也想与他亲近。 可八皇子在场,总觉得做什么都不合适。 最后,容灼犹豫片刻,悄悄握住了于景渡朝他递来的那只手。 八皇子感觉到揽着自己的一只手松开了,便回头去看,正好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 容灼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因于景渡攥得太紧,只能继续任由对方与自己十指相扣。 “嘻嘻……”八皇子捂着嘴巴一笑,并未揶揄两人,而是朝于景渡问:“三哥,你这次不会再走了吧?” “不走了。”于景渡看了一眼八皇子,随后目光再次落在了容灼身上。 “你不在京城……我和哥哥都很想你。”八皇子道:“我听到哥哥……叫你名字!” 容灼闻言一怔,有些惊讶地看向八皇子。 “哦?”于景渡突然来了兴致,“他什么时候叫我名字?” “睡觉的时候……”八皇子道:“做梦叫你名字。” 于景渡一挑眉,揶揄地看向容灼:“那肯定是做梦梦到我了吧?” 容灼耳朵一红,冲着他挤了挤眼,那意思让他不要当着小孩子的面乱说话。 “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来清音寺,不会被人发现吧?”容灼转移话题道。 “发现便发现,如今我监国,谁敢挑我的理?”于景渡道:“若是有人敢随意编排你,我就让人将他砍了。” 容灼一拧眉,“你是开玩笑的吧?” 于景渡噗嗤一笑,“我们不过几个月没见,在你心里我已经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了吗?” “我听人说人一旦有了权利,是会变的。”容灼道:“你如今监国,便等于是万人之上,是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你觉得我与他们一样,也会被权利侵蚀?”于景渡问。 “我不知道。”容灼道:“但是有点怕,我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变成那样。” 于景渡没想到他竟是认真的,便也收敛了笑意,“你的担心或许是对的。所以为了防止我变成你不喜欢的那种人,往后就劳烦你多费心,管住我。” 容灼闻言心中一悸,面颊不由也跟着红了。 他心道从前倒是没觉得这人这么油嘴滑舌,怎么打完仗回来这么会撩? 马车进京后,于景渡直接将容灼送回了容府。 尽管于景渡再三提醒容灼不必担心,但容灼还是颇为紧张。 “往后我们见面总不能一直躲躲藏藏的,你这么害怕得怕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于景渡道:“况且旁人也不至于见我与你走得近就说三道四,你的商队于戍北军有大恩,我这般亲近你难道不是情理之中吗?” 容灼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便没再纠结什么。 于景渡抱着八皇子进了容府时,将容府的门房吓得够呛。 对方一溜小跑进去通报,片刻后容庆淮便迎了出来。 “岳丈大人不必多礼。”于景渡开口道。 他此话一出,容灼吓得险些厥过去,忙去看容父神色。 果然,容庆淮拧了拧眉,对这个称呼似乎不大满意。 “太子殿下还是换回从前的称呼吧。”容庆淮道:“犬子是个男儿,容某并未打算将他嫁出去,自然也担不得殿下如此称呼。” 于景渡闻言一怔,他原以为朝容庆淮交换了容灼的八字,对方便算是允了这门亲事。但听容庆淮这个意思,似乎并不是很乐意。 “既然如此,我也可以称呼您公……” “殿下!”容灼开口打断他,“进去喝杯茶吧!” 于景渡点了点头,抱着八皇子便朝容府的前厅行去。 容灼趁着容父不注意时在他手臂了捏了一下,小声道:“你疯了?” “我以为他答应了……” “嘘!”容灼偷看了一眼容庆淮,那意思回头再说。 八皇子趴在于景渡肩上,将两人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他抿着嘴冲容灼一笑,明明搞不懂眼前这一幕是何意,却觉得十分有趣。倒是容灼被小家伙看得怪不好意思。 “容伯父。”于景渡进屋落座后,依着对方的话将称呼换了回去,“我方才并非想唐突您,用这样的称呼也并非是将容灼看成女子。只是我朝并没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我也不知以我和容灼的关系,该如何称呼您更稳妥。” “太子殿下也说了,我朝并没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容庆淮道:“殿下对犬子的心意,容某很是感激。但殿下可有想过,若你们二人成婚,满朝文武,甚至百姓会如何议论?” “我不在意他们如何议论。”于景渡道。 “可容某在意。”容庆淮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将来还会是万人之上的帝王,百官和百姓对您自然会宽容无比。可容灼在他们嘴里会成为什么?殿下可有想过?” 于景渡闻言拧了拧眉,下意识看了一眼容灼。 “旁人会将他当做以色侍君的妖媚之人,没人会记得他为戍北军和殿下做过什么,他们只会臆想夜深人静时,他是如何……”容庆淮看了一眼八皇子,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自古君王风流只要不耽误国事,便算是美谈,可陪侍在君王身侧的,却只有生前和身后的骂名。” 于景渡看向容庆淮,“容伯父的意思是,不同意我与容灼的婚事?” “容某不同意,殿下便会放手吗?”容庆淮问。 “自然不会。”于景渡道。 “只要犬子自己情愿,容某不会棒打鸳鸯。”容庆淮道:“只有一条,你们不可大婚,亦不可将容灼置于万民口中做谈资。” 这些日子容庆淮早已将此事反反复复想过许多次了。 他这番话,甚至都不是为了为难于景渡,只是心疼容灼罢了。 他是个男人,茶余饭后也听过那些同僚是如何聊闲篇的。 他知道若是容灼将来和于景渡大婚,容灼会经历什么。 所以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伯父的话,晚辈会慎重考虑。”于景渡抱着八皇子起身道:“今日便不打扰了。” 于景渡说罢便抱着八皇子告辞了。 容灼将他送到了门口,一肚子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此番是我太想当然了……”于景渡道:“怪我,惹你爹生气了。” “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的心意。”容灼道。 “你也是像他那么想的吗?”于景渡问。 “我从未想过要与你成婚,你是太子,这样的身份若是与一个男子成婚……”容灼道:“我的意思是,我并不在意这些虚礼。你若心里有我,成不成婚又有什么分别?” 容灼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自认接受能力还挺强的。 可他脑补了一下,哪怕是放到现代社会,在一个同性婚姻并没有被普遍接受的国家,若是有大人物忽然举办了同性婚礼……必定是受到的嘲讽和挖苦多于祝福。 而在他看来,婚礼本该是得到祝福的。 若是没有祝福,那这种形式也就没有期待的意义了。 “可是旁人有的东西,我也想给你。”于景渡道。 “你已经给我了。”容灼道:“有了那封婚书,我们就算是成亲了啊!于景渡,其实我一直都没想过要做你的的太子妃,或者将来做你的皇后……” “我想做的是你的伴侣,无关你的身份和地位,你是宴王也好,是太子也罢,甚至是小倌儿也无妨。”容灼道。 于景渡目光灼灼地看着容灼,正想开口说什么。 却闻他怀里一直没做声的八皇子小声问道:“三哥,小倌儿是什么?” 容灼:…… 于景渡:…… -------------------- 第122章 番外 八皇子这话问出口,两人都是一怔。 容灼快速看了于景渡一眼,果断选择了溜之大吉。 于景渡无奈,只能抱着八皇子上了马车。 小家伙难得有这么旺盛的求知欲,上了马车后还一脸好奇地盯着于景渡,等着自家三哥朝自己解释。 “你记得酒楼吗?”于景渡朝八皇子问,“我之前带你去过。” 八皇子点了点头,“记得,用膳的地方。” “这城中不止有酒楼,还有茶楼、戏楼和花楼。”于景渡斟酌着用词,“酒楼里给咱们上菜的人你记得吧?那是伙计。这个花楼里……照顾客人的男子,就叫小倌儿。” “三哥,我能去花楼吗?”八皇子天真地问道。 “不能,你太小了。”于景渡想了想又道:“你长大了也不能去,花楼是纨绔们去的地方,你将来要像三哥一样,做个从一而终的男人,所以不能去花楼。” 八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三哥也没去过花楼?” 于景渡一挑眉,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不重要。” “那漂亮哥哥去过吗?”八皇子又问。 “涔儿?”于景渡面色一沉,转移话题道:“想你娘亲了吗?” 八皇子听他提起成嫔,表情一滞,随后瘪了瘪嘴,窝在于景渡怀里便开始哭了起来。 于景渡将他揽在怀里,一边哄着小家伙,一边有点内疚。 马车到了宫门口之后,于景渡便差双喜将人送回了成嫔宫中。 于景渡则去了自己先前在宫里住的福安宫。 没一会儿功夫,双喜便来回话,说将人送过去了。 “没再闹吧?”于景渡问。 “八殿下见了成嫔娘娘哭了一场,不过吃了两块成嫔娘娘新做的点心就好了。”双喜道。 于景渡闻言不由失笑,这时却见双喜拎了个食盒放到了桌上,“成嫔娘娘特意给殿下做了一份,让奴才给殿下带过来。奴才见她心诚,就斗胆替殿下收了。” “无妨,你回头挑些八殿下能用的东西送过去作为谢礼。”于景渡看也不看食盒,又道:“孤不爱吃点心,你们几个分了吧。” 双喜一犹豫,开口道:“成嫔娘娘说,这点心是……先皇贵妃娘娘教她做的。” 于景渡闻言一怔,抬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见里头放着的是从前的祁妃最爱做的红豆糕。 “谢礼不必送了,点心留下吧。”于景渡道。 既然成嫔跟他讲祁妃的旧情,他便没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殿下。”双喜又问:“今日您不在宫中,我师父又差人来问,说您是否考虑搬到东宫去住?四殿下被幽禁皇陵之后,东宫已经彻底翻修过了,里头的东西全都换了新的,就连花园里的花都铲了重新栽的,全是您喜欢的梅花。” 于景渡一挑眉,“孤最喜欢的并不是梅花,只是孤的母妃喜欢罢了。” “那殿下喜欢什么花?奴才告诉他们,让他们重新种。”双喜道。 “孤最喜欢的是……”于景渡眼底带着点笑意,“月季。” 双喜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他自于景渡回宫后,便被对方亲自点了名伺候。 为了不出差错,他特意朝于景渡身边的人了解过对方的喜好,可从来没听说过太子殿下喜欢月季啊。 “不过东宫你们不必张罗了。”于景渡道:“那地方先空着吧,不时找人打扫一二便可。孤白日里还是待在福安宫,入夜后就回太子府。” “殿下从前不是一直在宫里住吗?”双喜问。 他话音一落,才想起来如今容小公子回京了。 太子殿下要与容小公子见面,自然是住在太子府更方便。 “奴才失言了。”双喜忙告罪。 “无妨。”于景渡道:“来福可有说过陛下如何了?” “师父说陛下如今已经不能行动自如,他一直想写字,可手根本握不住笔。”双喜道:“不过这两日似乎能发出点声音了,就是说得含糊不清,听不大明白。” 于景渡点了点头,“孤去看他一眼吧。” “是。”双喜说着忙取了大氅来。 于景渡被他伺候着披上大氅,而后忽然开口道:“拨给孤的银碳孤也用不上,你让人张罗一下,全都送到容府去。还有,前些日子刚送来的那张银狐披风,也给他送过去。” “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办。”双喜又问:“敢问殿下,是白天送还是夜里送?” 他这话问的比较隐晦,那意思是明着送,还是偷偷送。 “大张旗鼓的送,孤越是不避嫌,在旁人眼里反倒越坦荡。”于景渡道:“你记得随便挑点东西也朝段府里送一份便是。” 双喜闻言这才明白他的用意。 太子殿下出自戍北军,而容灼和段峥的商队于戍北军有大恩。 于景渡越是避嫌,显得越心虚。 他就这么肆意赏赐,外人反倒不容易多想。 随后,于景渡便去了皇帝的寝宫。 算起来,皇帝自上元节病倒,至今也没多少时日。 可他如今躺在病榻上,整个人的形貌却带着十足的萎靡。 尤其是面对意气风发的于景渡时,更显得他像一棵灰败得即将干枯的老树。 “太子殿下。”来福朝于景渡行了一礼。 于景渡看了一眼桌边的药碗,伸手到:“孤来吧。” 来福闻言便将药碗端起来放到了于景渡手里。 于景渡走到榻边,舀了一勺药汁喂给皇帝。 皇帝浑浊的双目有些无措地看向于景渡,目光中既有欣慰,又有忌惮和畏惧。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拿捏得很好,可直到对方回京后,他才知道过往的父慈子孝,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自认为唯一还值得依靠的这个儿子,从边关回来后,只来看过他几眼。 而每一次的见面,对方都冷淡又疏离,目光中再也没了从前的温情。 “啊……”皇帝开口,似乎是想说什么。 他有很多话想问于景渡,自己病倒后,便对朝中的事情所知不多。 薛城从前还会朝他说一些,但于景渡回京之后,薛城的话也少了。 至于来福,他一个内侍,对前朝的事情估计也不知道多少。 又或许是,所有人都在慢慢背离他,靠近那个未来的帝王…… 皇帝不敢想这些,一想到就觉得惶恐和不甘。 可他没有办法,他无力左右自己的身体,如今就连自戕的能力都没有。 “先前的事情一直没朝你说,怕你身体没有恢复,经不起打击。”于景渡喂了两口就没耐心了,将药碗递给了来福,“上元节的事情查清了,老六一直暗中命人查探你的身体情况,知道你经不起打击,所以命人捏造了孤战死的消息,就是为了趁你不妨吓唬你。” “不过你放心,你从前不愿落个杀子的罪名,将老四幽禁在了皇陵。孤也学你,不愿背负手刃兄弟的罪名,将他幽禁在了皇陵。”于景渡一笑,“你可满意?” 皇帝目光中带着怒意,自然是不满意的。 当初前太子的事情他不愿动杀心,是因为自认还年富力强,所以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免得遭了骂名。 可如今老六算计自己的性命,于景渡竟还留着他? 皇帝可不在乎于景渡的名声,他只想将那个逆子千刀万剐。 若非那个蠢货自作聪明,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有大哥,孤的好大哥。”于景渡道:“明知道军报是假的,竟还想含糊其辞,就为了区区一个监国之权。若非次日早朝上的另一封急报,孤猜想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应该就是想法子把孤战死的消息变成真的吧?” 于景渡叹了口气,“若是从前,孤定不会饶他。” 但如今,他想长命百岁,陪着那个人,所以他得积德行善,免得像眼前的皇帝一般。 “大哥从前不是一直与世无争吗?”于景渡道:“想来京城的日子也不适合他,孤已经为他寻了个封地,待过了清明就将人放出京吧。” 皇帝拧了拧眉,对这个处置倒是没意见。 “对了,还有件事情,得知会你。”于景渡朝来福道:“去找参片给陛下含着。” 来福闻言忙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找了几片参片压到了皇帝舌头底下。 皇帝怔怔看着于景渡,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的老三,自回京后再也没称呼过他父皇。 他不知道的是,于景渡除了需要做戏的时候,在自己人面前从来都只称呼他“陛下”。 “孤监国之后,朝中不少人提起孤的婚事。”于景渡道:“他们说得没错,确实该考虑了。不过不是你期待的丁家小姐,那姑娘眼光还不错,据说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孤还打算让人送些贺礼过去呢。” 皇帝看着于景渡,显然也对对方的婚事很关心。 当然,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本朝未来的皇帝。 尽管再怎么失望,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拎得清的,毕竟在他看来是关乎国本的事情。 “此人你也认识,而且你说过很喜欢他。”于景渡道:“我原本想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他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可他似乎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所以孤今日一直在想,不如我与他就找个清净漂亮的地方,只邀请信任的亲朋好友,办一场像普通人一样的大婚之礼。” 于景渡说这话时,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爹若是不同意他嫁给我,大不了我入赘到他家里。”于景渡一笑,像是在说什么小事一般,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口中说的要入赘的人是本朝未来的皇帝。 “别生气,因为后头的话你可能更不爱听。”于景渡道:“来福,先让人去将太医传过来。” 来福闻言忙吩咐人去传太医了,于景渡这才继续: “这一生,我不会再纳别的女人入宫。”于景渡道。 皇帝闻言呼吸便有些急促,目光中带着愤怒和不解。 “我说这话不是为了气你,相反,这是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年儿子,最发自肺腑的话。”于景渡道:“你就从未想过,若你这一生只娶皇后一人,可还会落得这步田地?” 皇帝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困惑,但很快他就露出了颇感荒唐的神色。 “你若只娶皇后一人,年轻时也不会那般放纵自己的身体,就不会落下今日的隐患。”于景渡道:“皇后没有旁人争宠,自然会爱你敬你,也不会算计与你。而你只有老四和老六两个嫡子,老四不需要嫉妒任何人,也就不会去屯私兵。老四不被废,皇后不会死,老六也不会嫉恨你……” 皇帝顺着于景渡的话想了想,竟难得露出了几分懊悔神色。 “或许在你眼里,我不是一个好儿子,也不是一个好储君,不过你心里清楚,你从来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于景渡看着他,“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因为我会朝你证明,一个帝王不妻妾成群,不生一堆儿子,我朝的江山照样可以稳固长久,甚至会比从前更昌盛!” 皇帝也不知是懊悔更多,还是失望更多,看着于景渡竟落了一滴泪。 于景渡拿过一旁的手帕帮他拭去眼泪,目光中带着几分同情。 皇帝这一生从未被人这般注视过,但这一刻他却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抱歉,孤这辈子活不成你想看到的样子了。”于景渡道。 皇帝闻言双目一红,顿时老泪纵横。 他想,到了今日,他才算看到了这个儿子最真实的样子吧。 他曾以为最像自己的儿子,竟是如此的陌生。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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